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等關琥回到警局重案組,張燕鐸的筆錄已經做完了,他坐在重案組外的長椅上閉目養神,關琥猶豫了一下,沒去打擾他,先是走進隔壁的審訊室裏,透過單麵玻璃窗,看到同事老馬跟另一位警員正在審問疑犯,但貌似不順利,疑犯一直在發抖,頭低垂著緘默不語。

關琥看了一會兒,覺得無聊,轉身回來,經過自動販賣機,他買了兩罐奶茶,自己選了冰的,走到張燕鐸身旁坐下,將另一罐熱的遞給他。

聽到響聲,張燕鐸睜開眼睛,看到湊到手中的飲料,他的眉頭挑了挑。

“請你喝,”關琥把頭別開,小聲說:“剛才抱歉,我看了江開給你錄的筆錄,才知道是怎麽回事。”

“沒關係,反正對你的智商我早就放棄期待了,比如你會認為一杯奶茶就能得到原諒一樣。”

張燕鐸沒去接飲料,坐正身子,說:“如果你真懷疑一個人,那就該懷疑到底,看份筆錄就覺得我是無辜的,那你的智商也低得太令人震驚了。”

都說了那不是懷疑,而是例行訊問了。

“那還真是抱歉哈,我的智商那麽低,”關琥不爽地把手收回來,“不要就算了。”

“誰說我不要?我要冰的那罐。”

“你的身體能喝冰飲料嗎?”

“某人胃痛都敢喝冰的,為什麽我不能?”

張燕鐸把冷飲拿過去,關琥隻好開了熱的那罐,轉頭看著他喝,突然想到他不會是擔心自己冷飲喝太多導致胃痛,才特意這樣做的吧?

“那個……謝謝。”

張燕鐸奇怪地看過來,關琥立刻聲明,“謝謝你幫忙把疑犯抓到了,否則這起凶殺案又要被那些記者大肆宣揚了。”

“隻是疑犯,未必是凶手,”停了停,張燕鐸又說:“或許九成以上他不是凶手。”

想起江開對張燕鐸的筆錄,關琥心裏升起不祥的預感,忍不住問:“為什麽你會那麽專業的綁人技術?”

“我以為那是常識。”

“不是。”

“那就是你對常識這個詞的理解不夠深刻。”

“張先生你不要把話題扯開,現在我們在討論你的行為,而不是我的常識。”

“我以為這是一個問題。”

就在兩人雞對鴨講的時候,腳步聲傳來,蕭白夜急匆匆地走了過來,看到他們,說:“有關案犯的詳細資料拿到了,來研究一下。”

關琥立刻站起來跟上,見張燕鐸也跟過來,他正要開口讓對方回家,蕭白夜先說:“張先生也一起來吧,我正好也想聽聽你的見解。”

這兩人什麽時候這麽熟了?

關琥愣在那裏,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張燕鐸衝他聳聳肩,一副‘我也不想這樣,是你們上司請我去的’樣子,然後笑眯眯地跟蕭白夜並肩走進了重案組。

“等下,”追著他們兩人進了蕭白夜的辦公室,關琥急忙說:“頭,有關警方內部的工作內容,還是請張先生回避比較好吧?”

蕭白夜坐下來,老神在在地說:“想太多,你大哥又不是外人,再說疑犯還是他抓住的,聽聽他的意見也好嘛。”

“他不是……”

話沒說完,關琥的小腿就挨了一腳踹,等他忍住痛站穩,張燕鐸已經在旁邊的沙發上坐下來了,緊接著江開跟老馬也進來,他隻好就近坐到了沙發扶手上。

大家都到齊後,蕭白夜先開門見山問:“審問的怎麽樣?”

“那小子嘴挺硬的,一直說跟自己沒關係,我讓他們輪流問,不出意外的話,明天早上就會有結果了。”

老馬在審訊上做了幾十年,都是老油條了,他說會有結果,關琥相信絕對不是問題。

“這是疑犯的資料,時間太短,我隻找到了這些。”

蕭白夜將帶來的文件遞過去,讓他們輪流看,傳到關琥這裏時,張燕鐸也湊過來看,關琥礙於同事們都在場,隻好當不知道,默默地閱讀手裏的資料。

疑犯叫王二,二十六歲,未婚,在城郊一處鬧區跟父母開了間大排檔式的拉麵館,生意還算不錯,但去年由於那片區域被開發,因房產地皮以及生意等問題,王家跟房地產商一直沒有順利達成協議,以至於鬧到了法院。

當時房地產商的顧問律師正是被害人陳銘啟,以陳銘啟的鐵嘴訴辯,這起地產糾紛案輕鬆就一邊倒的勝訴了,王家最後不僅被指令遷移,還要付一大筆訴訟費,所以王二有足夠的殺人動機。

“這麽複雜的情報,頭你都這麽快就查到了?”關琥不可思議地看蕭白夜。

“王家有一次跟房地產商發生衝突,動了刀,鬧到了派出所,所以有記錄在案,我隻是隨便調了下資料而已。”

蕭白夜拿起茶杯慢慢品著,那表情好像在說——這點情報搜索豈能難得倒我?

想起剛才他在案發現場的糟糕狀態,關琥決定無視上司的自詡。

老馬接著說:“保安也證明最近王二一直在陳家附近轉悠,他們曾警告過王二,但今晚案發之前,是陳銘啟讓王二進去的,至於原因,他們也不知道。”

“看來他隨身帶的彈簧刀是準備用來殺人的武器了,”關琥對比著手頭上現有的資料說:“不過刀上沒有血,而死者腹部裏還有另一把凶器,這裏有點奇怪。”

“也許帶了兩把,以防萬一。”

老馬說完,見江開在旁邊不斷搖頭,便問:“你有什麽想法?”

“我覺得王二不是凶手,這名字太路人甲了,一看就像是陪襯主角來的。”

對於江開這種不負責任的言論,幾個人的反應是將手裏的資料同時拍向他,把他拍得叫苦連天。

蕭白夜在對麵拍拍手,說:“好了,情報匯總暫且隻有這麽多,老馬,你負責繼續訊問王二;江開你去搜集王家的情報,包括訴訟問題跟王家的現狀;關琥你去追陳銘啟這條線,有後續及時聯絡。”

大家領了任務各自離開,關琥看看張燕鐸,他正拿了份報紙看得入迷,關琥忍不住又去看蕭白夜,完全不明白上司把這個局外人帶進來的用意何在。

下一秒蕭白夜給了他答案,“張先生,平時你也喝科納咖啡?”

“是啊,我比較喜歡裏麵的葡萄酒香,那是其他咖啡所沒有的味道,你有時間的話,可以隨時到我店裏來做客,保管讓你喝到地道的科納。”

“你是關琥的大哥,捧場是一定的,真是不好意思,還要讓你特意送我。”

“隻是咖啡而已,舉手之勞舉手之勞。”

科納咖啡?不會是夏威夷盛產的那個咖啡吧?怎麽最近他天天去混酒吧,都沒看過這位老板喝咖啡?

“等等,”他舉手打斷兩位像是老友似的對話,問蕭白夜,“頭,你不會是為了要一包咖啡,把個外人叫進來的吧?”

蕭白夜放下茶杯,笑吟吟地看過來,關琥被他看得心裏發毛,就聽他說:“對了,關琥,有關今晚血腥現場這個問題……”

“啊,我突然想起我還有份報告要寫,我先去忙。”

生怕上司追究他知而不言的罪責,關琥隨口丟下一句,就拉著張燕鐸跑出了重案組。

已是淩晨,辦公室外的走廊上靜悄悄的,張燕鐸將喝完的飲料罐丟進垃圾箱,問:“要回家嗎?”

關琥看了下表,還有幾個小時就天亮了,有案子的情況下他都是直接在警局湊合的,以便可以隨時行動。

“不,我要留守,你先回去吧。”

張燕鐸點點頭,跟他告辭離開,關琥走在後麵,看著他削瘦的身影在燈下慢慢拉長,晃晃悠悠的,似乎摔倒也不會讓人意外,想到他因為陪自己辦案熬了一夜,有些過意不去,又擔心他這個時間開車會出問題,便開口叫住了他。

“那個……你要是累了,要不要先去值班室睡一覺?”

張燕鐸停下腳步,奇怪地看過來,關琥已經後悔了,因為他想到他們現在在警局,離家步行連十分鍾都沒有,根本不存在淩晨開車等危險。

“好啊,那就謝謝弟弟了。”

在關琥想要反悔之前,張燕鐸先答應了下來。

在之後的幾個小時裏,關琥不止一次地為自己的白癡提議感到後悔。

值班室是個小套間,有床有沙發,床呢,當然被他讓給了客人,而他自己,則窩在對麵的單人沙發上,沙發太小,就算是橫躺,他的兩條腿也不得不完全搭在外麵,這種扭曲的姿勢,別說睡覺了,就算是眯會兒眼,都覺得難受。

“靠,我也要飛天了。”聽著對麵平緩有節奏的鼾聲,關琥忍不住扭動著身子,在口中發出怨言。

折騰了很久,直到天亮關琥才迷糊了一覺,睡得正香時,房門被推開,江開從外麵走進來,關琥睜開眼,見他咋咋呼呼地要開口,急忙指指對麵,做了個噓的手勢。

江開會意地點頭,跟他指指外麵,關琥坐起來準備跟上,誰知腰間傳來酸痛,像是被扭到一樣,接著腿也麻了,害得他齜牙咧嘴,又重新跌回到沙發上。

“您……還好吧?”等他好不容易揉著腰挪出去,江開在外麵憋著笑問。

“我覺得昨晚回家休息是明智的。”

“是啊,雖然兄弟久別重逢是需要相互關愛,不過也要量力而行才是。”

關琥揉著落枕的脖子跟扭痛的腰,已經懶得再解釋他跟張燕鐸的關係了,直接問:“什麽事?”

開始說正事,江開收起了嬉皮笑臉,“王二開口了,爆料還挺多的,不過始終不肯承認是他殺的人。”

關琥跟隨江開來到審訊室,裏麵審問的人已經換了一批,不過老馬還在,他推門進去,就聽王二在叫:“我真的沒殺人啊警官,我隻是想嚇嚇他,讓他別再逼我們賣地,那是我們的祖地,絕對不可以賣的!”

“你拿著刀去,就已經有了作案計劃了,所以在被害人回絕你的要求後,你就索性殺他泄憤,還編造出這麽荒唐的借口來騙人,什麽有鬼殺人?怎麽我們大家都沒見到?”

“他沒聲沒息地突然出現,不是鬼是什麽?他還把我弄暈了,我醒來時那律師已經死掉了,我就嚇跑了,後來……後來就在路上被抓住了,我幫你們畫了那鬼的模樣,就是那樣子的!”

聽他說得顛三倒四,關琥皺皺眉,接過老馬遞來的筆錄看起來。

照王二的說法是,官司打輸了,為了不搬遷,他聽從律師的建議,最近一直奔跑於一些大報社之間,想借助輿論力量給他們加壓,又糾纏陳銘啟,希望他跟房地產商協商解決,所以公寓保安看到他騷擾陳銘啟的那部分是真的,昨晚八點多陳銘啟讓他進公寓也是真的,至於陳銘啟要談什麽,他並不知道。

所以他提前做好了打算,帶了彈簧刀,準備萬一話不投機,就用武力要求他幫忙,但他並沒有想殺人,他家裏還有上了年紀的父母,要是殺了人,這個家就整個毀了。

看到這裏,關琥哼了一聲——如果凶犯在殺人時都會考慮到自己的家人,這世上就不會發生這麽多殺人案了。

王二順利來到陳銘啟的家,開門見山地說了自己的來意,陳銘啟告訴他,自己正在跟房地產商協調,這兩天就會給他們一個滿意的答複,就在他們聊到這裏時,那個鬼就突然出現了,王二隻看到他給了陳銘啟一拳,後來就什麽都不知道。

等他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走廊地板上,他迷迷糊糊地來到客廳,就看到陳銘啟死後的慘狀,他在驚慌失措之下摔了一跤,導致腳下沾了一部分血跡,他沒注意到,慌不擇路地跑出公寓,卻不料在出了公寓不遠的地方被警察抓到了。

看著王二臉上的淤青,關琥很想說——那不是警察,那隻是個喜歡多管閑事又很暴力的家夥。

供詞下麵還有一張王二畫的圖,所謂的鬼,其實是用一些彎彎曲曲的線組成的,中間是兩個橢圓形的眼睛跟裂得很誇張的嘴巴,上麵還塗了顏色,紅綠黑白都占全了,看上去像是小醜,又像是潑灑後的調色板或是京劇臉譜,但仔細看的話,又什麽都不是,關琥想假如他說的是真的,那他能在那麽短的時間裏把對方的臉記住,反而令人懷疑。

“你記得那隻鬼的高矮胖瘦嗎?”老馬問。

“不記得……不,是根本沒看清,就隻看到這張臉……我聽說陳銘啟很黑的,一定是他得罪了會邪術的人,那些人用鬼來殺他。”

“說你自己的事,別提別人!”

“我真的沒殺人啊警官嗚嗚……”

大概王二本來的精神狀態就不好,又被逼問了一個晚上,現在完全處於崩潰的邊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關琥冷眼旁觀,見他長得瘦小幹癟,雙目無神,跟殘忍地將劍插進死者內髒的凶手很難聯係到一起。

老馬也被他哭得頭痛,跟同事使了個眼色,示意先讓疑犯休息一下,兩人出了審訊室,關琥問:“怎麽樣?”

“現在還很難說,我剛拿到他以前的案底記錄,這個人有隱性狂躁症,看著膽小虛弱,發作起來會連命都不顧的,這種人最難憑直覺來判斷。”

“不過有些證據對王二有利,公寓監控錄像都調來了,證實他進去跟出來時的衣服是一樣的。”江開在旁邊追加道。

也就是說,假如人是他殺的,在那種暴力殺人手法下,王二身上不可能完全沒沾血跡,除非他去的時候藏了一套相同的衣服,但錄像顯示,他當時除了藏在口袋裏的彈簧刀外什麽都沒帶。

“看來如果要指證王二,至少要先找到血衣。”

“頭已經安排警員在搜查了,現在那棟公寓大概正處於地毯式搜索狀態中。”

“反之,如果排除王二行凶的話,那就還有其他的可能,”關琥問:“樓層監控有沒有拍到其他人去拜訪被害人?”

“這也是一個疑點,”看了一晚上錄像讓江開的眼圈都紅了,打著哈欠說:“昨天被害人所在的樓層監控探頭的角度被調動了,什麽都沒錄到,所以我們隻能檢查公寓電梯跟大門的。”

監控錄像顯示王二是晚上七點四十分進的公寓,離開時是八點三十三分,所以假設他的口供是真實的,那就是在這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裏,又有人進入了被害人的房間。

關琥拍拍江開的肩膀,“你去休息吧,接下來的部分我來查。”

“我去隔壁打地鋪好了,值班室讓你哥占了。”

江開打著哈欠離開了,關琥去值班室悄悄看了一下,見張燕鐸還在沉睡,時間還早,鑒證科那邊不會馬上有答案,他便先去洗漱,又在販賣機裏買了飲料跟麵包,邊吃邊坐在電視前看公寓監控錄像。

正如江開所說的,陳銘啟家的樓層什麽都沒拍到,如果是有人故意調動監控器的話,那更能證明王二是無罪的,關琥做著需要繼續調查的記錄,又反複看錄像——周末晚上七八點鍾是住客進出的高峰,看來要拜托公寓保安跟鑒證科的人幫忙一個個查了。

錄像很無聊,關琥吃完麵包,在反複觀看中不知覺地睡了過去,直到有人拍他的肩膀,他才醒過來,拿的飲料罐在他的活動中失手落下,被身旁的人及時接住了。

錄像已經結束了,關琥揉揉眼睛,發現來的是張燕鐸,他問:“你怎麽又來了?”

“我本來就沒走啊。”

“你的衣服幾小時之間由藍變白了嗎,張先生?”上下打量張燕鐸的衣著,關琥說。

別糊弄他沒記性,昨天張燕鐸穿的是藍襯衫,現在他穿的是白底紅格襯衫,昨天是藍色眼鏡框,現在是淺紅色的,發型也有打理過,這一切都證明他曾離開過警局,回家重新梳洗打理後又返回來的,這人還真是奇怪,沒事總往警局跑。

被譏諷,張燕鐸麵不改色地扶了扶眼鏡,“那一定你睡迷糊了,關先生。”

“我的記性不知道有多好……”

“看來沒什麽收獲,”打斷他的話,張燕鐸把空飲料罐放去桌上,又自來熟地按動遙控器,反複轉著錄像看。

“喂喂喂,這是警方內部機密,請不要亂碰**。”

關琥撲上前去搶張燕鐸手裏的遙控器,卻因為久睡導致腿麻,一個沒站穩,跌到了張燕鐸身上,張燕鐸扶住他,目不轉睛地看著錄像,淡淡地說:“這是普通市民的身體,警官,也請不要亂碰**。”

“張燕鐸,你是要告訴我得寸進尺怎麽寫嗎?”

“我通常都是得尺進丈的。”

關琥攥起了拳頭,正準備教訓一下這個得尺進丈的家夥,門口傳來咳嗽聲,蔣玎璫站在那裏,表情詭異地問:“我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

“沒啊,別誤會,這是我……大哥。”

雖然很不想這樣當眾稱呼張燕鐸,但總比被同事們誤會他跟張燕鐸有更深層的關係要好,關琥把張燕鐸按到椅子上,任他去看錄像,自己跑去蔣玎璫那裏,問:“蘇繡媛的情況怎麽樣?”

“很糟糕,她一直哭,無法問出太有價值的話題,我準備等她情緒穩定一下再做筆錄,”蔣玎璫猶豫了一下又說:“還有件可能算是很糟糕的事,她懷孕了。”

“懷孕?”

聽到這個詞,關琥馬上明白了蘇繡媛在案發現場中屢次嘔吐的真正原因。

“聽說有兩個多月了,本來他們都準備在近期結婚的。”

蔣玎璫離開後,關琥返身回到座位旁,無視在一邊認真看錄像的人,他坐下來,雙手插進頭發裏,歎氣,“真是夠糟糕的事啊。”

“是挺糟糕的,要重新篩凶手。”張燕鐸在旁邊冷靜地回應他。

什麽叫篩凶手?

關琥不解地抬頭看去,張燕鐸還在來回轉著錄像,說:“王二不是凶手。”

“他有動機,並且有計劃地準備凶器,還患有隱性狂躁症,你如何斷定他不是凶手?”

“直覺。”

“我們警察查案不能靠直覺的大哥。”

關琥一秒打蔫了,他還以為張燕鐸從錄像裏看出什麽疑點了,說了半天隻是他個人的感覺而已。

“至少直覺告訴我,現在方向錯了,要馬上換方向另外尋找凶手。”

張燕鐸按下暫停鍵,轉頭認真地對關琥說:“因為陳銘啟的死因不是隱性狂躁症患者造成的。”

“如果陳銘啟身上被連刺數刀死亡,那王二行凶的可能性很大,他是屬於衝動性殺人的那類人,暴躁症發作時不會考慮後果,但現在的情況是監控探頭被調動;死者口中有阻礙他發聲的發泡塑膠,讓他在被虐殺期間無法求救,活活忍受劇痛;事後凶手又將凶器塞進去,做出警示或是其他性質的宣告行為;這些都可以從中看出這是一起有目的並且有周詳計劃的殺人事件,凶手應該是心理極度不健全的人,這一點跟王二對不上號。”

關琥在一旁聽傻了眼,半晌,他小心翼翼地問:“哥哥,你不會說這又是變態殺人吧?”

“是的。”

再聯係他所謂的宣告行為,關琥再問:“又是連環殺人案?”

“你說中了。”張燕鐸笑眯眯地看他,“你總算聰明一回了。”

“我不會那麽倒黴的,我剛定下了去國外旅行的計劃。”

“那趁著計劃還沒實行,盡早取消掉吧。”

張燕鐸把遙控器還給關琥,“比起查看公寓門口進出的錄像,我建議還是重點調查一下在公寓大樓裏做事的人。”

一句話提醒了關琥——如果有人可以調節監控探頭,那他的身分至少是可以在公寓裏隨意走動而不被留意的,比如清潔工、維修工或是定期來檢查公寓安全設施的人員。

他將懷疑寫在手機的記事錄裏,每一條都加上調查重點,傳給了江開,然後對張燕鐸說:“我去鑒證科。”

關琥到達鑒證科時,裏麵已經開始工作了,他先往解剖室裏探探頭,在旁邊玩電腦的小柯說:“舒法醫應該已經搞定了,她說如果你來,直接進去就行,不過記得戴上手套跟口罩。”

他指指放在門口一側的物品,關琥道了謝,戴上後,敲門走了進去,舒清灩已經換上了普通的工作服,坐在辦公桌前寫文件,看到他,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

“請不要每次來都帶家屬。”

關琥轉頭指指張燕鐸,又指指自己,用力搖頭,表示他們不是家人關係,張燕鐸解釋道:“昨晚我跟疑犯有過接觸,蕭組長讓我配合一下,說也許可以發掘到新消息。”

舒清灩沒理他,問關琥,“可靠嗎?”

關琥聳聳肩,這是個很微妙的問題,恕他難以解答,但後腰馬上被頂了一下,張燕鐸湊近他提醒道:“我好像救過你。”

關琥的腰腿本來就酸痛,被他這麽一頂,更覺得不適,差點跳起來,擠眉弄眼地說:“可靠,我以組長的人格保證。”

舒清灩起身帶他們走到解剖台前,隨口說:“你看起來很難受。”

“任何一個人睡幾個小時的沙發的話,都不會表現得很舒服。”

“希望接下來不會加重你的不適。”

當舒清灩把覆在屍首上的遮掩物取下時,關琥深刻理解了她提醒的含意。

在燈光的直射下,呈現在他們麵前的屍首狀態的視覺衝擊感更強烈,連死者嘴角上的細微劃傷也清晰可見,看來凶手在往死者口中塞塑膠泡沫時的動作相當粗魯,死者腹中的異物已經拿出來了,露出半空的腹腔,被劃開的部位傷口齊整,如果不是內髒碎裂,給人的感覺更像是手術刀造成的劃痕。

舒清灩將寫好的屍檢報告交給關琥,關琥大致掃了一遍,被害人的死亡時間大約在七點到九點之間,這跟王二出現的時間相符,但當他看到死因時,忍不住叫了出來,“窒息而死?他明明腸子都被絞爛了。”

“致死主因是窒息,部分塑膠泡沫在死者掙紮的途中被吸入氣管,導致氣管阻塞,至於他所遭受的外傷當然也可以致死,隻是先後次序問題而已,由於泡沫是被滿滿地吸入氣管的,所以從死者被刺傷到死亡,大約八到十分鍾。”

“你的意思是他在這十分鍾裏活活經受了腸穿肚爛的痛苦?”

“最多五分鍾,因為大腦缺氧後,腦細胞逐漸壞死,他不會感覺到痛苦的。”

五分鍾也很長了好吧。

看看死者極度扭曲的臉孔,關琥想他恐懼的不是死亡,而是死前麵對酷刑時的絕望,從這一點來看,的確不像是王二的行為。

“看起來凶手跟死者有很深的仇恨。”關琥呻吟道:“他又是做律師的,肯定結怨很多,要是一個個來篩選的話,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找到。”

“那要感謝凶手為你提供了必要的線索。”

舒清灩帶他們來到證物架前,將放在證物袋裏的凶器拿給他們看,為了方便調查,劍鞘跟劍身是分開裝的,血淋淋的凶器染紅了證物袋的內側,在提醒凶手的殘忍。

關琥拿起證物袋,就見劍身上以中間為軸,相對刻著宛如波浪狀的花紋,劍刃短而鋒利,即使幾乎被血色蒙住,依舊寒光爍爍,劍柄包銀,當中以銀絲纏繞,再看劍鞘,劍鞘上同樣布滿曲折紋絡,鞘尾部位同樣包有銀皮。

由於是從內髒中取出來的,血跡滲進劍鞘紋絡中,顏色晦暗,一些突起的地方還沾有內髒纖維碎屑,關琥在反複觀看的過程中,想起它絞在人體中的狀態,胃裏開始做出不適的反應。

“你需要嘔吐袋嗎?”舒清灩在旁邊好心地詢問。

關琥不說話,轉頭避開,證物袋他隨手推給舒清灩,卻被張燕鐸半路接過去,仔細觀看起來。

“你好像對這柄劍很感興趣?”

在發現張燕鐸在查看證物時表情冷靜,完全沒有正常人的反應,舒清灩很驚訝,同時也對這個不速之客多了份好奇。

張燕鐸給她的回答是——“我見過這柄劍。”

“見過?”關琥的反應比舒清灩快,迅速轉過頭來問:“在哪裏?”

“應該說是見過這類仿製品,不過當時隻是隨便掃了一眼,不敢肯定它們是否真的完全一樣,”張燕鐸將證物袋還給舒清灩,“我隻能判斷它們同樣鋒利。”

舒清灩點點頭,表示理解,“上網查的話,類似的短劍並不少見,隻要花得起錢,訂做也不無可能,這種私下交易警方也很難控製。”

關琥撓撓頭,他感覺張燕鐸還有話沒說,礙於舒清灩在場,他不便過多追問,歎道:“看來接下來有的查了。”

“還有個地方,不知道對你們查案有沒有幫助。”

舒清灩把鑒證文件翻到第二頁,裏麵的照片上重點拍攝了死者上衣的幾個部位,她指著照片說:“這裏沾了少量的粉末,初步鑒定它的主要化學成分來自胡椒堿、橙皮甙、紫蘇醛還有其他微量食用物質……”

“等等,美女,”關琥打斷她的話,認真地問:“能否請您用可以跟地球人正常溝通的語言來表達?”

“這應該是胡椒粉的成分。”張燕鐸幫舒清灩作了解釋,“胡椒粉是我們酒吧自家磨製的,裏麵還加了陳皮、紫蘇還有山椒等調味品。”

“可是死者沒有去你的酒吧啊。”

“你忘了,葉菲菲曾不小心將胡椒粉撒在了蘇繡媛身上,後來蘇繡媛又碰過死者,所以死者身上沾了胡椒粉並不奇怪。”

經他這一說,關琥想起來了,舒清灩在旁邊看著他們的互動,說:“那看來是沒問題了。”

“還有個問題,”關琥舉手,“死者好像很喜歡服用營養藥物,那方麵有沒有什麽發現?”

“還在等數據結果,不過我看了藥物種類,都是常見藥,裏麵偶爾有一兩種壯陽藥物,但都是市麵上販賣的普通藥類,少量服用不會對人體產生危害。”

“我看他收藏的數量已經不算是少量服用了。”

“同時服用大量營養藥的結果肯定是適得其反,但以死者的工作繁忙程度跟生活習慣,可能這樣做也是不得已。”說到這裏,舒清灩聳聳肩,“當然,在擔心這個問題之前,他更應該擔心外來的加害。”

關琥想陳銘啟一定活得很好,越是生活優越的人就越怕死,越怕死就越會想方設法注意養生之道,隻不過他采取的方式錯了。

“那也不用特意服壯陽藥吧?他才四十六歲。”他翻著死亡報告書說。

“等你四十歲後可能就會理解了,”張燕鐸在旁邊善意地提醒,“但是首先,你要有個溫柔又漂亮的女朋友。”

葉菲菲的身影在眼前一閃而過,關琥立刻用力搖頭,將文件拍在張燕鐸身上,趁著舒清灩去隔壁冰箱裏取東西,他拿出手機,將在意的照片跟證物一一拍下來,隨口說:“我不用那種東西也很厲害的,隻有沒自信的男人才會借用藥物強化自己。”

“對,你是沒用藥物,你隻會吃山藥來補腎,那個又便宜,見效也快。”

誰用山藥補腎了?昨晚明明就是葉菲菲自作主張讓張燕鐸提供的山藥,怎麽變成他要借助山藥了?

“山藥那東西不能多吃,”舒清灩回來,聽到他們的對話,說:“過食會造成胃潰瘍。”

看到舒清灩拿的化學玻璃杯裏盛放的鮮紅飲料,關琥覺得他不吃山藥,也很有可能得胃潰瘍的。

偏偏舒清灩還問:“我今早打的番茄汁,超新鮮的,你們要嚐嚐嗎?”

“下次吧。”

看到關琥收起手機,飛快地將口罩跟手套扯下來丟掉,開門奪路而逃,張燕鐸對她微笑說:“我怕再刺激下去,某人接下來要去看腸胃科了。”

關琥跑到隔壁的房間,穿過走廊,準備直接逃出這個非主流的世界,但他的手剛剛搭到門把上,就被小柯叫住了,嘴裏叼著一根沒有點燃的香煙,含糊不清地叫:“關琥等等,我剛複原了死者的手機資料,你要看下嗎?”

陳銘啟的手機碎得很厲害,關琥沒想到小柯這麽快就把裏麵的內容搞定了,見有新情報,他臨時刹住腳步,又折了回來,就見隨著小柯的手在鍵盤上的敲打,顯示屏上陸續出現了照片跟微信上的留言。

那些照片裏有不少是死者跟商業夥伴與陪酒女郎在一起的合影,男人需要應酬,這種程度的合影還說得過去,但除此之外,還有一部分是他跟女人的一些街拍,看兩人摟肩搭背的親密舉止,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們是情侶。

都有快結婚的女友了,還這麽不檢點,關琥很反感,哼道:“難怪陳銘啟這麽執著於壯陽了。”

“他是金牌大律師,薪水高又長得帥,有女人倒追並不奇怪。”

舒清灩跟張燕鐸也跟了上來,看到這些畫麵,張燕鐸說道,舒清灩讚成地點頭,“所以許多時候,男人還不如屍體誠實。”

“希望在你眼中,我們三個人不是屍體的存在。”

聽了關琥的話,小柯聳聳肩,“你們是不是我不知道,我隻知道在舒大美女眼中,我跟屍體沒什麽區別,連抽煙都不可以點火的。”

“那是為了你可以活得更久一些,”舒清灩走過去,將叼在小柯嘴裏的香煙抽出來丟去垃圾桶,問:“除了這些無聊的照片,你還有什麽其他的發現?”

“到目前為止還沒有,都是死者跟一些紅顏知己的留言,看來重要的信息他設置在電腦裏,那個我要多花點時間來搞。”

“那等你的好消息。”

關琥用手機拍了幾張陳銘啟跟女人們的合影,告辭出了鑒證科,走在路上,張燕鐸突然問:“你說死者生活作風這麽糟,蘇繡媛會是什麽反應?”

“這種事大多是逢場作戲,陳銘啟的身分比較特殊,要他完全跟那種環境脫離也不太現實,所以聰明的女人不會多加計較。”

“你說的是理性方麵的常識,但女人在大多數時候是感性的,”張燕鐸沉吟著說:“這方麵你可以參考菲菲,如果易地而處,你在外麵亂搞,你覺得她會怎樣對你?”

隨著張燕鐸的目光落到自己的**,關琥本能地一抖,他深信那種割下**以示警告的恐怖事葉菲菲絕對幹得出來。

“少亂比喻,我才不會亂搞……啊不,我跟葉菲菲現在是清清白白的朋友關係,就算我亂搞,她也沒資格管我……”

看著他如臨大敵的反應,張燕鐸噗嗤笑了——都說了女人是不可以用理性來揣度的動物了,他居然還這麽認真地分析。

關琥反應了過來,狐疑地問:“你這樣說不會是懷疑是蘇繡媛因愛成恨殺人吧?”

“好像昨晚關警官自己也說過——身為警察,你們懷疑與事件有關的任何一個人,所以蘇繡媛也不該是例外。”

這現世報來得還真快。

關琥摸摸鼻子,麵對張燕鐸的挑釁,他耐心解釋,“我並沒說不懷疑她,但從她的身體狀況跟體能來說,這種可能性太低,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時間——昨晚她一直跟我們在一起,從王二的口供跟法醫確定的死亡時間來推斷的話,她不具備作案時間。”

張燕鐸繼續向前走著,麵露沉思,像是沒聽到關琥的話,關琥快步跟上,問:“你好像對這個答案不滿意?”

“也不是,就總是感覺哪裏講不通。”

關琥不知道張燕鐸在糾結哪裏,不過作為他來說,也覺得事情發生得太巧合,隻是現有的證據將蘇繡媛的嫌疑排除了,如果要懷疑她,那就要找到更多的情報才行。

手機響了起來,關琥拿出來,發現來電人是謝淩雲,他猶豫著要不要接——作為重案負責人,在這個節骨眼上,他不太方便跟新聞記者聯絡。

“接吧,說不定有意外驚喜呢。”張燕鐸轉頭笑著看他。

關琥被他笑得心裏毛毛的,下意識地接通了,就聽謝淩雲在對麵說:“關琥,大律師被殺案是你負責的吧?我想跟你聊一下。”

果然是為了這事,關琥立刻拒絕了,“抱歉,不管案子是不是我負責,我都不能跟你透露任何內情,你想發掘第一手消息,請找其他途徑吧。”

由於這起案子太過於血腥,警方封鎖了具體相關的消息,聽謝淩雲居然知道得這麽詳細,關琥不由得佩服這些新聞人士的門路之廣,他問:“這與你負責的報道有什麽關係?”

“跟我的工作無關,我問你純屬是私人立場,我懷疑那是魚腸劍,跟我爸的那柄短劍是同樣的,總之事情說來話長,你有沒有空?我們當麵聊。”

“我很忙……”

“那就十二點在涅槃碰頭吧,我過去找你,放心,不會耽誤你很久的……我先跟老板聯絡預約一下,就這樣,拜拜。”

在關琥想提醒謝淩雲她要找的人現在就在自己身邊之前,電話已經掛斷了,緊跟著張燕鐸的手機響了起來,謝淩雲微信上敲他,問他中午在不在酒吧,張燕鐸看看關琥,回答說歡迎她隨時來訪。

“她好像搞錯先後關係了,應該先跟你確認好地點時間,再聯絡我吧?”關琥無奈地說。

“看來她很急,把跟你聯絡放在了首要位置上。”張燕鐸說:“換了平時,她應該比菲菲冷靜。”

“她們倆半斤八兩,”關琥歎道:“如果身邊都是這樣的女人,這讓我還怎麽敢對愛情抱期待?”

“這世上不光隻有女人的,”張燕鐸善意地提醒他,“你可以適當換個口味。”

關琥衝張燕鐸嗬嗬冷笑——如果每天都要麵對像張燕鐸這種一肚子墨水的狐狸,他應該對男人也絕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