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浪之前總歸寧靜

1:試探

蘇蔚藍走進蘇盛威的辦公室,隻見蘇盛威早已在那等候,連劉叔都沒在。偌大的辦公室裏隻有父子兩人,蘇盛威還是一幅精明幹練的樣子,隻是因為太過忙碌而消瘦了一些。

辦公室還是和上次來的時候一樣,隻是牆上多了一幅字畫,是一個大大的“善”字。應該是慈善活動上,書法家贈送的,蘇蔚藍簡單掃了一眼才開口說道:“你找我啊?”

“你回來啦?坐吧!”蘇盛威的神態自然,也看不出絲毫憤怒和不悅,這倒是讓蘇蔚藍覺得意外。

蘇蔚藍走到沙發上坐下,拿起桌上的茶具,兀自泡起茶。他幾乎能夠猜到蘇盛威要和自己說什麽,他一定會反對自己和小漁在一起,隻是,他想聽聽蘇盛威會以什麽理由反對自己和小漁的交往。

蘇盛威從辦公桌後走到蘇蔚藍對麵的沙發上坐下:“這個給你。”

蘇蔚藍放下茶杯,接過蘇盛威遞過來的文件,打開來仔細翻看,驚訝地抬起頭:“出國留學?”

蘇蔚藍以為蘇盛威這次找自己是興師問罪的,或者是以父親的身份命令自己不能和海小漁在一起,他甚至都想好了應對的話,萬萬沒有想到蘇盛威所說的和自己預想的完全不同。

“對啊,這不是你一直以來的夢想嗎?爸爸已經都安排好了,再過半年,等你一畢業就能出去。”蘇盛威端起已經泡好的茶飲了一口。

蘇蔚藍抿著嘴看著這份資料,心情複雜,過去五年,他因為討厭海小漁而不止一次提出過去國外留學的要求,但是父親一直沒有允許,沒想到現在反而成了父親分開自己和小漁的法寶。

果然,父親還是在表明他的反對態度,隻是用了一種讓蘇蔚藍猝不及防的方式。

“我不打算出去!”蘇蔚藍將文件袋放在桌上,態度強硬。

“怎麽了?這所學校各方麵條件都還不錯,我覺得很適合你呀。”

“我現在不想出去了,大學我會在國內讀,或者你讓小漁和我一起出國。”不是商量,而是告知。

蘇盛威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不悅,眉心微微皺起:“你不是一直討厭她,要離她越遠越好嗎?”

蘇蔚藍終於明白,蘇盛威繞了這麽大一個圈子,原來隻是想讓自己先開口。既然如此,總有些問題是需要麵對的,那麽他也不想再逃避了,蘇蔚藍坐直了身子:“我現在不討厭她了,我想和她在一起!”

蘇盛威並不驚訝,反而是一幅愁容滿麵的樣子,他看著蘇蔚藍,完全沒有預料到蘇蔚藍現在的態度這麽堅決:“能給爸爸一個理由嗎?”

蘇蔚藍抿著嘴,決定攤牌:“因為,她不是害死媽媽的元凶,也不是你的私生女。過去我聽信風言風語,這五年來,她一直在承受著我莫須有的恨意,我也做過太多傷害她的事。但是現在我隻希望我能帶給她快樂,我就是喜歡她!而且,你當初把小漁帶回家,不就是希望讓她來改變我的嗎?”

這個答案蘇盛威確實沒有想到,他一直以為隻是這麽多年過去了,蘇蔚藍漸漸忘卻了仇恨,才和小漁的關係變得緩和。沒想到蘇蔚藍此時卻說出這樣一番話來,蘇盛威驚恐地睜大了眼睛,可因為散播謠言的幕後操作者正是自己,所以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什麽。

他不知道蘇蔚藍怎麽知道的真相,可現在的情勢顯然已經超出他的掌控。蘇盛威明顯處在下風,不自然地端起茶喝了一口,借此緩解自己內心的慌張:“蔚藍啊,你先回去,留學的事我先考慮考慮。”

“好!”

蘇蔚藍起身,走向辦公室的大門,突然又轉過身來:“爸爸,媽媽真的是因為抑鬱症跳樓的嗎?”

蘇盛威險些沒拿穩手中的茶杯,他抬頭看著蘇蔚藍,怔了一會才開口:“是……是啊。”

“那我先走了。”蘇蔚藍沒有再追問,也許媽媽的死確實是因為抑鬱症,但媽媽好端端的,怎麽就突然得了抑鬱症呢?從剛剛父親的反應來看,蘇蔚藍的心裏有了可怕的猜想,他確認,蘇盛威藏著很多他所不知的秘密。關於小漁,關於母親的死,關於海景深的失蹤以及現在他對小漁的態度,隻是他也知道,要將這些秘密都挖出來,需要時間,也需要耐性。

走出公司,蘇蔚藍讓秦叔先回去,他想一個人逛一逛。

秦叔的車子剛開走,蘇蔚藍就看到了蘇盛威和劉秘書一起在公司門口上了車。蘇蔚藍不知道父親要去做什麽,但他想到了父親保險箱裏的名單,上次太過匆忙,來不及看更多,也忘記了拍照留證,現在似乎是個不可錯過的好機會。這麽想著,蘇蔚藍看到父親的車子開遠後,又返回了辦公室,用備用鑰匙開了門,又用自己的生日開了保險箱,一氣嗬成。

保險櫃被打開,可裏麵除了一些現金和金條,居然什麽都沒有。

蘇蔚藍沒有想到蘇盛威居然將那份文件轉移了……

蘇蔚藍迅速關上保險箱,從辦公室裏溜出來,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思考父親將文件轉移的原因。

難道是發覺被動過了?

可很快蘇蔚藍就否定了這個猜測,因為上一次,他確認自己已經完全恢複原樣。而且如果蘇盛威發現被動了,那麽一定會和自己說些什麽,可剛剛即便隻有他們兩個人,蘇盛威也絲毫沒有提保險箱裏的文件的事。那麽隻有另外一種可能,那就是這份文件對蘇盛威來說非常的重要,所以他非常小心,不定期更新存放的位置,從家中的書房,再到他的辦公室,或者在他那麽多房產中的某一套房子裏。

蘇蔚藍沒有想到,父親會這麽謹慎,如今看來,那份文件就是解開秘密的關鍵,可是現在,又要去哪裏找呢?

蘇蔚藍帶著困惑回到家,隻見海小漁正在和趙姨一塊在廚房裏忙碌著。

“蔚藍回來啦?”趙姨熱情地說道。

海小漁轉身看到蘇蔚藍,連忙放下手中正在洗的青椒走出來,她真是擔心極了:“爸爸有沒有說什麽?他是不是……”

蘇蔚藍看著海小漁,為她拂過散落下來的頭發,笑得自然。他第一次感覺到,小漁也很在意這段感情,在意自己。

“你笑什麽?快說……”

海小漁話還沒說完,就被蘇蔚藍堵上了嘴。她愣住了,久久沒回過神來,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雖然這不是初吻,但是與那時在雪地裏吻他的心情完全不同。不過很快海小漁就想起趙姨就在廚房裏,連忙將蘇蔚藍推開。

蘇蔚藍看到,海小漁的整張臉都是通紅的。

“你們快去洗手,吃飯啦!”趙姨從廚房裏走出來,根本沒注意到剛剛發生了什麽。

海小漁連忙鑽進廚房洗手,蘇蔚藍也跟著走了進去。

海小漁似乎還沒從剛剛緊張的心情裏緩過來,臉上的潮紅沒有絲毫退減。蘇蔚藍打著肥皂泡,拉過她的手為她搓洗:“小漁,爸爸沒說什麽,今天找我也是其他的事,別擔心。”

聽到蘇蔚藍這麽說,海小漁為他擔憂的心情終於放鬆了一些。

2:放漂流瓶的少年

隱都的夜晚沒有海浪聲,半山腰上,隻有風“簌簌”而來,雪無聲地墜落。海小漁坐在床邊,渾身都覺得無力,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海岸的時候受了寒,以至於從不痛經的她這一次居然疼得全身都在冒冷汗。她用手壓著小腹,側著身子趴在**,似乎這樣可以減輕腹部的絞痛感。

對了,好像趙姨一直有給自己準備藥,想到這裏,海小漁拉出床頭櫃的抽屜,開始翻找止疼藥。

“你怎麽了?”突然闖入的蘇蔚藍看到她臉上沒有絲毫血色,緊張萬分。

海小漁看著他,尷尬不已:“沒事。”

“你還說沒事,是不是生病了?我們現在就去醫院。”說著,蘇蔚藍開始打電話。

海小漁連忙阻止:“不用,幫我找止疼藥就行。”

蘇蔚藍眉心皺起,放下手機走到她身旁:“你哪兒疼?”

海小漁尷尬得頭皮發麻,可還是不好意思告訴蘇蔚藍自己痛經的事。

蘇蔚藍看著她有苦難言的樣子,才猛地反應過來,不再追問,開始翻找止疼藥。但是床頭櫃裏並沒有任何藥品,蘇蔚藍又轉身在書桌的抽屜裏找,終於找到了趙姨常備的醫藥箱。

蘇蔚藍拿出一盒盒藥,仔細查看,最後才舉起一盒藥給海小漁看:“是這個嗎?”

海小漁吃力地點點頭。

“你等下!”說著,蘇蔚藍將藥放在桌上,迅速走出門外,沒幾分鍾又回到了房間,手中端著一杯溫度適宜的開水。他取出一顆止疼藥,喂海小漁服下,又小心地讓她躺下。

“那你早些休息!”蘇蔚藍說著,為海小漁蓋上被子,剛準備關燈離開房間時,視線卻被海小漁放在書架上的漂流瓶所吸引。

蘇蔚藍走到書架前,從其中一格裏拿出漂流瓶仔細看,又疑惑地轉過身來問海小漁:“這個,你哪來的?”

過去五年,蘇蔚藍大多時候隻是站在門口和海小漁說話,有時候甚至連門口都不願意來,從未走進過海小漁的房間。這是蘇蔚藍第一次走進她的房間,沒想到卻看到了這個漂流瓶。

“我有沒有和你說過?我夏天回海岸的時候,剛好有隻鯨鯊的屍體擱淺在沙灘上?”

“然後呢?”蘇蔚藍疑惑地追問。

“這個漂流瓶就是他們在處理鯨鯊屍體的時候,從那條鯊魚的肚子裏掉出來的。怎麽了?”海小漁不知道蘇蔚藍為什麽對這個漂流瓶反應這麽特別。

“我可以看看嗎?”蘇蔚藍問。

海小漁點點頭。

蘇蔚藍當著海小漁的麵打開漂流瓶,倒出裏麵的心願紙,展開來看。海小漁看到他的表情裏,居然是難以言狀的激動。

“小漁,如果我告訴你,這個瓶子是我丟的你信嗎?”

海小漁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什麽?”

蘇蔚藍將瓶子和紙拿到海小漁的床邊來:“這個瓶子真的是我丟的,沒想到會被你撿到。”

不知道是不是吞下去的止疼藥開始起作用,或者是蘇蔚藍所說的震驚了海小漁:“你為什麽會丟這個瓶子?什麽時候丟的?在哪丟的?”

蘇蔚藍將信紙重新折好,放回到瓶子裏:“小漁,你看吧,我們的緣分是注定的。這個瓶子是我十二歲的時候丟的,在廈城。那時候媽媽剛出事,我沉浸在悲傷中不願和外界接觸,覺得這個世界充滿惡意。爸爸擔心我,為了讓我出門散心吧,於是讓劉叔把我帶到了廈城。劉叔想盡辦法帶我出門玩,讓我開心,有一天把我帶到了海邊,我看到有賣漂流瓶的,就買了一個。但是我不知道有什麽願望可以許,讓媽媽回到我身邊,這顯然是不可能的,最後我就把我糟糕的心情,對這個世界的怨恨統統寫了下來。”

海小漁幾乎不敢相信,天底下有這麽巧合的事。

蘇蔚藍依然沉浸在回憶裏:“媽媽的離開對我打擊真的很大,那時候我就覺得我的人生沒有意義,一直在承受痛苦,所以我才寫下那樣的話。”他看著海小漁:“但是好在當時劉叔一直跟著我,沒讓我在死胡同裏繼續鑽,小漁,你知道嗎?那一刻,我真的覺得我是世界上最悲慘的人,可是,和你比起來,我發現我還沒你一半堅強。”

海小漁看著蘇蔚藍,莫名的心疼。她能夠理解那樣的痛不欲生,蘇蔚藍所經曆過的,她全都經曆過。隻有經曆過的人才會知道,有種痛哭不出來也喊不出來,就像刀片卡在你的心髒裏,一次次劃傷你,卻沒有人能夠替你承受。就像曾經自己也一度有放棄活下去的念頭。

海小漁從**起來,走近蘇蔚藍,伸手擁抱他:“還好我們最後都沒有放棄,隻有活著,才會有希望,對嗎?”

五年來,蘇蔚藍幾乎沒有再提過母親,那是他心裏最痛最疼的疤。可是現在,再提起母親,蘇蔚藍發現自己雖然還是疼,但至少可以麵對了:“是啊,你看,我丟的瓶子,漂洋過海,兜兜轉轉,最後卻落到了你的手裏。命運都不想放過你,所以我更不會放過你的,我要把你緊緊拽在身邊,不讓你逃跑。”

“我不想逃。”若是以前,海小漁確實不止一次想過要逃跑,逃離蘇蔚藍,逃離蘇家,但是現在,一切都改變了。

“小漁,謝謝你不和我計較,謝謝你原諒我,給我機會彌補!”

關於生死,話題總是沉重,海小漁第一次看到這麽感性而脆弱的蘇蔚藍,也不願繼續這個話題,繼續沉溺在悲傷裏:“你是什麽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海小漁的突然發問,一瞬間就將人從悲傷的氣氛當中拉扯出來。蘇蔚藍開始認真回憶,他確實想不起來是什麽時候開始喜歡她的,似乎很多東西都是在潛移默化當中改變的。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他開始關注起海小漁的一點一滴,聽到海小漁說她喜歡趙墨時會不開心,看到海小漁受欺負時他會憤怒,看到她開心時他也會覺得愉悅,看到她落淚時他會緊張得不知所措。從希望她消失,漸漸就變成了希望她快樂,從期盼她不幸福,漸漸就變成了希望世界上所有的美好都給她。

蘇蔚藍想,如果當初沒有那些謠言,沒有那些誤會和恨意,也許,他早就喜歡上海小漁了吧。好在命運也沒有太殘忍,現在一切都還來得及。

“想不起來了?”海小漁見他遲遲不回答,又催促道。

蘇蔚藍低頭看懷中的海小漁,又將問題拋回給她:“那你呢?”

海小漁幾乎沒有思考:“你對我承諾你會一直陪著我的時候。”海小漁依然清晰地記得那個早晨,蘇蔚藍對自己所說的話,讓她溫暖,也讓她心動。就是在那時候,海小漁放下了所有戒心,決定無條件信任他,她想要像林冬娜愛趙墨哥哥一樣,毫無顧忌地去談一場戀愛。

這個答案讓蘇蔚藍覺得意外:“我還以為是那天雪地裏,我抱著你的時候呢。”

海小漁隻是笑著,卻不說話。

直到和蘇蔚藍在一起之後,海小漁才漸漸想起來,對他的第一次心動,應該是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她驚訝於世界上為什麽會有這麽好看的男孩,她喜歡他,可是他卻恨著自己,以至於這份喜歡迅速變成了對他的恐懼和小心翼翼。

五年來,蘇蔚藍的態度更是讓海小漁始終自卑。無論身世,背景,自己沒有一樣能夠與他匹配。最重要的是,蘇蔚藍是那樣的討厭自己,於是,那一份心動徹底被埋進了土裏。

3:不要成為他的阻礙

新年在即,蘇盛威終於來了電話,和往年一樣,蘇氏集團的企業年會,蘇蔚藍和海小漁是必然得參加的。蘇盛威還和往常一樣,托人給他們送來了為他們量身定製的晚會服裝,一並送過來的,還有一把白色的小提琴,並叮囑海小漁得準備一個節目。

蘇蔚藍看到提琴,就明白了父親的用意,對海小漁說道:“小漁,如果不想演的話你告訴我,我和爸爸說。”

海小漁搖搖頭。她一直都很清楚,從爸爸收養自己開始,這麽多年來,自己也確實沒有什麽可以為蘇家做的,現在爸爸既然需要,她當然不能回絕。何況她能做的也隻有這些小事,隻要是爸爸要求的,她都應該去做。

年會放在了隱都國際酒店,幾乎不需要到現場,海小漁就能夠想象今天會是一個什麽樣的盛大場麵。還記得十三歲那年第一次參加年會,瘦小的海小漁穿著公主裙,被拿著攝像機和話筒的人團團圍住。因為那是海小漁被收養的第一年,媒體們需要素材去吹捧慈善家蘇盛威,所以海小漁說的話就至關重要了。但那時的海小漁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會說,直到最後被蘇盛威帶離,也沒說出一個字。後來幾年,那些記者就不再圍著她了,以至於她常常一個人躲在角落,像隻偷吃蛋糕的小老鼠。

年會,是海小漁今年第三次見到養父蘇盛威,第一次是新年的時候,第二次是成人禮的時候,現在的年會現場,是第三次。

蘇盛威看到海小漁和蘇蔚藍一塊來到,並沒有說多餘廢話的時間,而是拉著海小漁走向了舞台旁,將她交代給今日晚會的總策劃。海小漁看到每個工作人員都很忙碌,晚會策劃人交代海小漁等會等到大屏幕的倒計時結束,她就要上台,並且要邊拉著琴邊走上台,舞台的中央做了標記,說完這些,總策劃又開始去協調別的事了。

全場的燈光暗了下來,台上的大屏幕開始放映蘇氏集團今年的心路曆程,以及蘇盛威在今年做過的每一場慈善,看得在場的人心潮澎湃,甚至不少人淚光閃爍。海小漁雖然站在台側,但也在仔細看著視頻裏播放的內容。那一張張捐贈的照片,還有與貧困山區小朋友的合影,以及一所一所新蓋起來的學校,確實讓人動容。

台下響起了掌聲,許多受邀的媒體也在瘋狂拍攝視頻裏所播放的數據。

可是當海小漁看向坐在主席上蘇蔚藍時,看到他看這些畫麵的表情卻是憂傷的。海小漁能夠理解他,也許在外人眼中,蘇盛威就是個大好人,就是上帝一樣的存在,為那些經曆苦難的人驅散貧瘠和厄運,為他們實現期望和夢想,可是對蘇蔚藍而言,他卻不是一個好的父親。蘇盛威可以花費他所有的時間、金錢還有精力去幫助別人,卻幾乎不曾回家,不曾詢問蘇蔚藍渴望什麽。

“開始倒計時了,準備。”總策劃人走到海小漁身旁提醒道,海小漁才忙回過神來。架好提琴。

大屏幕上的數字終於歸零,海小漁也拉著提琴走上了台,一束追光打著海小漁,她幾乎看不到台下,卻能感覺到蘇蔚藍的目光。

全場很安靜,隻有背景音樂和海小漁的提琴演奏完美契合的聲音。海小漁為蘇蔚藍感到遺憾,可還是告訴自己,無論如何,自己應該心存感激,畢竟五年前是蘇盛威收留了自己,給了自己衣食無憂的生活,所以才有現在的自己。

一曲畢,正當海小漁準備下台的時候,卻被主持人喊住。

海小漁拿著提琴不解地看著主持人,不明白他留自己在台上的用意。

“不知道大家還記不記得五年前的那一場慈善峰會,當時一個瘦小的女孩出現在會上,引起了所有媒體的關注。也正是在那個峰會上,蘇董事長許下承諾要收養那個女孩,下麵我要和大家介紹一下,這位非常漂亮,為我們帶來非常精彩的演奏的姑娘,正是當年那個女孩。”

台下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大屏幕裏出現了當年那場峰會上的照片,照片上的海小漁穿著破舊的短衫,眼神茫然而無措,站在蘇盛威的身旁,神情緊張而恐懼。

“現在的你非常優秀,據我所知,你不但小提琴演奏非常厲害,還會鋼琴、舞蹈等,學習成績也是非常好。我相信很多人都想知道,這五年你是怎麽一步步蛻變的?或者你有什麽話想和蘇董說呢。”

對於這個環節,既沒有預先通知,也沒有絲毫準備,海小漁此刻隻能像個傻子一樣站在舞台中央,看著當年自己的照片。

話筒已經遞到了海小漁的眼前,媒體席上的記者也都將鏡頭對準了她,海小漁接過話筒,努力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思維逐漸清晰。

“我非常感謝我的爸爸,就像剛剛那些臉上都是笑容的孩子們一樣,是他在我最絕望的時候給了我曙光,我會更加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加優秀。”非常官方的回答,海小漁幾乎一說完就忘記剛剛說了什麽,禮貌地鞠了個躬就走下了台。

海小漁沒有入席,而是從後台徑直走出了宴會廳外,她難受極了,一股巨大的委屈壓在心口,讓她喘不過氣來。這樣的感覺非常不好,海小漁甚至能夠想到明天一早各大媒體的報道會是什麽樣子,原來,父親這樣的安排,隻是想又一次地消費自己而已,自己隻是他增加名望的一種工具。

“怎麽了?”

蘇盛威突然出現在海小漁身後,她嚇了一大跳,猛地回過身來,看著表情嚴肅的蘇盛威,懦弱地搖了搖頭。

“聽說你和蔚藍最近關係有些不尋常?小漁,我希望你能清楚自己的位置,懂嗎?”蘇盛威說的話就像一座大山朝海小漁壓了過來。她以為蘇盛威從來沒和自己提過,算是默許了,沒想到蘇盛威的態度是這樣的。

“可是蔚藍他……”

海小漁剛想開口,就被蘇盛威打斷了:“蔚藍他一直想著出國留學,可是我為他做好了所有安排,他卻告訴我他不想去了,原因就是因為你。”

海小漁在他麵前,永遠都像一幅犯了錯的樣子,眼淚開始滾落,愣是說不出一句話。從小到大,海小漁最害怕的人就是蘇盛威,總覺得他的話就像聖旨一樣。

見海小漁不說話,蘇盛威也不想再繞彎子:“小漁啊,如果你真的為蔚藍好,就不要成為他的阻礙。”

蘇盛威所說的“阻礙”,徹底擊潰了海小漁的心理防線,海小漁小心翼翼地生活了五年,最害怕成為別人的麻煩,沒想到如今在爸爸的眼中,自己居然是蘇蔚藍的阻礙。

或許是看到海小漁軟弱的樣子,蘇盛威歎了一口氣,語氣又緩和了一些:“你可以和我提任何要求,哪怕讓我同意你們在一起也不是不行。但是有一個條件,畢業後不管蔚藍願不願意,你都必須想辦法讓他出國,你能做到嗎?”

“小漁!”蘇盛威話音剛落,蘇蔚藍就找了過來。看到海小漁和蘇盛威在一塊,迅速跑過來,下意識將海小漁護在身後,怒視著蘇盛威。

這是海小漁第一次見到蘇蔚藍對蘇盛威劍拔弩張的樣子,連忙拉著蘇蔚藍往外走。她不希望看到他們之間因為自己起任何衝突,更何況雖然蘇盛威所說的話不近人情,但確實全都是在為蘇蔚藍考慮。

4:你在哪我就在哪

“他和你說什麽了?”蘇蔚藍緊張地看著海小漁,他能看出她剛剛分明哭過。

海小漁努力做出輕鬆的樣子:“沒什麽啦,他在安慰我,說剛剛穿插的這個環節是主持人的臨時起意,沒有和他溝通。”

“真的?”

蘇蔚藍懷疑地問海小漁,剛剛主持人問出這個問題,也是蘇蔚藍所沒有想到的,他甚至想衝上台帶走小漁,他不希望小漁受到任何傷害,不希望在這麽多人麵前翻開她的傷口公然示眾,不希望父親在利用海小漁的身世和經曆來抬高自己,可是,他剛要起身,注意力就被大屏幕上的那張照片給吸引了。

蘇蔚藍竟從那張照片裏,看到了周漢的身影,他就在人群裏,站在一個極不顯眼的位置,而照片也沒有將他拍得特別清晰。

“周漢怎麽會在這裏?”蘇蔚藍盯著那張照片仔細分辨了許久,若說照片裏的人真的是周漢,那說明五年前周漢就已經知道了海小漁的處境,並且是親眼看著海小漁被父親收養的。

可是,為什麽呢?

這樣的發現讓蘇蔚藍覺得不可思議,更多的疑問在腦子裏冒出來,顯然,父親和周漢的關聯變得更加玄妙了。

當蘇蔚藍回過神來,才發現海小漁已經不知去向,連忙找了出來。

“真的,你誤會了。”海小漁回答。

蘇蔚藍緊張的神情才稍稍有所緩和,拉著海小漁就要上電梯。

“年會才剛剛開始,我們去哪?”海小漁不解。

“回家,如果你現在回去的話,隻會被那些記者纏著問東問西。”

就當電梯門快關上時,海小漁卻從電梯門的縫隙裏看到了海景深,海小漁連忙又按了開門鍵。

“怎麽了?”蘇蔚藍不解地問海小漁。

“我看到他了。”說著,海小漁走出電梯尋找,可隻是電梯關門開門的幾秒鍾,海景深就不知去向了。

“誰?”蘇蔚藍緊跟著海小漁走出電梯。

“海景深,不,他現在叫周漢。”

這一整層,都是來參加企業年會的人。海小漁和蘇蔚藍又搜尋了一遍,仍然沒有發現他的身影,以至於海小漁有些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可能我看錯了,我們走吧。”海小漁失落地對蘇蔚藍說。

蘇蔚藍知道,海小漁肯定沒看錯,也甚至想把剛剛在照片裏發現的秘密告訴她。但蘇蔚藍又十分理智,他自己都沒弄明白的事,和海小漁說了也沒什麽用,可能還會讓她困擾。

電梯下到了隱都國際的一樓,一走出門,穿著單薄的海小漁就冷得發抖,蘇蔚藍連忙脫下西裝給她披上:“你先進去等,我讓車子開過來。”

冬天穿禮服確實冷,海小漁轉身又鑽回了酒店,可是正因為重新走進了大堂,才讓她確認剛剛沒有看花眼,周漢就在那裏,穿著黑色的西裝,坐在大堂的休息區,陪在他身旁的,正是上次那個將他接走的女人。

海小漁不知道周漢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隻是憑著一股衝動,就朝著他們走了過去。

直到海小漁靠近,周漢才看到她,眼神即驚訝又恐慌。

四目相對了許久,都以為對方會說些什麽,卻沒有一個人先開口。海小漁隻是看著周漢的眼睛,看到他的眼睛裏仿佛有著很複雜的情緒。

她收回視線,從包裏翻出這些年一直隨身攜帶的戒指,那是母親死後唯一留下的東西。

她將戒指放在了周漢麵前的茶幾上,轉身離開。這一次她沒有哭,也沒有祈求解釋,父親之前的冷漠態度讓她心灰意冷,她覺得說再多的話都是多餘。她隻想幫媽媽將戒指還給他,隻想用這種方式喚起周漢內心對母親的一些記憶。

走出隱都國際的大門,冬日迎麵而來的風讓人感覺寒冷,但也讓人覺得清醒。

“小漁,怎麽出來了?不是讓你在裏麵等嗎?”蘇蔚藍從車上下來,護著海小漁上了車,心疼地責備道。

坐在回去的車子上,海小漁看著街道上的霓虹,內心惆悵。蘇盛威的條件,海景深的沉默,在海小漁的腦子裏交織著。

蘇盛威果然是個商人,他習慣於談條件,也從不做虧本的買賣。與其說他隻是將讓蘇蔚藍出國作為同意他們在一起的條件,倒不如說他壓根就不同意,隻是用了一種婉轉的方式,緩兵之計,他的最終目的,就是讓蘇蔚藍遠離自己。

蘇蔚藍見海小漁在走神,想問她在想些什麽,可因為秦叔在,蘇蔚藍隻好什麽都沒說。等到了家,蘇蔚藍才開口:“小漁,你剛剛一直在走神,在想什麽?”

屋子裏沒有開燈,一片漆黑,也很安靜。

“蔚藍,我把媽媽的戒指還給他了,我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海小漁避而不談蘇盛威對自己說的話。

“你見到他了?”

“嗯,剛剛在酒店一樓。”

蘇蔚藍將海小漁輕輕擁住:“沒有對錯,我相信你這樣做,一定有你的理由。”腦子裏卻開始猜測著蘇盛威和周漢到底是什麽關係?為什麽五年的慈善峰會和這一次的企業年會,他都在。

海小漁靠向蘇蔚藍,蘇盛威的話又出現在了腦子裏:“蔚藍,如果我們的距離很遙遠,你會不會忘了我?”

蘇蔚藍輕輕蹙起眉頭,他不知道海小漁突然說這些是出於什麽原因,隻覺得今天她突然變得很不安,不禁讓他有些擔憂:“小漁,你怎麽了?”

海小漁也意識到自己問得太過奇怪,忙調整了情緒:“因為你從來不會說哄女孩子的話,我想聽不行啊?”

蘇蔚藍的神情開始變得嚴肅:“海小漁,你聽好了,我!喜!歡!你!不是哄你的話,是認真的。”

這是蘇蔚藍第一次對自己告白,海小漁笑著回應:“這麽巧?我也是!”可內心的悲傷卻加重了,她不想成為任何人的阻礙,也不想變成誰的麻煩:“所以,等畢業,你就去美國好不好?”

剛剛還微笑著的蘇蔚藍,在聽到這句話後,就鬆開了抱著海小漁的手,表情變得很古怪:“爸爸和你說什麽了?”

小漁主動拉過他的手:“和爸爸無關,我隻是覺得你可以變得更加優秀。”

“因為爸爸一句話,你就害怕了?你就妥協了嗎?”蘇蔚藍的語氣裏透著隱隱的怒氣。

海小漁愣住。她是妥協了,她是害怕了。因為五年來,她就是蘇家最底層的存在。不會爭取,也不會反駁,遵從著別人的意見,總怕自己做得不夠好,所以當蘇盛威對自己提出這個要求,海小漁幾乎沒有任何考慮的餘地,她覺得那是自己必須要去完成的一項任務。

海小漁抿著嘴,不知道如何向蘇蔚藍解釋自己內心的擔憂與不安。

“海小漁,你那麽倔強,為我強硬一回好不好?我不想去留學,也不想去顧慮爸爸是支持還是反對,這是我們之間的事不是嗎?他支持又怎樣?不支持又能怎樣?”蘇蔚藍深呼一口氣:“請你記住,我是不會去美國的,你在哪我就在哪,你填什麽誌願我就填什麽誌願。”

蘇蔚藍的態度讓海小漁搖晃的信心變得安穩,她沒有想到,蘇蔚藍如此堅定。這種堅定讓海小漁感到無比安心,讓她第一次覺得,自己或許也可以堅定一些。

海小漁以為,他們可以就這樣安穩地幸福下去,卻沒有想到,命運從來不曾善待她,這不過是暴風雨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