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風再大,也要護你周全

雨後空****的街道上一片狼藉,地上的落葉和泥濘在昏暗的天色裏顯得格外髒汙,四周安靜得有些詭異,梁筱唯擰緊眉頭,心中突然閃過一絲不安和恐懼。

1

醞釀多時的雨在第二天下午傾盆而至。眼看離梁筱唯所讀的美術班放學時間越來越近了,雨仍舊沒有變小的趨勢。董敘陽和溫明不放心,拿了傘出門去接她。

不過是傍晚五點鍾,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原本總是人滿為患的街道上此刻幾乎看不到人影。雷電交加,街邊樹枝肆意搖動,狂風將雨滴吹散,明明撐著傘,董敘陽和溫明還是全被淋濕了。

“哇!這雨下得也太猛了!”董敘陽抹了一把飄到臉上的雨水,不由得感歎道。

劈裏啪啦的雨滴在耳邊炸響,即使離得很近,溫明也必須大聲喊話才能確保讓董敘陽聽到,“感覺傘骨都要吹折了!你把傘拿低一點兒,小心傘被吹翻。”

董敘陽聽完突然收起了雨傘,轉頭露出狡黠的笑容,問道:“要不要來一次雨中賽跑?”

溫明白他一眼,“你出門忘記吃藥了吧?我才沒有那麽瘋!”

“欸?我看你是怕了吧?”董敘陽用兩手將頭發攏到頭頂,挑釁地望著溫明,做好了蓄勢待發的準備。

溫明“啪”的一聲收起雨傘,晃晃眼前的劉海,挑起嘴角,笑道:“從這裏到街道盡頭,先說好,待會兒輸了別哭!”

董敘陽伸出左臂,大聲發號施令,“出發!”緊接著,兩個人拔腿衝向前方。

雨霧深濃的街道上,董敘陽和溫明並肩在雨中奔跑。他們一起擺動手臂,一起放肆大笑。頭頂壓抑的灰色天空,腳下濺起的泥點水花,砸落全身的雨水,大風產生的強烈呼吸阻力都不足以影響這份得到宣泄的好心情。

掩蓋在過往中的傷口在雨中呈現出了原本猙獰的模樣,但他們沒有選擇逃避,而是奮力前進,奮力衝刺。

在靠近約定終點的位置時,溫明轉頭望向身側的董敘陽,前所未有的輕鬆感通身貫穿。

這是一次意料之外的內心清洗,放下了。溫明清晰地感受到,他放下了對董敘陽的怨恨。

他必須承認,關於媽媽意外墜樓的事,即使沒有董敘陽,即使董敘陽的爸爸和梁筱唯的爸爸沒有去往藍海飯店的天台,貧血的隱患依舊會導致媽媽隨時隨地昏倒,造成無法改變的悲劇。

所以,他不能不分青紅皂白地將董敘陽視為導演自己人生悲劇的罪魁禍首。

最後關頭,兩個人一起加速衝刺到終點,而後停下來彎腰扶著膝蓋大聲喘息,他們擊掌碰肩。

溫明終於在心中為董敘陽找到了正確的位置:兄弟。

可他還沒來得及為自己舍棄一件包袱而歡呼,就在拐進巷子時遭到了五六個高個子的年輕人的圍堵。他們每個人手中都拿著一根鐵棍,麵目猙獰,表情嚴厲,除了站在最前麵抽著煙的長發男人,其他人都沒有撐傘。

危險的氣息彌漫開來,溫明下意識地想要推開身後的董敘陽,但晚了一步,他已經走到了自己身側。

令溫明納悶的是,這群素未謀麵的小混混並不像是偶然路過,反倒像是故意在這裏等著他們。或許是和自己有一樣的疑問,董敘陽率先開了口:“你們要幹什麽?”

為首的年輕長發男人吐出煙霧,隨即往地上啐了一口痰,眼神冷厲地掃過溫明的臉,狠狠道:“不想死的話,就趕快把那個黑色提包裏的錢交出來!”

錢?黑色提包?溫明和董敘陽疑惑地對視,難道這夥人說的是昨晚他們幫周叔從燒烤攤帶走的那個黑色提包嗎?想到這裏,兩個人同時恍然大悟地睜大了雙眼。

2

“黑色提包不是我們拿的!”溫明下意識地反駁道,“我們根本不知道那裏麵裝的是錢。”

“少囉唆!”長發男人突然丟下雨傘,快步走到溫明跟前,抬手揪起他的衣領,力道大得讓溫明不得不仰起頭來。

他逼近溫明,露出猙獰的笑容,“你們太不走運了。昨天傍晚,你們拿著包從小吃街離開的時候,我的車沒油了,一直停在那裏!我已經從行車記錄儀裏看到是你拿的提包了!還想狡辯?你知不知道那些錢是我們兄弟多辛苦才掙回來的?你們幾個小兔崽子竟敢掉我蔡恒的包?我看你們是活膩味了!”他舉起另一隻手,狠狠拍了拍溫明的臉頰,“我們可是冒雨等了你們一天了,絕對不會空手回去的。”

“喂!你客氣點!”董敘陽跑過來,一把拍掉了男人揪住溫明的手。但自稱蔡恒的男人仍舊沒有後退,望向他們的眼神滿是張揚不屑。

雨勢變小了一點兒,空氣中凝結著緊張的氛圍,溫明的目光快速掃過前方虎視眈眈的人群,最後落到眼前的男人臉上。他比自己高了半頭有餘,目測有一米八五。左邊臉上有道細長的傷疤,眼神凶狠。溫明知道,這群人比校園中裝腔作勢的那些小痞子危險多了,他們沒有“學生”頭銜的禁錮,無所畏懼,真的不好惹。

所以,他弄不懂,周叔為什麽要拿這些人的錢?

“錢真的不在我們身上,那是我們幫……”

董敘陽的話還沒說話,就被溫明用眼神製止了。目前尚未了解清楚狀況,他不想過早攤牌。

“錢現在確實不在我們身上。”溫明暗暗瞥了一眼手表,梁筱唯已經下課了。這是她回家的必經之路,萬一撞上這些人,她很可能會成為這群混混威脅他們的籌碼,因此身陷危險。他點點手表,向董敘陽使了個眼色,他立刻心領神會:要速戰速決,不能讓梁筱唯牽扯進來。

“給我們一天的時間,我會幫你們把錢找回來。”溫明想,如果真的是周叔拿了他們的錢,隻要勸服周叔,把錢還給這些人就可以了。倘若他有什麽困難,自己會想方設法幫助他,讓他避免惹上這群不良青年。

“我怎麽能夠信得過你們?”蔡恒挑挑眉,指指董敘陽,“讓他跟我們走。”

“不行!”溫明斬釘截鐵道,“我可以把住址告訴你們,你也可以派人一直監視,但我需要我朋友的幫助,沒有他,你們休想把錢拿回去。”

見對方出現了一絲猶豫,溫明想,他們絲毫不敢提及報警的事,這些錢的來路說不定有貓膩,他試探性地說:“如果實在信不過我們,你們也可以報警。”

聽到“報警”兩個字,蔡恒身後的人群頓時**起來,有人上前拽了拽他的衣服,小聲道:“蔡恒,我看錢真的不在他們身上,諒他們兩個小毛孩子也不敢耍花樣,就等一天吧!”說著他壓低聲音,“總比鬧到警局的好。”

蔡恒抬眼狠狠瞪了溫明一眼,“把他的住址記下來!明天晚上八點前,拿不到錢,你們就死定了。”

一群人浩浩****離開後,溫明和董敘陽互看一眼,心中的不安感仍舊沒有消失。

昨天深夜,周叔敲門取走了那個提包,他當時看起來很著急,倘若那些錢已經被他用掉了怎麽辦?

溫明當機立斷,拍拍董敘陽的肩膀說:“我回家找周叔拿回提包,今天大雨,他應該沒有出攤。你去接筱唯放學,記住,直接把她送回她家,最好不要讓她知道這件事。”

董敘陽麵色沉重地點點頭,向著巷子的反方向跑去。

回去的路上,溫明深深呼了一口氣,仍然揮不去心中的慌亂。他總覺得事情不像他想的這麽簡單。

他想起幾個細節:周叔的燒烤攤正好支在銀行斜對麵,那裏空間十分窄小,處於小吃街的中間,通風很差,並不是什麽好位置。可是周叔為什麽會偏偏選擇那裏?難道是為了方便掉包蔡恒的黑提包?

還有,當他過去幫他烤肉串的時候,他有意把黑色提包踢進凳子下麵的防備模樣也很可疑。

而最讓他覺得難以解釋的是,既然周叔一開始那麽看重那個提包,為何最後又將提包交給了他?或許他一早就知道蔡恒他們的車停在巷子裏,為了避免被行車記錄儀監拍到,才故意利用溫明他們做了擋箭牌?

不,溫明搖搖頭,周叔不可能這麽陰險,為了錢去加害別人的事,他一定做不出來的。

算了,與其猜疑這麽多,不如趕快去找周叔問個明白。

這樣想著,溫明加快了腳步。

3

剛剛轉出巷子,董敘陽就碰到了撐傘回來的梁筱唯。看到他全身濕漉漉的,梁筱唯趕緊跑了幾步,將他納入傘中,“你怎麽淋著雨跑出來了?”

董敘陽的思緒還處在剛剛和蔡恒一夥人對峙的場景中,他漫不經心地抖抖濕掉的牛仔短褲,勉強露出一絲笑容:“大夏天的,淋點雨才涼快嘛!”

“溫明沒和你一起來?”梁筱唯將傘柄交到董敘陽手上,這家夥好像又長高了,給他撐傘恨不能踮起腳尖,太費勁了!

“他……”並不擅長在梁筱唯麵前扯謊的董敘陽撓撓頭,擠出一句,“他有事要處理。”

梁筱唯聳聳肩,一直以來,她認識的溫明都是神秘兮兮的,所以她很習慣他對自己有所保留,也能夠接受他的隱瞞和不坦白,但是……她側頭望向董敘陽,董敘陽就不一樣了,假設董敘陽對她故意隱瞞什麽,她就會覺得不平衡、不痛快,一定要問個所以然來。

想到這裏,她突然想要戲弄一下董敘陽,於是正色道:“你有沒有瞞我什麽事?”

董敘陽的臉上閃過一絲驚慌,“沒、沒有啊!”他知道蔡恒那夥人並不好惹,所以十分讚同溫明的顧忌,絕對不能讓梁筱唯摻和進來。這樣想著,他抬起頭又補充了一句:“最近,你要是沒什麽事情的話,就不要來溫明家裏找我們了。”

梁筱唯停下腳步,疑惑地上下打量董敘陽:“為什麽?”

“我們……我們……”董敘陽後悔自己沒有事先想好說辭,努力在腦海裏翻找答案後,才說道:“我們倆要打工,很忙的。你也知道,溫明現在一個人生活,我從星城過來也沒有帶什麽生活費,我們倆都需要用錢。”

不對勁,原本梁筱唯隻是想要和董敘陽開玩笑的,可現在她真的覺得董敘陽隱瞞了自己什麽。她想起之前董敘陽的不告而別,難道他又要故技重施?她握握拳頭,努力讓自己的語調維持平靜,“你是不是又要像之前一樣?”

董敘陽不解:“像之前什麽?”

梁筱唯看著他,嘴角不自覺地上揚起來,她用最能挖苦人的笑容以及充滿嘲諷的口氣說:“像個膽小鬼一樣逃跑。”

董敘陽愣住了。可梁筱唯仍舊覺得不解氣,她再次強調:“逃跑和做個膽小鬼,你最擅長了,不是嗎?”說完沒等董敘陽反應過來她就轉身走進了雨中。她期望雨滴能澆熄心中不斷升騰的怒火,但是雨勢已經變得很小,細細的雨絲飄到臉上,連眼淚都無法掩蓋。

“對!”董敘陽夾雜著憤怒的顫抖聲音遠遠地傳來,“你說得沒錯!我就是膽小鬼!你最好想清楚,自己還要不要繼續和膽小鬼做朋友!”

她知道自己重重挫傷了董敘陽的自尊心,梁筱唯狠狠抹掉臉上的淚水,大步奔跑起來,她真的最討厭哭了,特別特別討厭!

跑了一段後,梁筱唯敏銳地察覺到身後有人一直跟著自己。她漸漸放慢腳步,嘴角不可控製地揚了起來,這個董敘陽,自己明明說了那麽狠的話他竟然還跟了過來……馬上就要天黑了,應該是擔心她的安危吧?梁筱唯撇撇嘴,算他還有點良心,要不,考慮一下原諒他算了?而且,萬一的確是自己太敏感了,錯怪了他呢?

這樣想著,梁筱唯深呼一口氣,有一絲難為情地扭過頭,緊接著,笑容凝固在了嘴邊。

雨後空****的街道上一片狼藉,地上的落葉和泥濘在昏暗的天色裏顯得格外髒汙,四周安靜得有些詭異,梁筱唯擰緊眉頭,心中突然閃過一絲不安和恐懼。

她的身後,根本……沒有人。

4

雨漸漸停了,灰色的天空中籠罩上層層疊疊的黑色。溫明大步邁進單元樓,以最快的速度下樓,走向周叔租住的房間。

到了,他停下來。伸手敲門的瞬間,溫明提醒自己,不能以興師問罪的口吻質問周叔,盡量做到心平氣和與他交談。

“咚咚!”

無人應門。

溫明挑了挑眉,抬手用力拍了拍門板。

依舊無人答應。

“周叔!”溫明試著大聲喊道,而後將耳朵貼到門上,半地下室的隔音效果並不好,可是房間裏一片寂靜,聽不到絲毫聲音傳出。

這樣的天氣,周叔不可能出攤。溫明心中湧起強烈的不好的預感,他煩躁地在樓道裏來回踱步,眼睛不經意地瞥到了窗前用石頭壓著的一塊紙板。

他想起來了,他曾看到周叔在紙板下麵放過一把備用鑰匙。幾乎沒有遲疑,溫明上前,拿起石頭,掀開紙板,取出了鑰匙。他不允許自己思考這樣做是否欠缺教養,他隻知道,他必須找到那個提包,即便他不在意自己的安危,也不能置董敘陽和梁筱唯於不顧。

轉動鑰匙後,門開了。溫明閃身進去,環顧四周,他發現屋裏的擺設極其簡單,這種簡單並不是指家具簡陋,而是你在整個房間裏都看不出任何有人生活過的痕跡。

桌子、書架上沒有任何裝飾品擺設,灰色舊沙發上甚至落了一層塵土,缺了一角的玻璃茶幾上空空如也,窗戶開著,沒有掛晾衣服的晾衣繩在風中上下擺動……

如果不是親眼看著周叔每天進出這間屋子,溫明根本無法相信這裏有人居住。目光鎖定旁邊的臥室,他邁步走過去,心想:無論如何,他都要找回那個提包。

臥室沒有窗戶,光線更暗。他伸手按開開關,燈光亮起的瞬間,驟然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缺了半扇門的衣櫃。溫明先是愣了一下,而後衝過去查看,衣櫃裏什麽都沒有,床鋪也明顯已經被收拾過了。

這……這表明,周叔走了?溫明的眉頭緊緊蹙起來,也或者說,他逃跑了。

不知道在周叔的臥室裏呆坐了多久,溫明才在一室令人窒息的寂靜中慢慢找回了思維。天色已經全黑,他無心查看時間,猜測著應該已經過了晚上八點鍾。董敘陽怎麽還沒回來?

算了,晚點回來也好,好多給他一點兒時間思考接下來的應對辦法。

周叔帶著錢逃跑了,所以這個債務就落到了他、董敘陽以及梁筱唯的身上。隻是欠錢還好,可偏偏對方是他們難以應對的不良青年。

難道要報警嗎?警方是否會相信他們的說辭,畢竟行車記錄儀中已經監拍到了他們提著那個提包離開的畫麵。而且,報警的話,蔡恒那夥人應該饒不了他們吧?他不能讓梁筱唯和董敘陽有危險。那個提包是他接下來的,他應當負起全部責任。

可是……那麽大的提包,裏麵究竟裝了多少錢呢?他到底應該去哪裏湊齊這筆錢來償還呢?

溫明低下頭,突然露出了苦澀笑容。

小時候父親病逝;跟隨媽媽曆盡艱辛地長大後,媽媽突然墜樓而亡;好不容易從悲傷的旋渦中掙紮著站起來,接受獨自一人的人生,現實又揚揚得意地跳出來,指控他從前的生活都是假的,真相是他在別處還有一個素未謀麵的媽媽和妹妹;而現在,他還沒來得及理清自己的身世,卻又在莫名其妙的情況下,幫周叔背了黑鍋,欠了別人一屁股債……

他至今為止度過的全部人生啊,真的好像一個不斷解答難題的過程。

是他活該嗎?溫明想質問上帝:是他活該承受這些嗎?但是所有的坎坷挫折都衝他一個人來行不行?不要殃及他的朋友,不要讓他們受到傷害。

洶湧的怒氣不斷襲來,溫明覺得自己太可悲了!太惱火了!他起身抓起**的床單被褥,狠狠甩到了地上。接著,他推翻了擺放在角落裏的寫字桌,而後,他狠狠捶打起牆壁。

一下、兩下……十下……三十下……直到拳頭發麻、毫無知覺,他才停下來。

流血了。血順著指尖滴落在地板上,他感覺不到疼,隻是全身忍不住地顫抖。他在寂靜的臥室裏大口呼吸、拚命呼吸,像溺水的人尋找最後生存的時機。良久之後,溫明平靜了下來。

他開始整理起被自己弄亂的房間。每將一件東西歸到原位,他就覺得自己好似向命運妥協了一分。

全部整理妥當之後,他跪到地上,用手心用力抹擦地板上的血漬。夏日暴雨過後的氣溫急速攀升,汗水流下來,混進血漬裏,他抹去,再次流下來,他再次抹去。他不斷地重複著這個動作,直到聽到了自己的嗚咽。

記不清有多久沒有哭過了,溫明覺得這個聲音很刺耳,很陌生,很恐怖。但他停不下來。還是少年的他,痛失雙親的他,不斷被命運挑釁的他,承受無數悲傷和挫折的他,再次麵臨災難的他,雙手捂臉趴在地板上,因為不想被上帝嘲笑,而緊咬牙關不讓自己哭出聲。

5

負氣跑回家後,梁筱唯和媽媽一起吃了一頓不知滋味的晚飯,心中仍舊覺得像堵了石塊一樣不舒坦,她決定去找溫明問個明白,董敘陽和溫明一直在一起,溫明不可能不知道他隱瞞了什麽事。

結果敲了半天門都沒人來開,她繞到單元樓窗外查看,房間裏一片漆黑,難道溫明又去周叔的燒烤攤了?她歎了口氣,回頭望望身後,剛剛被人跟蹤的事讓她始終耿耿於懷。自己的感覺不會錯的,當時身後一定有人,真的不是董敘陽嗎?他真的生氣了?算了!由他去好了,反正……

梁筱唯轉身朝著自己家的方向走去。反正,她很快就要離開了。早點疏遠,適應離別的氛圍也挺好的,省得到時候會不舍難過。

電梯門開了,她剛要邁步進去,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是秦馨汀打來的。梁筱唯有些詫異,雖然給彼此寫了很多信,但她們很少通電話。特別是董敘陽回來之後,連通信也由她單方麵中斷了,在知道她隱瞞和董敘陽相識的真相之後,她總覺得不知道該怎麽麵對秦馨汀。

所以,這個電話到底要不要接呢?梁筱唯猶豫的空當,電話已經斷了,她鬆一口氣,打算發短信給秦馨汀,試圖解釋一下自己“沒有來得及接聽電話”的原因。但她剛切換到短信界麵,電話就再次打了過來,讓正好準備打字的她錯按到了接聽鍵。

沒辦法了,梁筱唯硬著頭皮接起電話,寒暄的話還未說出口,電話那頭的秦馨汀就急忙嚷道:“筱唯,不好了!深雪還沒回來。她乘坐的那趟火車早在五個小時前就應該到站了,但她直到現在都沒有回家。打她電話也關機了。我剛才聯係董敘陽,他沒接電話,隻能打給你了。我和薑河都很著急,但又不敢告訴深雪的爸媽,你看你們能不能在車站附近找一下,我在想,她或許根本沒有回星城。”

電話裏十分嘈雜,但梁筱唯大致明白了來龍去脈,依照程深雪當時難過的心情,真的很有可能沒有回星城,她隻是覺得非常懊惱,自己怎麽沒有把她送上火車再離開。

“我們馬上去找,找到之後跟你聯係!”掛斷電話之前,她忍不住問了一句,“馨汀,你那裏是在下雨嗎?聽起來好吵。”

秦馨汀大聲回道:“是的,在下雨,之前就是因為雨下得太大了,我和薑河才沒能去火車站接深雪,好在這會兒雨勢小了些,我和薑河正順著從家裏到火車站的路找她呢,有進一步消息再告訴你!保持聯係!”

說完電話就斷了。盡管現在對董敘陽心存怒氣,但事情的輕重緩急梁筱唯還是分得清的,怕董敘陽不接電話,她直接用短信和微信給他發了一條同樣的消息:程深雪直到現在還沒有回家,馨汀懷疑她根本沒有回星城,讓我們幫忙找她。我現在去火車站,你找到溫明,和他一起來找我會合。

收到梁筱唯發來的短信時,董敘陽已經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梁筱唯吼罵他是個膽小鬼之後,他便帶著滿腹沮喪和失落在街上漫無目地遊**。第一次,他覺得梁筱唯對自己太苛刻了。她甚至不願聽自己的解釋,不允許自己辯駁,隻要他做了不符合她預期的事,她就會生氣。

她是不是覺得自己在她麵前沒有底線所以毫無畏懼?

就是在思索這個問題的答案時,手機短信鈴聲響了。原本以為她會道歉,可看到的內容卻讓董敘陽沒時間再想剛才發生的事。

他迅速走到距自己最近的公交車站,找到了去往火車站方向的那路車,一邊等車一邊給溫明撥電話。

說起來,董敘陽忽然意識到,從剛剛他們分開也有好一陣子了,溫明一直都沒有聯係自己,他到底找到周叔了嗎?拿到那個提包了嗎?這麽久沒有動靜,不會是出現了什麽問題吧?

董敘陽搖搖頭,不可能的。周叔雖然平日裏不愛說話,但一看就是淳樸的人,倘若他知道他們被卷入了這件事中,不可能不出麵解決的。

電話通了,響了很久之後,溫明終於接了起來。

“喂!”他的聲音裏傳來濃濃的沙啞。

像是哭過?董敘陽的心一沉,他知道,事情不妙了。

6

“無論發生了什麽事,先放在一邊。”雖然已經敏銳地察覺到發生了什麽,但此時此刻,最重要的是——董敘陽正色道,“程深雪失蹤了。”

溫明愣了幾秒鍾,聲音立刻緊張了起來,“你說什麽?”

公交車進站了,董敘陽用肩膀夾住手機,一邊掏出公交卡刷卡,一邊說:“現在也不確定情況到底怎樣,具體的就是程深雪直到現在都還沒有回到星城。薑河他們懷疑她根本沒有從這裏離開,我現在趕去火車站,筱唯已經過去了,你抓緊時間來和我們會合。”

溫明連忙站起來,再也顧不得想其他,腦海裏湧現出的都是他將程深雪吼罵離開的畫麵,“電話呢?打過了嗎?”

“關機了。”董敘陽歎口氣,“但願不會遇到危險……”

“別胡說八道了!”溫明大聲打斷他的話,“我現在就去火車站,待會兒見吧!”

收起電話後,溫明慌慌張張地往外走,不小心被腳下的凳子絆了一下,他狠狠摔在了地上,顧不得疼,剛想爬起來,卻在衣櫃與牆壁的縫隙之間看到了一大一小兩個筆記本。

他伸長手臂,吃力地拿了出來,這才發現,小的那個並不是筆記本,而是一本相冊。而大的那個,藍色封皮上印著向日葵的油畫,溫明翻開,清秀的筆跡映入眼簾,這是一本日記本。

探頭望望剛才找到它們的位置,溫明基本能夠斷定,這是從衣櫃抽屜後麵的縫隙裏掉落進去的。

想了想,他拿起來帶出了房間。

溫明心中懷有一絲期望,倘若這個日記本和相冊對周叔而言特別重要的話,他肯定會回來尋找的。

或許是因為思緒一直沒有完全從被周叔利用的事情中抽離出來,直到乘坐上前往火車站的公交車,溫明才反應過來自己有可能會失去什麽。

又或者說,比起失去,其實這一刻,他更害怕的是承擔責任。

是他將程深雪罵走的,萬一她真的出了什麽事,自己往後的日子怎麽可能過得安心?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的溫明有一絲驚詫。驚詫自己隱藏在內心深處的自私。他狠狠捶了自己的腿一拳,比起這些他更應該擔心程深雪的安危才對。

但是,說真的,這不太現實。

公交車在途中站台停靠,一個長發女孩刷卡上車,溫明不自覺地望過去,對他而言,程深雪就像是這樣的、從未有過交集的陌生人。在他心中,她連朋友的位置都沒有占據,更何況是親人的身份?

但是他承認,他不該對她態度那麽惡劣,他由衷地希望自己能找到她,並向她道歉。

望著窗外明暗交替的街景,溫明的眉頭再次緊緊皺了起來,他真的不想再看到任何人因為自己受傷了。

他的心裏突然冒出了一個從未有過的想法。

等到周叔的事情全部解決以後——雖然根本還沒有找到任何能夠解決的途徑,但倘若能順利渡過這次難關,他想找個沒有人認識自己的地方生活。

躲開生命中所有重要的人,避免再次遭受有朝一日失去他們的痛苦。

7

幾乎把火車站的所有地方都找了個遍,溫明他們仍沒有發現程深雪的影子。

已經晚上十點鍾了,對溫明而言,這一天仿佛永遠也過不完一般的漫長。

董敘陽走到一邊跟薑河通電話,梁筱唯望著溫明頹喪的模樣,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別擔心,程深雪一定會沒事的。”

溫明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他蹲在車站廣場上,看著絡繹不絕的人來人往,心想,在他們離開之後,程深雪有沒有這樣無助地凝望過人群?

是這一刻,他心裏驀地生出了一絲陌生的感情,不是害怕程深雪走失而承擔責任,像是冥冥之中有根絲線牽絆著他們,他突然很害怕這根線會就此斷掉。

“咦?”梁筱唯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她指著溫明拿在手中的相冊和日記本問,“這是哪裏來的?”

溫明把相冊和日記本轉到反麵,立刻應道:“別人的。”

梁筱唯剛想繼續追問,董敘陽就快步跑了回來。

“找到了!”他晃晃手機,“因為大雨火車晚點了,程深雪的手機剛好沒電了才聯絡不上。薑河和秦馨汀也真是的,隻顧在途經的路上找也不知道去火車站問問消息,害我們白擔心一場。”

溫明的臉色沉下來,“他們現在和程深雪在一起?”他伸出手,“撥薑河的電話,我要跟程深雪講話。”

不適應溫明的突然轉變,董敘陽愣了一下,梁筱唯碰了碰他的肩膀,他才反應過來,忙撥通薑河的電話,讓他叫程深雪來聽,然後他把手機交到了溫明手中。

“喂!”

原本溫明隻是想要確認她沒事,但細弱的聲音傳來時,他突然覺得有什麽東西湧進了心裏,繼而不受控製地吼了出來,“你是不是傻?手機沒電之前至少應該打電話通知家人,你難道不知道別人聯絡不到你有多著急嗎?”

“我……我睡著了,不知道手機關機。”程深雪唯唯諾諾地說,她不知道溫明為什麽總是對自己發火。

“火車晚點將近八個小時,這段時間裏你就不能借別人的電話用一下嗎?你知不知道我們所有人都嚇壞了!萬一你出了什麽事,我……”溫明的眼角忽而跳動了一下,眼眶熱熱的,心中的情緒澎湃洶湧,無法接受這份突如其來的陌生感情,他強迫自己沒有說出下麵的話,而是將手機強行塞進董敘陽手中,轉身走了。

你要是出了什麽事,我該多內疚,多後悔,多……難過。

溫明抹掉溢出眼眶的淚水,在心裏咒罵自己,哭什麽啊,神經病!

沒了剛才的焦急心情,回程的路途顯得格外的短,從出租車上下來後,三個人各懷心事地往家走。

“我上樓了,你們早點睡。”在單元樓門口,梁筱唯打破了三個人之間的沉默。

董敘陽沒說話,徑自轉身走了,溫明愣了一下,這才發現董敘陽和梁筱唯之間好像氣氛不對。但他現在滿腦子都是周叔的事,實在沒有心思管別的。

“好。”他點點頭,“你也早點休息。”

看梁筱唯進了電梯之後,他快速穿過走廊,回到家裏。董敘陽正站在門口,沒等他詢問,溫明晃了晃手中的相冊和日記本,說:“周叔不見了,但我找到了這個。”

8

已是深夜,暑氣依舊逼人,溫明和董敘陽一起坐在地板上,各自翻開了拿在手中的本子。

溫明手中的相冊裏全部都是一個女孩的照片,是按照年齡排序的。最後一張照片的下方顯示日期是今年三月,照片背麵用黑色簽字筆寫著:十三歲的小雨。

從女孩的長相判斷,她應該是周叔的女兒。但她為什麽沒有跟周叔住在一起呢?

“這不過是本女孩子寫的日記嘛,偷看別人日記是不是不太好?”董敘陽邊隨意翻著邊咕噥道,而後他的目光停留在女孩寫的最後一篇日記上。

思考了一下,他重新翻看了前麵的日期,繼而拿到溫明眼前,說:“從去年開始,這個叫小雨的女生每天都會記日記,可是在三月末突然斷掉了。”

溫明放下相冊,接過日記,前後翻看,的確如此,日記本後麵還有很多空白,不像是換了日記本。

想起周叔曾經對他說,如果之前你沒有好好愛護關心過他們,失去後就會受到懲罰。難道……小雨去世了?

溫明將日記本翻回扉頁,發現上麵用不同的筆跡寫了兩句話。

筆跡清秀的那句應該是小雨寫的:長大後,我要開一間名叫“雨花田”的花房。而這句話下麵,有人用飄逸瀟灑的字體寫道:小雨,別害怕,爸爸很快就會去找你。即使你媽媽離開了,爸爸也絕對不會放棄你的。

“這個小雨應該是周叔的女兒,但我們從來沒有見過她,她會不會是走失了?”

董敘陽也說出了溫明心中的推斷。

如果真的是這樣,周叔身上所散發出的悲傷氣質全都得到了合理解釋。

“所以,他一直努力工作賺錢,甚至跑去偷蔡恒那幫人的錢或許都是為了尋找自己的女兒?”董敘陽起身,拿起手機,“我覺得,我們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報警。因為就算我們跟蔡恒他們講實話,他們也不可能相信我們,況且,他們要的是錢,誰拿走根本不重要,如數拿回才是他們的最終目的。警察介入的話,即便我們仍舊難以完全脫掉幹係,但至少我們不用幫周叔承擔還錢的責任。而且有警察的保護,蔡恒他們也不敢拿我們怎麽樣……”

“夠了!”溫明突然非常煩躁,董敘陽為什麽一點兒都不同情周叔?他甚至毫不在意他的處境,“假設我們的推斷都是正確的,那周叔活下去的希望就是找到小雨,如果你讓他因為偷錢被抓進監獄,那不就等於逼他去死?”然後,他斬釘截鐵下了結論,“無論如何,不能報警。”

“你瘋了?”董敘陽叫嚷道,“不報警的話我們拿什麽還錢給蔡恒?他們都不是好惹的,我們都自身難保了,你竟然還有心思擔心別人?”

“我一人做事一人擔!”溫明扭過頭,直視著董敘陽的眼睛,厲聲說,“我會跟蔡恒他們說,錢是我一個人拿的,和你跟梁筱唯都沒關係。你放心好了。”

說完他拿起日記本和相冊,轉身朝著臥室走去,站在客廳的董敘陽狠狠踢倒了腳邊的凳子,朝著他的背影怒喊:“你說這種話未免太不把我們當朋友了!”

趴在角落睡覺的巧克力被突然驚醒,不滿地抬起頭吠叫了幾聲。

溫明關上房門的瞬間,客廳掛鍾剛好敲響了十二點的鍾聲,這無比漫長的一天終於過去了,可接下來,等待他的究竟會是什麽?抬頭仰望窗外,如藍絲絨般的雨後夜空中綴著點點星光,他微微笑了,按一直以來,上帝對他的“偏愛”,絕對不可能是雨過天晴。

溫明轉頭看了看放在**的相冊和日記本,內心前所未有地堅定。如果他幫不了自己,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注定要在各種挫折裏掙紮著摸爬滾打。

至少,讓他幫幫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