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等一個新年的祝福,等過一整個冬天
他們沉默著,聆聽聽筒中傳出的震耳欲聾的鞭炮聲。
“章揚。”片刻的安靜間隙,周靜芒叫他的名字。
“嗯?”他像是已經躺在了**,語調中散發出的安適讓周靜芒心中一悸。
“新年快樂。”她笑著說,“因為一直等著對你說這句話,所以在這之前我都沒有祝任何 人新年快樂。”
1
期末考試最後一門考完,周靜芒走出考場,發現下了大雪。
雪花紛紛揚揚,將整個校園染成了白色。最好看的要數那片鬆林,感覺掛上彩燈,就是一棵棵夢幻的聖誕樹。
“啊!你們終於考完了!我等好久了!”秦榛迎上來,不滿地噘起了嘴巴。
護理學校放假早一天,她特意跑來這裏,等周靜芒她們考試結束。
“冷吧?”周靜芒跑過來擁抱她,“呀!阿榛你瘦了!”
“可不嘛!”秦榛來回活動了下肩膀,“看到我胳膊上的肌肉了嗎?都是練包紮練出來的。”
“拉倒吧你!”莊傑在後麵懟她,“你怎麽不說你臉大是趴著睡覺壓的?”
“我好不容易來一趟,你不跟我吵架能死啊?”秦榛回頭怒吼。
周靜芒和沈瀠洄相視笑了起來。
“雪下得這麽大,沒傘怎麽走啊?”沈瀠洄提議,“要不咱們一起去附近吃頓飯慶祝一下這學期結束吧?”
“好主意!”秦榛拍她肩膀,“學霸就是腦子轉得快。”
周靜芒下意識地往考場的方向望了望,章揚怎麽還沒有出來?
“等會兒啊,我叫上章揚!”莊傑轉身往回跑,周靜芒偷偷揚起了嘴角。
“那我也叫個人。”秦榛眼珠子轉了轉,嬌羞地看了看大家,隨後去追走到雪地裏的淩晨。
望著她在雪中的渾圓背影,周靜芒忍不住在心裏感歎,感歎她的勇敢和坦**。
一行六個人,浩浩****地去了學校附近的烤肉館。
店裏人很多,他們找了個角落的圓桌,擠擠挨挨地坐在一起。在分配座位時,周靜芒偷偷小跑了幾步,坐在了章揚的身邊。
鐵盤上香噴噴的牛肉發出“滋滋啦啦”的聲響,大家舉著杯子幹了一杯又一杯可樂,氣氛十分熱鬧。
趁著大家各自組隊閑聊的工夫,周靜芒終於逮著機會想跟坐在身邊的章揚說句話,就看到坐在他另一邊的沈瀠洄湊了過去,問:“考試考得怎麽樣?”
這也是周靜芒想問的問題,所以,她把耳朵豎得直直的。
“就那樣吧。”章揚懶懶地回答,用筷子夾起一塊肉塞進嘴裏。
“我看你也沒怎麽複習,不怕考不好回家挨罵嗎?”
周靜芒默默在心中鼓掌,女王就是冰雪聰明,句句都是她想問的。
“我爸媽又不管我。”章揚漫不經心地說完,指了指烤盤,“再不吃都糊了。”
周靜芒繼續豎著耳朵等著,去年寒假她就被這些問題憋得一個假期都沒過好,今年怎麽也得弄明白。可是……沈瀠洄竟然真的側過頭去吃烤肉了!喂!女王你也太不敬業了吧!為什麽話隻問一半啊?接著問啊——為什麽不管你啊?難道你不回家過年嗎?你不會打算一個人過春節吧?
周靜芒用眼神催促沈瀠洄,哪知道,她完全會錯意,將筷子裏夾得牛肉放進她餐盤裏,溫柔一笑,說:“你想吃這個是吧?”
吃個大頭鬼啦!周靜芒一邊在心裏哀號一邊瘋狂嚼肉。其實,她也可以直接問章揚的,但她覺得自己情商太低,萬一對方的答案很悲傷,她怕自己不知道怎麽安慰他。
章揚突然伸手彈了一下她的臉頰。
“啊!”周靜芒捂著臉吃痛地喊起來,“幹嗎打我?”
“那麽用力,怕你把牙齒嚼爛。”章揚說著夾了一堆肉到周靜芒的餐盤裏,“瞧你那點兒出息,都給你!”
咦?今天怎麽這麽善良?周靜芒感動地望著他:“謝……”
“胖你一人,造福大家。”章揚揚起了嘴角。
就知道你不會說好話,周靜芒默默翻了個白眼。
天南海北地扯了一通,已經過了好幾個小時。排隊等位的客人很多,因此,燒烤店的服務員時不時走過來瞄一眼。雖然六個人的臉皮加起來也足夠厚了,但也抵不過服務員一次次的“眼神”驅趕,
“走吧!”章揚率先站了起來。
雪還沒停。他們一起前往公交車站。周靜芒和沈瀠洄一隊,秦榛在前麵纏著淩晨問東問西,然而,淩晨卻故意和她拉開了距離。莊傑跟章揚走在最後。
高中時代的一半時間就這樣過去了,周靜芒腦海中像過電影一般閃現出許多畫麵。她對這些記憶猶新,全都仰賴於她正在寫的那篇小說。
章揚為了街舞與父母的抗爭,以及他對自己的鼓勵,還有他把自己當作同伴的信任,讓周靜芒熱血沸騰。
總有一天,她會捧著印著自己寫的故事的雜誌去給章揚看。
不是為了臭顯擺,隻是想證明,他不是一個人在努力。
公交車一輛又一輛地駛過,大家漸漸都走了,隻剩下了周靜芒和章揚。
站台上站著不少人,他們中間隔著一個廣告牌,誰也沒有走近誰。不一會兒,周靜芒遠遠地看到,她要坐的那輛公交車來了。
她擰著自己的手指,踮起腳尖朝著章揚的方向望了望,終於忍不住跑過去,說:“我……我的車要來了。”
章揚點頭:“看見了。”
“那……那我走了。”
章揚再次點頭,“嗯,走吧。”
“你……你……”我為什麽要結巴?周靜芒在心裏咆哮,然後繼續結巴,“你……你回家過年嗎?”
“別管閑事。”章揚懶懶地看她一眼,“好好寫小說。”
唉!好吧!公交車已經進站,乘務員正在催促乘客趕快上車,周靜芒失落地轉身,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失落個什麽勁兒。
不就是一個月的寒假嗎!
一個月,三十天而已……
嗯……時間好漫長。
“周靜芒。”章揚突然出聲喊道。
她回過身,看到漫天飛雪中,高大挺拔的男孩子站在灰白的冬日夜色中,聲音低緩地說:“我會給你打電話的。”
路燈下的雪花如鑽石般閃耀,但仍舊比不上男生掛在臉上的笑。
周靜芒垂下眼瞼,偷偷彎起了唇角,整顆心像從高處穩穩落在了地上。
2
因此,進入寒假後的每一天,周靜芒都是在等電話中度過的。
每次電話一響,她就飛奔出去接。
不是。
不是。
還是不是。
依然不是。
……
如此過了十來天,迎來了舉國歡慶的除夕夜。
嗑著瓜子看著春節晚會,周靜芒卻完全提不起勁兒,眼神時不時瞄向安靜的座機。
“丁零零”!
鈴聲大作,周靜芒再次飛撲過去。
這次真是找她的了,但不是章揚,是秦榛,她在電話裏祝她新年快樂,心想事成。周靜芒也客套地回了大吉大利,事事順心。
剛一掛斷,沈瀠洄又打了過來。
依舊是伴著一串串鞭炮聲的喜氣洋洋的祝福。準備掛斷時,沈瀠洄突然叫住她:“等會兒等會兒。”
“怎麽啦?”周靜芒重新將聽筒放在耳朵上。
沈瀠洄好像猶豫了一下,才問:“章揚給你打電話了沒?”
咦?怎麽突然問這個。周靜芒佯裝不屑地說:“瀠洄你真逗,他幹嗎要給我打電話?”
“啊!這樣嗎?”隔著長長的電話線,周靜芒仍然從沈瀠洄的語氣裏聽到了一絲竊喜,“他給我打電話了。難不成隻給我一個人打了電話嗎?”
“啊?”周靜芒愣了一下,沒頭沒腦地說,“那恭喜你啊。”
接下來,沈瀠洄又說了什麽,周靜芒根本沒有聽進去,掛了電話之後,她恍若遊魂般坐回沙發上。
“咱們靜芒在新學校交了不少好朋友啊。”媽媽誇讚道,“朋友拜年的電話這麽多,這麽開朗的性格一看就隨我,不像你爸這個呆頭鵝,一直就沒啥朋友。”
“哎,我說,大過年的,你能不能不埋汰我?”爸爸抓起一把瓜子丟了過來。
媽媽笑著躲開:“說你一句怎麽啦,還惱羞成怒了。”
周靜芒掛著比哭還難看的笑臉,艱難地陪著二老打情罵俏。那種被螞蟻啃咬的小小痛感再次侵襲了她。
為什麽隻給沈瀠洄打了電話?明明說要給她打電話的。她都等了那麽多天了……
周靜芒咬住嘴唇,委屈的眼淚不受控製地落了下來。還好,晚會剛好到了采訪駐守邊關不能回家的戰士采訪部分,主持人煽情的台詞使她突如其來的悲傷也沒有顯得太突兀。
“你這丫頭至於哭成這樣嗎?你又沒有駐守邊關!”媽媽笑著遞給她一張麵巾紙。
可是我的心駐守邊關了啊!周靜芒在心裏哀哀回答。
沒有等到十二點,父母就接連回房休息了。隻剩下周靜芒一個人,紅著眼圈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死死盯著電視機守歲。
她那副苦大仇深的模樣,恨不能把電視屏幕盯出個窟窿。
主持人們站成一排,齊聲倒數:“十、九……六……三、二、一!”
鍾聲“丁零零”地敲響了。
呃?周靜芒一驚,鍾怎麽會被敲出“丁零零”的聲音,太詭異了吧!她嚇得往沙發上縮了縮腿,不經意間往桌上瞥了一眼,哦,是電話響了。
“喂!”她氣震山河地吼了一聲。
聽筒中安靜了幾秒鍾,傳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耳朵都給你震聾了。”
是……周靜芒的眼睛瞪得圓圓的:“是章揚?”
“除了我還會有誰給你打電話?”章揚漫不經心地問,“說來聽聽?啊……”他語帶嫌棄地說,“難道是之前一起排街舞的那個小白臉?”
周靜芒無語地翻了個白眼,這都多久的事情了,大哥你記憶力很棒哦!說起來,應該被興師問罪的人不是我,是你才對,“你不是說寒假給我打電話嗎?”她氣衝衝地問。
章揚笑了,他的笑聲聽起來總有種睡不醒的慵懶:“我這不是正在打嗎?”
“打……”周靜芒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她很想吼他,打得太少了!但是想了想……還是別說了吧。
他們沉默著,聆聽聽筒中傳出的震耳欲聾的鞭炮聲。
“章揚。”片刻的安靜間隙,周靜芒叫他的名字。
“嗯?”他像是已經躺在了**,語調中散發出的安適讓周靜芒心中一悸。
“新年快樂。”她笑著說,“因為一直等著對你說這句話,所以在這之前我都沒有祝任何人新年快樂。”
“傻不傻。”拎著水壺的那隻手麻了,章揚用肩膀夾著聽筒,倒換了下手。
“你在哪兒?”周靜芒的聲音像小時候吃過的棉花糖,蓬鬆柔軟。
章揚想了想,沒有隱瞞她,“在出租屋外麵的電話亭。”
周靜芒咬了咬嘴唇:“晚上吃了什麽?”
章揚瞥了一眼剛從公共熱水區打來的熱水:“還沒吃,打算吃紅燒牛肉。”
“你還會做紅燒牛肉啊?”周靜芒的兩隻眼睛冒出了綠光,章揚同學很不簡單啊!
章揚在腦海裏快速回顧了一遍煮紅燒牛肉方便麵的流程,而後信誓旦旦地點頭:“這有什麽難的。”
周靜芒誇張地稱讚了他,而後又像他媽似的從衣食住行各個方麵嘮嘮叨叨地囑咐了他半天,才說:“那……那我掛了!”
“好,掛吧!”
“你還沒祝我新年快樂!”周靜芒不滿地說。
“新年快樂。”
“那我真掛了。”
“周靜芒你找打是不是?”
“你還會不會再打來?”
“……看情況。”
“什麽情況?”
章揚不耐煩起來:“大小姐,你到底還掛不掛?”
“嘁!掛就掛。”
沉默。
章揚抿起嘴巴:“為什麽還不掛?”
“催命鬼啊你!”周靜芒喊道,“掛了掛了。”
“哢噠”一聲,聽筒裏傳來長長的忙音。章揚掛了電話,朝著二樓那間亮著微光的小小單間望去。
沒有吃到水餃、沒有看春節晚會、沒有和睦的家人一起歡度春節。這些都沒什麽。
章揚彎起了唇角。因為,全都被周靜芒這個傻瓜彌補了。
3
這個寒假,堪稱周靜芒上學以來過得最煎熬的假期。上半個月一直在等電話,下半個月……每天半夜偷偷拿著錄音機蒙著被子錄小說。
她真的不是自戀狂,天知道,讓她捏著嗓子,聲情並茂地朗讀自己寫的那些故事時,她的表情有多尷尬,但她也隻能忍耐著錄下去。
因為,是她答應章揚的。
沒錯,大年初二的晚上,章揚又打來一次電話,這一次章大少有了新指示,說假期太無聊了,讓周靜芒把自己寫的小說錄成磁帶給他聽來解悶。
你咋不上天呢?一開始,周靜芒忍不住在心裏怒吼,可,轉瞬間又被章揚一句話給拿住了。
他慢悠悠地說:“既然你這麽不講義氣,那我隻能繼續與孤單為伴了。”
啊……原來並不是因為無聊,是因為孤單……所以才想聽她的聲音嗎?周靜芒自作多情地思考了幾秒鍾後,樂嗬嗬地答應了章揚的要求。
說起來容易的事,一般做起來都特別難。
比起難以克服的尷尬症,她更怕自己偷寫小說,還偷偷錄給章揚聽的事情被爸媽發現。之前,因為她和章揚的“緋聞”,爸媽原本就對他非常忌憚。如此“頂風作案”,周靜芒隻能選擇爸媽熟睡的深夜。連著熬了幾個通宵之後,總算錄好了一整盤磁帶。
這時,周靜芒才意識到,章揚根本沒有給自己留能聯係上他的電話號碼。哈!她感覺自己又被耍了。
頂著黑眼圈,滿臉幽怨地度過了假期最後一段時間。開學那天,周靜芒一再地警告自己,見到章揚一定要翻一個三百六十度、時長一分鍾的超大白眼,讓他切身感受一下自己積攢多日的怨念。
然而,剛下公交車,章揚就從背後冒了出來。
翻白眼,翻白眼……周靜芒提醒自己,可她還沒對上章揚的眼睛,戴著手套的手就被同樣戴著手套的他的手握住了。
他猛地將她扯上站台,待後麵疾駛的自行車離開後,皺著眉頭斥責她:“下公交車之前先左右看看有沒有車經過,你怎麽連這種基本常識都沒有?你是笨蛋嗎?”
呃……周靜芒的手指被他溫暖的大手握著,她腦子裏一片亂哄哄,臉頰慢慢熱了起來。還好,在她的臉變成豬肝色之前,章揚放開了她的手。
“呼……”周靜芒別過頭,悄悄呼了口氣,緩了緩依舊沒有減速的心跳。
啊,她突然想起來,自己還沒有翻白眼。於是,她立刻調整情緒,氣急敗壞地扭過頭,章揚臉上燦爛的笑容比初春的陽光還要耀眼。他歪著頭打量她:“過個年,又胖成小豬了你。”
“你才是豬呢!”周靜芒瞬間忘了初衷,開口喊道。
章揚擼起袖子,露出骨節分明的手腕,挑著眉問她:“有我這麽健美的豬嗎?”
周靜芒沒繃住,笑出了聲。
“磁帶呢?”他理直氣壯地朝她伸出手。
啊,對,磁帶,周靜芒一邊從包裏掏磁帶,一邊合計,待會兒抬起臉就先對章揚翻那個事先練習了好多遍的白眼,結果她剛剛閉上眼睛,章揚就從她手裏奪過磁帶,揚長而去。
“喂!”周靜芒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憤憤地跺了跺腳。
而後,又不自覺地抬起手,細細觀察起自己的掌心。
熱熱的,是章揚留下的溫度。
4
為了讓自己切實地感受到時間流逝,周靜芒跟父母商量好,以後每天早上都由她來撕掛在牆上的日曆。
一頁、一頁,又一頁……
時節經過春分,走到夏至,周靜芒的指尖留在日曆本上,大致回想了下,突然發現,這段日子平靜得不像話。
偶爾,秦榛會在深夜給她打電話,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她全新的生活。
又學了什麽醫學知識,又看到了什麽新的人體器官,又遇到了什麽奇怪的人和事。她鋪墊很久,最後才會問起有關淩晨的消息。
周靜芒每一次都無可奈何地回答:“我和他幾乎沒有交集,你是知道的。”
“那他身體怎麽樣?沒有因為發奮學習再流鼻血吧?”
“沒有。”
“那他又瘦了嗎?”
“沒有吧,沒看出來啊。”
“他和瀠洄……有什麽新進展嗎?”
“嗯……就還是老樣子。”
“那他有沒有提起過我?”
周靜芒頓了頓,還是實話實說:“沒有。阿榛,一次也沒有。”
“無所謂啦!”秦榛語調輕鬆,“反正我也不在乎。”
真的不在乎嗎?不在乎為何每次都會問起呢?周靜芒不願意拆穿她,硬生生地轉移了話題:“新聞上報道的連環殺人案看了嗎?感覺好嚇人,你放學之後不要亂跑,早點兒回家。”
秦榛嗤笑:“我在這邊連個興趣相投的朋友都沒有,放學之後除了回家都沒有第二選擇,而且我是‘重量級’選手,歹徒一般不會對我下手,倒是你,多注意點兒。”
這是昨晚的通話內容。周靜芒坐在課堂上,望了望斜對角認真聽講的淩晨,她曾經問過秦榛,淩晨有什麽好,除了長得好看,成績優異以外,性格冷漠得令人發指,沒一點兒人情味。
秦榛不置可否,她反問她:“那章揚有什麽好?除了街舞跳得好以外,你跟我說說他還有什麽優點?”
好吧,周靜芒表示無話可說。
秦榛再一次抒發高見:“靜芒你還不懂嗎?不是對方好不好的問題,是契合度的問題。在遇見他之前,你的腦海裏並沒有關於這個人的輪廓。但當他出現之後,你發現,他就是你的預設。契合度百分之百。”
最近,因為秦榛一而再地發表“秦氏理論”,弄得周靜芒心裏也亂亂的。
更可怕的是,她竟然打心眼裏覺得她說得挺有道理。
“周靜芒,你來背一下上節課留下的那個問題。”曆史老師大概看出她在走神,點了她的名字。
幸好周靜芒課間複習過了,順利逃過一劫。她剛坐下,就從後排丟過來一張字條,展開,是一張隨手塗鴉的漫畫。
女孩子——那畫上的人頭頂有幾根稀拉拉的長頭發,所以應該算是女孩子吧。女孩子坐在座位上,一隻手托腮,眼睛和嘴巴統統用一字來代替。
雖然表現手法非常抽象,但周靜芒還是懂了,這是章揚畫的剛剛坐在座位上發呆的自己。想了想,她也畫了一個很醜的正趴在課桌上睡覺的小人,而後疊起字條,扔給了章揚。
窗外的垂柳在風中搖曳,男孩子展開字條時,嘴角輕輕揚了起來。
周靜芒滿意地回過頭,想,如果感情也可以如此簡單地表達就好了。
一去一回,你來我往。
晚自習放學後,周靜芒和沈瀠洄一起走出教室,剛剛轉進走廊,淩晨就從後麵追了上來,他客氣地攔在她們身前,目光炯炯地注視著沈瀠洄。
“我送你回去吧,那凶手還沒有落網,這幾天路上挺危險的。”
“不用了。”沈瀠洄想也沒想地拒絕了,“我爸媽讓我直接打車回家。”
淩晨尷尬地停頓了一會兒,又說:“那我看你打上車就走。”
“你爸明天要去醫院做檢查是吧?”沈瀠洄的眼神裏流露出不屑,“我會讓我媽幫他約號的,你明天直接去醫院值班室那裏取就好。”她微微側了側頭,“這樣,就不用送我回家了吧?”
沒等淩晨再回複,沈瀠洄就拽著周靜芒下了樓。
她表情嚴肅,眉頭緊皺,周靜芒知道她生氣了。
“淩晨真渾蛋。”來到大街上,沈瀠洄站在斑馬線外,憤憤地開了口,“因為需要我爸媽的幫忙就一個勁兒地跑來跟我示好,這麽明顯的利用,還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真令人厭惡。”
周靜芒沒有回話。她看著坐上出租車揚長而去的沈瀠洄,默默站在路燈下歎了口氣。她想到了秦榛,為了讓自己對淩晨而言,有“利用價值”,她不惜改變了自己的人生走向。
討好淩晨的秦榛和討好沈瀠洄的淩晨相比較,到底誰更卑微一點兒?
厭惡淩晨討好自己的沈瀠洄和厭惡秦榛討好自己的淩晨相比較,到底誰更優越一點?
臨睡前,周靜芒在自己的小說本上寫下這樣兩句話,麵對這兩道無解的題,她好像得到了答案之外的答案——
滋生情感的雙方首先必須要各方麵都勢均力敵,才有可能寫出美好的結局。
否則,對彼此而言,都是負擔。
周靜芒確認,她不想和章揚成為彼此的負擔。所以,為了達到兩個人實力均衡的狀態,從現在開始,她不打算按兵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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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靜芒主動跟班主任要求,換到最後排的座位,與章揚同桌。
她的提議當然遭到了班主任的強烈反對,畢竟他們倆曾經鬧過一段緋聞。班主任總覺得周靜芒圖謀不軌,但周靜芒隻用了一句話就說服了班主任。
她說:“老師,高考越來越近了,我隻是想幫他補習,我有把握可以幫他考進大學。”
周靜芒成績優秀,成績優秀的人說話總是很有分量。所以,班主任默許了。
她是在一天清晨,趁章揚還沒有來上課之前搬過去的。這在班裏引起了不小的轟動。沈瀠洄不動聲色地望著她,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反倒是其他和周靜芒平時沒什麽交集的同學顯得異常興奮,不停地猜測著周靜芒這樣做的理由。
想也不用想,她們猜出來的理由肯定都非常不合理。
在大家的閑言碎語中,性格怯弱的周靜芒一反常態地表現出了從容淡定。她穩如泰山般地坐在章揚旁邊的座位上,心裏一片澄明。因為她知道,承受這些非議與章揚的未來相比較,簡直不值一提。
“你坐這幹嗎?”
咳咳,周靜芒的一腔熱血被走進教室的章揚一下子澆熄了。她有點兒尷尬地咳嗽了一聲,小聲道:“我挪過來和你坐同桌。”
章揚思考了片刻,斬釘截鐵地搖頭,“不需要,你回去吧。”
說什麽鬼話呢!全班同學都看著呢好嗎?周靜芒起身,迅速將他按回座位,皮笑肉不笑地低語:“給我個麵子,具體的等放學再跟你解釋。”
章揚挑眉望著她,半晌後,再次下達命令:“解釋出花來你也得回去。”不好好當她的尖子生,跑到最後排跟他這個吊車尾的瞎混?沒門!
早自習下了,大家陸續去食堂吃飯,沈瀠洄和莊傑回頭叫他們,可是那兩個坐在最後排的人,各自抱臂環胸,顯然一副有架等著掐的架勢,於是他們識相地先離開了教室。
“哇!”莊傑笑眯眯地感歎,“我覺得章揚因為周靜芒改變了好多。上初中那會兒,他可是座大冰山。”
“他現在也是冰山啊。”沈瀠洄有點兒生氣地反駁,“沒覺得有什麽不一樣。”
“誰說的?現在明顯大不一樣。以前的章揚可不會在初雪時跑到女生家門口送圍巾,更不可能召集同學一起跑到鄉下幫忙做苦力,還有啊,每次看到周靜芒,他就會像個傻子似的笑。就像這樣……”莊傑眯起眼睛,扯了扯嘴角,給沈瀠洄做示範。
沈瀠洄看都沒看他,徑直向前走去。
莊傑不知道為什麽,一向溫婉的沈瀠洄,離開的背影卻顯得怒氣衝衝。
他覺得可能是自己看錯了。
“解釋吧。”空曠的教室裏隻剩下章揚和周靜芒兩個人。他扭頭望著委屈巴巴的周靜芒,語氣冷冷地說:“你千萬別告訴我,你搬過來和我同桌是為了幫我補習。”
呃……周靜芒小小顫抖了一下,試探地反問:“不行嗎?”就算不行,我也是出於一番好意,你也不至於擺出這副臭臉吧大哥!
“當然不行了!”章揚猛地一拍桌子,“你把高考當成兒戲嗎?成績這個東西,稍一不留神,就會背叛你的。萬一你因為我考不上理想學府,我豈不是罪大惡極?”
他很少一口氣說這麽多話,可見內心確實十分激動。但讓周靜芒感到欣慰的是,章揚之所以拒絕並不是反感自己多管閑事,而是怕耽誤她的前程。“放心吧,我有分寸。”她拍拍他的胳膊,表情胸有成竹。開什麽玩笑,她從小到大,最擅長的就是學習了,分出一些時間給章揚補習,根本不算什麽,而且給他講題也能幫助自己鞏固知識。
沒想到章揚仍是一副油鹽不進的表情:“不行,你好好學你的習就行了,不用管我。”
“如果你考上大學,你爸爸應該會原諒你吧?”周靜芒忽然說,“章揚,一個人生活了那麽久,你不孤單嗎?”
章揚伸出食指戳她額頭:“你沒事閑的是不是?多管閑事。”
“這隻是其中一個理由。”周靜芒眼神堅定地望著他,“還有一個理由是,一想到以後要一個人去外地讀大學,我就覺得挺孤單的,想讓你和我作伴。”
章揚愣住了,他定睛望著周靜芒,夏日清晨的陽光熱得發燙,良久後,他問:“所以,你找了幾個人跟你作伴?上次那個和我們一起跳街舞的小白臉在不在內?”
周靜芒無語,她翻了個三百六十度、時長半分鍾的大白眼:“就你一個啊,神經病!”
“好吧!”章揚懶洋洋地拿起課桌上的課本,“既然你這麽需要我,我就勉為其難,接受了。”
嘖嘖嘖!周靜芒暗暗撇了撇嘴,我幫你補習,還指望我對你感恩戴德嗎?
“不要偷偷罵我!”章揚斜著眼睛警告她,“小心我一怒之下拒絕你的請求。”
看給你嘚瑟的,周靜芒擼起襯衫袖子,壞笑著想:看我怎麽用接下來的補習報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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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習進行了一周之後,周靜芒覺得,她可能才是被報複的一方。
章揚同學,長著一副如此聰明的模樣,卻用“學渣是不可貌相”的現實給周靜芒上了非常殘酷的一課。比如——
“這道題選A。”周靜芒耐心地告訴他。
“為什麽?”章同學表現出不恥下問的態度。
周靜芒簡單為他講述了一下原由。“懂了嗎?”她問他。
章揚搖頭:“不懂。”
好,沒關係。周靜芒又詳細地為他講述了一下原由,這次將公式都寫了出來,講完又問他:“懂了嗎?”
“哦,還是不懂。”
“你……”克製克製。周靜芒暗暗提醒自己,別讓她暴躁的態度影響章揚的學習積極性。於是,她更詳細地給他講了一遍,隨後還將公式拆開分析了一遍,一直說到嗓子幹澀,又忐忑地問:“這次懂了嗎?”
章揚托著臉頰,點頭:“勉強……懂了吧。”
那天傍晚,周靜芒說得口幹舌燥,卻隻為章揚講明白了三道選擇題。她絕望地靠在椅子上,認真思考等自己幫章揚把各科知識要點都複習完,小命是不是還在的嚴肅問題。
那邊的罪魁禍首懶懶地看她一眼,悠悠地開了口:“後悔了吧?”
“當然沒有!”周靜芒昧著良心表忠心,“絕對沒有!”
“嗯。很好。”章揚笑著揉她的頭發,“那我們明天繼續。”
“那……那個……”周靜芒扭過頭,表情小心翼翼,“鬥膽問一下,以您的成績,是怎麽考上一中的呢?”
“這個嘛!”章揚撓撓頭,反問周靜芒,“你知不知道,這世上有一種特殊的群體,叫藝術生。”
“啊!”周靜芒瞬間懂了,“藝術班的文化課成績要求比普通班的低很多,怪不得……”她又想了一下,“可是,不對啊!你為什麽沒去藝術班?”
章揚聳聳肩:“還不是被我爸硬給調到這個班的。他為了不讓我跳街舞,恨不能動用一切力量。”
所以他才以“不學習”來反抗他爸爸的決定嗎?周靜芒望著章揚臉上的苦笑,突然忍不住道:“你有沒有想過,雖然做法有點兒過激,但你爸,他也是為你好。”
章揚沒有反駁,他好像在認真思考著周靜芒的話。過了一會兒,他忽然轉頭,邀請她:“要不要跟我去酒吧?”
酒吧?對周靜芒這樣的好學生而言,那可是禁地。
“我請你看演出。”章揚的眼睛裏有一股說不出的真摯,“這樣你就會明白,我到底為什麽要和我爸抗爭這麽多年。”
這句話很具魔力。
她想要了解章揚,這是目前最迫切的事。因為,隻有了解他,才能攻克他。
攻克?周靜芒被自己腦袋裏閃現出的這個詞嚇了一跳。
好在,酒吧的氛圍並沒有周靜芒想象得那麽可怕。不同於之前在電視上看到過的那些烏煙瘴氣的地方,這裏的裝修陳設、燈光音樂都帶著一絲特別的克製。章揚給她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安排她坐下,他說:“這酒吧的老板是位四十多歲的阿姨,長得跟咱之前的班主任馬老師一樣和善,她的經營理念就是要開一家學生也可以放心光顧的酒吧,所以其實這就是個偽酒吧。你就當免費看場演出吧。”
坐了半個小時,周靜芒就徹底明白章揚的意思了。牆上張貼的酒吧須知裏,除了“不為未成年人提供煙酒”以外,居然還有奇葩的“本店隻對未成年人開放到22:00”。沒聽過酒吧還有門禁的,周靜芒覺得好笑的同時,整個人也放鬆了下來。
酒吧中心有個圓形的舞台,一首抒情的鋼琴曲演奏結束後,台下響起禮貌的掌聲。接著有女孩上來獻唱,好聽的煙熏嗓不符合她年輕的容貌,聲音的質感卻演繹出了看盡滄桑的悲涼。
周靜芒注意到,來這裏表演的人都很年輕,最大的看起來應該也不超過二十歲,她好像忽然明白了酒吧名字的意義——夢一場。
酒吧的老板之所以創立這個酒吧,或許是為了給那些心懷夢想的年輕人提供一個展現自己的舞台吧。怪不得她總覺得這間酒吧很特別,原來是它與別的地方相比,多了一絲真切的人情味。
輪到章揚的舞團上台了。
周靜芒立即收回思維,將目光投向舞台。
這是她第一次在學校以外的地方看到章揚跳舞。
也是第一次看到他卸下學生的身份,以專業舞者的姿態展現街舞。
周靜芒是沒有任何藝術細胞的門外漢,所以,她真的看不懂那些舞蹈動作所代表的難度和高度。但是,她被那份熱血深深打動了。
不光是她,酒吧裏的所有人都站了起來,跟著節拍一起舞動。周靜芒目不轉睛地盯著章揚,他全身的關節隨著節奏感極強的音樂完美調控,周靜芒第一次知道,一個人的身體能展現出那麽豐富的律動。
望著閃光燈下,自信桀驁的他,周靜芒終於懂了。
街舞之於章揚而言,是一種使命。是命運選中他,交付給他一生的任務。
一曲結束,章揚從台上跳下來,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微笑著走向她。他的眼睛裏隻有她,黑暗的背景襯托著挺拔的他,讓他像太陽一般光芒萬丈。
那個瞬間,周靜芒覺得自己永生難忘。
她突然認識到,街舞就是章揚生命的光源,任何人都不應該剝奪他的光源。
現實不可以,未來不可以,他父親不可以,她也不可以。
7
那場演出在周靜芒心中掀起的驚濤駭浪持續了很久。不過,這股浪並不僅僅是因為章大少舞蹈跳得好。還有一個原因是,演出結束後,她和他們舞團的幾個成員一起去公交車站搭公交車,他們上車前,居然異口同聲地叫她“大嫂”。
“大嫂,以後常來看我們哦!”
“大嫂,好好對我們章哥哦!”
“大嫂,多保重哦!”
……
周靜芒在一聲聲深情的“大嫂”中,糗得恨不能鑽到地底下去。她才十六歲,“大嫂”個什麽勁兒!
章揚在一旁看好戲似的望著她,周靜芒氣不過,待大家離開後,恨恨地說:“你還笑,我都糗死了。”
“有什麽好糗的,你就是心裏戲太多。”章揚指指前麵,“車來了!”而後回頭衝她不懷好意地笑了笑,“他大嫂。”
周靜芒幾乎是逃上公交車的。她覺得自己還是年紀太小,所以沒辦法如常應對這份尷尬……又有點兒甜蜜的心情。
講台上的政治老師目光嚴厲地望了過來,周靜芒不敢再走神,立刻端正態度,全神貫注聽講。不過……身邊睡得一臉香甜的章揚實在太容易讓人分散注意力了。離期末考試還有兩個星期,虧他還睡得著。
自己可是在班主任那裏立過軍令狀的,真是萬萬沒想到,這家夥如此不思進取。
天知道,這段日子裏,為了有效提高他的成績,她付出了多少心力——
將自己做過的所有習題,按照難度等級分類,逐一給他講解,結果人家聽著聽著睡了……
為了方便他記憶,她花了幾個晚上把公式編入時下流行的歌曲旋律唱給他聽,結果人家堵上耳朵,斥責她汙染了他的耳朵……
把常用的英語單詞用便箋紙抄寫下來,貼在兩個人座位周邊的牆壁上,想要營造一個良好的學習氛圍,結果人家全撕下來貼在了下巴上,隻是為了搞“嚇她一跳”這種無聊的惡作劇。
……
周靜芒不敢繼續回憶下去了,她怕自己會克製不住站起來怒斥章揚。雖然課堂上不便講話,但她可以利用武力來平複內心的憤怒。周靜芒深吸一口氣,在課桌底下高高抬起腳,朝著章揚的帆布鞋狠狠跺了下去。
他“嘶”一聲坐直身體,轉頭,目光似刀一般望著周靜芒,壓低聲音道:“你最好對於剛剛的行為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嗬嗬,解釋你個頭!周靜芒假笑著說:“你腳上有蚊子。”
章揚顯然不信,托著腮瞅她,陽光穿透玻璃窗均勻地鋪灑在他臉上,讓他的五官看起來異常明亮。
他在桌底下怡然自得地活動腳踝,周靜芒看他那個樣子,心裏敲起了鼓,完了完了,不知道章揚這家夥要怎麽報複她。她緊張地望著他的腳,心都快要跳出來時,章揚同學終於行動了。
他把腳放在周靜芒的校服褲子上,自小腿的部位劃到腳踝……
周靜芒石化了,章揚這個渾球竟然用她的褲子擦鞋。她氣不過,趁老師板書時,伸手在他手臂上狠狠擰了一把。
章揚的動作慢了一步,等他抓住周靜芒的手時,手臂上已經留下了一片青紫。老師回過頭的瞬間,他想都沒想,抓著她的手,放到課桌底下。
他的掌心幹爽溫熱。
她的手指纖細柔軟。
周靜芒咬住嘴唇,心跳劇烈。她將頭垂得低低的,試圖用耳旁掉落的頭發遮住發燙的臉頰。
章揚瞥了周靜芒一眼,繼而用舌尖頂了頂臉頰,嘴角不可抑製地微微揚起,他感受到她的手正在他掌心裏掙紮。他惡作劇般地捏了一下她的手指,然後放開了。
生命中循環往複的第十七個夏日,在這一刻開始變得不同。
溫度更高一點兒,心跳更快一點兒,世界更美好一點兒。
“周靜芒,讓你印的畢業照哪去了?”
周靜芒被這一嗓子吼得回了神,她看一直沒人問起這件事,還以為今天的同學聚會能逃過被群批這一劫的……
瞞不住了,她隻好實話實說:“落在出租車上了……”
“嘖嘖,二十幾歲的人了,你怎麽還是這麽毛毛躁躁的?”
另一個男生幫腔道:“這麽丟三落四,看你以後怎麽嫁得出去!”
“行了行了,下次聚會的時候再給你們印一份不就行了嗎?”秦榛不客氣地幫周靜芒吼了回去,“你們這幫家夥,連一張畢業照都保存不好,還有臉說人家?”
男生們被懟得不敢再出聲,周靜芒笑著攬過秦榛的肩膀:“還是阿榛對我好。”
“輕點兒,輕點兒,疼。”秦榛揮掉周靜芒的胳膊。
周靜芒的酒立刻嚇醒了一半,她緊張地撫摸秦榛的手臂:“沒事吧?”
秦榛白她一眼,“你摸那裏幹嗎?那是假的,怎麽可能會疼?疼的是接口的地方。”她指了指自己的上臂,語調自然地說:“可能我最近又長胖了,假肢安裝的位置總覺得勒得疼。”
這句話讓周靜芒和沈瀠洄一起安靜了下來。
聽到她們談話的淩晨突然放下杯子,大步走了過來。“我有話要說。”他明顯喝多了。仍然很俊秀的臉因為微醺的酒意略略泛紅。
秦榛起身,扶住歪歪斜斜的他:“你要說什麽?喝了那麽多說的都是醉話,不如等明天……”
“我恨你。”淩晨突然推開秦榛,伸手指著她,怒氣衝衝地喊道,“秦榛,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我原本隻想努力學習,考個好大學,以後出來做醫生給我爸治病。可是後來……因為你出事,我一直無心學習,最後考得那麽差,不得不去學了建築設計。現在天天跑工地,跟泥土鋼筋打交道。我煩死了!我真的煩死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秦榛的眼圈迅速泛紅,但她畢竟不是十幾歲的她了。“這也要怪我?”她受傷的語氣裏多了一絲不屑,“淩晨,你真的一點兒都沒變,還是老樣子。”
“閉嘴!”淩晨失去理智地嘶吼起來,“我就問你,誰讓你招惹我的?誰讓你轉學去護理學校的?誰讓你把胳膊弄沒的?誰讓你……誰讓你喜歡我的?”
周靜芒起身,使勁推了淩晨一把,他沒有防備,跌坐在地。
“你說什麽胡話呢?”周靜芒大聲斥責道,“阿榛為你付出了一切還要聽你責備嗎?”
“誰讓她付出了!”淩晨歇斯底裏地大喊:“因為她,我沒辦法心無旁騖追求未來,整天活在愧疚裏。還有那個蠢蛋章揚,誰讓他幫我隱瞞的?誰求他那麽做了?我的人生全被你們這群自作多情的傻瓜給毀了!”
“啪”!沈瀠洄彎腰狠狠給了淩晨一巴掌,她語調冷冷地說:“淩晨,時隔五年,你終於要扔掉自己偽善的麵具了嗎?你這個自私的懦夫。”
周靜芒別過頭,眼淚模糊了她的眼睛。如果說,她的人生行到此處,最大的遺憾——
不是丟掉了章揚。
是害秦榛失去了她的左臂。
又或者說,這件事,其實是章揚,沈瀠洄,淩晨,他們所有人青春裏共同的遺憾。
為了躲開失控的淩晨,周靜芒和沈瀠洄拉著秦榛走出包廂。三個人踩著高跟鞋,互相攙扶著步上飯館三樓延伸出去的露台。
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多像穿著高跟鞋走樓梯。
戰戰兢兢,搖搖晃晃,跌跌撞撞。
沁涼的晚風讓周靜芒的頭腦清醒了許多。
“或許確實是我錯了。”秦榛吸了吸鼻子,聲音悶悶地說,“從前我一直以為,為淩晨付出一切,隻是改變了自己的人生軌跡。現在看來,並不是這樣。他也因為我而被迫做出了與夢想相悖的選擇。真失敗啊……我還設想,淩晨總有一天會幡然醒悟發現我對他的好。沒想到,我等了這麽多年,等來的竟然是痛恨和責罵。”
周靜芒扶住秦榛的肩膀,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靜芒。”沈瀠洄忽然出聲叫她,臉上的表情無比凝重,“剛剛,你沒有注意到嗎?”
“注意什麽?”周靜芒剛才一直把注意力放在秦榛身上,淩晨的話她並沒有全部聽清。
“就是……淩晨說章揚幫他隱瞞了什麽。他說的,該不會是……”她忽然頓住,沒有繼續說下去。
但排山倒海的回憶頃刻間淹沒了周靜芒,此前遺留在時光裏的那些被截斷的線索,在這一刻自動相連。
原來是這樣。
怪不得他從來不參加聚會。他怎麽可能會來?
周靜芒癱坐在地。
她突然明白,他永遠都不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