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等你不懼歲月長

最近,溫明頻繁懂得“朋友”的定義,即使遭遇再大風浪,摔得多狼狽不堪,抬起頭,看到一雙伸到眼前的手,便可以爬起來,繼續前進。

1

薑河欣喜地衝上前去,狼狗猛地迎上來堵住了他的路,示威般地邊左右走動邊大聲吠叫,拴在脖子上的狗鏈因為強掙發出“哢嗒哢嗒”的聲響。

“別過來,大黑很凶的!”程深雪疾呼一聲。

薑河停下腳步,隔著一段距離凝望玻璃門裏的程深雪,眼淚差點溢出眼眶:“你沒事真是太好了。”他回頭看了看董敘陽,笑著重複道:“她沒事真是太好了!”

董敘陽回過神,也跟著上前幾步,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我們找了你好幾天了,你怎麽來了這裏也不提前跟我們聯係,萬一出點什麽事,後悔都晚了!”

梁筱唯走過去,扯扯董敘陽的衣袖,製止他:“別說那麽多啦,深雪現在不是沒事嘛!”

程深雪打開玻璃門,將吠叫的大黑安撫平靜,而後走到他們麵前,垂著頭,怯怯地說:“真的很對不起,害大家擔心了。”

“知道對不起,為什麽還要做這種事?”一直站在最後,沒有出聲的溫明忽然冷冷質問,“離你上次走失才幾天?同樣的錯誤犯兩次,你是沒有腦子嗎?上次我已經明確告訴你,即使手機沒電了也要想辦法跟家人聯係,你為什麽沒有照做?”

薑河擰起眉頭,剛要替程深雪說話,卻被董敘陽用眼神製止了。董敘陽知道,溫明之所以發這麽大的火並不是出於責怪,他是真的在擔心她。自從程深雪失聯之後,他的崩潰和愧疚,他都看在眼裏。梁筱唯說得沒錯,這或許是增進程深雪和溫明親情的一個契機。所以,他們應該給程深雪和溫明一個獨處的機會。

他剛想張口,一旁的梁筱唯突然提議:“我們三個到那棵楊樹下避避雨吧?順便給秦馨汀打個電話,她現在肯定擔心壞了。”

薑河不滿地咕噥:“打電話需要三個人一起去嗎?”

董敘陽轉頭和梁筱唯對視一眼,兩個人默契地笑了笑,剛要拉走薑河,程深雪突然輕輕說:“我是故意的。”

潮濕的空氣裏凝結著緊張的沉默,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雨絲中,那個看起來尤為脆弱嬌小的女孩身上。

她抬起頭,眼眶裏含滿淚水,“手機沒電之後,我是故意關機不跟任何人聯係的。”程深雪望向驚訝的溫明,“因為隻有這樣做,才能讓你注意到我啊,哥哥。”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溫明。他猜想過很多種答案:手機丟了,她被綁架,甚至遭遇了不測……可是怎麽也沒想到,事情的真相竟是這樣輕描淡寫的一句話。

他想衝她發火,想大聲吼她——你太過分了,拿自己的生命安全做賭注,簡直蠢笨至極!可是他卻萬分慶幸,幸好是這樣的,幸好隻是一場假戲。

溫明抬腳向程深雪走了過去,隨著距離的拉近,他的腦海裏突然出現了另一個時空。

陌生的環境裏,下著雪的冬天,爸爸一手拖著行李箱,一手牽著他,大步走在路上。風很冷,凍得他不得不縮緊脖子。突然間,身後傳來清脆的喊叫聲:“哥哥!”

他回過頭,看到二樓站在窗邊的小女孩,正抓著防護欄哭著喊他。

這樣莫名其妙的記憶並不像是幻覺,那個窗邊的小女孩,是她嗎?溫明停下腳步,望著麵前因為緊張有些發抖的程深雪。

他揉揉她被雨絲打濕的頭發,深深歎了口氣,而後傾身擁抱她,溫明將下巴擱到她的頭頂,哽咽著說:“傻瓜!”

程深雪睜大雙眼,僵直地站著,喃喃地叫了一聲:“哥哥。”半晌,突然把臉埋進溫明的肩窩裏,失聲痛哭起來。

看到這一幕,梁筱唯也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一旁的董敘陽輕輕拍拍她的肩膀,給她安慰。薑河欣慰地露出笑容,為程深雪終於達成心願而感到高興。

細雨霏霏,風景如畫,如果不是接下來的聲音,畫麵或許可以暫時定格在這樣美好的時刻。

“小雪!”沙啞的男聲自玻璃房裏傳出,“你在跟誰說話?”

溫明一個激靈,抬起頭,這個聲音,他永遠都不會忘記。

沒錯,是周叔。

2

雨越下越大,他們一群人跟著周叔走進花房躲雨時,溫明還處在震驚中,雖然這是他期待的結果,但在經過這麽久毫無進展的摸索之後,突然之間如此接近真相,讓他很難產生真實感。就好像在黑暗的隧道裏走了太久,猛然間看到光亮,會擔心一切隻是幻象。他抬起頭,看向周叔的背影,想讓此刻變得更加真實一點兒。

一個多月沒見,周叔好像老了很多,腦後已經可以看到夾雜在黑發中的白發,駝背的情況也更嚴重了,他還是穿著那件黑色夾克,周身依舊散發出陰鬱頹廢的氣息。

他又想起,昨晚梁筱唯的推斷,小雨並不是走失了,而是去世了。

所以,失去女兒的周叔,仿佛被悲痛絆住了腳,再也爬不起來了。

周叔把他們帶到玻璃房裏麵的一間會客室,看到他們都被雨淋得濕漉漉的,便去取紙巾給他們擦幹,溫明起身朝裏麵望了望,從會客室的後門出去,穿過一段石子小路,就可以到達花房了。花房麵積很大,現在看起來花卉植物的品種並不算多,應該還在籌備中。

“深雪,你怎麽會和周叔在一起?不對,你從什麽時候開始住在這裏的?為什麽我昨天等了一天,花房都沒有人。”梁筱唯的問話喚回了溫明的思緒。他轉過身,走到他們圍坐的圓桌前,這也正是他好奇之處。

程深雪用一次性紙杯幫他們接了幾杯熱水,放到桌上後,才說:“那天晚上,我被大巴車丟在高速路上之後,手機很快沒電了,我又不敢隨便攔路邊的車,而且即使攔了車也不知道該去哪裏找你們,實在沒辦法就……”她停頓了一下,不太好意思地低下頭,聲音也小了很多,“就蹲在路邊哭了起來。剛好碰到周叔拉著花卉經過,他收留了我。昨天我們去進貨了,很晚才回來,可能剛好錯過了吧。”

“我如果知道你是說謊一定不會留你。”周叔不知何時回來了,他將紙巾放在圓桌上,目光嚴厲地望著程深雪,“你不是說自己離家出走,錢包和手機都丟了,在這裏沒有認識的人嗎?現在,他們又是怎麽回事?”

程深雪咬咬嘴唇,怯怯地接話:“當時我怕您不收留我,才……故意說得那麽慘的。對不起,周叔,我騙了您。”

周叔歎口氣,道:“剛剛你在外麵說的話我也聽了個大概。不管怎樣,你一個女孩子也太大膽了,竟然拿自己的生命安全當兒戲!騙我倒沒什麽,假如真的出了什麽事怎麽辦?不過,小溫竟然是你的哥哥,實在是太巧了。”他扯動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望向溫明,“我還以為我們不可能再見麵了。”

周叔很少說這麽多話,溫明明白,這些責備中滿含關懷的話大概是說給已經去世的小雨的吧。又或許,周叔之所以輕信程深雪漏洞百出的謊言,收留她,大概也是擔心她會像小雨一樣出現意外吧。

永遠身陷失去女兒的旋渦中,每一刻都因此受到影響,實在太……可憐了。溫明想,他一定要幫助周叔走出陰霾,重新擁有正常的生活。可在這之前,他有太多問題需要向他求證,一時間,竟不知道從哪裏開始問起。最終,是董敘陽幫他開了頭。

“不是巧合。”董敘陽走上前,忽然說,“周叔,我們不隻要找程深雪,實際上,我們也一直在找您。”

周叔的臉上顯現出疑惑,“找我?為什麽?”

董敘陽望了一眼溫明和梁筱唯,在得到他們的眼神同意後,一字一頓地問道:“您認識蔡恒嗎?”

周叔的表情立刻發生了變化,他的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不認識,從沒有聽說過。”

“那您為什麽要大費周章地調換他們的提包?”董敘陽追問,“那提包裏都是錢對嗎?”周叔輕咳一聲,後退幾步,坐到離他們有些距離的椅子上,掏出一支煙,試圖掩蓋自己的不自然,“我根本不懂你在說什麽。”

“你!”董敘陽有些氣惱,梁筱唯扯了扯他,阻止他發火。而後適時接過話:“周叔,不用隱瞞了,我們都知道了。”

“嗬!你們知道什麽?”周叔正拿著一支煙往嘴邊送。

“知道您偷蔡恒的錢是為了幫助女兒實現願望,知道您的女兒是因為蔡恒而去世的!”雖然一切都隻是猜測,但董敘陽故意用了肯定的語氣,試圖詐出周叔的實話。

周叔的打火機“啪”的一聲掉落在地上。他抬起頭,目光震驚地掃過董敘陽、梁筱唯的臉,最後落在溫明身上,“這不可能。你們怎麽會知道?”

溫明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打斷了空氣中凝滯的緊張。大家都朝他望過去,溫明掏出來看了看,果然是蔡恒打來的。最近他盯他們很緊。溫明舉起手機,將屏幕上閃動的名字麵向周叔,說:“因為……”溫明迎著他的目光,“我們成了你報複蔡恒的犧牲品。”

聽完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周叔震驚得久久沒有說話。

事先並不知道一切的程深雪和薑河也愣在了原地。

溫明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這些事情一件接一件地發生,讓他根本沒有精力一一梳理,現在從頭至尾地講完,簡直無法相信,短短一個多月,他們竟然經曆了這麽多。

多虧了有梁筱唯和董敘陽。他抬起頭,望向他們,多虧有他們在身邊,不然真的難以想象,此刻得到的會是什麽樣的結果。

所以,他心裏更加堅定,也更有底氣,他要從周叔這裏了解到真相,然後勇敢和蔡恒對抗,結束眼下的危機。讓董敘陽和梁筱唯重回平靜的生活,讓周叔從悲傷的旋渦中走出來,讓自己結束與命運無休止的周旋。

“周叔,我們因為您吃了不少苦頭。”溫明掛斷楊虎再次打來的電話,按了關機鍵,麵向周叔,“所以,我們有知情權。究竟小雨和蔡恒之間發生過什麽事?他們怎麽會扯上關係?當初我們沒有報警就是因為看了小雨的日記和相冊,同情您,怕把您逼上絕路,如今您一定要說出真相,暑假就要結束了,我們沒時間繼續和蔡恒耗下去了,所以,這件事也必須結束了。”

周叔彎腰撿起地上的打火機,重新將手裏的煙點燃,他吸了一口,吐出煙霧,整個人仿佛玻璃房外陰霾的天空,被濃厚的烏雲層層籠罩。

“我的小雨……真的是世界上最懂事的孩子。”他垂下頭,思緒如潮水般湧進腦海,女兒從孩童到少女的模樣電影般在他眼前閃過,好久沒有光臨過的眼淚差點就要湧出眼眶,他又抽了一口煙,聲音有些顫抖,“如果不是五個月前發生的那件事,她也像你們一樣,過幾天暑假結束,就要回學校讀初中二年級了。”

伴著淅淅瀝瀝的雨聲,周叔陷入了回憶。每個細節他都刻骨銘心。

3

五個月前的一個雨天,盡管已經立春很久,可溫度卻沒有明顯升高,早上,他們一家人像往常一樣圍坐在客廳那張窄小的方桌前吃早飯。女兒邊喝牛奶邊說,晚上他們所在的班級組織看電影,電影結束的時間是晚上九點半,所以要晚點回來。

妻子立刻皺皺眉頭,說:“那麽晚啊,電影院離咱們家又遠,不可以不去嗎?”

女兒立刻轉向他,露出求助的神情。於是,他微笑著幫女兒打圓場,“就讓她去吧。集體活動缺席容易給老師同學留下不合群的印象。你要是不放心,今天我在公司加會兒班,下班後去影院門口等她一起回來。”

女兒忙不迭地擺手,“不用了,爸爸。我都多大了,你再去接我,同學們都該笑話我了。晚上我和同學一起搭伴回來就可以啦!有順路的同學。”

他們答應了。可是那天晚上,他和妻子一直等到淩晨十二點,女兒都沒有回來。手機也從一開始的無人接聽變成了關機。

他們努力保持理智,逐一聯係了女兒平時玩得不錯的幾位同學,大家的回答非常一致,電影散場之後,她們確實一起乘坐了同一輛公交車,但是,半路大家都陸續下車了,女兒是最後下車的那一個,沒有人知道她的去向。

他們立刻報警,警察連夜聯係了公交公司,很順利地找到了女兒乘坐公交車的那個時段當班的司機。而且非常慶幸的是,那位司機對女兒有印象,他回憶說,女兒在他的車上睡著了,到達終點站後,他叫醒了她。所以,女兒應該是坐過了站,迷路了。

他和妻子跟著警車前往公交車終點站附近,當時他緊張的心情已經放鬆了不少,他覺得,肯定找得到。可是抵達目的地後,他們一行人在周邊一直找到早上,都不見女兒的身影。手機依舊是打不通的狀態。

警察需要收隊回局裏重新製定搜找方案,讓他們回家等消息,妻子已經瀕臨崩潰,他隻得先把她送回家,然後向公司告假,沿著整個公交車駛過的路線繼續尋找。

中午,他走到一處公園對麵的長椅上休息。雨後的天空明亮得好像一麵藍鏡子,陽光突然變得炙烤起來。他脫掉外套,四處張望。這裏已經離公交車終點站有些距離了。他想,沒準女兒下車後,迷迷糊糊地走錯了方向,所以才到這邊來看看。

這裏真的很偏僻,剛剛他經過一條窄巷,大白天裏麵看起來都尤為陰森。昨天下著雨的夜裏,不知道女兒有沒有穿過那裏。他轉過頭,目光放遠,前麵是一座高架橋,過了那座橋就是高速公路了。原本他不想再往前找了,即使迷路,女兒也不會往高速公路上走,這是基本常識。可是離開之前,他又禁不住回頭朝著橋的方向望了一眼。

而後自己便像被控製了一般,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

白花花的春日陽光流淌一地,在離那座橋越來越近時,他突然心慌得厲害,不得已之下,他在橋邊停下,彎腰調整呼吸,身旁是一叢茂密的灌木,隱約看到有亮光透過綠色植物閃現,他撥開一看,是一部手機。粉色的,墜著一隻布偶兔子。

他心裏一驚,忙蹲下身子撿了起來。這是女兒的手機。再往前看,他又在不遠處看到了女兒的淺紫色書包。

這……他抱著女兒的書包和手機,心裏一片茫然。為什麽?為什麽這些東西會被丟在這裏。然後,他忽然想到了什麽,踉踉蹌蹌地穿出灌木叢,望向橋下的水麵。而後渾身癱軟,跌坐在地。

被燦爛陽光照射的波光粼粼的河麵上漂浮著一個人。

她身上的藍紫色帽衫是他上個周日無意間路過商場時幫她買來的。

昨天早上還笑著對他說“爸爸再見”的那個乖巧可人的小丫頭,在一天之後,以這樣殘酷的方式與他永別了。

4

周叔又掏出一支煙,手卻顫抖得無法使用打火機,溫明走過去幫他點燃。他深深抽了一口,吐出濃濃的煙霧,“緊接著,警方來到現場,帶走了小雨,經過一係列檢查後,給了我兩個答案,一個是自殺,另一個是失足落水。因為找不到任何的掙紮打鬥痕跡,衣物上也沒有留下任何人的指紋。他們讓我選一個對外公布。”周叔冷哼一聲,“太荒唐了,這兩個選擇讓我無比窩火,我在警局和警察大吵了一架,我告訴他們,這兩個結論都不成立!小雨沒有自殺的動機。而且高架橋上是有圍欄的,那麽高的圍欄怎麽可能失足落水?但警察不予置理。最後,大概他們自己也覺得第二個結論難以服眾吧,所以以中學生壓力大自殺為由結了案。小雨的媽媽一直因那天早上我支持她去看電影結果害了女兒的事埋怨我,我也很自責,我們因此不斷爭吵,在一起隻會加重痛苦,所以,她不久就離開了我。”

“那您是怎麽知道這件事和蔡恒有關的?”董敘陽最先問出了大家的疑惑。

“我因為無論如何都不相信警察的判斷,所以把小雨的書包和手機帶回家以後,就進行了仔細檢查。書包裏沒有任何異樣。可當我把手機充滿電開機以後,竟然在相冊裏發現了一張蔡恒的照片。照片大概是在很慌亂的情況下拍攝的,畫質有些模糊,角度也很奇怪,沒有背景,隻有一張臉。可是,拍攝時間是小雨失蹤當晚的十一點四十五分。那個時段,這個人為什麽會出現在小雨的手機鏡頭裏?我拿著手機去了警局。警察花了些時間找到了蔡恒,但蔡恒堅稱那個人不是他,再加上有很多人出麵證明那個時間他在家裏喝酒,最終警察隻能把他放了。”周叔歎口氣,“但我不相信,他被帶去警局的時候,我在路邊仔細看過了他的臉,我敢肯定,小雨的死一定與他有關。所以,我辭去工作,花了些時間調查他,發現他在做倒賣盜版光盤的生意後,更加確信自己的判斷。這樣的人,肯定什麽事情都幹得出來。”

梁筱唯不解地問:“既然知道蔡恒在做違法的事,您為什麽不直接報警呢?以他販賣盜版光盤的數量,至少要判幾年刑的。”

“幾年?”周叔在煙灰缸裏摁滅手裏的煙,冷笑起來,“假如真是他害死了我的小雨,隻判幾年豈不是太便宜他了。”他停頓一下,咬牙切齒道,“我要讓他失去一切,金錢、自由、甚至性命。我查到,他們每個月都會去小吃街的那家銀行存錢,所以特意去那裏擺攤。有個叫楊虎的特別貪吃,每次存錢之前都會來我的小攤上吃烤串,但提包一直在蔡恒手裏,我始終找不到機會下手。終於有一次,來存錢的人隻有楊虎一個,我才能趁他不注意掉包了那個黑提包。看著楊虎驚慌失措地拿著那個被我塞滿報紙的黑提包從銀行離開的時候,我的心裏別提多痛快了。可當時因為第一次做了這種事,心裏太緊張,怕表現出什麽,才讓你們幫我把提包先拿回去。所以怎麽也沒有想到,會把你們牽扯進來。”

周叔將目光轉向他們。而後又抱歉地說:“早知道如此,真是不應該把提包給你們的。”

找到周叔並不是為了聽他一句抱歉,溫明忙勸阻他,“周叔,接下來不論您想做什麽都收手吧。我之前也跟您說過了,蔡恒還牽扯到撞人逃逸的事,我們正在努力尋找證據,一定會讓他得到應有的懲罰,也會給您一個明白的答案,究竟蔡恒為什麽要謀害小雨,我想您一定也很想知道吧?”他沒有說出昨夜梁筱唯的推斷,畢竟一切還不能確定。

“我不想知道!”周叔突然怒氣衝衝地起身,“我不想知道原因,我隻要他血債血償。”

梁筱唯加入溫明,試圖勸解,“可是,這不應該您來解決,這是警察和法律的……”

“警察隻看證據!沒有證據他們什麽都做不了!”周叔煩躁地打開玻璃房門,“你們走吧!該說的我都說了,等把花房收拾好,找到合適的接手人,我會親自去找蔡恒解決我們之間的事。隻希望你們再和他周旋幾天,給我留出一些時間安排後事。我保證不會拖過暑假,不會耽誤你們去學校的。”

“周叔……”溫明還想說些什麽,人卻已經被他推出了花房。

“小雪你也跟他們一起走吧。以後再也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安全開玩笑了,記住,萬一你有什麽閃失,一輩子受到懲罰的是你的父母!”周叔一邊往外趕他們,一邊囑咐程深雪。

把他們挨個推出門後,他深深看了他們每個人一眼,擺擺手,道:“都走吧!再也不要來了!”說完“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5

溫明步上單元樓的階梯時,董敘陽突然叫住了他:“老溫,我總覺得有點不對勁。”

“怎麽了?”溫明回過頭問他。

“今天咱們這麽晚去倉庫,蔡恒不但沒有發火,還帶著咱們坐車到處兜風,不覺得很奇怪嗎?”董敘陽靠在樓梯扶手邊,“他該不會是為了捏造咱們倆肇事逃逸的假證吧?”

溫明思考了下,這才察覺出他們被算計了,“有可能,蔡恒故意讓我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還故意選了人多熱鬧的地方。假設事情瞞不住了,他完全可以把一切栽贓到我們頭上,畢竟這一次,很多人都見到過我們和他在一起,也會認為我們和他們是一夥的。”他長長歎了口氣,在心裏責怪自己太大意了,“我們得加快速度,在蔡恒他們行動之前,找到鐵證,讓他們沒有翻盤的機會。而且,還有周叔。”想起早上離開前看到的周叔那個隱忍決絕的背影,溫明就覺得一陣心酸。

“之後幾天也得多加小心。”董敘陽撓撓後腦勺,自嘲道,“我可能得了被迫害妄想症,總覺得他們做的任何事都懷著不好的目的。”

溫明伸手拍他肩膀,笑了:“董少,你真的變了很多。”

董敘陽挑挑眉,“怎麽說?”

“徹底走出了從前天真的無所畏懼,開始懂得思考衡量現狀。算是成熟的一種表現吧。”溫明笑得不懷好意。

“喂!”董敘陽捶他一下,“聽起來並不像是誇獎。”

“董敘陽和溫明嗎?”樓下半地下室裏傳來梁筱唯的聲音,“都回來了,還不趕緊進來,大家都在等你們吃飯,餓死了。”

“來了!”董敘陽應一聲,率先走了進去。

溫明笑一笑,也跟了上去。最近,他頻繁懂得“朋友”的定義,即使遭遇再大風浪,摔得多狼狽不堪,抬起頭,看到一雙伸到眼前的手,便可以爬起來,繼續前進。

更何況,他現在不隻有朋友,還多了一個妹妹。

其實不僅是董敘陽,最近,他也變了很多。其中最明顯的變化便是,他矛盾糾結、倔強自傲的性格有了瓦解的傾向。他會自然而然地展露脆弱無助,也能夠在需要保持理智時鎮定自若,成為別人的依靠。更簡單點說,他不再為了所謂的自尊心,虛偽得故作掩飾,程深雪的媽媽說得對,一個人太過堅強,是不幸福的表現。

推開門,首先迎上來的是程深雪,她係著他的深藍色圍裙,笑眯眯地說:“我做了些菜,不知道合不合你們口味。”

桌前的梁筱唯和薑河一人捧著一個盤子,正吃得歡。董敘陽洗了把手,瞬間加入了搶吃隊伍。

溫明露出微笑,現在的他不需要太過堅強。因為身邊有很多人可以依賴。他撇撇嘴,“好不好吃,看看那三個人的表現就知道了。”

程深雪回頭看了看,也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幸好我來之前找馨汀惡補了下廚藝。”

“是秦馨汀教你的?”董敘陽明了地笑起來,“怪不得呢,她一直照顧妹妹,手藝確實好得很。不像筱唯啊,隻會煮麵條!”

梁筱唯不滿地瞥了董敘陽一眼,轉身去廚房端湯了。董敘陽毫無察覺地回頭道:“你不吃我都吃光了哦!”

“撐死你算了!”梁筱唯回頭大吼道。董敘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問向同樣嚇得一愣的薑河,“她為什麽突然發脾氣?”

薑河聳聳肩,繼續啃碗裏的炸雞翅,口齒不清地說:“可能嫌你說都吃光了吧?”

程深雪和溫明對看了一眼,一起笑了起來。

他們席地而坐,以可樂代酒,為相識幹杯,為相聚幹杯,為青春幹杯……整整一個晚上,小小的房間被歡聲笑語擠得滿滿當當。

白天下過雨,清涼舒爽的晚風透過窗戶送進來。大家漫不經心地聊著天,不一會兒,薑河就歪在董敘陽旁邊睡著了。大概昨天晚上在田野裏根本沒有睡著吧,能這樣不顧一切跑來找程深雪,一定將她看得無比重要。溫明欣慰地笑了笑,妹妹能有這樣的朋友陪在身邊,他覺得很放心。

而後,他訝異地發現,自己竟然已經自然而然地代入了程深雪哥哥的角色。他下意識地抬頭朝她望了過去,剛好她也望了過來。

溫明對她笑笑,然後招呼她,“過來,我有樣東西給你。”

程深雪聽話地跟著他走到書桌前,溫明從抽屜裏拿出那部沒有送出的手機,轉身遞給她,“我跟你媽媽說你手機丟了,回家以後舊手機就不要用了,免得露餡。”

程深雪驚喜地接過來,眼神閃閃發光,“這是特意給我買的嗎?”

溫明想說不是,但看她欣喜若狂的模樣,實在不忍心,於是撒了謊,“特意給你買的。”

“謝謝!”她如獲至寶地把手機抱在胸前,感動得熱淚盈眶,“謝謝哥哥!”

溫明拿起手邊的可樂罐,仰頭喝下一口,試圖掩飾不自在。程深雪拽了拽他的衣角,小心翼翼地問:“哥哥,你現在是接受我了嗎?”

望著她真摯的眼睛,溫明歎了口氣,才說:“老實說,我沒有關於你的任何記憶,你對我而言和陌生人差不多。所以,我並沒有把握做一個稱職的哥哥。”

程深雪的眼神立刻暗淡下來,她失落地垂下了頭。

“但是……”溫明揉揉她的頭發,“如果你願意等,我可以學習成為一個好哥哥。”

程深雪先是愣了幾秒鍾,緊接著兩手抓住他的襯衫,喜極而泣,“那……那你願意跟我回星城嗎?”

溫明搖搖頭,“雖然我已經接受了你,但我還沒準備好接受一個嶄新的人生。還有,今天的事你也都聽到了,明天一早,你和薑河就趕最早的一班車去長途汽車站,我和梁筱唯、董敘陽不能去送你們,因為我們的行蹤很容易被蔡恒他們察覺。我怕連累你們。”

程深雪咬了咬嘴唇,“我知道。我和媽媽會在星城等你,無論你什麽時候想回來都可以。你們一定要多加小心,時刻和我保持聯絡,好嗎?”

去星城嗎?溫明暗暗在心裏想,他真的還有機會去星城與她們相聚嗎?

他已經做好了準備,假如直到最後,他們都沒能找到證據,徹底敗給了蔡恒,他打算所有事都自己承擔,絕對絕對不能牽扯到董敘陽和梁筱唯。

隻要蔡恒答應他,他會心甘情願為他做任何事,哪怕是主動去警局自首替他頂罪坐牢。

唯一遺憾的是,那樣就無法阻止周叔報複蔡恒了……

6

八月末,金燦燦的陽光透過樹枝灑落,董敘陽和溫明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離暑假結束還剩五天,之前的設想還是太過樂觀了,實際上,直到現在,他們仍舊沒有搜集到任何關於蔡恒肇事逃逸的證據。也無法求證梁筱唯所推斷的關於蔡恒為什麽要害小雨的原因是否屬實。這種感覺就好像在解一道數學題,明明已經知道答案,卻因為缺少一個公式而無法給出解題過程,讓人既不甘又憋悶。

“要不然,我們直接攤牌吧!”董敘陽提議,“把我們知道的一切和關於小雨的事全都說出來,沒準能詐出真相。”

溫明立刻搖頭否決:“這樣隻會激怒蔡恒,他是什麽都做得出的人,即使不在乎我們自己,也要考慮筱唯的安危吧。”

“是這樣沒錯!”董敘陽煩躁地搓搓臉頰,“可是我們到底要去哪裏尋找證據呢?”

正討論著,溫明的手機響了,他掏出來,對董敘陽說:“是筱唯打來的。”

電話一接通,就傳來梁筱唯急切的聲音:“你們現在在哪兒?”

“在外麵,怎麽了?”

“不在倉庫?”

“不在。”

“好,那我知道了!”說完她便掛斷了電話。溫明和董敘陽麵麵相覷,不懂她幹嗎突然問起這個。

梁筱唯抱著巧克力從出租車上下來。時間緊迫,眼看著暑假就要結束,她無法再遵守和董敘陽的約定乖乖坐在家裏等答案了,所以,她不得不實行自己謀劃已久的計劃——她準備設法讓巧克力進入蔡恒的秘密房間。

事先她去醫院特護病房找那個受傷的小男孩的護工買了一塊小男孩用過的枕巾,而後每天都用那塊枕巾給巧克力包它最愛吃的狗香腸。之前新聞中有過報道,小男孩出事時,偷戴了一塊爸爸價值不菲的手表。事發之後,那塊手表也不見了。蔡恒他們這麽貪財,肯定是他們取走的。隻不過時間過了這麽久,不知道那塊手表有沒有被蔡恒賣掉。如果還在,巧克力說不定能依靠它靈敏的嗅覺找出來,當然,如果手表上小男孩的氣味已經揮發了就另當別論了,不過,不試試她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死心的。

原本想提前讓董敘陽和溫明幫忙探探倉庫裏的情況,可惜他們不在,隻能自己行動了。

走進榆林巷之前,梁筱唯先探頭望了望巷子裏的情況,這裏的人好多都認識她,所以她不能出麵,她將事先準備好的口罩戴上,來之前還特意穿了一件很肥大的運動服,長發散在臉頰兩側,至少不能讓他們一眼認出自己。

胡同裏沒人,或許都出去了吧。梁筱唯將巧克力放到地上,輕輕說:“老蜜,你想吃的香腸就在這裏麵哦,自己去找吧!”

巧克力好似聽懂了一般,“汪汪”叫了一聲,而後率先衝進了巷子。

它在巷子裏左右嗅聞,梁筱唯亦步亦趨地跟著它,走到盡頭才發現,倉庫和蔡恒所住的那間小屋都上了鎖,看樣子根本沒人在。看來今天要白跑一趟了。她泄氣地扯掉口罩,坐到一旁的台階上,一邊緩解緊張的情緒,一邊對著還在牆角嗅聞的巧克力說:“老蜜,今天你是找不到香腸啦,我們準備撤吧!”

她起身,往前走了幾步,發現巧克力並沒有跟上來,回頭尋找它的時候,正瞧見它在撕咬一盆已經枯萎的植物。

這個盆栽梁筱唯有印象,上次她來倉庫也看到過,想來蔡恒一夥人也真夠懶的,這植物少說也得枯了一年了,竟然還不丟掉。不過,這也說明,這個巷子當真是被城市遺忘的角落,連清潔工人也不屑於打掃。巧克力已經把盆栽全都破壞了,盆裏的土也扒拉得到處都是。

看到滿地狼藉,梁筱唯忽然覺得十分痛快,蔡恒那麽壞,真應該讓巧克力追著他咬。她彎腰拍拍手,招呼巧克力:“老蜜,回家啦!乖,回家發香腸給你!”

“汪汪!”巧克力對著一堆土吠叫起來。

這個膽小鬼,是不是看到了什麽小蟲子?梁筱唯無奈地笑笑,隻好折返回去抱它,在靠近盆栽時突然發現,埋在泥土中的根本不是蟲子。

是一個包裹了好幾層的塑料袋。

準確地說,是一個裝著手表的包裹了好幾層的塑料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