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黃雀在後
這場惱人的雨終於在夜裏停住了。
天剛微亮，豪格一行人便繼續開始馬不停蹄地趕路。雨後清新的空氣讓大家心情愉悅，從而把衣服受潮造成的不適感拋到腦後。
中午，三人打算稍作休息，但是手裏的幹糧都已經吃完，每個人都是饑腸轆轆的。
陸九淵道：“楊兄，阿朱，你們倆先在這裏歇著，我去前邊探探路，順便瞅瞅有沒有果子可以吃。”
“九淵，待會兒一起去吧。趕了這麽長時間的路，你也肯定累了。”
陸九淵撫摸著馬脖頸上的鬃毛，自誇了一番：“楊兄，這你可小看我了。論武功，三個陸九淵都不是一個楊雲清的對手。但單比體力，我可從沒輸過呢。”說完，便向前一躍，消失在森林之中。
豪格和阿朱分別坐在兩棵樹下，同時默契地保持著沉默，氣氛有些尷尬。
豪格擰開水壺，往嘴裏連灌幾大口，沒成想，喝得太急讓他被狠狠嗆到。劇烈的咳嗽將他的眼淚都引了出來。
“噗嗤。”阿朱在一旁捂嘴偷笑。
豪格止住了咳嗽，又恢複了往常的風度翩翩，盡管眼眶裏還殘留著剛剛的淚水。阿朱也收起了笑容，雙手叉在一起，放在身前，倚著大樹，欣賞著遠處的景色。
“剛才真是失態啊。”豪格扭頭望向阿朱，“讓姑娘見笑了。”
“沒關係的。”阿朱嘴角微微上揚，“這樣的你反而顯得更加真實。”
“更加真實？”豪格眉毛輕挑，“我不太懂阿朱姑娘的意思。”
“當我已經下定決心和陸大哥死在一起時，你突然出現救了我，那一刻，我真的懷疑自己見到的不是凡人，那種感覺……特別恍惚。”阿朱仿佛在訴說著一場縹緲的夢，她的目光盯著那片徐徐飄落的樹葉，一如她搖曳不定的人生。“之後，你和我們一同上路，將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你總是會在我們注意到之前就將所有的事都處理妥當。甚至，我覺得你不像是一個行走江湖的俠士，倒更像是一個彬彬有禮的貴公子。可能是覺得你太過完美吧，我會認為和你之間存在一種特殊的距離感。但你剛剛的樣子，竟讓我覺得，你也是一個會有狼狽樣子的普通人，一個真實的、讓我感到親切的普通人。”
“一個真實的普通人。”豪格重複著這句話，“我也不清楚，什麽才是自己最真實的樣子。我以為，要想看清楚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想法，隻有等到生命盡頭的一刻。”
“生命的盡頭……”阿朱喃喃道。
“哈哈哈，我在和你胡說八道些什麽呢？”豪格意識到這個話題進行下去將毫無意義，“話說九淵還真是精力旺盛呢，咱們明明趕了這麽久的路，他卻像個沒事人似的，竟還有力氣去前邊探路。”
阿朱輕笑一聲：“陸大哥從小便這樣。他是神機門新一代裏最傑出的弟子，不僅天賦極高，修行也相當刻苦。他當年鑽研機關術，到了廢寢忘食的程度。我見他每天隻睡兩三個時辰，卻從來不會顯得疲憊，還經常開他玩笑，說他上輩子一定是睡太多睡死的，所以這輩子精力才這麽好。”
豪格亦忍俊不禁：“你們兄妹倆感情真好。”
“陸大哥性格比較單純，特別重情義，隻要是他認為重要的人，便會願意為其赴湯蹈火。楊大哥，我覺得，他真的已經把你視作非常要好的朋友了。”
豪格點頭說道：“九淵和你，都是我楊雲清最珍貴的朋友。”
阿朱又問：“對了，楊大哥，你說我笑起來很像你的一位故人，想必她在你心裏，也是有著十足的分量吧。”
“她是我的青梅竹馬，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就像你和九淵一樣，感情很好。隻不過，我們已經好久未曾相見了。”豪格的眼底閃過一絲落寞。
“既然你心裏思念她，為何不去找她呢？”
豪格感受到少女關切的眼神，原本早已杜撰好的故事卻終究化為了一絲苦笑：“她已經不在了。”
“抱歉……”阿朱沒想到自己的無心之問會戳開他的傷疤。
“都已經過去了。”豪格釋然道，“這不也是你說的嗎？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再痛苦的回憶，也應該努力去正視。”
“嗯！”阿朱用力地點了點頭。
清風吹動著樹葉沙沙作響，兩人再度陷入了沉默之中，但氣氛卻不再如最初那般尷尬。豪格扭頭想對阿朱說些什麽，碰巧阿朱也是欲言又止。兩人怔了一下，又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楊大哥有事要對我說嗎？”阿朱問道。
“也沒什麽重要的事。”豪格避開了阿朱的眼神，“隻是想說，請你放心，我一定會幫助你和九淵奪回秘籍的。”
“我一直不曾懷疑過。”
“你剛才也有話要講吧？”
阿朱抿了抿嘴唇，說道：“我想對你說聲謝謝。因為有你和我們一起，我從心底裏感到很踏實。”
阿朱的聲音似清風般溫柔，在豪格心裏吹起點點漣漪。
“別動。”突然，豪格探過身子，伸出手指，緩緩接近阿朱的麵龐。
一時間，阿朱有些不知所措。身體聽從了豪格的話僵在原地，臉頰也開始微微泛紅。
而豪格的手指卻在阿朱耳邊停了下來，兩人肌膚的距離如此之近，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彼此的溫度。
“你看。”豪格輕輕捏住蝴蝶的翅膀，將它送到阿朱眼前。
這隻蝴蝶是如此的美麗，淡藍色的薄翼上帶有一些纖細精巧的花紋，暗紫色的翅膀邊緣還錯落有致地排列著一係列白色的斑點。不知何時，這惹人憐愛的小家夥停留在了阿朱的肩膀上，果然，美好的事物總是會互相吸引。
阿朱小心翼翼地將蝴蝶捧在手心，蝴蝶並不害怕，悠然地撲扇著翅膀，樣子竟顯得含情脈脈。
“飛吧。”阿朱將雙手慢慢抬起，蝴蝶如同感受到了少女的心意，在阿朱頭頂盤旋了一周，朝著森林深處飛去。
阿朱回過神來，方才發現豪格正半蹲在自己身邊，默默注視著她。目光交匯在一起，豪格爽朗地笑了笑。阿朱害羞地低下頭，伸手捋了捋自己耳邊的頭發。
“喂，你倆幹什麽呢？”
明快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豪格回頭一瞧，陸九淵正手捧著一堆野果，站在不遠處一臉玩味地瞅著他倆。
“我……我肩膀上有隻蝴蝶，楊大哥捉住它給我看。”
“那蝴蝶呢？”
“被我放走了呀。”阿朱明明說的是大實話，但不知為何，卻總有那麽一絲絲心虛。
“咳，你幹嘛緊張啊？我又沒有說什麽。”陸九淵調侃道。
“我哪裏有緊張？”
“好了好了，我理解。”
“陸大哥！你在說些什麽奇奇怪怪的？”阿朱皺了皺眉頭，麵露慍色。
“行了，不開玩笑了。接著！”陸九淵將野果丟向二人，“這果子還是蠻甜的，你倆先吃著，我這裏還有。”
豪格雙手在空中輕輕一抓，便將果子穩穩接住。阿朱似乎有點心神不定，反應遠比平日裏要遲緩。她隻接住了一顆果子，另一顆在她的手背上一彈，繼而滑落到草地上。
豪格微笑著拾起地上的野果，又將原本自己手心裏的果子遞給阿朱。
“謝謝……”阿朱接過果子，目光卻一直在閃躲，避免與豪格產生交集。
“你們兩個這麽客氣幹嘛？果子還有好多呢。”陸九淵無奈地搖了搖頭，甚是不能理解這二人的行為。
果子紅彤彤的，阿朱輕咬了一口，甘甜的汁水流過齒縫，在舌尖上綻開，帶來一種妙不可言的享受。
“真的好甜！”阿朱的眼睛閃閃發亮，臉上洋溢著驚喜的笑容。
“我說的沒錯吧？”陸九淵洋洋自得，“真沒想到這樣的樹林裏會有如此美味的野果，卻又叫不出名字。”
豪格問道：“九淵，你去前邊探路，可有什麽發現？”
“嘿嘿，楊兄，這你可問著了！”陸九淵神秘一笑，“我已經發現了榮輕諾他們的蹤跡。”
陸九淵語出驚人，豪格和阿朱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了過來。
“陸大哥，到底是怎麽回事？”阿朱放下了還沒吃完的野果，焦急地問道。
陸九淵伸出拇指指向身後：“那邊，我發現了燃燒過的篝火。昨天夜裏雨才停，而火堆並沒有被打濕的痕跡，就說明，那堆火是後半夜才升起來的。”
豪格道：“可是，僅憑這一點，就能確定升火的人是榮輕諾他們嗎？”
“當然不是。”陸九淵從身上摸出一張燒焦的紙，“榮輕諾嗜煙如命，而且，偏愛黃色。我曾親眼見過，他所有的煙草都必定用特殊的黃色油紙包裹。這是在火堆附近發現的，所幸沒有被燒幹淨，還是可以看出這紙原本的顏色的。而榮輕諾所用的，正是這種油紙。”
豪格聞言大喜，他按住腰間的佩劍，說道：“看來我們很快就能夠追上榮輕諾了，九淵、阿朱，事不宜遲，咱們立即動身吧。”
阿朱用力點頭：“好，我的體力已經完全恢複了。”
三人來到陸九淵發現的火堆旁，由於不久前才下過雨，地麵還很泥濘，可以看到淩亂的腳印和馬蹄印。
“看來他們至少應該有五個人。”豪格說道，“想必榮輕諾應該是帶了自己手下本領最高強的幾個人，咱們在人數上沒有任何優勢，絕對不能掉以輕心。”
陸九淵道：“如果是五個人的話，估計就是榮輕諾和他的四個保鏢了。沈浮、蔣環、何遂、魯珂，這四個人倒是有些本事，對榮輕諾言聽計從，就像他的傀儡。”
“我們可得加快速度了，相差了半天的路程，爭取兩天內就追上他們。”
說完，豪格衝二人伸出右拳，陸九淵和阿朱也心領神會地與他拳拳相碰。
“出發！”
兩日後的晚上。
榮輕諾坐在篝火旁，一手拿著煙鬥，另一隻手端著機關秘籍仔細研讀。他在神機門待了幾十年，卻從來沒有機會接觸這珍貴的秘籍。
“血滴子……”榮輕諾心中暗忖，“好一種殺人於無形的機關利器啊，這設計概念真是讓人驚歎，不愧是左氏兄弟。隻是我遠沒有那麽高的天賦，這秘籍裏的機關術，我能掌握五成，怕便是極限了。”
榮輕諾將秘籍合上，自己端坐於樹下，閉目養神。
“陸九淵那小子，天資聰慧，我手下沒人能和他媲美。假以時日，必成我心腹大患，一定要盡早將他鏟除。”榮輕諾瘦削的臉上浮現出陰狠的神色，“隻可惜神機門今非昔比，朝廷又不值得相信，否則，我斷斷不會將這秘籍便宜了那群女真人。”
篝火的白煙嫋嫋升起，直衝天空，在漆黑的夜幕下尤為顯眼。
“你們快看，那裏好像有煙，應該是有人在升火。”阿朱指著遠處的天空，細心的她率先發現了他們苦尋已久之物。
“終於追上了。”陸九淵捏緊了拳頭，對於即將到來的戰鬥，他早已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
豪格神情凝重：“咱們把馬留在這，徒步過去，免得打草驚蛇。九淵、阿朱，千萬不要輕舉妄動，我擔心榮輕諾會設下圈套。”
陸九淵和阿朱讚同豪格的觀點。的確，像榮輕諾這樣的老狐狸，凡事都機關算盡。這次前往皇太極大營，乃是極為要緊的行動，為確保萬無一失，他一定有所防備。
三人離白煙升起的地方愈來愈近，便更加的小心謹慎。他們盡可能地放輕腳步，生怕踩出任何聲響。
躲藏在一棵粗壯的榕樹後麵，豪格小心翼翼地探出頭，觀察著篝火旁所有人的一舉一動。榮輕諾正端坐在樹下，雙目緊閉，無法判斷他是否已經睡著。在他身旁，放著一杆金色的煙鬥，以及原本屬於陸九淵的機關秘籍。榮輕諾的四名保鏢，有兩人側臥在地上休息，另外兩人麵對麵站在篝火旁，偵查著周遭的一舉一動。
豪格回頭對陸九淵和阿朱比出五根手指，示意在場的敵人一共有五個。
“我果然沒有猜錯。”陸九淵低語道。
看來想取回秘籍絕非易事，就這樣貿然衝上去，即便秘籍到手，怕也很難全身而退。三人繼續在榕樹後邊計劃著，這時，原本在站崗的兩名保鏢似乎承受不住困意的侵襲，叫醒了其他兩名同伴換班，互相嘟噥了幾句便躺下睡覺了。換班的二人完全沒有休息好，一直哈欠連天，就連站著都在打瞌睡。
“簡直是天助我也。”陸九淵心中暗喜。
於是，豪格等人商議好了行動計劃。陸九淵通過木鴛翼飛行到榮輕諾身邊，將秘籍拿到手，返回過程中勢必會受到攻擊。豪格武功高強，在陸九淵返回時負責接應，拖住敵人。而阿朱則用傀儡絲進行輔助，通過控製敵人來削弱他們人數上的優勢。
“千萬不可戀戰。”豪格小聲叮囑道，“取回秘籍後立刻撤退。”
陸九淵將木鴛翼背在身上，在樹後偷瞄著兩個昏昏欲睡的保鏢，他要抓準他們意識最薄弱的時刻，幹淨利落地讓秘籍完璧歸趙。
就是現在！
“九淵，你和你的朋友到底要磨蹭到什麽時候啊？再不動手，我可都要睡著了。”
冰冷而又充滿著嘲弄的聲音在三人耳邊炸開。豪格將阿朱擋在身後，迅速環視四周，卻並沒有發現這聲音的來源。
“在上麵！”阿朱驚恐地指向頭頂的樹枝，漆黑的身影宛如一隻蝙蝠，似乎在朝他們獰笑，潔白的牙齒顯得額外瘮人。
“是燕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