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從溫柔裏,偷來你的消息
雖然對於十幾歲的梁筱唯而言,人生也不過剛剛開始,但她的心態相較於同齡人平和知足許多。這是董敘陽、溫明、秦馨汀、程深雪、薑河等人一起相加賦予她的。
過去盡管多不如意,但也沒什麽不好。
因為過去的種種,她才能變成現在的她。
1
許貝妮是在三天後才知道梁筱唯因為自己被耍的事情的。那幾個女生站在她所在班級的窗前,使勁敲了敲窗戶,為首的女孩露出不屑地笑容,說:“算你朋友厲害,竟然能從危樓裏逃出來。但這可不是結束,下次你和那個叫梁筱唯的,給我小心點。”
許貝妮原本是不想搭理她們的,但是聽到了熟悉的名字,就不得不出麵了。
她起身,走出教室,來到嘈雜的校園裏,伸手拽住了女孩束在腦後的發尾:“你剛剛說什麽?把話說清楚。”
女孩疼得尖叫起來,許多人圍觀,但許貝妮手中的力道始終沒有放輕,女孩的小跟班們上前來咬許貝妮的手背,而她忍著痛,反而更大力地扯拽馬尾。
最終,是宋青陽跑過來,一掌劈在許貝妮的手腕上,她沒有防備,手下意識地放開了。
“青陽,你看,我就說許貝妮跟她媽一樣,不是好人。這樣的人絕對不能嫁給宋叔叔。”女孩哭哭啼啼地靠近男生,“我感覺自己的頭皮都要流血了,你要幫我報仇。”
許貝妮這才緩過神來。
哦,原來媽媽新交的那個大腹便便的男朋友,竟是宋青陽的爸爸。那他之前在眾目睽睽之下奪走自己的礦泉水,為自己製造麻煩,都是故意的嘍?
還有三天前的課間他跟自己借手機,直到兩節課後才還回來,也是預謀好的?
“你們查了我的通話記錄,把梁筱唯騙到了學校危樓裏?”許貝妮不可思議地敘述著自己的猜測,“你們不會這麽惡毒吧?”
“說誰惡毒呢!”那個女孩一改剛才的委屈模樣,頗有氣勢地站到宋青陽身前,梗著脖子與她理論,“你那個不知廉恥的媽媽才惡毒,人家青陽爸媽本來還有可能複合呢,都怪她橫插一腳,不要臉!”
真幼稚啊,許貝妮想。她幾乎回憶起了兩年前,以這種姿態與梁筱唯抗爭的自己。挺好笑的,她都忘了應該憤怒了。
“你笑什麽?”宋青陽冷著臉問,表情顯然已經很難看了。
“笑你們蠢。”許貝妮毫不掩飾地說,“還想動梁筱唯,你們幾個加起來都不是她的對手。”她的目光停留在宋青陽臉上,“你好歹是個男生,做事真的太小家子氣了。還找女孩子幫你出頭,不好笑嗎?”
“喂!”那個女孩又激動了,她伸手推了一把許貝妮,像保護自己心愛的“洋娃娃”般,大聲斥責她,“我不許你這麽說宋青陽。”
許貝妮又想笑了。這是第一次,她對卸掉虛榮的包袱而感到分外痛快。因為當她不在乎貧富之差,那種看低自己的卑微就消失了。
她可以更客觀地麵對每個人。確切點說,是每個家境優渥的富人。
不再刻意討好,不再費心隱藏窮苦。在他們行為幼稚時,無所顧忌地嘲笑……可真是太帶感了。
宋青陽被這個笑惹怒了,他攥緊拳頭,冷喝了一聲:“夢染,夠了!”
“可是……”叫夢染的女孩還想說什麽,下一秒鍾,就被宋青陽拽走了。
許貝妮在突然響起的上課鈴聲中歎了口氣,之後該怎麽麵對梁筱唯呢?
難辦。
盡管許貝妮已經刻意不表現出來有任何異樣,但當天晚上,她從臥室窗戶裏看到那輛將媽媽送來的豪華汽車時,還是沒忍住,拿起客廳裏的垃圾桶,蹬蹬蹬下了樓。
媽媽和那個男人告別時,她剛好推開了樓門。
看到她,媽媽有點驚訝,也有點緊張,許貝妮感受到了,她不希望自己在此刻出現。
“媽。”她語氣泰然地喊道。
“哦。”媽媽搓搓手,回頭跟男人介紹,“我女兒。”
許貝妮禮貌地衝他行了個禮,隨即又故作驚訝道:“您是宋青陽的爸爸吧?上次家長會我見過您,我和青陽一個班。”
男人臉上剛剛和藹的表情頓時變得尷尬起來,他眼神遊離地望了望四周,隨即匆匆跟她們道別,上車離開。
汽車尾氣消失在雜亂的小巷子裏,豪華的車身與周遭的環境格格不入。許貝妮漫不經心地吸了吸鼻子,拿著垃圾桶走向路邊的垃圾箱,媽媽的聲音自身後響起:“怎麽著?你不喜歡這個人?”
許貝妮倒完垃圾,轉過身,試圖蒙混過關:“沒有啊。幹嗎突然這麽問?”
媽媽搖搖頭:“別裝了,我自己的女兒我會不了解。但是媽媽告訴你,如果能嫁給他,你我以後的生活就不愁了。媽媽還不是為了你好。”
月光很亮,許貝妮從媽媽臉上看到了清晰的利欲,她不自覺地將心中的疑惑問出了口:“媽,你和我爸離婚的時候不是說,要靠自己的努力獲得新生活嗎?”
媽媽愣了一下,沒好氣地撩了撩頭發:“我都多大年紀了?你以為隻靠努力就有用啊?幼稚!”
說完她率先轉身,上樓梯的聲音巨大,感覺整棟樓都在震動。
許貝妮的心智已經非常成熟,她知道媽媽的言外之意。
努力太辛苦了,並且總也看不到未來。所以,她放棄了,打算尋求更快捷有效的方式,去獲取想要的生活。
媽媽口口聲聲說為她好,卻忘了征詢她的意見。
從前,媽媽懦弱,她說不離婚是為了讓她有個完整的家,免得出去授人話柄。她便隻好心甘情願跟著一起挨打。
後來,媽媽決定堅強起來,用自己的臂膀撐起她們兩個人的家。她也決意拋開所有虛榮夢幻,跟著她開服裝店,毫無怨言地奉獻課餘時間幫她打雜。
她信了媽媽的話,沉默地潛伏在黑暗中,為了光明而發奮努力。可是現在,媽媽又把她丟在了身後。
以“為她好”的理由,背叛了她。
許貝妮朝著天空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看吧,她就說,這世上根本不存在真摯的情誼。
連世上最親的媽媽都令她失望。董敘陽和梁筱唯,憑什麽不讓對方失望?
2
整個上午,梁筱唯都在接收董敘陽頻繁發來又頻繁撤回的微信消息。
在他的計算裏,這個時間點應該是英國的淩晨,所以他以為自己發送的消息內容,隻要及時撤回,梁筱唯就不會看到。
但實際上,每一個字,都被她知曉了。
有些太直白,有些太傲嬌,有些太孩子氣,梁筱唯對著那些包含情緒的句子,好幾次忍不住,垂下頭,輕輕彎起了嘴角。
幸好今天是周六。這要是在課堂上,她一定會被老師揪出去。
最後一條裏,他打了很多字。
他說查了英國的天氣預報,發現那邊正在下雨。不知道梁筱唯不愛帶傘的壞習慣改掉了沒有,倘若沒有,也隻準淋雨回家,不許接受任何異性共撐一把傘的好意。
嗬嗬,覺得我自私嗎?你比我更自私。
我從沒有見過哪個女生像你這麽冷酷。跑到那麽遠的地方,朋友圈不更新,也不發自拍,總是不回我消息,總是找不到你……
你是不是覺得離我夠遠,我沒辦法管束你,就更加肆無忌憚了?
我警告你,梁筱唯,萬一有天,世界上設立“想念”的法律?那麽,我一定會動用一切力量,判你無期徒刑。
“笨蛋。”梁筱唯停下整理課題研究文檔的工作,用手指摩挲著手機屏幕上,那段文字雖然已經撤回了,但是好似留下了溫暖的印記,讓她忍不住想笑。
當然,如果不是接下來收到的郵件,這份美麗的心情還能持續得更久一點。
本周心情不好,進展無。
梁筱唯皺起眉頭,草木同學到底是什麽身份尊貴的少爺?這麽任性幼稚,令人不爽?
他這是準備什麽都不做,就等著坐享其成?
但是這次課題研究的目的就是要雙方共同探討,不然也不需要非得搞什麽雙校聯動了,還特意為了增強對比性選了外市的學校。
深思熟慮過後,梁筱唯確定,自己真的不想再搭理這個自大狂了,她打算去找許貝妮問清楚,男生就讀學校的城市,自己去網上看帖了解當地的風土人情,獨自完成雙份工作。
她要用實際能力告訴對方,她無視他。
合上筆記本電腦,梁筱唯拿起外套,準備出門。下樓時,看到媽媽正垂著頭,不停跟幾個女生道著歉。
爸爸大概去送外賣了,店裏隻有媽媽一個人。看著她勉強笑著賠不是的樣子,梁筱唯的心中湧進幾分酸楚。
“怎麽了?”她走過去,將媽媽往身後扯了扯,擋到了她前麵。
女孩們全都打扮得很精致。校服熨燙得筆挺,名牌球鞋一塵不染。能看出優渥的家庭環境和十分受寵的生長背景。為首的那位伸手指了指桌上擺著的,明顯一口未動的紅燒獅子頭套餐。“自己看,那麽大個蒼蠅,惡心死了。你們店的衛生也太不合格了。”
太奇怪了。
梁筱唯想,這群女生怎麽看都不像是會光顧自己家開的快餐店的類型。
這家快餐店是連鎖的,市裏有很多家。而且菜品普通,廉價,味道也極為平常。根本不值得特意跑到地處偏遠的分店品嚐。
所以,很顯然,她們是特意來找麻煩的。
一時間,梁筱唯想到了那個打電話誆騙自己的女生,難怪她剛剛聽聲音覺得很耳熟。調查她,又千裏迢迢趕過來,就為了這麽一個惡作劇,真夠幼稚的……
梁筱唯的表情放鬆了,她湊上前,看了看女孩別在校服上的名牌:“這位宋夢染同學,我想你可能不知道,我們家店麵雖然簡陋,但是,為了響應連鎖店的號召,特意裝設了攝像頭。”說著她指了指牆壁左側窗框上麵的監控,“不如我們一起去查一下錄像,看看那隻蒼蠅到底是怎麽來的?”
宋夢染立刻變了臉色,她慌張地咽了口口水,不肯服輸道:“查什麽監控,我說你們店衛生不合格就不合格。”
梁筱唯聳聳肩:“我們是無所謂呀,但是蒼蠅又做錯了什麽?不能讓人家冤死啊。”她挑挑眉毛,嘴角輕輕提起,“總要查清楚,給蒼蠅一個交代是不是?”
宋夢染被梁筱唯臉上的不屑和威脅震到了。從小生活在溫室中的花朵,怎可能具備對抗野草的能力。她咬了咬嘴唇,氣急敗壞地冷哼一聲,就攜著幾個從頭至尾話都沒敢說半句的小跟班撤離了。
梁筱唯不置可否地笑笑。之前她還對許貝妮報以擔心,此刻看起來,她的對手實在太沒攻擊力了。完全不可能是她的對手。
媽媽舒一口氣,一臉後怕的望著梁筱唯:“嚇死我了,還以為真的是我們的菜出問題了呢。”
給了她一個寬慰的笑容,梁筱唯重新拿起外套:“我出去一下。哦,對了,以後再碰到這幾個人,別讓她們進來了。”
“你該不是要去追人家吧?”媽媽扯住她,“你可別惹事兒。”
“想什麽呢。”梁筱唯無語地搖頭,就那幾個不成熟的“洋娃娃”,她根本懶得在她們身上浪費時間。當然,她沒有這麽說,抱了抱媽媽,轉身走出店門。
3
梁筱唯覺得,今天的許貝妮有點奇怪。
原本不過是幾句話就能說完的事。她非要態度正式地約她到市裏很有名的一家火鍋店深聊。
兩個人火急火燎趕過去,卻因為客滿被拒之門外。
在大街上閑逛了好久,直到陽光變暗,四周的景色染上了夕陽的金黃,變低的溫度讓梁筱唯縮緊肩膀,終於忍不住扯住許貝妮的衣袖,問:“你到底有什麽話要跟我說?”
是有的。許貝妮想,無論是“對不起”還是“謝謝你”,她至少應該對自己害她遭殃的事情做出表態,但是,看起來都很簡單的三個字,說出來卻很難。
不想承認自己的窘迫,即便梁筱唯已經洞察一切。
看她吞吞吐吐的樣子,梁筱唯大概已經想到,許貝妮肯定知道了那個叫宋夢染的所做的事。但是,不管許貝妮此刻是想表達歉意還是感謝,她其實都不太想領。
梁筱唯相信,許貝妮跟自己一樣,在曆盡風帆之後,開始渴求潔淨的人際交往。
事情最好到此終止,如果知道得更多,就需要擔負更多的責任。而她和許貝妮還沒有親密到那種地步。她們不應該過多了解對方的隱私,她們之間,最好維護一種隨時可以彼此抽離的聯係。
她們都不再是可以隨意浪費時間的、對未來懷抱純真憧憬的姑娘了。再也不會相信什麽美麗的童話,不靠自己的雙手,什麽都休想得到。
“你該不會是想告訴我,那個跟我一起做課題研究的人,和董敘陽恰好在同一所中學吧?”梁筱唯故意做出誇張的表情,她本來是故意開玩笑,想要把話題扯得遠遠的。但是……
為什麽許貝妮表現得這麽震驚?
該不會……梁筱唯的眉毛擰成了一團,她忍不住伸手抓住了許貝妮的肩膀,以命令的口吻道:“快說是假的。”
許貝妮撥開她的手,心虛地低下頭,小聲咳了一聲:“是真的。”為了不被梁筱唯察覺自己的真正動機,她試圖辯解,“我也沒想到那麽湊巧,所以……”
“所以才故意複製轉發,而不是直接轉發?”梁筱唯鬆了口氣,親昵地用肩膀頂了下許貝妮的胳膊,“你可比我想的講義氣多了。”
聽了這話,許貝妮反倒覺得更心虛了。但謊言的種子已經埋到地下,自生自長,她沒能力除根了。
知道許貝妮現在的狀況,梁筱唯婉拒了她非要請她吃昂貴西餐的提議,兩個人轉頭紮進小吃街,坐在路邊,吃了兩碗火辣辣的麻辣燙。
星星漸漸爬上夜空,許貝妮從碗盤中抬起頭,吸吸鼻子,擦幹淨被辣得通紅的嘴巴。轉頭問梁筱唯:“吃好了吧?”
梁筱唯突然覺得,此時的許貝妮,臉部輪廓被街邊燈火渲染得很美,那種接地氣的、真實可觸的美。
拋開從前的種種,她還挺欣賞現在的她的。
好像不管你擁有什麽,擁有多少,隻要不扭捏,不過分掩飾,不因此躲閃,以平淡的心態正視一切,就會獲得魅力。
因為真實而充滿魅力。
“傻樂什麽?”許貝妮掏出錢包,“吃飽了我結賬了啊。”
踏著一地銀色的月光,她們走出胡同,去乘地鐵。梁筱唯這才想起,自己跑來找許貝妮的用意。
“那個自大狂既然是星城中學的,正好星城我也去過,課題研究我自己做雙份,幫我轉告那位少爺,請他好好歇著,坐享其成吧。”
許貝妮踢走一顆石子,癟癟嘴巴道:“我可以幫你轉達,但我覺得人家不見得會答應。”
“隨便他答不答應,反正你就直接告訴他,他從我這裏徹底出局了。”梁筱唯翻了個大白眼,一想起郵件裏那句“這周心情不好,無進展”就倒胃口。
杠上了……看著梁筱唯氣呼呼走進地鐵站的背影,許貝妮低下頭,不置可否地笑了。
她還記得,讀初一時,班裏所有人都怕董敘陽,隻有梁筱唯不怕,他們在班裏的第一次交鋒,態度強硬的梁筱唯用幾招蹩腳的跆拳道贏了不可一世的校霸。而現在,當他們以陌生人的身份重新相識,竟神奇地再現了曾經的相處模式。
想到這裏,許貝妮的好奇心戰勝了因為欺騙梁筱唯而產生的愧疚。她是真的非常想知道,假設再給梁筱唯和董敘陽一次重新認識彼此的機會,他們是不是還能占據彼此心中的特別席位?
如果有一天,知道一切的梁筱唯質問她為什麽要故意欺瞞,做這種無聊的事時,她就說,自己是在幫她驗證,和董敘陽之間的情誼是否經得起考驗吧。
嗯。走在夜幕下的許貝妮挑挑眉,對自己的答案很滿意。
4
地鐵駛出站台,進入隧道。梁筱唯站在車廂中間,漫不經心地望著車窗外飛速閃過的壁燈。下一站,列車停住,乘客有序上下車,有人碰了她一下,耳機滑落,她在對方的道歉聲中,低頭重新拿起來塞進耳朵裏,視線正視前方時,突然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板寸頭,身形高大,棱角分明的側臉,和抿起嘴角時特有的堅毅神情,以及他身上的深藍色立領呢子外套……很像之前慶祝董敘陽期末考試拿到高分時,他在藍海飯店穿得那件。
還沒等梁筱唯反應過來,雙腳已經開始移動了。她拽下耳機,在車門合攏的瞬間跑了出去。
此時,男生已經乘上了扶梯。他正低頭看著手機屏幕,不時湊上去說著什麽,應該是在發語音。
梁筱唯三步並兩步地上前,一把拽住了男生呢子大衣的衣擺。
“董敘陽。”她的大腦一片空白,明明應該是見到就一定要躲開的形勢,可她怎麽就這麽激動地跑過來了?
男生側頭,錄微信語音的手指忘了鬆開。
失落的同時,梁筱唯又覺得鬆了口氣。“不好意思。”她說,“我認錯人了。”
下一趟地鐵再次駛入站台,不等男生回應,梁筱唯就急匆匆地上了車。她對自己的失控很懊惱。
萬一沒有認錯,她所做的一切,隱瞞回國的事,不都露餡了?
真是瘋了。梁筱唯倚著地鐵門,用手拍打額頭,懲罰她的下意識,她無法掩飾的思念。
直到梁筱唯乘坐的地鐵駛離站台,男生才回過神,他看了看微信對話框裏因為時長滿一分鍾而自動發出的語音,未免誤會,趕緊點了撤回。
隨即他跟那個備注為“星城二手大衣賣家”的人說:“董哥,你這衣服辨識度也太高了吧?剛剛有個女生竟然錯把我認成你了。”
半晌,一個喪裏喪氣的男聲回複過來:“不用管,反正又不可能是冷血的梁筱唯。”
梁筱唯很不矜持地打了個大噴嚏。
“咦?該不會是董敘陽罵我了吧?”站在出地鐵的扶梯上,她掏出手機。董敘陽沒有再發來微信。猶豫了半天,梁筱唯還是決定做一件自己從沒有做過的事。
她在手機屏幕上敲出了一行字:想你了,董敘陽。點擊發送,然後又迅速撤回。
揣著手機回家的路上,梁筱唯上揚的嘴角始終沒有落下。走到巷子口時,手機鈴聲陡然想起,感覺像被火灼燒了一般,手在口袋裏不自覺地抖了一下。
笨蛋梁筱唯。董敘陽回了五個字。
緊接著又發來一條——笨死了。
“神經病。”梁筱唯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抿了抿嘴唇,笑了。
她忽然很想跟董敘陽聊聊天,同時又有點後悔,不應該在之前那麽堅決地禁止董敘陽給自己打電話的。因為她謊稱自己住在英國的姑姑家,與家人聯係都是通過姑姑,所以媽媽隻讓她購買了國際流量卡,並沒有辦理當地手機號碼。
他真的就沒有給她打過電話,連試一試也沒有。
那家夥聽話得令人心酸。
梁筱唯有時候會想,即便自己的謊言漏洞百出也沒有被識破,多半是因為董敘陽的信任。
她說什麽他都信,哪怕是謊話。
笨蛋董敘陽。
梁筱唯在家門口駐足,垂下眼眸,撫平心緒。
5
許貝妮習慣低頭走路。低頭走路當然不是為了撿錢,隻是為了圈定自己的世界,不被外界擾亂。
但是有一雙穿著白得刺眼的貝殼鞋的腳,執著地向她靠近,踏入了她的領域。
抬起頭,許貝妮看到了預想中的對象——宋青陽。
此時是晚自習放學時間,再加上許貝妮在教室裏補了一會兒作業,時間更晚了,同學們早已走遠,校園外剛剛喧鬧不止的小路,此刻歸於平靜。
因此,許貝妮和宋青陽的腳步聲格外響亮。就像那種恐怖片裏特意加的特效,許貝妮被自己的想法逗樂了。
“笑什麽?”男生停下來,目光嚴肅地望著她。
許貝妮這才頓悟,為什麽宋青陽會那麽討女孩們喜歡。他太認真了,這不過是天生性格而已,但是,對她們這個年齡的女孩來說,倘若有個男孩子,會因為自己的各種小情緒而做出回應,就會被曲解成“他重視我”。
不,許貝妮想,宋青陽怎麽會重視別人,他隻是重視自己而已。
“跟赫赫有名的校草一起放學卻覺得好像走進了恐怖片拍攝現場的女生,大概隻有我一個。”許貝妮挑挑眉,“這難道不好笑?”
宋青陽轉回頭,語氣仍然保持著一本正經:“不好笑。”
許貝妮卻忍不住又笑了。
宋青陽又望了過來,她舉起雙手認輸:“好了好了,我不笑了,你不恥下問的態度我很欣賞,但我真的不擅長給別人講題。”她想起曾經給董敘陽補習的自己,那段低聲下氣的時光,她永遠都不會允許自己經曆了。
“說吧,從放學等我到這會兒,你不是隻想送我回家這麽簡單吧?”許貝妮看著他夜色下烏黑的眼睛,不得不承認,這家夥的確長得蠻好看的。
“讓你媽媽和我爸爸分手。”
宋青陽真的不擅長運用他漂亮的五官,就隻會擺出一副死板的冷漠臉。太可惜了,許貝妮忍不住扼腕。
“我跟你說話呢。”宋青陽不悅了。
“哦。”許貝妮聳聳肩,“為什麽?我看你也不像不懂事的人,父母的事情讓父母自己去判斷不行嗎?你湊什麽熱鬧?還是說……”她停頓了下,盡量語氣平靜敘述接下來的事實,“你覺得我媽媽太窮,配不上你爸?”
“錯了。”宋青陽俯視著許貝妮,眼神絲毫沒有躲閃,“是我爸不配。”
許貝妮的思維一下子打結了。“什麽?”與預想的答案差別太大,她沒反應過來,“你說什麽?”
“我爸非常自私。”宋青陽用一種朗讀課本的語調告訴許貝妮,“他從來都隻愛自己,喜歡什麽東西都是三分熱度,花心、沒擔當,唯一的優點就是會賺錢。我之所以沒有跟我媽,選擇跟我爸,一是因為不想給我媽媽添負擔,她一個女人帶著孩子不好找對象,生活壓力也大;二是因為我要看好我爸,別讓他毒害別人。”
要不是宋青陽說話的時候會不時的眨眨眼睛,許貝妮差點兒就以為自己麵對的是個機器人。她覺得難以置信,但又莫名認為說出這些話的宋青陽很酷。
見她久久沒有說話,宋青陽從書包裏翻出一張銀行卡,朝她遞過去:“這卡是沒有限額的信用卡,密碼是我生日,我知道你家缺錢,你要是需要就拿去用,不用覺得別扭,權當是我爸付給阿姨的分手費。”
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奇葩……又善良的人?
“你……”她試圖用一個總結性詞語來評價他,但最終說出口的卻是一句,“你有病吧?”
宋青陽愣了一下,他一貫無表情的臉上竟顯現出幾分不好意思,隨後尷尬地咳了一聲:“你……你都知道了?”
許貝妮整個人徹底蒙了:“我知道什麽?我什麽都不知道。”
“就……我有腳氣病的事啊。”宋青陽指指自己的鞋,“不是我的問題,是咱們班體育委員他打籃球借我的鞋穿,傳染給我的。”
許貝妮無語了,她丟下他,快步向前走。
“喂!”宋青陽三步並兩步追上去,“勸你媽跟我爸分手的事,你答不答應?”
“不答應!”
“那銀行卡你要不要?”
“不要!”
“我的腳氣真的是別人傳染的。”
“跟我有什麽關係?”
“你說我有病的。”
“你就是有病。”
……
平靜的馬路上回**著無聊的爭執,可是許貝妮卻在一聲聲回懟中,發現了微妙的快樂。
“別再找宋夢染的麻煩了。”
“明明是她找我麻煩。”
“那你們明天一起吃飯講和吧,我來請。”
“不吃不吃,離我遠一點!”
6
接到許貝妮打來的電話時,梁筱唯正利用課間休息查看自己隨拍的城市角落照片。
“梁筱唯,大事件。”
聽她一副幸災樂禍的語氣,梁筱唯立刻猜到了什麽事:“自大狂又出什麽幺蛾子了?”
“他說周末要來這邊看個朋友,想順道跟你麵聊關於課題研究的事。”
想都沒想,梁筱唯斬釘截鐵道:“不見!”
“那你幫我想個拒絕的理由。”坦白講,許貝妮真的蠻喜歡看梁筱唯慌張無措的樣子的。
“你就說我病了,腮腺炎。”梁筱唯還記得,上學期的時候,班上有個女孩腮腺炎,老師主動批了兩個星期的假給她,擔心她會傳染給班裏的同學。
“哈哈!”許貝妮狂笑,“行吧,虧你能想得出來。我會傳達,但是萬一對方不懼怕病毒非要見你可不賴我。”
掛了電話,梁筱唯舒了一口氣。她繼續整理照片,同桌望過來,忍不住驚歎:“哇!筱唯,你拍照技術好棒!”
“有嗎?”雖然是謙虛的態度,但梁筱唯也確實對這些照片非常滿意。不然她也不會特意挑選出來衝洗了。
其實拍照技巧她也不太懂,多虧攝影愛好者秦馨汀幫忙,她好像教會了她用特別的角度看待世界。
梁筱唯現在越來越覺得,認識的每個人大抵都是為了幫她完善更新自己的成長係統。
雖然對於十幾歲的梁筱唯而言,人生也不過剛剛開始,但她的心態相較於同齡人平和知足許多。這是董敘陽、溫明、秦馨汀、程深雪、薑河等人一起相加賦予她的。
過去盡管多不如意,但也沒什麽不好。
因為過去的種種,她才能變成現在的她。
這樣想著,梁筱唯在一張銀杏落葉飛舞的照片背麵寫下了一句話:落葉並不悲傷,它成全了秋天。
寫完,梁筱唯突然打了個超級大的噴嚏。她吸吸鼻子,自己不會那麽烏鴉嘴吧?
事實證明,她真的非常烏鴉嘴。
當晚,她就開始流鼻涕、嗓子疼、渾身無力,第二天便發起了燒。雖然躲過了腮腺炎,但被確診為病毒性感冒。
原以為吃點藥扛兩天就好了,哪知道扁桃體腫得厲害,嗓子疼到完全說不了話。即便梁筱唯強烈表示自己很堅強,可以繼續上課。班主任看她那副慘相,還是“請”她回家休息了。
躺在被窩裏,渾身發冷,喉嚨冒火,頭疼得要爆炸時,梁筱唯就依靠偷罵草木來解氣了。
就這樣挨到周六,燒好歹是退了,但嗓子仍然啞得厲害,休息時間過於充足,梁筱唯起了個大早,在家憋了好幾天,她想出門呼吸下新鮮空氣。
被媽媽摁著穿了運動服和羽絨服外套,又扣上帽子,戴了口罩。梁筱唯捂得嚴嚴實實,像隻笨重的熊一般出了門。
別說跑步了,她連走路都費勁……最終隻得找了間早早開門的咖啡店,坐在窗邊欣賞溫暖的晨光。
非常美好的時刻,若不是許貝妮發來了微信——看下郵箱。
梁筱唯退出微信界麵,進入郵箱,看到了許貝妮剛剛轉發過來的郵件:下午三點,貓空書店。我穿綠色派克大衣,戴黑色口罩,個子高,長得也不錯,很好認。腮腺炎什麽的,我才不在乎,不來就默認你害怕了。嗬嗬。
剛剛安靜平和的心態立刻被攪亂了。梁筱唯很生氣。
不光是因為這個人自大、唯我獨尊、偏執沒禮貌,還因為自己總是被他牽動情緒而生氣。
去是一定要去的,但是當然不能被他識破謊言。她擰眉思考了很久,最終給許貝妮發了微信:幫我回複他——
你給我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