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並肩同行,請烏雲讓步
梁筱唯愣了一下,他已經繞過她朝前麵走去。望著他們挺拔的背影,回想這個奇妙的深夜,她突然覺得,自己的人生裏,這兩個男孩所扮演的角色是多麽多麽重要。
無論去到哪裏,她都不能失去他們。
1
晨霧繚繞,出租車緩慢地行駛在高速公路上,溫明坐在副駕駛的位置,董敘陽和梁筱唯一起坐在後座上,車裏很安靜,能隱約透過緊閉的車窗聽到外麵的呼呼風聲。
梁筱唯抬頭看了看溫明,他的一隻手肘放在車窗上,手指抵著下巴,眉頭緊皺,臉色蒼白,猜不透在想些什麽。
距程深雪失聯已經一天兩夜了,這段時間有可能發生任何事。這是第一次,他們意識到失去一個人的焦躁,無奈和恐懼。可是他們不敢去報警,現在接觸警察,隻會招來蔡恒他們更深的懷疑,萬一惹怒了他們,丟出嫁禍溫明和董敘陽撞人逃逸的炸彈,再牽連出黑提包丟失的事,那樣他們三個人以及周叔都會受到威脅。況且,一旦報警,勢必會鬧得人盡皆知,就無法隱瞞遠在星城的程深雪父母了。
現在,為了不讓程深雪的父母擔心,溫明用自己的手機給程媽媽發了短信,說程深雪的手機被偷了,她現在住在梁筱唯家裏,有事可以發短信給他。程媽媽沒有任何懷疑,甚至表現得非常高興,大概她以為溫明已經接受了程深雪。
不知過了多久,車子轉了個彎,進入視野開闊的郊區,溫明轉頭凝望窗外,道路兩旁都是農田,大片大片的樹林散布其中,和預想的一樣,幾乎沒有人家。
這一天兩夜的時間,程深雪究竟會去哪裏?溫明閉上眼睛想象,假如自己被丟到這樣的郊區,又聯絡不上任何人時,他會有怎樣的打算?
搭乘過路車進城好像是唯一的辦法。可是……如果遇到的是壞人……溫明立刻打住這個消極的念頭,但他無論如何逃避,都無法忽略一個可怕的事實,倘若程深雪沒事,為什麽手機聯絡不上呢?假使她的手機真的丟了,這麽長的時間裏,她應該也會想辦法與他或者與她的家人聯絡的。所以……
溫明再度望向霧氣籠罩中呈現出灰綠色的田野,忍不住在心裏打了個寒戰。
如果他找到的不是活生生的程深雪,而是一具……
極度恐懼的衝擊下,溫明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都擠作了一團,他弓起身體,捶打車窗,痛苦地跟司機說:“不好意思,我要下車。”
車子停在距目的地還有些距離的路邊。溫明率先開門衝出去,蹲下身子嘔吐。
董敘陽留在車上付賬,開門下車後,正看到梁筱唯俯身拍著溫明的背。望著他蒼白的臉色,兩個人一時間竟連安慰的詞語都找不到。
許久之後,溫明漸漸平靜下來,董敘陽從背包裏拿出礦泉水遞給他,他漱漱口,站起身。
“沒事吧?要不要休息一下?”梁筱唯關切地問。
溫明擺擺手,目光停留在遠方的路標上,程深雪下車的地方應該就是那裏了,他邁步朝前走去。
霧漸漸散了,清晨的氣溫更像秋天,濃鬱的綠色植物讓空氣聞起來清新芳香,不知名的紫色野花一簇簇地圍繞著樹木生長。大概是時間還早,路上車輛不多。走到與鹿城的公路交界處,溫明探頭看了看,有條狹窄的台階自高速公路通向下麵的農田。思考了一下,他轉頭喚道:“筱唯!”
梁筱唯走上前,“怎麽了?”
溫明歎口氣,抬手用手腕揉了揉太陽穴,“我完全沒有頭緒,你是女孩子,能不能模擬一下程深雪當時的心境,給我們一個方向?這或許很荒唐,但目前我隻能想到這個辦法了。”
梁筱唯拍拍他的胳膊,答道:“我知道,我會盡力的。”
董敘陽也用肩膀碰了碰溫明的肩,安慰他:“相信筱唯。對了,筱唯,我要提醒你,深雪平時比較膽小害羞,但是關鍵時刻又很勇敢,屬於外柔內剛的那類吧!”
梁筱唯點點頭,站在路口張望了片刻。雖然她表現得非常鎮定,實際上她心裏十分沒底,她並不了解程深雪,該怎樣模擬到她的心境呢?但現在她不能對溫明說出這種不確定的話,這隻會讓他更加無助和迷茫。
盡力一試吧,她閉上眼睛,像是給自己催眠一般,在心中喃喃自語——
我是程深雪,現在是晚上七點,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最後一抹夕陽正在消失,四周空曠寂靜,看不到任何人影,隻有路上呼嘯而過的車輛,我很忐忑,所以下意識地想要打電話給溫明求助,卻被頻繁掛斷了電話。
我的哥哥拒絕接聽我的電話,我應該很失望、很生氣。但是,我絕不能再被趕回去,所以,好友秦馨汀發來微信詢問我的行蹤時,我沒有說實話,隻避重就輕地告訴她我已經安全到達。
手機電量不多了,為了不讓家人擔心,我給父母打了電話,謊稱自己已經聯係上了哥哥溫明,讓他們放心。
然後她再次將目光投向這個不見人跡的郊外。黑暗逐漸覆蓋樹林和田野,一條狹窄的石級通向下麵寬闊筆直的柏油路,當務之急,是先離開高速公路,找到通往城裏的路。
這樣想著,梁筱唯抬腳邁步,走下階梯。
2
溫明和董敘陽跟隨梁筱唯的步伐,一起走下石級,來到了農田邊的馬路上,他們誰都沒有說話,全憑梁筱唯的意識行事。
梁筱唯站在路邊,四下張望,前麵有座橋,橋上修建了長長的火車軌道,後方是一望無際伸向遠方的筆直柏油路。左右遍布農田,有人扛著鋤頭正在田地裏做農活,但依照程深雪那天到達的時間,農田裏肯定是沒有人的。所以,她放棄了找人問路的念頭,認真尋找路標,好確認進城的方向。
走了幾百米,終於在路邊找到了標識,根據路標所示,現在她所在的位置距城中心還有二十一公裏。梁筱唯仔細在心中盤算著,假設程深雪也像自己一樣,花費了這些時間尋找路標,那麽她所處此地時,天應該已經全黑了。這裏這麽偏僻,晚上不太可能有出租車經過。
在那種情況下,走回城裏基本是不可能的事,倒不是距離遠近的問題,而是,大概沒有女孩子擁有獨自在荒郊野外走夜路的勇氣。那麽,對比之下,程深雪應該會嚐試選擇第二種方案:找過路車,將自己捎帶進城。
不過董敘陽又說,程深雪是個很膽怯害羞的女孩,她能夠主動攔下車子向陌生人求助嗎?又或者她會信任那些人嗎?梁筱唯仔細思考了片刻,而後果斷放棄了這個思維方向。她堅信,依照程深雪的個性,她肯定不會揮臂攔車。當然,性格內向是一方麵,還有一方麵,她會害怕。近來頻發的女學生失聯事件幾乎都是由於受害者大意乘坐了陌生人的車子而引起的,她肯定有所顧忌,寧可在郊外徘徊,也不會冒險將自己送入虎口。
那她會去哪裏呢?梁筱唯再度抬頭張望,置身黑暗寂靜的郊外馬路上,最吸引目光的地方,應該是有光亮的地方。
目光掠過綠油油的田野,梁筱唯隱約看到了一處玻璃房,她踮起腳尖確認,好像麵積很大,不止一處。陽光下的玻璃房裏五顏六色的,是花房嗎?
去看看!她橫穿馬路,繞過一個小溝渠,踏上田野間的羊腸小道。
青草的味道撲鼻而來,陽光穿透烏雲細碎地打落,溫度明顯有所上升,已經是早上八點鍾了,溫明和董敘陽的手機輪番振動。董敘陽舉起手機,指了指屏幕,用眼神告訴溫明,楊虎已經給他打了十通電話。
溫明點頭,他也一樣,或許比董敘陽的未接電話還要多,隻是現在這種情況下,他根本無法分心應付別的任何事。
梁筱唯好像已經找到了目標,他們正跟著她逐漸靠近一處玻璃花房。溫明的心緊張得揪成一團,他不斷在心中祈求著,祈求程深雪一定要在裏麵,並且安然無恙。
楊虎的電話又打來了,董敘陽看了看手機,故意放慢了腳步,溫明現在幾乎失去了理智,但他不能也由著性子胡來。得罪蔡恒隻會讓他們的處境更加艱難,所以,在和梁筱唯、溫明拉開一段距離後,他接起了電話。
咆哮聲立即傳來:“你們死哪兒去了?是不是不給你們點顏色瞧瞧,你們還以為我真是好糊弄的?”
意料之外的,說話的人並不是楊虎,而是蔡恒。董敘陽賠著笑臉接話,“對不起啊,恒哥,我們今天忘定鬧鍾睡過頭了,馬上就去倉庫,馬上馬上。”
“限你們半小時內出現,不然別怪我不客氣!”蔡恒的笑聲聽起來十分陰險,“錢還不上,就拿命還。千萬不要把我想的太善良了啊,小子們!”
掛斷電話,董敘陽深深地歎了口氣,蔡恒囂張的語氣讓他不安起來,難道他要把計劃提前,現在就去警局舉報,溫明和他就是撞傷那個小男孩逃逸的罪犯嗎?蔡恒既然一早就做了這種打算,肯定提前捏造了證據誣陷他們。現在這種沒有任何還擊證據的情況下,如果他真的反咬他們一口,他們就百口莫辯了。
不行,不能這麽被動,董敘陽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到溫明跟前,低聲對他說:“我們必須回去。”
溫明冷哼一聲,“是蔡恒威脅你了吧?”
董敘陽點頭,“但你也知道的,蔡恒有多危險,他的威脅不能當成耳旁風。”
“那你說怎麽辦?”溫明惱怒地吼起來,“放棄尋找程深雪嗎?”
“啊!”董敘陽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到了梁筱唯的尖叫聲,他和溫明對看一眼,拔腿衝上前去。
梁筱唯跌坐在花房門口,花房的玻璃門上了鎖,一隻體型龐大的大狼狗原本正趴在門邊睡覺,聽到聲響警覺地站起身,朝著他們狂吠起來!
董敘陽跑到梁筱唯身前,擋住她,安撫道:“別怕別怕,拴著狗鏈呢,沒事!”
溫明扶起梁筱唯,她驚魂未定地呼了口氣,有些失望地說:“附近隻有這麽一個程深雪有可能前來求助的地方,可惜沒人。要繼續等下去嗎?”
“不能等了!”董敘陽打斷她,“我和溫明必須回去,蔡恒來過電話了!”
“我不回去!”溫明別過臉,露出難得的任性倔強,“找不到程深雪我絕不回去。”
三個人僵持了一會兒,還是梁筱唯打破了沉默,“不如這樣吧,你們先回去應付蔡恒,我再繼續找找,順便等等這個花房的主人,好向他打聽一下深雪的下落。”
溫明的目光落到梁筱唯臉上,像在黑暗裏尋找到了光亮。
董敘陽則滿臉擔心,“這四周荒無人煙的,你一個人行不行啊?”
“安啦!”梁筱唯指指農田裏耕作的人,“明明有很多人的,而且又是大白天。放心吧,我會跟你們保持聯絡的。”
拗不過她的堅持,董敘陽和溫明一起走回馬路上。坐上出租車的時候,他們不約而同地回頭望了望田野中梁筱唯纖瘦的身影。
她像一棵挺拔的綠樹,融進了清晨燦爛的陽光裏,她的堅強、理智、勇敢、聰慧,甚至冷漠都帶有強烈的感染人的能量。所有的事情交給她都那麽那麽令人放心。
但是她的脆弱呢?被她偷偷藏在了哪裏呢?
3
晚上九點,董敘陽和溫明急急忙忙地往家趕,雖然白天已經和梁筱唯溝通過,也知道事情並沒有什麽好的進展。但還是很想快點見到梁筱唯,當麵問問情況。
打開門,看到兩個人跑得滿臉是汗,梁筱唯反而有些愧疚。她垂下頭,低落地說:“對不起,溫明,我什麽也沒有找到。我問了在田裏幹農活的叔叔阿姨,沒有人見過深雪。”
“花房呢?花房的主人怎麽說?”溫明仍舊懷揣著一線希望。
梁筱唯搖搖頭,“我一直等到傍晚,始終沒有人來。附近的人也都不認識花房的主人,聽說花房也是新建起來不久的。”
見溫明頹喪地退後兩步坐到了凳子上,梁筱唯忍不住安慰他:“我們明天再去看看。說不定花房主人今天有事吧,他有花要照料,肯定會出現的。”
溫明露出一絲勉強的笑容,“謝謝你,筱唯,今天肯定很累了,早點回去休息吧。”
梁筱唯點點頭,轉身的時候輕輕拽了拽董敘陽的衣角,示意他出來。兩個人一起走到門外,把門帶上後,董敘陽才問:“怎麽了?”
半地下室的隔音不好,梁筱唯沒有回話,她拽著他的衣角走出單元樓,來到小區裏的花園,才問:“蔡恒他們沒難為你們吧?我一直擔心你們回去又被打。”她說著,踮起腳尖左右看了看董敘陽的臉頰。
董敘陽力道輕柔地按住她的肩膀,迫使她在自己麵前站定,“我們兩個大男生有什麽好擔心的!倒是你。”他的眉頭驀地皺緊了,“把你一個人扔在郊外,我一直很後悔。”
梁筱唯的臉紅了紅,她揮開董敘陽的手,垂下頭咕噥道:“你把我想得也太嬌弱了。”又想起什麽,她抬起頭問:“你給秦馨汀回電話了嗎?她之前給我打過電話,說你和溫明都不接電話,我還沒等跟她說話手機就沒電自動關機了。”
董敘陽點頭:“回過了。深雪一直沒有消息,她和薑河都很著急。特別是薑河,現在幾乎是每五分鍾給我發一次微信。”他歎口氣,眼角低垂,渾身充滿了沮喪,“筱唯,你說,深雪不會真的出什麽事了吧?”
梁筱唯趕忙伸出食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她換上嚴肅的語氣,道:“你千萬不要在溫明麵前表現出這副消極的樣子,他已經夠難過的了。不過,我想,這次找到深雪之後,溫明對她的態度應該會有所改觀。”她衝董敘陽挑挑眉,“你不覺得就深雪失聯這件事,他這次跟上次的表現完全不同嗎?上次的緊張度隻是僅僅針對一個普通朋友,但這次,他好像已經把深雪當成妹妹看待了。”
董敘陽想了想,也表示讚同,“秦馨汀和溫明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聯係上的,或許她在中間跟溫明說了什麽吧。”
“總之,我們現在一邊要竭盡全力地尋找深雪,一邊還要繼續觀察蔡恒他們,爭取早日拿到證據,暑假快結束了,時間很緊張。”梁筱唯望向董敘陽,“現在溫明心裏肯定很混亂,恐怕無法分心去管蔡恒的事了。但是我和你要保持理智,還記得你之前跟我說過的那句話嗎?”她笑了笑,明亮的眼睛映著皎潔的月光,“所有最壞的已經發生過,接下來要發生的都會是好事。這句話給了我很多鼓舞,讓我熬過了很多艱難的時刻。這一次,我相信我們也能的。”
董敘陽定定地望著她,永遠將消極和恐懼自己消化,不斷展現出強大和鎮靜的梁筱唯,讓他突然非常心疼。不知道,究竟壓抑了多少痛苦,才促使她做出了拋棄一切去英國留學的決定。想到這裏,董敘陽很想伸手給她一個擁抱,但是又怕嚇到她,於是他上前一步,隔著一點點距離,伸出雙臂將她圈在了中間。
他在她驚訝的目光中,輕輕笑了起來,“筱唯,這是專屬於你的安全圈。以後,你想哭的時候就鑽進來,我會閉上眼睛的。”
梁筱唯怔了怔,眼淚無法控製地湧進眼眶。她揉揉發酸的鼻子,彎腰走出董敘陽用雙手圍攏起來的圈子,頭也不回地說:“我回家了,我媽還等我吃晚飯呢!溫明就交給你安慰了啊。”
她不是善於處理委屈和傷痛的人。從小學時,因為爸爸的城管職業,而傷害了她最好的朋友,友誼破碎後,她就學會了不再依賴任何人,而是自我保護。這需要付出很大的代價,比如,她要先變得強大、堅定、鎮靜、獨立,甚至冷酷。因為隻有這樣,她才可以在任何時候都表現得無堅不摧。
但是梁筱唯知道,不懂哭泣的孩子,很難得到糖的安慰。可沒想到,董敘陽沒有忽略她的脆弱。
這一刻,她覺得時光好像倒回到了初一那年的秋天,巧克力遭遇車禍之後,她坐在山頂,抓著他的衣角哭得不能自已。或許,從那時起,他們之間的羈絆就無法隔斷了。
走進電梯之前,梁筱唯抬手抹了抹濕潤的眼角,嘴角綻放出一抹微笑:是的,董敘陽就是專屬於她的安全圈。
4
夜深人靜了。在**輾轉反側許久的溫明坐了起來。
明明很累,卻怎麽都睡不著。
手機屏幕上的信號燈時不時在黑夜裏閃爍,他二十四小時開機,希望程深雪能趕快與自己聯係。
但是,此前在她最無助的時候,他一再地拒絕接聽她的電話。她怎麽可能還會信任他?
溫明揉揉又開始疼痛的太陽穴,按開台燈,從枕頭下麵取出一疊信。
程深雪失聯之後,他經常會把這些信拿出來看。仔細數過,竟有三十封了。這每一封信中都寫滿了她和她媽媽對他的關懷——
暖氣停了,溫度還是很低。聽董敘陽說哥哥住的房子保暖效果不好,要不要找個新的住處?錢的事情不用擔心,媽媽說由她全權負責;
我看你們那邊的天氣預報,本周都有雨,你出門上學的時候記得帶傘;
媽媽問你愛吃什麽,或者最想吃什麽,她想提前學會,以後親手做給你吃;
今天我過馬路的時候,低頭看書沒注意,差點被車撞到,哥哥你過馬路的時候一定要多加小心;
春天是過敏頻發的季節,聽董敘陽說你有鼻炎,那就盡量不要去公園啦,柳絮也會加重鼻炎,我寄了些口罩給你,出門的時候記得戴上哦;
嘻嘻,據我所知,哥哥這次期中考試又是年級前十名吧?我和媽媽都高興壞了!以哥哥的成績,一定能考上名牌大學!哎呀好光榮啊;
……
這些信猶如陣陣暖流將溫明內心的堅冰逐漸融化。
感情這種東西真的很奇妙。明明不久前他還對程深雪滿滿的排斥,但是現在,卻被她寥寥幾句話感動得熱淚盈眶。
溫明的內心開始動搖,他想,接受一個新的身份或許也是不錯的選擇。生病時得到關懷,孤單時得到陪伴,難過時得到安慰。他的人生軌道將與程深雪的人生軌道並軌,他們會用餘生參與彼此的人生旅程,見證對方生命中所有的重要時刻——讀大學,工作,結婚,直到鬢角變白。
這樣好像也沒什麽不好。如果向命運低頭可以換取一個穩妥的人生。那他認了。
可是現在……他用雙臂抱住頭,痛苦地閉上眼睛,已經晚了。他趕走了程深雪,也趕走了自己餘生的問心無愧。
現在,程深雪的父母還沒有察覺出異樣,但是倘若一直找不到程深雪,他們遲早會知道真相。到那時,丟了女兒的他們會怎樣?
這一瞬間,溫明想到了周叔。不分季節,永遠穿著一件黑色夾克,滿臉凝重的憂鬱,渾身散發出消沉頹廢的氣息……他不能讓程深雪的父母也變成這樣。
所以,在無法報警的情況下,他隻能盼著天亮。天亮之後他要繼續去找程深雪,不論付出什麽代價,花費多少時間,他都要找到她。
人生真是充滿未知啊,還記得他和周叔剛認識的時候,即便不知道周叔的遭遇,他也一廂情願地認為自己可以對他的現狀感同身受。沒想到現在他竟然真的和他經曆了極為相似的事。
溫明不禁想到,每個深夜,周叔是否也像現在的自己這樣,輾轉難眠,想象無法參與的小雨的未來,懷念和她共同生活的過去。一邊滿懷希望,一邊痛苦絕望。
溫明想起相冊和日記本。他從旁邊的矮櫃裏取出來,一頁一頁地翻看小雨的照片:穿花裙子的女童,在路邊摘花的小女孩,亭亭玉立站在中學門口的少女――鏡頭捕捉到她甜美的笑容,幸福的成長軌跡。這對於周叔來說應該是非常珍貴的東西吧。如果有機會再見到他,一定要把這些還給他。
正想著,突然相冊中的一張照片映入眼簾。小雨斜紮著馬尾辮,藍紫色波點的蝴蝶結發圈垂在肩上,她穿著一條白色連衣裙,外麵罩著一件薄荷色線衫,站在繁花盛開的公園裏,笑著比出V的手勢,相片顯示的拍攝時間是今年三月末。
這個蝴蝶結怎麽這麽眼熟……溫明想起什麽,立刻起身走到客廳書桌前,從抽屜裏掏出那個從蔡恒房間裏找到的蝴蝶結,和照片對比過後,竟然一模一樣。
一瞬間,溫明的腦海裏湧進好幾條線索。
善良溫厚的周叔為什麽偏偏要費盡心思掉包蔡恒他們的錢?小雨失蹤,蔡恒的房間裏竟然出現了和小雨佩戴的一模一樣的蝴蝶結?周叔會不會事先就認識蔡恒?蔡恒和小雨又是什麽關係?
這樣的線索交織,真的僅僅隻是巧合嗎?
忽然,微信鈴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5
是梁筱唯發來的。
是不是還沒睡?我知道,現在這種情況,你應該什麽安慰的話都聽不進去吧。但我還是想說,我們一定會找到程深雪的,她一定會平安無事的。
溫明急需找人分享最新發現的線索,抬頭看了看時間,已經是淩晨兩點半,明知道自己很不應該,但他真的等不及了。
筱唯,你現在方便下來一趟嗎?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和董敘陽商量。
片刻後,梁筱唯回複了消息,好,我馬上下去。
溫明從書桌前起身,轉身準備叫醒睡在客廳地板上的董敘陽,這才發現他已經坐了起來。
“怎麽還沒睡?”他揉揉惺忪的眼睛,問道。
溫明把蝴蝶結和相冊一起拿到桌前,對董敘陽說:“你起來收拾一下,梁筱唯等一下會下來。”
董敘陽看了看牆上的時鍾,不可思議地睜大了雙眼,“你開玩笑的吧?都這個點了!”
話音剛落,敲門聲就響了起來,溫明聳聳肩,剛要去開門,董敘陽驚叫起來:“等一下,等一下。”他三下五除二把搭在凳子上的襯衫套到身上,接著衝進洗手間,用涼水胡亂洗了把臉,回到客廳後梁筱唯已經走了進來。
她穿著藍白色條紋家居服,粉色拖鞋,劉海用蝴蝶結綁帶全部攏到了腦後。懷裏還抱著巧克力。
她無奈地笑笑:“見我偷偷出門,它忽然叫了起來,我怕把媽媽吵醒,就把它一塊抱下來了。”說著她將目光轉到溫明臉上,“這麽著急叫我,是發現什麽了嗎?”
溫明招呼他們一起坐到董敘陽睡覺的地鋪上,然後走進臥室去取周叔留下的小雨的日記本。
家居服太短了,怎麽坐都不太方便,梁筱唯正懊惱著自己下樓時應該先換件衣服的,下一秒鍾,董敘陽丟了一塊蓋毯到她腿上。
她暗舒一口氣,望著董敘陽輕輕笑了笑,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兩人之間的氣氛突然變得微妙起來,幸好溫明及時走了回來。他盤腿坐到他們中間,將蝴蝶結、相冊、日記本一並攤放到床鋪上。
“看看這個。”溫明指指相冊中小雨穿白裙子的那張照片。
董敘陽和梁筱唯一起湊過去,幾秒鍾後異口同聲地說:“那個蝴蝶結……”
溫明點頭:“我已經仔細對比過了,一模一樣。”
“你的意思是說,小雨去過蔡恒的那個房間?”董敘陽說完又搖搖頭,“這不可能吧?周叔和小雨都不像會是跟蔡恒這種人有瓜葛的人。而且,之前筱唯也說過,這種蝴蝶結到處都可以買到,幾乎是每個女孩都會有的款式,說不定隻是巧合吧?”
“起初我也這樣認為。但是,你們看這裏。”溫明用食指敲了敲照片上顯示的拍照日期,“小雨的日記隻寫到五個月前,這張照片也拍攝在五個月前。時間上很吻合。我們之前也分析過,周叔擺攤的位置並不是最有利於吸引顧客的位置,他像是早就調查過蔡恒他們會去那個銀行存錢,所以才提前準備了一模一樣的提包便於調換。假設,小雨失蹤和蔡恒有關係,那麽,這就是周叔偷蔡恒的錢的動機。”
“等等!”梁筱唯打斷溫明,“這個推斷不太令人信服,假設小雨的失蹤真的和蔡恒有關,周叔為什麽隻偷錢呢?他應該緊緊咬住蔡恒不放,以便於查出小雨的下落吧?作為一個父親,他怎麽會在拿到錢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呢?這不成立。”
溫明歎口氣:“這也正是我疑惑的地方。如果蔡恒真是導致小雨失蹤的罪魁禍首,周叔為什麽隻偷了他們的錢呢?而且小雨已經失蹤五個月了,他沒道理現在才對蔡恒他們下手啊。”
“五個月前,五個月前……”董敘陽喃喃道,忽然,他想起了什麽,“那個小男孩。”
梁筱唯瞬間懂了,她接過話,“蔡恒撞的那個小男孩也是五個月前出事的。”
“所以,你們的意思是,撞人事件,小雨失蹤以及周叔掉包蔡恒他們的錢,這三件事有可能都有聯係?”溫明拿出手機,打開瀏覽器,“我再搜之前的新聞確認一下時間。”
片刻後,他點頭:“果然啊,都是發生在今年三月末。”說著他把手機拿給梁筱唯。
溫明是按照日期進行搜索的,雖然三月份發生了很多事,但是小男孩被撞的事依舊占領第一位。這應該跟小男孩的父母有權勢有關吧。梁筱唯順手往下滑了滑屏幕,突然一則新聞映入眼簾。
“深夜,一名女中學生自高架橋落水,不幸溺亡。經調查,沒有任何他殺痕跡,警方初步斷定,該女生係自殺的可能性較大……”
一瞬間,梁筱唯想到了那個雨夜,蔡恒一夥人對自己窮追不舍,卻並沒有表現出一定要抓到他的急迫,他們隻是把她引到了高架橋上,故意逼她落水。
如果這是蔡恒一夥人的慣用伎倆,那麽那個女中學生的死會不會跟他們有關係?
那麽,被撞的小男孩和自殺的女中學生,這兩件事發生在同一天,兩者之間是否有聯係?
最關鍵的是,女中學生的年齡和小雨完全吻合,這個女中學生會不會就是被他們誤以為失蹤的小雨?可惜新聞並沒有配上死者照片,所以沒辦法確認身份。但假設這個猜測是真的……
梁筱唯努力梳理思緒,片刻後,她的腦海裏串聯出了一個驚人的真相。
6
忽然,梁筱唯激動地站了起來。溫明和董敘陽則一臉驚訝地望著她。
“我想到了!”她聲音顫抖地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小雨並不是走失了。”梁筱唯吸了口氣,鄭重地說:“她已經死了。”
五個月前的晚上,蔡恒一夥人撞傷了一個小男孩,然後逃逸,緊接著不久就發生了女中學生自高架橋落水的事。
假設,那位女中學生的死也和蔡恒他們有關係,那麽,蔡恒究竟為什麽要置她於死地?
原因隻有一個,她威脅到了他們的安全,就像當時梁筱唯無意間聽到他們的秘密之後,被窮追不舍一樣。一定是那位女中學生目睹了蔡恒他們撞人的時刻,所以,他們才故意將她逼上高架橋,讓她落水,營造成自殺的跡象。
女孩落水的當天,小雨失蹤了,小雨的年齡又和女孩完全相同,那個蝴蝶結並不是小雨帶進蔡恒的房間的,應該是在追逐小雨的過程中,不小心被甩落,粘到蔡恒腳底下,被他帶回去的。恐怕蔡恒永遠也不會想到,這竟成了整個秘密被解開的結扣。再加上周叔對蔡恒的敵意,這些或許就能夠說明,小雨就是那個落水後不幸溺亡的女中學生,而周叔一定掌握到了關於蔡恒一夥人謀害小雨的證據,所以才製訂了周密的計劃偷走了他們的錢。
房間裏陷入寂靜的沉默,半晌,溫明才從梁筱唯所推斷的驚人真相中回過神,“不對!”他搖搖頭,“還是那個問題,假設周叔已經知道是蔡恒謀害了他的女兒,他不可能隻偷蔡恒的錢,他應該會用更加過激的手段來報複他,這才符合一個父親身份的人的行為。”
梁筱唯也表示讚同:“這一點我也沒想明白。不過,通常按照一般人的思維,在孤注一擲報複一個人之前,應該已經做好了斷送人生的打算。那麽,做這件事之前,他是否有什麽需要實現的心願?而且是需要用錢來實現的心願。”
“汪汪!”巧克力忽然叫了起來,三個人一同轉過頭,正看到它在撕咬窗簾下麵墜著的一排假花。梁筱唯衝過去製止它,“巧克力!你又不乖了!不能咬這些花!”
“花?”一瞬間,董敘陽想到了什麽,他探身拿起放在三個人中間的日記本,翻到扉頁。小雨清秀的筆跡再度浮現在眼前。
長大後,我要開一間名叫雨花田的花店。
他恍然大悟,“花店!小雨的心願是開一家名叫雨花田的花店!周叔一定是想先幫她實現這個願望,再去報複蔡恒。”
“雨花田這個名字……”溫明想了想,才說,“好耳熟,總覺得在哪裏見到過。”
梁筱唯回過身,自信滿滿地答:“是郊外!或許,上次找程深雪時,我們沒有等到的那個花房主人就是周叔。”
時鍾剛過四點半,這會兒應該不太好叫到車。天剛蒙蒙亮,但他們一刻也不能再等,三個人達成共識,立刻趕去郊外。走出房門前,董敘陽自行李箱裏掏出一件幹淨的白襯衫,從梁筱唯身後為她披上了,“早上氣溫低,小心著涼。”
梁筱唯愣了一下,他已經繞過她朝前麵走去。望著他們挺拔的背影,回想這個奇妙的深夜,她突然覺得,自己的人生裏,這兩個男孩所扮演的角色是多麽多麽重要。
無論去到哪裏,她都不能失去他們。
7
車子拐上高速公路時,天空突然陰沉了起來。烏雲密布,整個世界仿佛被壓得很低。司機大叔看了看窗外,有些擔憂地說:“這要下大雨了啊!你們幾個一大早跑去郊外,帶傘了沒啊?小心挨澆!”
他們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沒有人回話。
這一次,與上次單純尋找程深雪的心情不同,他們每個人心中除了焦慮、忐忑又多了一絲期許。希望花房的主人真的是周叔,也希望真的能從周叔那裏問詢到程深雪的下落,找到她,並且弄清楚五個月前所發生的一切事情的真相,徹底擺脫蔡恒一群人的製衡。
車子在高速路口停下,他們迅速下車,步下台階,直奔花房。
已經飄起了小雨,濕潤的空氣裏彌漫著青草的味道。涼風習習,秋天的氣息更濃了。董敘陽轉頭問身後的梁筱唯:“冷不冷?”
梁筱唯把董敘陽的襯衫裹得緊了緊,搖頭道:“沒關係。”
看她發青的臉色就知道她在硬撐,董敘陽慢下腳步,用兩隻手掌撐在她的頭頂,試圖幫她遮住飄落的雨絲。
“我真的沒事。”梁筱唯推托。
董敘陽佯怒道:“別廢話,快走吧!”
走到田間的小路上時,董敘陽漫不經心地轉頭,忽然自旁邊的農田裏看到了一個高瘦挺拔的身影。
看起來是個和他們年紀差不多的男生,穿一件軍綠色衝鋒衣,背著大大的登山包,正在收拾搭建在田地邊的簡易帳篷。他挑挑眉,這種天氣,居然還有人在這裏露營嗎?可當男生轉過頭,露出棱角分明的側臉時,董敘陽難以置信地頓住了腳步。
“那不是……”董敘陽欣喜地大叫起來,“薑河!”
那人好像沒有聽到,但董敘陽確定是他,他對前麵的梁筱唯和溫明說:“程深雪最好的朋友,薑河好像在那裏,我過去看看。”
說完他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了過去,聽到聲響,薑河回過頭,對著漸漸靠近的董敘陽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真的是你!”董敘陽輕捶他的肩膀,“你什麽時候來的?怎麽也不事先通知我一聲?”
薑河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了,他將帳篷疊起,扛到肩上,語氣裏有些不快,“我不是來旅行的,我是來找程深雪的。”他抬頭看看麵前的茫茫田野,堅定地說:“我一定要找到她。”
董敘陽看到他的裝備,這才理解,“你昨晚就住在這兒?”
薑河點點頭:“昨天傍晚到的,我聽大巴車司機說程深雪也是在這裏下的車。我相信,肯定有人見過她。”他垂下頭,突然變得悲傷又孩子氣,“找不到她我就不回去了。”
“你們?”薑河抬頭反問,而後將目光轉向不遠處的梁筱唯和溫明,“深雪的哥哥也來了是吧?”
還沒等董敘陽回話。他已經背起厚厚的行囊,大步朝著花房的方向走去。
遠遠地,梁筱唯就看到了怒氣衝衝的薑河,她還沒來得及和他打招呼,他就丟下背上的行囊,大步跑到溫明身前,一拳將他打倒在地。
梁筱唯嚇得倒抽一口氣,薑河轉身騎坐在溫明身上,不斷往他臉上揮拳。
董敘陽趕忙跑過來將他拉開,薑河大吼著:“你為什麽不接她的電話?你憑什麽這樣對她!你知不知道她一直多想找到你,她一直多想念你!如果她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
梁筱唯拉起躺在地上的溫明,潮濕的泥土粘了他一身,他狼狽地抹掉鼻子下麵的血跡,抬眼看了看薑河,用沙啞的聲音說:“你放心,找不到程深雪的話,用不著你,我會跟自己沒完。”
“好了好了!”梁筱唯走到兩人中間勸和,“我們大家都是來找程深雪的,不要打架浪費時間了。前麵就是花房了,趕緊過去打聽一下,花房主人知不知道程深雪的下落吧!”
為了避免兩個人再次打起來,梁筱唯和董敘陽分別走在溫明和薑河的身側,距花房越來越近時,門口趴著的大狼狗警覺地站了起來,目光炯炯地盯著他們,發出低聲嗚鳴。逼得他們不得不在離花房玻璃門還有段距離的地方停了下來。
可玻璃門上的“雨花田”三個字給了他們無限希望。梁筱唯神色激動地看了溫明一眼,隨即大聲喊道:“有人嗎?”這時她注意到,今天的玻璃門是從裏麵上鎖的,肯定有人。會是周叔嗎?她再次喊道:“請問有人在嗎?”
狼狗瘋狂吠叫起來!片刻後,玻璃房裏響起了腳步聲,“啪啪啪”,由遠及近地向著門口走來。
梁筱唯、溫明、董敘陽緊張地盯著花房的拐角,屏息等待。終於,那人轉出了玄關。在視線相交的刹那,他們所有人都驚愕地愣住了。
來人不是周叔。
卻是……失蹤了兩天三夜的程深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