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殺伐決斷

呼格和那魯雙雙命喪於刑場之上,一時間激起軒然大波。在城內的漢人眼中,皇太極此舉無疑為自己樹立了光輝的形象,他不顧及私情,處死了得力的將領。但是,在其餘女真青年將領眼中,這可絕不是一個好的訊號。

於是,在輝圖的邀請下,豪格與青年將領們再次秘密聚集在一起,商討接下來的行動。

豪格端坐在主位上,微閉雙目,他的心中有著更加複雜的考量。

輝圖拱手說道:“貝勒爺,呼格和那魯的事,您應該已經清楚了。末將懇請貝勒爺為我等作主。”

“讓我來為你們作主?”豪格睜開眼睛,用犀利的眼神審視著輝圖,“你這話是何意?”

豪格的目光如同灼熱的烈日,讓輝圖戰栗不已。他瞟了一眼周圍眾將,對豪格道:“貝勒爺,請恕在下無禮,大汗這回的做法真的是有點過火了。呼格和那魯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為了一個漢人士兵,害了兩位女真將領的性命,這實在是叫人難以接受!”

“輝圖,放肆。”豪格嗬斥道。

“貝勒爺恕罪。”輝圖跪在豪格麵前,“末將隻是覺得,大汗的政策對咱們女真八旗的實力造成了極大的削弱,再這樣下去,那群漢人以後豈不是要騎在咱們頭頂拉屎了?”

輝圖話糙理不糙,豪格自然是了解的。皇太極的一係列政策不僅對女真八旗軍的地位造成了衝擊,同時也讓他豪格的實力無形中受到了影響。畢竟,豪格在青年將領中威望甚高,說他是青年將領的實際領袖也不為過。

這樣的話,豪格確實應該采取些行動了。

“輝圖,我先前已經多次上奏父汗,希望能對漢化政策重新考慮。但如你所見,我也勸說無果。現在,呼格和那魯已死,你可有應對之策?”

輝圖抬起頭,目視豪格道:“貝勒爺,依末將愚見,眼下我們隻有一個選擇。”

“說。”豪格聲音平穩如常。

“兵諫。”

輝圖這短短兩個字讓安靜的營帳內瞬間嘈雜起來,大家議論紛紛,輝圖的建議無異於讓大家在刀尖上行走。

豪格心頭也是一震,但他並未表露出來。

“貝勒爺,此事萬萬不可。”

又有一名將領站了出來,豪格視之,乃是額爾吉。額爾吉道:“大汗的政策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他的目的是為了鞏固咱們大金的統治。我們這群將領,食君之祿,就要擔君之憂,即便自身利益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損害,也不應該牢騷滿腹。大汗不可能沒有考慮到我們,像兵諫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我們絕不能做。”

額爾吉義正言辭,讓眾將領為之動容。

輝圖冷笑道:“額爾吉,你倒真是會說場麵話。我就不信,你願意看著那群漢人和你平起平坐,甚至騎到你頭上?”

“這是大汗的決定,我額爾吉無怨無悔。”額爾吉正色道,“我忠心於大汗,絕不會做出任何忤逆之事。”

輝圖還要繼續與之爭辯,卻被豪格叫住:“行了,你們兩個莫要再爭執了。這件事究竟該如何處理,我還要好好思量一下才行。你們且先回去,待我決定好後,再與你等商議。”

“遵命。”

眾位青年將領紛紛離去,額爾吉走之前回頭望了豪格一眼,卻看見他的眼中閃爍著寒冷的凶光。額爾吉心中為之一顫,他猜測豪格心裏其實已經有了答案。

隨後,豪格換好裝束回到了血滴子的秘密據點。這幾日,由於那些棘手的事情,他一直留在軍營中。此刻,為了防止陸九淵起疑心,他不得不先回據點,給陸九淵吃一顆定心丸。

“九淵人呢?”豪格四下張望道。

“陸先生有事外出了,想必晚一些才會回來。”

“哦?”豪格的臉上閃過一絲疑慮,“那阿朱呢?”

“楊大哥,我在這。”

豪格的手下尚未開口,阿朱清脆的聲音就已經從身後傳來。豪格回頭望去,阿朱正站在不遠處,笑吟吟地看著自己。這兩年來,阿朱的性格開朗了不少。她對人不再是那般冷冰冰的,親切的笑容經常會浮現在她的臉上。那種與生俱來的疏離感,逐漸從阿朱身上消失了。

“你怎麽來啦?”豪格笑問道,見到阿朱那溫暖的笑容,豪格原本沮喪的心情也瞬間明亮了起來。

阿朱快步走到豪格跟前,凝望著他的眼睛:“我聽到院子裏有聲音,就出來看看。果然是你回來了。”

豪格的手下見此情形,也都識趣地走開了:“楊兄,我們先退下了,你和阿朱姑娘慢慢聊。”

“嗯。”豪格輕輕點頭,等到眾人走後,他對阿朱說:“咱們兩個傻站在這裏作甚,進屋說吧。”

屋子裏的桌子上放著一壺泡好的清茶,豪格給自己和阿朱各倒了一杯。阿朱微抿了一口,問道:“楊大哥,這幾日你去哪裏了?怎麽連聲招呼都不打?”

“事發突然啊。”豪格苦笑道,“當時,我得到了密報,是關於皇太極的動向。由於這個消息的真實性無法保證,我並沒有通知你和九淵,就獨自帶了幾個弟兄前去探查了。果不其然,這次的消息根本就是空穴來風。我們非但一無所獲,還險些被八旗軍發現。若是真的被抓住了,我可就沒辦法回來見你了呢。”

“不管怎麽樣,這麽危險的事,你都應該先和我還有陸大哥商量後再做抉擇啊。”阿朱的語氣中充滿責備,“你若是有個什麽閃失,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阿朱最後一句話的聲音很輕,就像不願被人聽到一般。

“傻丫頭,我能有什麽閃失?”豪格爽朗地笑了起來,但他看到阿朱那微蹙的眉頭之後,內心深處卻還是感覺被戳了一下。

“我不可能丟下你一個人的。”

豪格的聲音溫柔得如同一泓清泉,阿朱感到麵頰有些滾燙,她局促地低下了頭。

“我……我自然相信你是一個一言九鼎的人。”阿朱的嘴角偷偷揚了起來,“所以……希望你剛剛說過的話,都能和我兌現。”

“一定。”豪格望著阿朱泛紅的臉龐,打算再逗逗她,“我不在的時候,你會想我嗎?”

“啊?”阿朱沒想到豪格會問出如此直白而又曖昧的話,臉已經紅到耳根了。她支支吾吾了半天,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唉,楊大哥你又取笑我。”

“我可是一直都會想你呢。”豪格淡淡地說。

阿朱的心跳得更快了,她恍惚間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我也……我也無時無刻不在想你。”

豪格心中對阿朱的感情並不假,可是,他們兩個很難擁有一個平靜的未來,這一點,他心中再清楚不過。麵對阿朱朦朧的愛意,豪格禁不住長歎了一口氣。

“楊大哥,你是有什麽煩心事嗎?”阿朱關切地問道。

豪格當然不能說。他隻是握住了阿朱的手,若有所思地答道:“沒事。”

稍晚些時候,陸九淵也回來了。他一見到豪格,便朝著他的肩膀給了一拳:“你這家夥,突然神秘兮兮地就消失了,我還以為你被什麽人給暗殺了。”

“能暗殺得了我楊雲清的人,怕是還沒出生呢。”豪格對自己的實力有著無比的自信,他又將先前告訴阿朱的話給陸九淵說了一遍。

“原來如此。”陸九淵感歎道,“皇太極的行蹤果然不是那麽輕易就能探知的。”

豪格點頭道:“畢竟是八旗軍的領袖,他的動向可是極高的機密。”

陸九淵看著豪格的眼睛,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笑:“不過,如果能得到確切的消息,咱們血滴子便可以將其……”

陸九淵將手立為手刀,在自己的脖子上抹了一下。

豪格將臉湊了過來:“皇太極身邊可是高手如雲,即便我們事先埋伏好,想取他的性命怕也絕非易事。”

“楊兄,你可以說我在誇大其詞,但是,你千萬不能小覷咱們血滴子的實力。”陸九淵正色道,“大淩河之戰後,女真人的實力進一步擴大,現在大明已是岌岌可危。如果我們能夠將女真人的領袖皇太極鏟除,那他們一時間群龍無首,必然方寸大亂。為了保我大明疆土,我即便犧牲性命,也要摘下皇太極的項上人頭。”

豪格見陸九淵言語有些激動,故意安撫道:“九淵,犧牲這種不吉利的字眼,還是不要總掛在口上為好,你可是神機門僅存的一點希望啊。”

“楊兄,小弟我絕非貪生怕死之輩。師父一直教導我,為了國家和民族大義,要隨時做好舍生取義的準備。倘若真有那麽一天,我絕對不會退縮半步。”

“倘若真有那麽一天,為兄也定然會與你並肩作戰。”豪格暗地裏點了點頭,陸九淵這番慷慨激昂的陳詞,讓他愈發堅定了自己先前的打算。

於是,他回到了軍營,秘密招來了輝圖……

三日後的晌午,豪格邀請眾位青年將領到營中赴宴。這次酒宴,事先並沒有任何通知,大家心裏也都疑惑不已。上次,眾人與豪格相見時,輝圖向豪格提出了那令所有人為之震驚的建議:兵諫。盡管豪格表麵上沒有做出任何回應,但大家也都能看出來,他的內心其實已經動搖了。貝勒爺身為皇太極的長子,可不是一個喜歡吃素的主。他武藝絕倫,智勇雙全,自小就深受皇太極賞識,十幾歲便追隨父汗征戰沙場。像他這樣的天之驕子,若說對於權力與地位沒有任何興趣,怕是誰都不會相信。

他可沒有外表看起來那樣仁慈……

大帳內早已排好了兩列坐席,豪格端坐在主位上,麵帶微笑,不時衝著走進營帳的將領點頭致意。桌上擺滿了各種精心烹飪的菜肴,還有上等的好酒,這些可都是軍營裏很少見到的佳品,想必這次的宴會有著相當高的檔次。

見眾位將領都已經落座,豪格伸手招呼道:“既然諸位均已到齊,那咱們今日的酒宴也就正式開始了。都莫要和我客氣,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這些山珍海味都是我拿來犒勞你們的。”

額爾吉聽了,心中疑惑,試探著問道:“貝勒爺,俗話說,無功不受祿啊。我等雖然追隨貝勒爺,但是卻始終未立下方寸之功,前些日子,還給您添了不少麻煩。這讓我們有何顏麵享用如此奢華的酒肉啊?”

“額爾吉,你這話可就不對了。”豪格為自己斟了滿滿一杯酒,“你們都是我大金的棟梁,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戰功,這一桌酒席,如何表達得了我對諸位的敬意?更何況,承蒙諸位信得過我,替我辦事,我對諸位的感激之情,亦都融入這酒中了。”

說罷,豪格將酒杯高高舉起:“弟兄們,幹!”

眾將領見豪格慷慨陳詞,也紛紛倒滿酒,隨豪格一飲而盡。

豪格邊喝著酒,邊用餘光掃視著在場的眾人,他嘴角的笑容讓人難以察覺:“弟兄們,今日不醉不歸,切不可浪費了這些山珍海味!”

“遵命!”

得到豪格的指令,眾將領也不再拘束,紛紛開懷暢飲起來。豪格端著酒杯,來到眾人之間,逐個噓寒問暖。沒過多久,桌上的酒食便如風卷殘雲般被吃得精光,將領們都喝得醉醺醺的,酒壇和杯子胡亂地倒在地上,酒水也灑了一地。有的人相互勾肩搭背,談笑風生。有的人當著大家夥的麵,響亮地吹噓著自己曾經的光輝經曆,引得眾人哄笑連連。還有人似乎回憶起了傷心的往事,說到動情之處,竟忍不住嗚咽起來。

豪格將杯中剩下的一口酒喝了下去,他麵色微紅,但還遠遠不到喝醉的程度。看著眼前一片狼藉的景象,豪格笑了笑,問眾位將領:“諸位弟兄,今日,可否盡興?”

眾人連連稱是:“多謝貝勒爺招待。”

“盡興便好,盡興便好。”豪格在大帳內緩慢地踱著步,似乎在思考什麽事情。突然,他手指著眾位將領,嘴唇微微顫動:“日後,還望諸位弟兄在戰場上浴血拚殺,為我大金開疆拓土。”

眾人齊聲答道:“我等定當盡心竭力,為我大金效犬馬之勞。”

豪格十分滿意地點了點頭,轉過身子,背對著眾人。

這時,有人在人群中喊了一句:“貝勒爺日後登上汗位,我等可都是有功之臣了,到時候,便可整日吃香的喝辣的,好生快活。”

豪格回頭望去,說話之人乃是輝圖,隻見他喝得滿麵通紅,手裏還捧著一個酒壇。豪格笑問道:“輝圖,你且說說,你們都有何功勳啊?”

“回貝勒爺,那自然是助您登上汗位,鏟除政敵了。”

豪格的笑容逐漸從臉上消失,他目視輝圖,語氣沉穩而又冰冷:“你們當如何助我?”

輝圖迷離的醉眼裏瞬時閃出一絲凶光:“那自然是,幫您除去大汗,還有能對您產生威脅的所有人了。”

輝圖的話當場引起軒然大波,額爾吉怒罵道:“輝圖,你怎能酒後胡言,陷貝勒爺於不忠不孝?還不快速速跪下,向貝勒爺賠罪?”

輝圖冷笑道:“額爾吉,該向貝勒爺賠罪的,應該是你吧。”

額爾吉還未反應過來,他身旁的達哈蘇與嘎博西罕就已經將他的手別到身後,押在地上。

同時,酒席上的其他人也紛紛動起手來,眨眼間,一共有四名青年將領被製住。額爾吉望著眼前的場景,酒瞬間醒了大半,他驚恐地將目光轉向豪格:“貝……貝勒爺,屬下無罪啊!”

“不錯,額爾吉,你確實無罪,而且,你對我父汗忠心耿耿,理應受到嘉獎。”豪格俯下身子,言語中帶有幾分戲謔,“但是,我要的是你對我唯命是從,我需要你幫助我刺殺大汗。”

“什……什麽?貝勒爺,你真的決定要這麽做……”額爾吉大驚失色,縱使他心裏清楚豪格絕非心慈手軟之人,可眼下他竟然聽從了輝圖的話,要去謀殺自己的父親,這無論如何都讓額爾吉難以接受。

“你還不明白嗎?父汗的一係列舉措對身為長子的我可是相當不利呢,而且他身邊還有個親弟弟在煽風點火,那也不是個省油的燈。”豪格握緊拳頭,笑容陰險非常,“如果我不先下手為強,到最後,我也隻是個會被隨時吞掉的棋子罷了。何況有多爾袞在,我想取得汗位,更是難上加難。”

此刻,額爾吉方才醒悟:“這麽說,昨夜,輝圖來探我們的口風,也是受了貝勒爺的指使。”

“不錯,是我派他去詢問你們的想法,很遺憾,終究還是有幾個人不肯與我站在一邊。”豪格歎了口氣,“我之前也說了,你們都是我大金的才俊。就這樣葬送掉你們的性命,我也實在是於心不忍。額爾吉,還有你們幾個,今天這頓酒宴,既是對你們往日功績的褒獎,也是我送你們上路的餞行飯。”

額爾吉心知難逃一死,倒也不再恐懼了。他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對豪格說:“貝勒爺,希望您能坐穩江山,願您的子嗣不會做出和您今日相同的抉擇。”

豪格閉上眼睛,對輝圖等人命令道:“動手。”

伴隨著幾聲低沉的嘶吼,額爾吉等人已氣絕身亡。豪格看著地上的幾具屍體,麵色陰沉得有幾分駭人:“把他們處理掉,不準留下任何痕跡。”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