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翅振翱翔

“阿朱,咱們該上路了。”

陸九淵輕輕拍了下阿朱的後背,她打了個激靈,立刻坐了起來。剛剛,她一直趴在桌子上熟睡。極度疲勞的她也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可能連一個時辰都不到,但又好像有整個夜晚那般漫長。

這期間,陸九淵已經把損壞的木鴛翼修複完畢,他的精神狀態絲毫沒有受到勞累和傷勢的影響。豪格也趁此機會小憩了一番。他本來是想把床鋪讓給阿朱休息的,但是被對方立刻回絕了。豪格也清楚阿朱會因此而尷尬,便沒有再問。

按照事先的計劃,三人會扮作尋常的百姓,攜帶一推車的糧食一起出城。由於昨夜的激戰,大家的衣服都沾上了塵土和血汙,所以在出發前,還專門去討了三件幹淨的衣服。

盡管北京城內,官兵正在四處搜捕神機門的成員,但他們尚不得知陸九淵和阿朱的樣貌。豪格在外麵準備好了推車和糧食,並將其中兩個袋子打開,把容易引起懷疑的木鴛翼和雙發連珠銃藏在糧食裏。一切準備妥當之後,豪格將陸九淵和阿朱叫了出來,往東直門而去。

陸九淵密切關注著周圍的一舉一動,生怕榮輕諾等人帶著秘籍就從他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他憤恨地說:“榮輕諾那群人的動作該不會比咱們還要快吧?”

豪格說道:“就算咱們現在立刻發現他們的蹤跡,也不可能直接采取行動。想要奪回你們需要的東西,一定要沉得住氣,打他一個措手不及。如果正麵對上,即便成功取回秘籍了,隻怕咱們也很難做到全身而退。”

阿朱對豪格的話十分讚同:“楊大哥說得很對,現在的情況,絕對不能輕舉妄動。陸大哥,不要心急,咱們現在要做的是離開京城。”

陸九淵微微點頭,不再像剛才那般心焦了。

這時,熟悉的身影從豪格身邊走過,是隨自己一同進城的額圖渾。額圖渾站在旁邊的巷口,朝豪格使了個眼色。

“糟了。”豪格佯叫道,“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東西遺落在了客棧,二位在此稍等,我去去就回。”

“楊兄,我們和你一起回去吧。”

“不必了。”豪格回頭一笑,“我很快就回來,放心吧。”

豪格假裝往客棧的方向走去,實際則是避開陸九淵與阿朱的視線,沿後街繞行至巷口,與額圖渾見麵。

“見過貝勒爺。”額圖渾欠身行禮。

“不必多禮。”豪格四下張望了一番,“額圖渾,你不是已經離開京城了嗎?為何突然出現在此?”

“貝勒爺,大汗飛鴿傳書於我,任務既已完成,請貝勒爺與我一同返回大營。”

豪格昨日已經收到了皇太極的消息,但他並不打算就這樣無功而返,父汗的書信被他隨手銷毀。

“額圖渾,你先回去吧,我這邊還有要緊的事需要處理。”

額圖渾麵露難色:“您如果不和我一同回去,恐怕大汗會降罪於小人。”

“這你放心,父汗從來不喜歡隨意責罰別人。你隻需要告訴他,我將一切處理妥當後,會立刻趕回去,無需擔心我的安全。”

“您到底有何要緊事需要處理?小人願意為您分憂。我見您身邊還有一對漢人男女,莫不是與他們有關?”

“不必了,這件事如果你再來插手,就更加難辦了。”豪格的臉色浮現出邪魅的笑容,“我此番來到北京,就這樣無功而返,可不符合我的作風。所以,我和那兩位剛結識的‘朋友’,要去拿回一點東西作為戰利品。”

豪格愈是賣關子,額圖渾心中就愈是焦灼:“貝勒爺,您就告訴小人吧,究竟是何事這麽緊急?”

豪格靠近額圖渾,語氣無比平靜地說:“進宮,刺殺崇禎。”

“什麽?”額圖渾大驚失色,“貝勒爺,您千萬三思啊,袁崇煥這件事發生後,皇後的戒備比之前更加森嚴了,你們三個人如何進得去啊?”

“所以,刺殺計劃取消。”

“啊?”額圖渾已經徹底被豪格搞暈了。

“沒看我們是往東直門方向走嗎?怎麽可能會去皇宮?”豪格輕笑道,“你莫要再問了,隻管按我說的去做就好。”

卻說陸九淵和阿朱等候豪格多時,卻仍不見其回來。阿朱疑心頓起:“陸大哥,你說,他會不會是在騙我們?”

“阿朱,不得胡言。”陸九淵自始至終都對這位救命恩人有著極度的信任。

阿朱雖然也不願意懷疑豪格,但現在,任何疏忽都有可能使二人送命,所以,她必須要保持必要的警惕。

“哎,你看,他這不是回來了嗎?”

阿朱循聲望去,豪格果然如約而反,他的手中還拎著水壺和紙袋。

“咱們不知道要走多久,不準備好幹糧和水怎麽行?”豪格笑著將紙袋打開,裏麵放著一堆熱氣騰騰的饅頭。

陸九淵問道:“楊兄,你回去就是專門為了買這些吃的?”

“那當然不是。”豪格從懷中掏出一枚護身符,“這是我那位故人送我的,我一直都放在身上,可是剛剛在換衣服時卻落在了客棧。”

“原來如此。”

豪格將水壺分給陸九淵和阿朱,又把饅頭重新包好:“咱們得抓緊時間了,榮輕諾他們可能已經趕在咱們前頭了。”

很快,三人來到了東直門。東直門的守衛正在仔細盤查著出城的百姓,見豪格一行人推著一車糧食,便問道:“你們幾個,出城是有何事啊?”

豪格恭敬地答道:“軍爺, 我們兄弟二人是附近村子的居民,平日裏在京城內幹點活,賺些銀子補貼家用。這姑娘是我弟弟剛討的老婆,過幾天就要成親了。所以我們三個這不是急著回家麽,順便再帶些糧食回去,等著熱熱鬧鬧地辦場喜事。”

“哦?”守衛瞅著推車上的糧食,對身後的手下說:“打開來檢查。”

放在頂層的袋子被一一打開,士兵將手伸進袋子裏,搜查著可能存在的異物。很快便輪到壓在下邊的袋子了,裝著雙發連珠銃的袋子被拎了起來。陸九淵和阿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而豪格依舊麵帶微笑,看不出一絲慌亂。

那守衛見打開的袋子裏裝的的確是糧食,再加上等著出城的其他百姓已經在後邊排起了很長的隊伍,便將手裏的袋子放下,輕輕瞥了豪格一眼:“走吧。”

“多謝軍爺。”豪格十分自然地行了個禮,招呼著陸九淵和阿朱將袋子重新綁好,推著車子走出了東直門。

“剛才真是好險啊。”阿朱回頭望了一眼身後的東直門,長舒了一口氣,“就差一點,咱們就要露餡了。”

“這種時候,就更加需要保持冷靜。”豪格微笑著看著阿朱,“那群守城的士兵,哪裏會有耐心對尋常百姓挨個進行細查?”

陸九淵問道:“可是,楊兄,萬一剛才真的被發現了,可如何是好?”

事實上,豪格已經讓額圖渾排在後麵的隊伍中,如果守衛真的要將裝有機關的袋子打開,隻要接到豪格的眼色,額圖渾就會立刻出來以搜查速度太慢為由鬧事,從而打亂他們的節奏。士兵們如果要將額圖渾轟走,搜查就會持續耽擱,勢必有更多的百姓抱怨起來。到時候,為了節省時間,守衛也隻能讓豪格他們先走。畢竟,他們可不是什麽熱愛盡忠職守的人。

“我一般不會考慮不可能發生的事。”豪格神秘一笑,徑直向前走去,留下陸九淵和阿朱一頭霧水地站在原地。

順利離開北京城後,三人將木鴛翼和雙發連珠銃取出,棄了推車和糧食,隻帶走店小二為他們準備的兩個箱子。之後,又來到附近的馬廄,挑了三匹快馬,正式踏上了前途未卜的征途。

經過一上午的趕路,三人停住馬,決定稍事休息。他們並沒有發現榮輕諾等人的蹤跡,但皇太極大營的方向絕對不會有錯,看來,敵人的動作要比想象的更加迅速。

“楊兄,你不是想看我展示一下木鴛翼嗎?”陸九淵拍了拍身後的背包,得意地笑了起來。“現在正是時候。”

豪格放下手中的饅頭,頗有興致:“那我今日可就要大開眼界了。”

“這木鴛翼雖然隻是一種輔助機關,但操作起來可沒那麽簡單。它是靠墨核來提供動力,從而實現短距離飛行……”

“陸大哥,這些話你之前已經說過了。”阿朱打斷了陸九淵頭頭是道的介紹。

“是嗎……那就不囉嗦了。”陸九淵背對著豪格,“楊兄,看好嘍。”

陸九淵也不知進行了何種操作,背包兩側瞬間彈出雙翼。他向前助跑了幾步,雙腳漸漸脫離地麵,就像一隻翅振翱翔的雄鷹,在空中飛行了一段距離後,安穩地落在了地上。

陸九淵回頭看向目瞪口呆的豪格:“怎麽樣,楊兄,我這木鴛翼很神奇對吧?”

“果真是讓人震撼的機關術啊。”豪格連連讚歎。

“其實神機門是有一個專門的木鴛翼小隊的,隻可惜在營救袁將軍的時候,幾乎全軍覆沒了。所以,當今世上能夠掌握木鴛翼的人也是屈指可數了。”

說罷,陸九淵又操縱著木鴛翼重新飛了回來:“可惜受到墨核自身的限製,沒辦法飛得太遠,希望日後我的機關術更上一層樓,能夠再將木鴛翼改進一番。”

然而,當三人再度上路時,卻遇到了一個難題。麵前有兩條路,看起來均通往皇太極大營的方向。豪格在來北京城時,走的是離此甚遠的路線,此刻,他也難以做出抉擇。

陸九淵道:“咱們總不能分頭行動吧?萬一遇到榮輕諾的人,單打獨鬥可不是辦法。”

正當豪格猶豫之際,阿朱突然喊道:“你們快看,左邊這條路上有一排很深的馬蹄印,但是沒有多遠,馬蹄印就消失了。而右邊這條路上,馬蹄印又淺又亂,一直延伸到很遠。我猜,左邊應該是榮輕諾專門用來迷惑我們的。”

豪格稱讚道:“阿朱果真是心細如發,既然如此,我們便沿著右邊的路追趕,沿途做下標記。皇太極大營的方向是不會變的,所以,隻要前方不是死路,我們就不可能走錯。”

然而,一連三日過去,豪格一行人並未尋覓到榮輕諾他們的蹤跡。傍晚,當他們在沿途的一座亭子內休息時,雨水突然傾瀉而下,而且始終沒有停的跡象。

“到底該說咱們運氣好還是運氣差呢?”陸九淵苦笑道,“看來,咱們今晚隻能在這裏過夜了。”

阿朱見陸九淵麵色焦灼,便安慰他說:“陸大哥,不要心急,這種天氣,榮輕諾他們也斷然無法繼續趕路了。而且,他們的運氣可未必會有咱們好,說不定,現在已經被雨水澆得渾身濕透了。”

陸九淵的神情剛剛舒緩起來,忽然,他的笑容僵在了臉上,眼睛直直地看著阿朱身後。

阿朱順著陸九淵眼神的方向望去,隻見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人,佝僂著腰,頭上頂著鬥笠,正拄著拐杖,緩步向亭子走來。

“這麽偏僻的地方居然會有人啊。”阿朱嘀咕道,“我去把他扶進來吧。”

“等一下。”豪格拉住阿朱的肩膀,“你也說了,這麽偏僻的地方居然會有人,而且還是一個孤身一人的老者,我們不能掉以輕心。”

阿朱理解了豪格的意思,她站在原地,看著老人一步步接近他們。

很快,老人已經邁上了石階,他並沒有理會豪格等人的意思,兀自盤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陸九淵試探著問道:“老先生,您是迷路了嗎?這荒郊野外的就您一個人,是和家人走散了嗎?”

“我從來都沒有家人。”蒼老的聲音從鬥笠下傳出,他並未抬頭,自始至終都像一尊飽經風霜的石像。

“那您這是要前往何處啊?”陸九淵笑了笑,“雨下得這麽大,多虧有這座亭子,要不然可難辦了。”

“我無處可去,但隻要我想去,便能前往任何地方。”

“老先生原來是高人啊,失敬失敬。”陸九淵點頭賠笑,但心裏卻分明將眼前這個老家夥當成了神誌不清的瘋子。

阿朱從僅剩的幾個饅頭中,取了一個遞給這位老人:“老人家,天氣陰冷,我們這也沒有什麽能夠取暖的。您餓了的話,先把饅頭吃了吧,起碼能補充些體力。”

見老人遲遲沒有反應,陸九淵又補充道:“老先生,我們都是好人,絕對不會害你的。”

老人抬起頭,鬥笠下那副蒼老的麵孔卻擁有著極其銳利的眼神,他衝阿朱露出一抹邪笑。阿朱心裏一驚,饅頭從手中掉落下來。那老人出手卻極為迅捷,輕鬆就將饅頭接住,送到嘴邊咬了一大口。

“你們這兩位後生倒是懂幾分禮數。”他邊嚼著饅頭邊把視線轉向一直保持警惕的豪格,“不似他這般目中無人啊。”

豪格欠身笑道:“老先生,雲清如有得罪之處,還望老先生恕罪。”

老人也不答話,隻是獨自吃著手裏的饅頭。陸九淵和阿朱見氛圍有些尷尬,便重新回到豪格身邊。

將最後一口饅頭塞進嘴裏,老人十分滿意地捋了捋胡須。看見陸九淵身後的木鴛翼,他問道:“年輕人,你身上背著的是什麽?”

“我嗎?”陸九淵指著自己,他馬上注意到豪格和阿朱都沒有背東西,才回答說:“這東西叫木鴛翼,是一種機關,可以讓你短暫地飛起來。”

“原來連木鴛這東西都發展到這種程度了。”

“啊?”陸九淵完全沒想到對方會給出如此雲淡風輕的答複。

“我該繼續趕路了,還有很多東西等著我去看。”老人緩慢站起身,目光在三人臉上來回掃過,突然,他臉上的神情由平靜變得猙獰,“走之前,再送你們一份薄禮吧。”

老人迅速將手伸進衣服裏,不知摸出了何物。豪格見情況不妙,急忙把阿朱護在身後,另一隻手早將長劍拔出,好應對眼前的勁敵。

那老人手心裏瞬間升起一束火苗,也不知他口中念叨了什麽咒語,火苗似有了生命一般,直朝豪格飛來,極快的速度令豪格根本來不及躲避。

“楊大哥,小心!”

然而,火苗卻在豪格麵前停住,隨即落到地上。地麵明明空無一物,可那火焰卻越燒越旺,令周圍的空氣都溫暖起來。

豪格持劍的手僵在空中,額頭上早已密布著汗珠。

“丫頭,天氣陰冷,就用這團火取取暖吧。”

等阿朱抬頭看時,老人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若不是一旁還有從他身上流下的雨水的痕跡,無人會相信剛剛發生的一切。

“是在做夢嗎……”陸九淵喃喃道。

“不是夢。”阿朱將雙手靠近火焰,久違的溫暖讓她微皺的眉頭舒展開來,“他也不是咱們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