第九章 屠夫

孫卓低著頭,堂堂七尺男兒竟然泣不成聲。薄鳴冷眼看著他,森然問道:“什麽叫你害了她?孫亞男的死和初雲有什麽關係嗎?”

初雲一驚,瞥見薄鳴一副興奮莫名的樣子,心裏頓時“咯噔”一下:糟了!她又來勁了!還是想把罪過都往他身上放啊!刹時間他對薄鳴的感激和剛剛建立起來的夥伴感覺便消失得幹幹淨淨。

其實薄鳴的問話隻是中性。是初雲“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了。

“是!”孫卓忽然帶著悲憤的神情抬起頭來,眼裏充滿了挑釁,那眼神就像在說:“看你們警察會主持正義嗎?”

他昂然對薄鳴說:“是!一個月前,男男忽然給我發來了一個短信,說她的秘密被一個人知道了,很傷心很害怕,害怕他會把秘密公諸於眾。當我發短信回問她的時候她沒有回,之後再問她她都不說。後來她便死了。我就開始調查誰知道她的秘密,後來才發現是初雲,這小子對男男進行訪問,寫他的什麽狗屁書!肯定是他挖到了男男的什麽秘密,想要要挾她,她不從,就把她殺了!”

“喂,我說老兄,你也太會扯了吧,”初雲的嘴撇得像個大油勺。“你想象力實在太豐富了吧。你怎麽不去當小說家啊你!我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我不知道她的任何秘密!”忽然想起一件事:“那個電話也是你打的吧?是不是確認我在不在家啊?作壞事你倒是很在行啊!”

薄鳴靜靜地審視著他,見他一副準備長篇大論的樣子,連忙打斷他:“好了好了,時間不早了,我先把他帶回局裏去。保持聯係!”說罷就一把把孫卓從地上拎了起來。

走出公寓,薄鳴迎著撲麵的冷風,臉上的表情重新變得剛毅。現在乍一看去初雲隻是碰巧被卷進不必要的麻煩,無辜得不得了,但也隻是看上去而已。並沒有確鑿的證據證明就是如此。還是不能放鬆啊,對這家夥!

薄鳴在冷風中輕輕閉上了眼睛,又慢慢睜開:不知為什麽,想到還要繼續懷疑初雲,心裏竟有些悵然。以前可不這樣啊。

薄鳴剛回到警局,就被告知馬上去開會。她隻好將孫卓交給其他警察,匆忙走進會議室。之所以要召開緊急會議,是因為忽然找到了重大線索——麵對這種案子,隻要能沾上邊的都是線索。

找到這條線索的郭警官顯然抑製不住自己的激動,竟用普通話抑揚頓挫地向大家匯報情況:“據調查,這位名叫孫大官的人特別可疑。他是白華養殖集團的老總,為人風流,和張梅花和孫亞男都有過接觸。而且,他是從一個小肉鋪起的家,早年就是靠殺豬混飯吃的,有著豐富的屠宰經驗。而且,他有過對妓女施加暴力的前科,曾經因為一個妓女對他服務不周而把她打得吐血。在張梅花被殺的那天晚上也是一人獨處,沒有不在場證明……”

薄鳴黯然地把眼珠轉向一邊。雖然從刑偵的角度上講,對孫大官的確有好好調查一番的必要,但是她還是覺得孫亞男這條線更可疑——孫卓不是說她被什麽人知道了秘密嘛,而且她在殺初雲未遂的第三天就被人殺了,怎麽看初雲都……又來了。她微微地皺了皺眉頭。在想到初雲可疑的時候,她的心裏竟然咯噔了一下。

郭警官已經匯報完了。薄鳴看著已經把注意力轉向孫大官的同事們,在心底歎了口氣:“我這邊也得到了一條線索。第二個受害者,孫亞男在被凶手殺害的前天晚上,竟然想對一個人下殺手,可是沒有成功。這個人就是初雲!”

警察們頓時興奮起來,齊刷刷地把目光又移向了她。薄鳴卻沒有因此有絲毫興奮。因為她接下來所說的情況是撲朔迷離的。警察們的興奮度果然減弱了,撓頭皺眉地也開始思考。副局長沉吟著說:“薄鳴說的這條線索的確耐人尋味……先調查著吧,對初雲也進行監視。現在重點調查孫大官!”

孫大官一副屠戶相,年過百半了還有著渾然天成的凶狠。薄鳴和郭警官是在他家裏找到他的。上班時間還在家。看來他已經不再專心幹事業了。

麵對著警察,他蹺著二郎腿坐在自己家的沙發上,蠻橫地把骨節捏得“啪啪”作響,粗著喉嚨說:“我和那群婊子沒什麽來往!”

“可是曼蓮俱樂部的老板娘麗莎卻說你找張梅花玩樂過幾次,孫亞男的電話簿裏也有你的名字。”薄鳴麵對著他的蠻橫泰然自若,和一旁臉色微紅,已經快要發怒的郭警官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哦?是嗎?”孫大官微微一怔,隨即滿不在乎地笑了:“大概是我忘記了吧。老子女人太多,什麽梅花啊,亞男啊,哪能一個個地記住啊!”

薄鳴輕蔑地看著他。這種自以為是的暴發戶最令人鄙視了。她正想著找幾句話釘他幾下子,沒想到郭警官已經按耐不住了:“3月28日(張梅花被殺那晚)你在什麽地方?”

“我在家睡覺啊。”

“有證人嗎?”

“有啊。”孫大官傲慢地把後背靠向椅子:“我老婆,我兒子。我家的保姆,都是我的證人,不過聽說自家的人是不能當證人的哦。可是誰在家裏睡覺還叫幾個生人在家呢,你說對不對?”

薄鳴看了看一臉囂張的孫大官,知道他是個不好對付的對手,便拉了拉已經氣得臉通紅的郭警官,示意對孫大官的詢問得打住了。再對他身邊的親友進行調查,看能不能查出什麽蛛絲馬跡。

孫大官的老婆和兒子不知是不是豬腦子吃多了,看起來糊裏糊塗,說的話也顛三倒四。薄鳴他們聽他們說話還得幫他們把話捋順。人們都說糊塗人會說真話,可是薄鳴他們硬是沒從他們口裏得到一點有用的。對孫大官的保姆和司機的訊問也一樣。直到到公司詢問孫大官的秘書的時候,事情也有了那麽一點點的轉機。

孫大官的秘書是個瘦瘦的年輕人。他在回答薄鳴他們問話的時候神經致地捏著一個老式的懷表。那懷表似乎是純銀的,上麵包滿了銀子氧化後的黑殼——專業人士說這叫“包漿”。古樸的花紋蜿蜒著在表蓋上盤旋,別具一格,頗有風味。這個懷表連著他的手指在薄鳴的瞳孔中定格,看來又要被她記在心裏了。薄鳴的最大特點就是,隻要是不尋常的東西,她一眼就能牢牢記住。

“雖然我是孫總的秘書,但也不是時刻都能呆在他身邊。不過出事的那天晚上我給孫總家裏打了個電話,是孫總接的,所以可以確定那天晚上孫總在家。”秘書的手指在懷表上輕輕地摩挲著,語氣平淡地說。

薄鳴和郭警官對望了一眼。如果這是真的,倒可能是個用力的不在場證明啊。孫大官為什麽沒說呢?忘了?可能嗎?

郭警官的表情嚴肅起來,他怕秘書在這個問題上說謊,因此要帶點威懾:“是什麽時間?”

“晚上十一點三十分左右。”

薄鳴和郭警官又對望了一眼。按照法醫推定,張梅花的死亡時間是3月28日晚上十一點到十二點之間。孫大官的家在本市的頂東麵,而張梅花的遇害地點是本市頂西麵的市郊,如果晚上十一點半的時候孫大官還在家的話,那麽跑到城西市郊犯案的可能性幾乎是零。可是這個電話也打得太湊巧了吧。會不會是秘書跟孫大官串通好了點呢?會不會是孫大官先精密計算了作案時間,然後再讓秘書在案發時間往他家裏打個電話(電信局有所有座機的通話記錄,這個電話是必須要打的),自稱是孫大官接的,由此來偽造不在場證明?

“你為什麽晚還往老板家裏打電話?不怕打擾到他休息嗎?”薄鳴的眼珠微微轉了一下,不動聲色地發問。

“是孫總在臨下班的時候布置給我一個任務,叫我無論多晚都要趕出來。趕出來之後還要向他匯報。我在十一點半的時候趕好了,就向孫總匯報了。”

郭警官和薄鳴臉上都露出懷疑和不快的神色。更湊巧的事情出現了啊。這個任務布置得真是卡時間啊。

“是什麽任務?”郭警官繼續發問,想從他接下來的話中刨出一點破綻。

“是整理公司一些重要客戶的資料,大概有幾百個。”秘書的臉上波瀾不驚。他相當沉得住氣。想從他這裏刨出破綻應該不容易。

“我可以看看那些資料嗎?”郭警官卻不能像他那樣沉住氣,眉宇之間已經有些急噪。

“可以。”秘書一副陪你玩到底的樣子。

電腦裏的資料果然毫無破綻。所有的文檔屬性的修改時間都是3月28日晚上七點至十一點半之間,而且在這個時間檔內均勻分布。網上所有資料的下載時間記錄也是一樣。不像是事前作好的樣子。

看著盯著電腦屏幕,表情微微僵硬的郭警官,秘書忽然看似無意地說了一句:“孫總行動很有規律的。每次都和司機一起出去。”

薄鳴一直在眯著眼睛審視他,一聽他如此說立即睜大了眼睛:這兩句話之間毫無關聯啊,而且也和話題無關……從他剛才說話的條理性和縝密性來看,他應該不會說出這種話的。難道說……薄鳴微微皺起了眉頭,眼中放出了光亮,更加專注地審視著秘書。此時她有了個大膽的設想:難道說他在故意給他們訊息?叫他們特別注意那個司機?薄鳴頓時如雷轟電掣般想起了那個電話。又有了個很大膽的設想:莫非……這個電話也有問題?

郭警官一臉僵硬地向電梯走去,不時從眼角偷偷看向薄鳴。今天的徒勞無功讓他感到非常沮喪。他知道薄鳴破案一流。不知道她看著自己在自己找來的路線上泥足不前會有什麽感想。

薄鳴一聲不吭地進了電梯。在電梯門關上,開始往下的時候卻低聲對郭警官說:“我們得再到孫大官的家裏盤問一下他的司機和他的家人。還有那個電話,也要好好了解一下是怎麽回事。”

“什麽?”郭警官一驚,眼中立即放出了詢問的光芒。

“他可能在給我們傳訊息啊。你忘了他那兩句話嗎?”薄鳴用眼角瞥著他,聲音低緩地說。雖然她沒有特意作出神秘的樣子,郭警官還是覺得她神秘萬分,簡直像個占卜解謎的女巫:什麽‘傳訊息’?哪兩句話有問題?我怎麽什麽都不知道啊?

他們再度來到孫大官家的時候孫大官已經出去了。據說是打高爾夫去了。果然很會享受。這樣倒好。問話更方便些。為了不打草驚蛇,薄鳴並沒有一開始就問電話的事情,而是問了其他一些事情之後才不動聲色地提及了那個電話。她隻是說查到秘書往這裏打了個電話,問她們秘書打電話來作什麽的。

那個電話果然有問題。據孫大官的妻子說,接電話的是她,不是孫大官——當然,她還是堅持那天晚上孫大官在家。

薄鳴的嘴邊爬過一絲不動聲色的冷笑。秘書果然在給他們傳訊息啊。顯然他是在故意說謊,想叫他們注意到什麽東西。可是他這樣作是為了什麽?如果知道內情直接舉報不就行了嗎?為什麽要作得這麽隱蔽?怕報複嗎?還是……

孫大官的司機麵對他們的第二次詢問顯然有些緊張,隻是反複強調孫大官那天晚上沒有叫他出車。薄鳴似笑非笑地審視著他。聽著郭警官語氣嚴厲地和他對話:“既然你沒有出車,那你3月28日晚上在作什麽?”

“看電視,就著啤酒吃大蝦。”

“有人給你作證嗎?”

“沒有,一個人在家喝酒哪想得起來找證人啊。你說是吧?警察同誌?”呦吼,和他老板一樣的口徑。

郭警官臉上一紅,還要再問,冷不防薄鳴插嘴進來:“看電視好啊。3月38日的《超級家庭》格外好看,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