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會獵之時
皇太極坐在自己心愛的坐騎上,緩慢朝漢家八旗軍所在方向前進。他神色平靜安詳,對他而言,這本該是個極其尋常的夜晚。
“大汗,我們待會兒就要到了。”皇太極身旁的侍衛說道。
“不必著急。”皇太極忽然勒住馬,神情也變得詭異起來,“先露頭的總是獵物,真正的獵手是應該藏在暗處的。”
隨從一臉茫然地望著皇太極,絲毫不能理解大汗話裏的意思。
皇太極環視了一下自己隨行的護衛:“待會兒應該會有好戲上演了。”
卻說原本打算埋伏起來的豪格,意外發現草叢裏竟然有和他穿著類似的人。那人驚叫了一聲“有埋伏”,便立刻連滾帶爬地閃開了。其餘草叢中也瞬間竄出十幾號人,他們都一襲夜行衣,蒙著麵,根本無法辨別他們的身份。
豪格等人也站在了一起,兩邊人數幾乎對等,就這樣短暫僵持著,手裏的刀在昏暗的月色下閃著冰冷的光。
“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陳明楓緊握著自己的兵器,心中好生奇怪,“這次的行動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外人知道,為什麽會遇到埋伏?難不成,咱們天地會有女真人的內奸?”
木蘭道:“陳大哥,看來來者不善啊。想不到,咱們要等的獵物沒來,反倒中了他們的圈套。”
其餘弟兄紛紛擋在陳明楓和木蘭前麵:“舵主,我們幾個對付他們,你和木蘭姑娘抓緊撤退,一定要逃出去!”
陳明楓正色道:“我身為舵主,豈可拋下自家兄弟兀自逃命?今日誤中敵人奸計,唯有以命相搏。”又扭頭看向木蘭:“妹子,是哥哥對你不住,連累你了。”
木蘭笑道:“陳大哥這說得是什麽話?我雖是一介女流,但也明白義父曾教導我的舍生取義的道理。今日,若能和諸位兄長一同戰死,我也沒有什麽可遺憾得了。”
陳明楓被木蘭一番話深深打動,他站在眾人之前,喝道:“兄弟們,上!”
豪格心中本就疑惑,自己布置周密的計劃怎麽會突然被人打亂?眼下,這群身份不明的黑衣人突然向血滴子發起了進攻,讓豪格措手不及,隻得與陸九淵等人倉促應戰。
陸九淵問道:“楊兄,這究竟是什麽情況?為何敵人會有備而來?莫不是咱們的計劃被內鬼泄露了?”
豪格自然無法解釋,隻能與陸九淵背靠背站在一起:“兄弟,看來是老天有意和我們作對,既然如此,咱們便和他們拚了!”
“好!”
於是,血滴子和天地會的二十來號人互相以為對方是皇太極事先安排在這裏的護衛隊,專門等刺客上鉤,竟就在這條路上廝殺起來。雙方都報了必死的決心,各自鉚足了力氣,誰也不敢有半分鬆懈。刀劍碰撞在一起,火花四濺,不時有利刃割開人的肌膚,血肉橫飛。
豪格唯恐打鬥聲與喊殺聲引來附近駐守的漢家八旗軍,便借著昏暗的月色,避開了正在奮力搏殺的眾人的耳目。他遠離了戰場,發出了藏在身上多時的信號彈。
輝圖在遠處收到了豪格的信號,瞬間興奮起來,他扭頭對其他青年將領呼喊道:“貝勒爺那邊已經準備妥當了,弟兄們,該輪到咱們去保護大汗的安危了!這回要讓大汗知道,是那群漢人靠得住,還是咱們自己人靠得住!”
隨著輝圖一聲令下,眾位青年將領策馬揚鞭,率領自己的隊伍朝信號升起之處殺去。
對於自己的長子豪格,皇太極的情感是十分複雜的。如今,皇太極已是不惑之年,他先後共有五個兒子。次子洛格、三子洛博會均不幸夭折。四子葉布舒、五子碩塞年紀尚幼,且並未表現出過人的天資。唯有豪格,少時聰慧,文武雙全,兼具膽識與謀略,皇太極對其寄予了厚望,視其為左膀右臂。這幾年,豪格追隨皇太極南征北戰,立下赫赫戰功。親眼見證了自己愛子的成長,皇太極深感欣慰。
但是,慢慢的,皇太極開始發覺豪格想要脫離自己的掌控。這位血氣方剛的天之驕子,實在是太過有主見了。他不願意聽從別人的擺布,對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獨立的看法。而依照豪格的想法,事情也總能處理得不錯。同時,皇太極也能感受到,豪格對於權力的強烈欲望。依照女真人的傳統,汗位並非一定要由長子繼承,而是能者居之。皇太極如今正值壯年,並未過多考慮繼承人的問題。豪格自然是一個足以服眾的選擇,但他並非沒有勢均力敵的競爭對手,那便是自己的親叔叔、同樣年輕有為的多爾袞。
在青年將領這件事情上,皇太極看得透徹,豪格之所以如此盡心,乃是要籠絡人心,豐滿自己的羽翼。皇太極的政策打壓了青年將領,自然也等同於削弱了豪格的實力。為此,這群血氣正盛的青年若是做出什麽大逆不道的事情,絲毫不值得奇怪。
而這個冰冷的夜晚,皇太極早已嗅到了逐漸逼近的殺機。
“大汗,通往漢家八旗軍大營的那條路上好像有什麽動靜。”先前派出去的護衛氣喘籲籲地趕了回來。
“果然不出朕所料,這群狗奴才。”皇太極捋了捋自己的胡須,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笑,“是他們的刺客按捺不住,輕易露出馬腳了嗎?這群年輕人果然還需要打磨,他們還無法成為合格的獵手。”
“大汗,我們的確發現了黑衣人,但他們……正在那邊廝殺。”
“什麽?”皇太極大惑不解,他一揮手,“去瞧瞧他們演得是哪出戲。如有負隅頑抗者,格殺勿論。”
“遵命!”
而那邊,天地會和血滴子的刺客正打得難解難分。陸九淵以一敵三,正當陷入絕境時,豪格及時趕到,救了陸九淵一命。雙方各有數人受傷,再次分離開來,焦灼地對峙著。
突然,陸九淵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正在逼近,同時伴隨著淩厲的吼聲:“勿傷大汗!”
輝圖等人率兵殺至,將場上的一眾黑衣人團團圍住。輝圖冷笑道:“好大的膽子,竟敢來行刺大汗。”但他立刻環視了四周,卻發現皇太極的人馬根本不在現場。輝圖完全摸不著頭腦,眼前的場景和豪格事先告訴他的大相徑庭。既然連皇太極本人都不在,他們又是來救得哪門子駕呢?
“楊兄,如果現在到場的才是八旗軍的人,那麽剛剛和咱們廝殺的又是誰?”陸九淵的牙關咬得直響,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任人戲弄的獵物。
“九淵,你的身上帶了煙霧彈嗎?管不了這麽多了,抓準機會用木鴛翼逃出去。”豪格的語氣冰冷非常,“行動失敗。”
這四個字令陸九淵感到一陣徹骨的寒冷。
輝圖發現了人群中的豪格,即使蒙著麵,他也能從那充滿殺氣的眼神中洞悉其身份。豪格朝輝圖使了個眼色,讓他將刺客放跑再假意追擊。
領悟到了豪格的意思,輝圖向身後的將領喝道:“弟兄們,將這群反賊拿下,去向大汗請功!”
隨著輝圖一聲令下,女真八旗軍的將士手持兵器,向被圍住的刺客步步逼近。突然,陸九淵向八旗軍拋出數枚煙霧彈,輝圖擔心敵人使詐,忙喊道:“當心!”
煙霧彈在八旗軍中爆開,現場瞬間被大量的白煙籠罩。八旗軍的將士們失去了視野,亂作一團,如果貿然上前又恐遭到刺客的攻擊,因此隻得留在原地,等煙霧散開。當一切恢複如常時,天地會和血滴子的刺客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輝圖佯怒道:“快去向大汗匯報,封鎖宮門,一定要將刺客抓住!剩下的人和我一起,去追擊刺客!”
“輝圖,發生了什麽?”
渾厚而又充滿威嚴的聲音傳入耳朵,輝圖定睛視之,隻見皇太極正騎在白馬上,率領自己的護衛隊朝這邊趕來。
“大汗!”輝圖下馬便拜,“您平安無事,末將也就放心了。方才,我們接到消息,在漢家八旗軍大營附近,發現來曆不明的黑衣人。末將怕是刺客會對大汗不利,便與其他弟兄率兵前來護駕!”
“刺客可否擒獲?”皇太極問道。
輝圖麵有愧色:“回大汗,末將無能,刺客放了煙霧彈,讓他們給跑了。我已經派人前去追擊了。”
正在這時,又有一彪人馬趕到,乃是漢家八旗軍的將領。為首那將跪拜道:“大汗,末將聽到這邊有廝殺的聲音,便立刻帶兵趕過來了...輝圖將軍也在。”
輝圖嘲諷道:“在你們駐守的地盤上出現了刺客,你們竟然現在才反應過來。如果大汗遇到了什麽危險,你們的腦袋都不夠砍的!”
“輝圖。”皇太極的麵孔陰沉得有些駭人,“不得胡言。”
輝圖隻得諾諾而退。
今夜會有刺客,早在皇太極的預料之中。但即便如皇太極這般老謀深算,也沒有想到竟會有兩股暗殺勢力。除了這群心懷鬼胎的青年將領,還會有什麽人...
“傳朕的命令,封閉城門,挖地三尺也要把這群刺客抓住!”皇太極怒火中燒,“還有,傳多爾袞來見朕!”
卻說阿朱已在宮外等候許久,卻仍不見豪格等人歸來,心中愈發不安。
“等我回來。”
這四個字始終回響在阿朱的耳畔,豪格臨走前在她額頭上的那一吻,令其久久難以平靜。
“楊大哥,你千萬不能食言啊...”
“哎,你看,阿朱姑娘,好像是陸先生他們。”
阿朱抬頭望去,果然是豪格與陸九淵,而且他們身後的血滴子成員一人不少,全部平安歸來。
阿朱欣喜不已,她從暗處走了出來,她想在豪格回到自己身邊的那一刻緊緊擁抱她。
然而,阿朱卻眼睜睜看著,陸九淵跑著跑著,便重重摔倒在地上。
豪格將陸九淵攙扶起來,邊跑邊回頭查看有無接近的追兵。所幸,目前看來還是安全的。
“楊大哥,到底...到底出了什麽事?”見大家狼狽不堪,有的人身上的傷口還在流血,阿朱徹底慌了神。
“行動失敗了,我們中了埋伏,不過萬幸還是逃了出來。”豪格眼底的溫柔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下憤怒與不甘。
“你們都平安回來就好...”
“九淵受傷了。”豪格冷冷地走過阿朱身旁,“抓緊時間撤離吧,皇太極的人隨時可能追上來。”
阿朱低著頭,沉默地跟在豪格身後,再也沒有說話。
皇太極回到宮內,依舊憤怒難平。侍者為其倒了一杯茶水,皇太極接過茶杯,猛地擲於地上,摔得粉碎。
侍者正慌亂間,門外有人來報:“大汗,多爾袞將軍來了。”
“讓他進來。”皇太極稍微平複了一下心境,重新回到椅子上坐好。
“多爾袞參見大汗。”多爾袞半跪在地上,微低著頭。盡管對方已經極力在掩飾了,但多爾袞還是感受到了皇太極氣息的不尋常。
“免禮。”皇太極看了一眼多爾袞,輕描淡寫地問道:“你可知朕這麽晚傳你來所為何事?”
多爾袞雖然在來之前就已經聽說宮裏進了刺客,但仍裝作毫不知情:“還請大汗示下。”
“今晚,朕前往漢家八旗大營,在路上險些遭到刺客的伏擊。所幸,朕的護衛奮力抵抗,才使朕免遭毒手。現在,朕已下令,全城戒嚴,一隻蒼蠅都不可能飛出去。多爾袞,朕要你查明這群刺客的底細,然後……”皇太極的眼中閃過一絲寒光,“提著他們的腦袋來見朕。”
“多爾袞領命。”多爾袞暗自思索了一番,又問,“大汗,我還有一個疑問,不知當講不當講。”
“但說無妨。”
多爾袞停頓了一下,說:“皇宮禁地,戒備森嚴,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埋伏在漢家八旗軍的駐地,絕非易事。該不會……這次刺殺是咱們皇宮內部人所為?”
“絕無可能。”皇太極斬釘截鐵地說道,“朝中的文武官員,無不對朕忠心耿耿。朕不曾虧待過他們,他們又豈會犯上作亂?”
多爾袞連連點頭:“大汗所言極是,是我失言了。”
從皇太極處離開後,多爾袞立刻帶領自己的手下趕到了刺客現身的地方。這條路上充滿了打鬥的痕跡,地麵的血跡也隨處可見,看起來,方才的戰鬥相當激烈。
“都給我仔細的找,如果發現了重要線索,我重重有賞。”多爾袞高聲吆喝道,盡管他年僅二十歲,但與生俱來的領袖氣質卻讓其擁有相當高的威望。
“遵命!”
一群人片刻不停地找了半個時辰,也沒有發現什麽關鍵的線索。正當多爾袞愁眉不展之際,有人在草叢中呼喊道:“多爾袞將軍,您看這是……”
一枚玉佩被呈到多爾袞麵前。多爾袞定睛一看,這玉佩上麵用漢文刻著一個“天”字,絕對不是女真人的東西。有認識這種標誌的人告訴多爾袞:“將軍,這個是天地會成員隨身攜帶的玉佩,是他們用來證明自己身份的信物。”
“天地會……”多爾袞將玉佩緊緊攥在手中,他的心裏已經有了計劃。
午夜的盛京街頭,如同死一般的寂靜。陳明楓從圍牆後麵探出腦袋,四下張望了一番,確保沒有追兵,才回頭招呼道:“走。”
受了傷的天地會成員相互攙扶著,跟隨陳明楓返回天地會的據點。
陳明楓剛一走進屋子,便眼前一黑,栽倒在地。留守的成員急忙將其扶起,見陳明楓的小腹受了刀傷,傷口還在不斷流血,此時他已經精疲力竭,完全是靠著堅強的意誌撐了回來,之前卻仍如無事一般為眾人引路。
“出什麽事了?”留守成員見陳明楓身負重傷,其他人也都狼狽不堪,不由大驚失色。
汪戶知道:“今晚可真是邪了門了,我們本來已經埋伏好了,卻被皇太極的護衛隊給發現了。我們就打了起來,之後要另外冒出來一彪人馬將我們包圍。本來我以為這回肯定死定了,誰成想,之前和我們交手的那群黑衣人突然丟出來幾個煙霧彈,像是故意要救我們一樣。我們就趁此機會逃走了,好不容易才擺脫了女真人的追趕。”
“什麽護衛隊?什麽黑衣人啊?”留守的人根本聽不懂汪戶知的意思。
“我們在埋伏的時候,有一群黑衣人和我們進了同樣的草叢。”木蘭說道,“我們以為對方是皇太極的護衛隊,便大打出手。但事實上,他們應該是來刺殺皇太極的另一隊人馬。”
“另一隊人馬?”木蘭的話如一石激起千層浪,“除了咱們天地會,還有其他組織也準備殺皇太極?”
“木蘭的話不錯……”陳明楓緩緩睜開眼,他已經十分虛弱,“當時是我們太衝動了,誤認為出現在皇宮的人就一定是敵人,以至於打草驚蛇。如果和那群人合作,說不定計劃已經成功了……”
“可是,這盛京城內,究竟還有什麽組織,也在打皇太極的主意呢?”
眾人齊齊看向木蘭,木蘭則搖了搖頭,什麽也沒說。
當時,煙霧彈炸開的瞬間,木蘭注意到了,那群黑衣人的背後長出了雙翼。他們並非是跑走的,而是飛走的。
那種神奇的機關,木蘭自是再熟悉不過了。然而,自下山以來,她還是第一次見到使用木鳶翼的人。
“那群人裏一定有神機門的人,不會有錯!”木蘭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