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清晨,梁筱唯邁進教室的刹那,班裏突然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梁筱唯身上,她愣了一下,確定自己沒有不小心將衣服穿反之後,不置可否地揚揚眉。走到座位上坐定,梁筱唯發現同桌還在死死地盯著自己,她疑惑地指著自己的腦袋:“我頭發上有鳥屎嗎?”

同桌一邊擺手一邊搖頭,咽了咽口水,聲音發顫:“剛才,董敘陽他們把許貝妮和李旭拉到天台去了。”

李旭是班上個子最小的男生,坐在教室最前排,戴一副黑框眼鏡,鏡片後麵永遠是那種“我和你們不在一個世界”的迷茫眼神。梁筱唯掰著指頭算了算,按照學號,今天應該輪到李旭幫董敘陽他們買早餐了。想來,一定是常年處於異次元世界的李旭完全忘了這回事。隻是,梁筱唯依然不明白這件事和自己有什麽關係,她再次向同桌確認:“還拉了許貝妮出去?”

同桌點點頭,梁筱唯見她咬著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便轉過頭去不再深究,反正她對這些事原本也沒什麽興趣。剛打開英語課本,隔了一排的一個男生終於忍不住站了起來:“梁筱唯,董敘陽剛才放話了,你今天要不去天台,李旭和許貝妮就別想好好地回來。”

梁筱唯用三秒鍾的時間回味了一下這句話的意思,望向同桌,同桌麵色凝重地點點頭:“董敘陽還說,要是他從天台看到你去了對麵教學樓的班主任辦公室,就對許貝妮和李旭不客氣。”

梁筱唯歎了口氣,重重地合上書本,極不耐煩地起身朝教室外麵走去。她真的不喜歡“蹚渾水”,可是董敘陽就是有辦法讓她跟他攪和在一起。昨天,知道他就是爸爸上級領導的少爺之後,梁筱唯當即義正詞嚴地表明了自己的態度:“我是絕不會當你的家教的,我會讓我爸爸和你爸爸說明情況。總之,我們井水不犯河水。今天你幫了我,我很感謝,但從明天開始,請你繼續把我當成空氣。”

梁筱唯以為自己已經將話說得夠清楚、決絕的了,不料董敘陽竟突然俯身抓住她的手腕:“梁筱唯,你是第一個敢跟我對著幹的人,如果你是想以這種方式來吸引我的注意力,我必須承認,你做到了。”說完,他直起身子,放開梁筱唯,一邊後退,一邊用食指指向她,輕笑著宣告,“我對你產生了極大的興趣,我要成為你的朋友,不論需要用什麽手段。”說著,他衝著身後的小弟們仰仰下巴,厲聲吩咐道,“以後見了梁筱唯要叫唯姐,聽明白沒?”

幾個小弟齊聲朝梁筱唯喊道:“唯姐!”

董敘陽這才滿意地帶著小弟們離去,望著他樂得發癲兒的腳步,梁筱唯有些哭笑不得。回過神來,她不甘示弱地衝他走遠的背影吼道:“做夢!我才懶得理你!”

可惜,光聲音大是沒用的。這不,今天董敘陽就用實際行動向她證明,做夢的是梁筱唯自己。

推開通往天台的鐵門,映入眼簾的是身體半蹲、雙手抱頭,被董敘陽的小弟們圍在天台角落的李旭和許貝妮。董敘陽懶懶地倚著欄杆,漫不經心地翻著一本筆記本,看到梁筱唯立刻露出燦爛的笑容,招呼道:“梁老師,來得比想象中快嘛!”

“誰是你老師,少套近乎!”梁筱唯不耐煩地回了他一句,看向角落裏的許貝妮時,發現她也正望向自己,眼神裏滿是憤怒。

梁筱唯看看腕表,離早自習還有十分鍾,正是學生會檢查到校情況和課堂紀律的時間。上次她幫班主任送落在教室的教案本,特別留意了教導主任貼在辦公桌旁的值日表格,單周周四,也就是今天,來他們班檢查的人是溫明。她可不想因為董敘陽,錯過難得的與溫明見麵的機會。自從上次梁筱唯坦承幫他媽媽求情的事情之後,溫明就好像在刻意避開她一樣,明明住一個小區,竟再也沒有碰過麵。

“董敘陽,你到底想怎樣?我沒時間跟你在這裏耗。”梁筱唯口氣極不友好。董敘陽卻沒有生氣,而是將手中的筆記本遞了過去。梁筱唯隨手翻開,卻瞬間震驚了。那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軟皮筆記本裏至少有一半的篇幅寫滿她的名字。

梁筱唯,去死吧!

梁筱唯,你這個出頭鳥,早晚被槍打。

我討厭你,梁筱唯。

梁筱唯,我看見你笑就覺得惡心。

梁筱唯,我警告你,別想跟我爭班長的位置。

董敘陽得意揚揚地說:“看到了吧,我昨天說許貝妮是故意找人整你,你還不信!這不,我早上隨便一翻她的書包,就找到了‘證據’。”

梁筱唯下意識地望向許貝妮,她倔強地別過頭,小聲說:“沒錯,根本沒有什麽作弊的事情,是我花錢找職高那幫小太妹借這個由頭找你麻煩的。本來想著如果你敢為我出頭,就讓她們給你點兒教訓。哪知道……哎呀!”站在許貝妮身邊的男生看到董敘陽麵露不悅,便猛力推了許貝妮一把,她腳下不穩撞到李旭,兩個人一起摔倒在地。

“你怎麽推女生啊!”梁筱唯嗬斥董敘陽的小弟,伸手去拉許貝妮,不料許貝妮卻甩開她的手,自己一骨碌爬了起來,還不忘扶起嚇傻了的李旭,像個大姐姐一般幫他拍了拍後背上的塵土。

董敘陽懶洋洋地走上前來,笑容裏帶著些戲謔:“我就是想讓你認清自己。班長,如果我真的想打李旭,你除了能幫他拍拍身上的土,還能做什麽?還有,別怪我沒警告你,以後誰再敢找梁筱唯的麻煩,就是跟我董敘陽過不去。”

許貝妮雖不服氣,也隻好點頭。她畢竟是女生,想起前幾天董敘陽掐住梁筱唯那一幕,心裏立刻打起了鼓。要不是班長的“帽子”戴在頭上,加上旁邊膽小怕事的李旭還靠自己撐腰,她大概早就泄氣,無法抑製一直要往外湧的眼淚了。現在,許貝妮更加討厭梁筱唯了,她明明長得並不怎麽出眾,卻偏偏能得到班上最厲害的霸王董敘陽的庇護,單是這一點,許貝妮就輸定了。可是,走著瞧,她才不會就這樣認輸。

“那麽,跟梁筱唯道歉!”董敘陽一字一頓地命令道。

梁筱唯想說“算了”,卻被董敘陽拉開,他站到許貝妮麵前,加重語氣,“跟梁筱唯道歉!”

許貝妮大大的眼睛裏泛起霧氣,她緊咬著嘴唇,望望梁筱唯,又望望董敘陽,兩隻手攥得越來越緊。兩個人正僵持著,隻聽鐵門“砰”的一聲被推開,接著傳來一聲嗬斥:“你們在幹什麽!”

這聲音實在太耳熟了,梁筱唯一個激靈,幾乎條件反射般地想要遠離董敘陽,她轉身大步跑到溫明身前,下意識地想撇清關係:“學長,我們班董敘陽欺負同學。我是來製止他的。”

“你來製止?”溫明眯著眼睛打量了一下梁筱唯,語氣溫和,卻分明藏著些嘲笑的味道,“我記得你們班班長是許貝妮吧?你一直這麽愛多管閑事嗎?”

多管閑事?言下之意,梁筱唯之前幫他媽媽求情,在他看來也不過是“多管閑事”而已吧?梁筱唯愣愣地站在原地,董敘陽卻不樂意了,擠到兩個人中間,聲音迅速冰冷下來:“學生會成員就能這麽囂張?我今天要是拉著這幫人賴在天台上鬧事,倒要看你怎麽回去跟教導主任那老頭兒交代!”

梁筱唯不想溫明因為她被教導主任數落,隻好主動勸和,用少有的溫軟語氣對董敘陽說道:“我們回去上課吧,有什麽事下課再說。”

董敘陽回頭看了梁筱唯一眼,仿佛洞悉了她態度突變的緣由,眉毛不由得擰得更緊,嘴角露出一抹帶著邪氣的微笑。他伸手攬住梁筱唯的肩膀,吊兒郎當地把腦袋湊了過來,有些賴皮又有些認真地說:“除非,你答應和我交朋友。”

“無趣!”溫明冷哼一聲,“你們再不回教室,我有權給你們每個人記一次大過,這會存入你們的……”

“檔案是吧?”董敘陽打斷溫明的話,挑釁道,“你們這種好學生真是對‘拿老師唬人’這種把戲百玩不厭。有種來點兒真格的啊,單挑要不要?”

梁筱唯一看形勢不妙,立刻拚命擺手,大聲製止:“好了,好了!董敘陽,我答應,我答應了,快回教室吧!”

董敘陽的眉頭舒展開來,笑意濃濃地放開梁筱唯,轉身招呼他的小弟當先朝樓梯走去,經過溫明時,還不忘故意撞了他一下。

梁筱唯麵色尷尬地望著溫明,想說些什麽,然而對方卻沒有給她機會,溫明甚至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就轉身走了。

許貝妮在梁筱唯身邊站定,從她手中奪過筆記本,眼神裏仿佛帶著千萬根刺,聲音也因為怒意而微微發顫:“梁筱唯,我就是看不慣你,不管你使出什麽花招,都別想搶走我的風頭。在咱們班,班長隻能是我,最風光的女生也隻能是我!”

梁筱唯原以為“做朋友”什麽的,不過是當時隨口一說,給彼此一個台階下。然而,董敘陽顯然不是這樣想的。

這幾天,早上總會有來曆不明的麵包、牛奶、火腿腸出現在她的桌洞裏;課間,董敘陽的小弟會“噌”地躥到梁筱唯身邊,幫她收起上節課用的課本,找出下節課要用的課本、練習冊,翻到正確的頁碼,整整齊齊地攤開在梁筱唯的麵前;中午,學校食堂,這幫人非要攆走坐在梁筱唯身邊的同學,讓她接受著眾人憤怒的注目禮,在明明擠得沒地兒插腳的食堂獨享一張餐桌;下午放學,回家路上原本難得的清靜時刻也被緊緊跟在梁筱唯身後的董敘陽一行人破壞得徹徹底底。

當然,這些還不算什麽。這天中午,放學鈴一響,梁筱唯就被董敘陽一路拽到食堂,他三下五除二將食堂中央的幾張餐桌拚到一起,把梁筱唯摁到自己對麵的凳子上坐下,掏出錢包甩到其中一個小弟身上,隨意地擺了擺手:“每道菜都買一份。”

幾個男生在食堂裏來回穿梭,梁筱唯眼前的超大桌子上很快擺滿了各類菜肴。她驚訝地瞪大眼睛,久久才吐出一句話:“你有病吧?”

董敘陽漫不經心地撓了撓下巴上新長的一顆痘痘,微微蹙眉:“梁老師啊,雖說你現在是我的朋友,但你的態度跟語氣,”說著搖搖頭,“我真是不太滿意。”

梁筱唯望了望四周聚攏而來看熱鬧的人群,不禁氣結。到底是誰讓誰不滿意啊,這家夥總是時不時讓她變成圍觀對象,還沒找他算賬呢!

見梁筱唯一副氣鼓鼓的模樣,董敘陽綻開笑容,柔聲道:“好啦,好啦,我其實最討厭炫富啦!今天這樣做是要告訴所有人,你是我的老師,看誰還敢欺負你!以後不會啦!現在,開吃!”

董敘陽將手中的筷子遞給梁筱唯的同時,溫明扒開人群走了進來。他看都沒看梁筱唯一眼,直接走向董敘陽:“同學,請將餐桌移回原位。你鋪張浪費我管不著,但請不要妨礙別人用餐!”

董敘陽將筷子重重拍在桌麵上,起身與溫明對視:“你是故意的吧?非要打一架才滿意是不是?”

“我不主張武力解決問題,但如果你一再挑釁……”溫明拉開校服外套,表情也顯得更加冷漠,“我也不介意用拳頭告訴你一些道理。”

董敘陽愣了一下,竟突然笑了起來。午後的陽光灑在他笑容有些詭異的臉上,明晃晃的,閃得梁筱唯幾乎睜不開眼。

董敘陽的小弟們走上前來,卻被董敘陽大聲喝止:“誰都不許幫忙!”

正午的食堂裏,董敘陽與溫明劍拔弩張地對峙著,梁筱唯竭力想要製止,然而她的聲音很快被混雜在一起的叫好聲與唏噓聲完全淹沒。眼看兩個人離得越來越近,戰火一觸即發,梁筱唯隻好踩著凳子站到餐桌上,高高舉起手中盛米飯的瓷碗,用力砸向鋪著大理石的地麵。一聲震耳的脆響終於讓人群安靜下來。

眾人還在發愣的工夫,教導主任已經聞訊趕了過來。一場好戲還沒開演便戛然而止,梁筱唯、董敘陽、溫明三個人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憤怒的教導主任“請”到辦公室,接受了長達一個小時的思想教育,談話的最後,主任宣布了他的處罰決定。溫明作為學生幹部,在這次事件中表現得不夠克製,不僅沒有起到榜樣作用,還使事態進一步惡化,因此,暫時撤銷溫明學生會主席的職務,以示警醒。梁筱唯則因為損壞公物,被罰寫千字檢討,並張貼於公告欄展示一周。至於董敘陽這個罪魁禍首,教導主任卻隻是握拳輕捶了他肩膀一下,故作嚴厲地說:“你以後別再給我惹事,就衝我和你爸這幾十年的朋友關係,他兒子就是我兒子,下次再做錯事就得吃拳頭,聽明白了嗎?”見董敘陽笑嘻嘻地點了頭,主任將他們一起轟出了辦公室。離開前,梁筱唯鼓起勇氣向前邁了一步,想為溫明打抱不平,卻被董敘陽從身後用力拽住,踉蹌著退出了辦公室。

回教室的途中,夾在兩個高個子男生中間的梁筱唯接受了來自四麵八方的注目禮。下午放學鈴聲一響,她第一個衝出教室,直到跑出校門,回頭沒發現董敘陽的影子,才安心地放緩步子。

因為過往的教訓,梁筱唯打定主意在這個新環境裏安分守己,默默無聞地做個最不起眼的“布景”,可為什麽怎樣都改變不了變成眾矢之的的命運?不,不行!梁筱唯搖搖頭,別人誤解、厭惡她,她尚可以滿不在乎,但溫明不行,她心裏有著強烈的想要走近他的願望。她想成為他那樣堅韌的人,想以他為目標,攀爬至漫長人生裏的每一個高點。梁筱唯咬咬下唇,做了一個決定。

吃過晚飯,梁筱唯換下校服外套,在咖啡色小圓領襯衫外麵套了一件米色毛衣開衫,深藍色緊身牛仔褲襯得她雙腿修長筆直,一雙黃色高幫帆布鞋亮麗中透著帥氣。她抱起巧克力,腳步輕快地下了樓,剛走出單元樓門,便下意識地掏出手機。

下午放學之後,她特意編了個理由找溫媽媽要到了溫明的手機號,回家的路上便給他發了短信,卻一直沒有收到回複。梁筱唯拿不準溫明是沒有看到還是故意不回,一邊猜測著一邊又一次檢查自己發出去的那條短信:溫明哥哥,我是梁筱唯,有件事情我想告訴你,請晚上六點半在小區左邊的公園門口等我。

明明很正常,為什麽溫明連一個“好”字都沒有回她呢?梁筱唯長長地歎了口氣,懷裏的巧克力仿佛感受到主人的不悅,直起腦袋,亮亮的眼睛上下打量著梁筱唯,又將毛茸茸的腦袋湊到她的脖頸,使勁蹭了起來。梁筱唯被巧克力弄得一陣癢,笑著把它丟到地上,蹲下來,用手指著它的腦袋,佯裝生氣地訓斥道:“老蜜,撒嬌賣萌是沒用的。從現在開始你要自己走路啦!”說完拍拍它的腦袋,起身向前走去。

從前,因為害怕跛腳的巧克力被路人嘲笑,出去散步的時候梁筱唯總是把它抱在懷裏。可是慢慢地,她發現這樣的刻意保護竟讓巧克力變得鬱鬱寡歡。看著巧克力充滿期待的眼神,梁筱唯明白了與其說是怕別人嘲笑巧克力,倒不如說是怕別人嘲笑養巧克力的自己。從那以後,梁筱唯便坦然了,而獲得自由的巧克力雖然跑得踉踉蹌蹌,卻感覺開心了許多。

梁筱唯在靠近公園大門的竹林前找了張石凳坐下,看看時間,才六點一刻。她不願給溫明一種自己很迫切的感覺,便打算先四處轉轉。沿著石子小路攀上一座小山林,巧克力遠遠跟著她,時不時在樹下停頓張望,或是湊近某塊石頭聞一聞。越往上走,秋天的氣息便越濃厚,風將泛黃的樹葉吹得嘩啦嘩啦響,夕陽還在盡力綻放最後的霞光,周遭的植物被映成燦爛的火紅。梁筱唯站在山頂,仰起頭,將手背擱在額頭,長長呼了一口氣。就在這時,她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輕輕的抽泣聲。

梁筱唯先是一驚,而後壯著膽子向聲音的源頭走了幾步。晚霞中,一個穿著和她同樣校服的女孩兒側坐在一塊石頭上,頭埋得很低,看不清模樣,披在背上的長發隨著抽泣輕輕擺動。梁筱唯本想悄悄走開,畢竟沒有人喜歡在躲起來哭的時候被抓個正著,然而不巧的是,被幾片落葉蓋住腦袋的巧克力受了驚嚇,“汪汪汪”地叫了起來。

女孩兒立即警覺地回過頭,恰好看到站在身後、一臉尷尬的梁筱唯。而梁筱唯之所以尷尬,是因為麵前的女孩兒竟是班長許貝妮。

一向傲嬌的許貝妮,怎麽會躲在這裏哭呢?聽說她家在市裏最高檔的星月別墅區,可星月別墅區離這裏有十幾公裏吧?梁筱唯壓下心中的疑問,慌慌張張地從兜裏掏出一包麵巾紙塞給許貝妮:“我還有事,先走了,你早點兒回家,太晚了不安全!”

不等許貝妮回應,梁筱唯便匆忙沿著石子小路向下飛奔。巧克力仿佛也感受到梁筱唯的急迫,撒開小腿緊緊跟在後麵。

直到梁筱唯完全從視線裏消失,許貝妮還在攥著麵巾紙發愣。突然,她懊惱地踢飛腳邊的一個小石塊。明明躲得這麽隱蔽了,為什麽還是會遇到別人?還偏偏是自己最看不慣的梁筱唯!真不知道她明天會在學校裏怎麽宣揚這件事。

氣急之下,許貝妮雙手懊惱地揉著頭發,手指不小心碰到耳朵,讓她忍不住痛呼出聲。她看看手心的血漬和小臂上的瘀青,臉上浮現一抹與實際年齡不符的悲涼笑容。

梁筱唯趕到公園門口時,正看到溫明坐在她剛才坐過的石凳上。看到她,溫明直起身:“找我什麽事?”

很平常的語氣,臉上也沒有透露出一絲情緒。這樣冷淡疏離的態度讓梁筱唯有一瞬間的茫然,接著心裏湧起一陣憤怒。她刻意換了衣服,緊張兮兮地發短信約他見麵,又緊趕慢趕地跑下來找他,都隻是為了看他這張不冷不熱的臉嗎?她害他丟掉了學生會主席的職務,他不是該生氣嗎?這樣漠然的態度反倒比痛罵、指責更令梁筱唯不爽。然而即便如此,梁筱唯還是快速調整了一下情緒,彎腰把正要從她腳邊跑走的巧克力抱在懷裏,盡量口氣友好地問道:“你吃過飯了吧?”

溫明抬手看了一下腕表,依舊保持平淡的語調:“吃過了,待會兒要上晚自習了。你有話不妨直說。”

梁筱唯用力深呼吸幾下,將懷裏的巧克力放到地上,終於還是忍不住冷下臉來,語氣也帶了幾分惱怒和委屈:“跟我說句話就那麽讓你不耐煩嗎?我做錯什麽了?我幫你也有錯嗎?我告訴你,我是用幫董敘陽那個渾蛋補習為你媽媽換來的擺攤特權。你要是不稀罕就直說,我還不樂意委屈自己呢!”

溫明明顯一愣,梁筱唯望著他漸漸皺起的眉頭,心裏也有些後悔。是她太衝動了,這番話不僅不能緩和她和溫明的關係,反倒會火上澆油。她無措地咬了咬嘴唇,看了看趴在腳邊正用鼻子嗅一簇野花的巧克力,聲音緩和下來:“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

“我稀罕啊,怎麽可能不稀罕?”溫明打斷梁筱唯,笑了起來,“多虧了你,為了幫我媽媽給討厭的人補習,為了讓我不受教導主任訓斥答應跟討厭的人當朋友……你簡直是救世主一樣的存在。真的很感謝你。”

梁筱唯當然聽得出溫明話裏滿滿的嘲諷。照她的脾氣,原本大概會直接轉身走掉,從今往後和此人再不相幹,但因為對方是溫明,所以她可以低下頭,可以暫時拋開自尊心,甚至提起那段令她覺得羞恥難當的往事。梁筱唯徑自走到石凳旁坐下,語調變得低緩:“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溫明挑了挑眉,好看的五官因為不耐煩而皺了起來,“我好像沒有義務聽你的故事吧,我……”話還沒說完,原本趴在旁邊的巧克力突然叉開四肢,微微搖動尾巴,同時仰起腦袋朝溫明吠叫,仿佛在向他發出警告:再凶我的主人,就對你不客氣!

“巧克力!”梁筱唯厲聲嗬斥,並抬手招呼道,“過來,來這裏。”巧克力看了溫明一眼,轉頭跑到梁筱唯腳邊站定,望向溫明的眼神卻依舊充滿敵意。

“故事發生在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梁筱唯自顧自地講了起來。她知道,如果這次不說,下一次能鼓起勇氣還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好在溫明沒再反駁,而是慢慢走到一旁,脊背抵著竹林外麵的圍欄,默許了梁筱唯的傾訴。

“那年,有個鄉下女生轉到了我們班。老師安排她一個人坐在靠窗的角落,也就是我的側後方。她很惹人注目,不是因為漂亮,也不是因為家境好,恰恰相反,是因為她家太窮了,而她長得實在太一般,配上那件不知是誰留下的肥大舊校服,甚至稱得上醜。那時候大家都單純得很,或許是因為太過單純,反倒顯得真實得殘忍。每天都有男孩子圍著那個女孩兒叫她醜八怪、窮光蛋,他們惡意捉弄她,往她的桌洞裏塞各種可怕的蟲子,在她背後貼搞怪的字條,站在講台上朝她扔粉筆頭,偷偷紮破她的自行車車胎……總之,那個年紀能想到的惡作劇招數全用上了。我雖然沒有欺負過她,卻也沒怎麽友好地對待過她。

“我清楚地記得,那天下大雨,她渾身濕漉漉地趕到教室,剛一坐下,上課鈴就響了。我在前排聽到她掀起桌板,然後又猛地蓋了下來。四周的男生都在不懷好意地竊竊私語。我不悅地回頭望了她一眼,用口型對她說‘上課了’,她對我憨笑一下,然後將桌板壓得緊緊的。課上到一半,老師發現她竟沒拿出課本,便訓斥了她一通,叫她趕緊拿出課本,並罰她站著聽課。她臉漲得通紅,卻紋絲不動。周圍的男生都在偷笑,我也不知哪來的勇氣,突然衝過去,一把將她推倒在地,大力掀開了桌板。

“結果,一群馬蜂順勢從課桌裏飛了出來,全班同學四散逃離,教室裏亂成一團。我被馬蜂圍在中間,完全嚇傻了。關鍵時刻,是她脫掉校服外套罩在我頭上,拉著我跑出了教室。後來我們才知道,上課前,班上最常欺負她的男生往她桌洞裏扔了一個馬蜂窩。她不想連累大家被馬蜂蜇,所以才死死壓著桌板。我望著她臉上、頸上被馬蜂蜇的紅包,心裏愧疚不已。

“從那之後,班上再沒有人欺負她,反而刻意給她更多關愛。而我更是因為她的善良主動走近她,和她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好到最好看的橡皮、最喜歡的洋娃娃、最不能舍棄的發卡都可以毫不猶豫地送給她。她常說,遇見我是她一輩子最幸運的事情,她還說,我就是她陰暗生活中的太陽。

“升入五年級的第一天,放學後我們一起去小吃街吃她媽媽賣的麻辣燙。她說她要把我隆重介紹給她媽媽,要請我吃麻辣燙裏最貴的菜類,以此宣告我是她最好最好的朋友。可誰能想到,我們剛剛走進巷口,就看到了她的媽媽正和幾個執法的城管在拉扯,胳膊被不小心撞翻的鍋裏的紅油燙傷。她哭著跑過去,而我卻傻傻地望著那個站在城管執法車前麵的高大男人不敢動。她像隻發瘋的小獸,撲向那幾個城管,卻不小心把自己絆倒,額頭磕到尖銳的石頭,當即流出血來。就在這個時候,其中一個年輕的城管望著我對車前抽煙的男人說:‘隊長,那不是你女兒筱唯嗎?’

“後麵的故事可想而知。她不得不跟媽媽回了鄉下,臨走那天,同學們都站起身,隻有我坐在位置上,因為心虛,一動也不敢動。她緩步走上講台,然後叫了我的名字。她哭著說:‘梁筱唯,你爸爸是個渾蛋!你也是個渾蛋!我永遠永遠都不會原諒你。’說完,她抓起桌上的粉筆盒,拋向了我。

“從那以後,直到畢業之前的日子,我仿佛成了她剛到班裏時所扮演的那個角色。每天承受各種各樣的惡意傷害,卻隻得假裝毫不在意,不然,他們就會欺負得更加起勁。”

“所以……”說到這兒,梁筱唯轉頭去看身旁的溫明,天已經完全黑了,昏黃的路燈打在他的頭頂,柔和的燈光下,他的表情變得溫和,眼神中也多了憐憫。巧克力不知何時已經睡著,趴在石凳旁發出輕微的鼾聲。

梁筱唯鼓起勇氣,繼續說道:“所以,我幫你不是多管閑事,不是故意博人眼球,也不是想贏得你的感激,更不是要扮演什麽救世主。我隻是不想再失去你這個朋友,哪怕要用‘給討厭的人補習’這樣的條件作為交換也沒有關係。”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的地理課,梁筱唯都在回想昨天溫明聽完那個故事之後給她的回應。他先是沉默許久,久到梁筱唯以為他睡著了,尷尬地抱起巧克力想和他說再見,然而他突然大步走到梁筱唯身邊,輕輕揉了揉她的頭發,嘴角綻開一抹令人暈眩的好看笑容,寵溺地說:“傻瓜。”

想到這兒,梁筱唯又一次低下頭偷偷咧開了嘴角。就在這時,一張揉成一團的字條掉到她的桌上。梁筱唯下意識地轉頭看董敘陽,卻發現他正趴在桌上酣睡。展開字條,許貝妮娟秀的字跡映入眼簾:

我下山時碰到了你和高中部的溫明學長,當然,也聽到了你們的全部對話。如果你答應對昨天見到我的事保密,我也會假裝從沒聽到過那些話。

另外,中午吃飯路過你課桌的時候,發現你擺在最上麵的那頁數學習題有道解錯了。我把正確解法寫在了字條背麵,你自己看吧,不用謝。

梁筱唯將字條翻過來,看到密密麻麻的公式,驚訝地張大了嘴巴,剛剛被威脅的不爽也瞬間被崇拜衝走大半。這道題的確令她苦惱了很久,說來也怪,她其餘科目成績都數一數二,唯有數學一直很吃力,而許貝妮卻被數學老師稱為“數學怪才”。想到這兒,梁筱唯笑著提筆寫下:

真不好意思,我梁筱唯行得正坐得直,我跟溫明本就什麽事沒有,你威脅不到我。如果你真的想讓我為你保密,就幫我補習數學,當我的專屬數學指導老師,讓我的數學成績在期末考試時衝進前十。怎麽樣?

幾分鍾後,梁筱唯收到了許貝妮筆力很重的簡潔回複:成交。

“成交?”

梁筱唯被頭頂突然傳來的聲音嚇了一跳,一抬頭發現董敘陽不知何時來到了身旁。她看了看空空的講台,才反應過來已是下課時間,忙將字條收進口袋,董敘陽俯身展開笑顏,“我已經跟我爸商量好了,以後每周六早上八點你來我家幫我補習,就從這周六開始哈!”

“八點?”梁筱唯驚叫出聲。

“太晚了嗎?那改成七點好嗎?”董敘陽戲謔地笑起來,拍拍梁筱唯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好啦好啦,女孩子常皺眉會長皺紋的。周六我爸會派車去接你的。拜托打扮好看一點兒再過來,不然會影響我的學習情緒的。”

董敘陽說完大步走回座位,伸了個懶腰,繼續趴下睡覺。留下梁筱唯獨自接受全班同學疑惑、曖昧和戲謔的眼神洗禮。梁筱唯長舒一口氣,暗自說了幾遍“鎮定”才壓製住去踹董敘陽幾腳的衝動。

周六清晨,梁筱唯推開單元樓門,迎麵襲來的冷風讓她原本混沌的大腦瞬間清醒起來。她裹了裹身上的呢子外套,走下階梯。一輛黑色奧迪橫在門口,梁筱唯剛想繞過去,車裏下來一個中年男人攔住她,先是微微頷首,接著語氣和緩地問道:“是梁筱唯小姐嗎?我是董家的司機,少爺讓我在這裏等您。”

梁筱唯愣了幾秒鍾,才想起董敘陽之前說會派車接她。她尷尬地笑笑:“您叫我筱唯就行了。”

“那請筱唯小姐上車。”男人客氣地拉開後車門,右手很周到地撐在梁筱唯頭頂。梁筱唯從未受過如此禮遇,別扭地說了句“謝謝”就迅速鑽進車裏,唯恐這個看起來和她爸爸差不多年紀的伯伯像偶像劇中演的那樣,哈著腰幫她提裙子。當然,等她坐定才想起自己穿的是牛仔褲,沒有裙子給人家提。

車裏很暖和,除了剛上車時司機伯伯給了梁筱唯一盒牛奶、一塊放在漂亮紙盒裏的奶油蛋糕,並交代“是少爺囑咐買給您的”之外,就再沒有開口跟梁筱唯講過話。梁筱唯將手肘撐在玻璃窗上,百無聊賴地欣賞起窗外的風景。

深秋,道路兩旁的銀杏樹全變成了金黃色,扇形樹葉在地上落了厚厚一層,穿著熒光色外套的清潔工人正拿著簸箕收起落葉倒進一旁的竹筐裏。車子經過時,帶起一陣風,地上的落葉旋轉著飄起來,形成美麗的旋渦。梁筱唯不自覺地露出微笑,四季裏她最愛秋天。她從不覺得秋天寂寥蕭瑟,相反,在她看來,秋天的一切都好像使用了柔光模式,處處顯露著溫暖柔和。

董敘陽早早在門口迎著了,他很難表達心裏有多麽期待,雖然他自己也解釋不通,為何要期待一個處處與自己作對的人。天還沒亮他就醒了,先是打電話給司機秦伯,讓他去接梁筱唯,接著便開始梳洗、換衣服,折騰了半個小時才算滿意。怕爸媽在梁筱唯不自在,還把他們轟出了家門,安排爸爸去找老朋友釣魚,讓媽媽去好姐妹家和她一起去做美容。

董敘陽忙碌了一個早上,隻等著梁筱唯一下車就感動得熱淚盈眶。他甚至連若無其事中又夾雜著帥氣笑容的“沒關係”都練習好了,然而當車子終於在“千呼萬喚”中緩緩行駛到身邊,他一探頭,笑容便僵在了臉上。

梁筱唯這貨竟然在後座上呈匍匐姿勢睡著了!

董敘陽氣鼓鼓地拍了拍梁筱唯的背,梁筱唯揉揉眼睛,伸了個懶腰,轉頭對上董敘陽的視線,驚叫一聲,雙手下意識地一推。董敘陽猝不及防,腳跟碰到路沿,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也許是因為這個不愉快的碰麵,接下來的補課時間裏,董敘陽一直怒氣衝衝,不時拿梁筱唯出氣,梁筱唯自知理虧,隻好任他找麻煩。在一個語法點講了十遍,董敘陽仍坐在沙發上邊打遊戲邊搖頭說“不懂”時,梁筱唯的耐性徹底被摧毀,將英語課本甩到董敘陽身上:“愛學不學,本姑娘不伺候了!”

董敘陽雙手撐住沙發扶手,輕輕越過去,攔住梁筱唯的去路:“好啦好啦!都十一點半了,先去吃飯,下午再繼續吧。”

梁筱唯被董敘陽拉著穿過二樓的華麗大廳,下樓梯左轉,走進一間超大的房間。整間房的布置以白色為主,簡單素雅的白色牆壁上貼了一層亮白色含銀色暗紋的壁紙,長形餐桌上鋪著白色綴著蕾絲流蘇的桌布,白色高腳椅整齊地擺放在長桌兩旁,同款椅套卻比桌布做得更顯精致,蕾絲流蘇順著椅背一直垂到椅子腳。頭頂的水晶吊燈在窗外陽光的照射下顯現出七彩光芒,靠近陽台的位置擺了一個白色的格子架,架子上擺滿形狀各異的透明花瓶及瓷器。遠看那格子架像一扇拉開一半的門,巧妙地隔開了裏麵的廚房,又不破壞整間房的雅致。

見到此景,梁筱唯已經毫不驚訝了,所有的讚歎在剛進入大廳時就已用光了。連餐廳都裝修得這麽奢華,客廳臥室可想而知。

董敘陽將梁筱唯按坐在長桌左邊第一個位置,自己則坐在梁筱唯側前方的主座上。剛坐定,兩位身穿白色襯衫、黑色長褲的阿姨便托著大大的托盤從裏間走出來。梁筱唯甚至叫不出那些菜的名字,隻是覺得這些菜擺得也太好看了吧,好看到讓人忍不住咽口水。

董敘陽輕咳一聲,若無其事地說:“都是家常菜,隨便吃點兒吧。”

梁筱唯轉頭白了他一眼,但此時此刻她可不想置美味佳肴於不顧,去跟董敘陽吵架。她拿起筷子大快朵頤,邊吃邊在心裏嘀咕:董敘陽的老爸不過是個建委副主任,眼下的生活也太過奢靡了吧。想來一定撈了不少油水。她多吃一點兒,也算幫廣大老百姓討回了一點兒公道。

這樣想著,梁筱唯的吃相豪邁得已幾近不雅。可不知怎的,望著嘴巴塞得鼓鼓的梁筱唯,董敘陽竟失神地笑了起來。

下午的時間過得比梁筱唯想象中要快。因為,吃過午飯董敘陽就躺在臥室的沙發上睡著了。梁筱唯本想叫醒他,又覺得是難得的偷懶機會,便雙手托腮欣賞起院子裏的風景,卻不知不覺也趴在桌上睡了過去。再次醒來時已夕陽西下,她揉揉惺忪的雙眼,轉頭發現董敘陽竟還沒醒。

“這隻豬!”梁筱唯小聲咕噥了一句,並未覺得心虛,反倒拿起一旁的抱枕,高高舉起,剛想往下砸,卻被董敘陽的睡容吸引住了。以前看書上說,不論是什麽樣的人,卸掉防備陷入睡眠之後都會變得像孩子一樣純真無邪。現在看來果然如此。那溫明呢?不知道卸掉冷漠、拋開壓力的溫明睡著時會是什麽模樣。

“喂!被本帥哥的帥氣睡相迷倒了吧!”董敘陽揚起嘴角,起身對愣愣地望著自己的梁筱唯說道,“你可別想耍賴,我剛才就醒了。初步估算,你一共偷看了我三分四十五秒。”

董敘陽哈哈大笑,笑夠了抬手看看腕表:“走吧,送你回家。”

梁筱唯指了指桌麵上大概隻翻了三頁的英語課本:“就這樣?你連一個語法都沒有學會……”

董敘陽清了清嗓子,將梁筱唯今天講過的所有語法點從頭至尾背了一遍,聳聳肩:“你以為所有人都像你一樣笨啊?本帥哥聽一遍就記住了好不好?”

因為董敘陽堅持護送她回家,回去的路上梁筱唯再沒了欣賞風景的雅興。車子漸漸接近梁筱唯家所在的社區時,她伸手指了指那條每天放學回家必經的巷子,對司機說:“秦伯,麻煩走那條小路吧,近一點兒。”

梁筱唯沒有想到,這個小小的決定竟改變了董敘陽和溫明的關係。

車子剛轉進小巷,董敘陽突然皺了皺眉:“那不是那個被撤職的學生會主席嗎?”

梁筱唯緊張地望過去,站在溫媽媽身邊幫忙烤麵筋的高個子少年,那個即使穿著最平常的白色毛衣也好看得奪目的少年,不是溫明還能是誰。梁筱唯看到董敘陽臉上不懷好意的笑容,有種不好的預感。她抓住董敘陽的胳膊,語氣中帶著一絲請求:“你別找他麻煩。”

董敘陽望著梁筱唯,眉頭慢慢擰了起來,他討厭這樣的梁筱唯,討厭她為了別人低聲下氣,完全沒了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颯爽勁兒。於是,他掰開梁筱唯的手,冷冷地對秦伯說:“停車。”

董敘陽推開車門,走向溫媽媽的燒烤攤。梁筱唯雖不知道他要做什麽,但強烈的不安告訴她,他隻會做出比她想象中更加過分的事情。所以哪怕他已經在溫明麵前站定,梁筱唯還是不死心地拽住他的衣角,懇求道:“我們快走吧。”

董敘陽沒有理會,拿起烤爐上一串剛烤熟的魚豆腐塞進嘴裏,對一旁的溫媽媽說:“阿姨,你兒子手藝不錯呢,這些魚豆腐,還有烤麵筋,再加上那些腸,我全都要了。”說著掏出一張百元大鈔遞過去,“不用找了。”

溫媽媽喜不自禁地接過錢,嘴裏說著:“那怎麽好意思呢?”手上卻快速將鈔票折好放進腰包。溫明轉頭冷厲地對溫媽媽嗬斥道:“你幹嗎呢?快點兒找錢。”

董敘陽拿起一串烤麵筋遞給身後的梁筱唯,笑著對溫明說:“難怪你見不得別人鋪張浪費,原來是家裏困難。大家都是同學,就當我照顧你的生意啊,何必跟錢過不去……”

董敘陽話還未說完,衣領已被溫明揪住。溫明隔著烤爐逼近董敘陽的臉,狠狠地說:“我警告你,離我遠點兒。”

梁筱唯和溫媽媽都嚇傻了,她們都沒見過這樣凶狠的溫明:一張好看的臉隱在漸暗的天色裏,五官因憤怒而有些扭曲,揪住董敘陽衣領的手指慢慢收緊。秦伯慌張地跑過來,拿起手機打算報警。溫媽媽小聲訓斥他:“明明,快放手。”梁筱唯也焦急地喊道:“你快放了他,會出人命的。”

董敘陽啞著嗓子指了指溫明:“你會付出代價的。”剛想轉身,卻被溫明叫住。梁筱唯心裏一緊,沒想到溫明隻是將烤爐上的各類燒烤往塑料袋裏一裝,遞給董敘陽:“喏,都給你,多了算我的。”

董敘陽突然笑起來,打量了溫明片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開始有點兒喜歡你了!”

轉出巷子,梁筱唯賭氣不再坐董敘陽的車,董敘陽嘻嘻哈哈地跟在她身邊,邊吃燒烤邊說:“溫明這家夥還不賴,有骨氣,像個爺們兒。”

梁筱唯驀地停住腳步,轉頭一把奪過董敘陽手裏的燒烤,跑了兩步放到路旁一個乞討的孩子麵前,遠遠地衝著愣在原地的董敘陽大喊:“你這種人,連吃他烤的燒烤都不配!”說完轉身跑遠。

董敘陽氣得一腳將路邊的易拉罐踢出去老遠。可是,隻氣鼓鼓地走了幾步,嘴角又不自覺地揚了起來。他想自己一定是中毒了。因為看到恢複凶巴巴模樣的梁筱唯,他竟然有些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