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需要多大的勇氣,接受一個暑假沒有你

“周靜芒。”他叫她,“暑假已經過去兩個星期了。”

“嗯。”周靜芒點頭,“確切地說,是十四天零二十二個小時。”

章揚愣了一會兒,忽然笑著轉頭,好整以暇地望著她:“你從什麽時候開始算的?”

“期末……期末……”周靜芒結巴了,“期末考試之後啊。”

期末考試之後,和你分開的時間。

1

高一結束了。

周靜芒的美好假期在拿到學校寄來的期末成績單之後,也結束了。

雖然強項的語文和英語分數都還不錯,但總成績跌到了全班第九。簡直是她上學史上的奇恥大辱。

客廳裏的氣氛很凝重。

媽媽說:“你初一的時候,因為肚子疼,語文作文沒寫,總分還排到了全班第二。靜芒,那個優秀的你哪裏去了?”

爸爸歎氣。

周靜芒縮了縮身子。

媽媽又說:“每次媽媽問你學習吃不吃力,需不需要輔導的時候,你都搖頭搖得那麽幹脆,媽媽一直以為你對所有科目胸有成竹,哪知道你……”

媽媽因為氣憤傷心說不下去了,爸爸繼續歎氣。

周靜芒再次往沙發裏縮了縮身子。

媽媽難以置信地又看了一遍成績單,手撐住額頭,有氣無力地說:“我看成績最差的是政治、曆史。這些科目隻要死記硬背就好,你怎麽會考得那麽差呢?到底有什麽原因?”

“有什麽原因?”爸爸充當複讀機。

周靜芒轉了轉眼珠子,目光分別掃過父母的臉龐,試探著問:“我可以講實話嗎?”

“必須講實話。”爸媽異口同聲。

“那個……”周靜芒撓撓後頸,“期末考試之前,我們學校跑進來個精神病患者,你們還記得吧?之前新聞報道過。”

爸媽一同點頭。

“被劫持的那個人是我們班的,我當時離那個精神病也很近,我眼睜睜看著他和我們班同學一起墜樓的,可能……”她又心虛地撓了撓後頸,“可能嚇傻了,所以一直到考試狀態都不太好。”

媽媽表情生疑:“你……”

不會被拆穿了吧?周靜芒嚇得暗暗提了口氣。

“你不會是得了那種創傷後遺症吧?”媽媽自顧自地念叨,“我之前聽說,有經曆了什麽可怕的事情之後,因為身心重創而精神失常的病例。不然我明天帶你去看看醫生吧?”

“嗯。”爸爸附和著點頭,“要去的,要去的。”

去什麽去啊,本來天氣就熱,周靜芒急得滿頭大汗,為了表明自己身體良好,精神倍棒,她立刻起身,在爸媽目瞪口呆的注視下,做了一遍廣播體操裏的跳躍運動。做完,她得意地揚揚頭:“看,我一切都好,你們就不要費心了,成績我下次……”

“我看很嚴重啊。”媽媽緊張地站起來,“不行了,我得去查查咱們這兒權威的精神科醫生。”

“我有大學同學好像做了心理谘詢師。”爸爸也快步跟了上去,“要不先聯係一下他?”

看著小題大做離開的父母。周靜芒無語地跌到沙發上,唉……嚴格來講,她剛剛真的沒有說謊。這次期末考試發揮失常,的確跟章揚墜樓有關,但,她的心神不寧並不是隻來源於驚嚇。

而是沈瀠洄將她的手從救護車上扒下來的那一幕總是沒完沒了地在腦海中回放,所以,影響了她的睡眠,她在考政治和曆史時……睡著了。

雖然沈瀠洄在陪著章揚去完醫院沒多久之後,就趕緊往她家打了電話,語氣輕鬆地告訴她,章揚隻昏迷了兩個小時,醒來就生龍活虎了。但她心裏就是別別扭扭的,不痛快。

現在,因為這事兒影響了成績,就更加不痛快了。

然而,更更不痛快的事情還在後麵。

雖然經周靜芒好說歹說,父母終於答應不帶她去看心理醫生了,誰知卻英明地決定,讓她去鄉下奶奶家住一個月。一來養養心神,二來反思成績。

去鄉下總比去精神病院好……周靜芒這樣自我安慰著,拎著行李箱踏上了大巴車。

真是無妄之災、飛來橫禍、天降倒黴事。

她坐在大巴車座位上,煩躁地揉頭發,最熱的三伏天,奶奶家連空調都沒有,要瘋了啊!

坐在她旁邊的小女孩目光驚恐地望著周靜芒,片刻後,一撇嘴,“哇”的一聲號哭起來。女孩媽媽不悅地瞪視著周靜芒:“看著挺白淨的小姑娘,怎麽跟瘋子似的。”

呃……周靜芒不好意思地理了理頭發,從書包裏掏出一本書蓋在了臉上。

被掩住表情後,她才一覽無餘地展露失落。

期末考試後,章揚在考場門口站著,不知道是等她還是等沈瀠洄。自從那次沈瀠洄陪他去醫院之後,他們的關係明顯近了很多。越想越氣不過,因此,周靜芒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將他的喊聲遠遠拋在了身後。

她覺得自己瀟灑極了。

可是真正進入暑假之後,每一天的每個時刻,隻要想到這件事,她都會忍不住在心裏狠狠責罵自己:瀟灑個頭啊你!神經病!

此時此刻,她再次暗罵:瀟灑個頭啊你!神經病!

2

事實證明,無論設想得多麽可怖,仍抵不過現實的殘酷。

炎熱、蚊蟲。這些周靜芒都忍了,更誇張的是,她還要去農田裏幹活。

奶奶一生勤勞,在家附近的一畝三分地上種了許多蔬菜和瓜果,如果周靜芒不幫忙拔草、施肥、摘果,這些活就都落在了年邁的奶奶身上。

奶奶一頭銀發,瘦弱嬌小,走路都顫顫巍巍。可饒了周靜芒吧,她才不忍心讓老太太大暑天到田地裏暴曬。

隻好親自上陣了。

周靜芒怕被曬黑,沒有女孩子不怕被曬黑啊!她戴了草帽,草帽上又裹上毛巾,穿了長衣長褲,武裝完美地來到田間。

太陽一曬,立刻熱瘋了。

於是,她又隻好立刻趕回家換了T恤短褲,毛巾也不捂了,比起曬黑,她更害怕中暑身亡。

正汗流浹背地拿鏟子除草,就聽見哪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周靜芒起身,定睛一看,嚇得尖叫起來。她看到了什麽?

她揉揉眼睛。

還在那。

又揉。

依然在那。

“別揉了,再揉就瞎了。”對麵的人懶洋洋地發話。

所以不是幻覺?周靜芒走過去,伸手往章揚手臂上狠狠一掐,對方的臉立刻綠了。

天,他怎麽……“你怎麽來了?”周靜芒摘下帽子蓋住自己曬成紅布的臉,她現在一定醜爆了。

“來看看你……”章揚笑起來。

“這……這麽好?”周靜芒難以置信,但還是有點兒感……

“有多慘。”

嗬嗬。周靜芒無語,幸好自己隻有“感”,還沒“動”。

不過,她突然有了個絕妙的主意。

“既然來了,那就幫忙幹活吧!”她不由分說地將鏟子遞給他,“你先幹著,我再回家拿個鏟子。”說完一溜煙地跑了。

回頭瞧見章揚一臉蒙圈地呆立在原地,周靜芒心中暗爽不已,當然了,為了犒勞遠道而來“嘲笑”她的好同學,再回來時,她帶了切好的一半西瓜和兩個勺子。

咦?章大少的戰鬥力可以呀!雖然她故意磨蹭了一會兒,但前後最多也就半小時吧,他已經把整塊地的草除得七七八八了,不愧是練過街舞的,身手就是麻利!

“哎!”她站在田頭跟他招手,“別幹了,過來吃瓜。”

章揚丟下鏟子走過去,天氣太熱了,他撩起T恤擦了擦汗,和周靜芒並排坐下的一瞬間,突然驚醒,自己大老遠跑過來,可不是來賣苦力的啊。

有點兒憤怒。

他拿起勺子,對著西瓜中心狠狠地挖了一大勺,張大嘴巴塞進嘴裏。圓心是西瓜最甜的部分,報仇了。

他得意揚揚地望著周靜芒。對方嗤之以鼻:“幼稚!”而後快速占領圓心旁邊的位置,她也學著他的樣子,挖出一大塊紅瓤,塞進嘴裏。

兩個人沉默地搶著西瓜,眼神銳利,動作迅速,一半西瓜下肚,根本沒來得及品嚐味道。

“嗝……”周靜芒驚慌地捂住嘴巴。

章揚顯然根本沒有在意她,他的目光始終留在綿延起伏的田野上,在這裏,太陽熱烈,植物繁盛,一切都顯得生機勃勃。

“周靜芒。”他叫她,“暑假已經過去兩個星期了。”

“嗯。”周靜芒點頭,“確切地說,是十四天零二十二個小時。”

章揚愣了一會兒,忽然笑著轉頭,好整以暇地望著她:“你從什麽時候開始算的?”

“期末……期末……”周靜芒結巴了,“期末考試之後啊。”

期末考試之後,和你分開的時間。

她沒說,但章揚顯然懂了。他起身,拍拍手上的灰塵,說:“我走了。”

“這就走啊?”周靜芒沒有掩飾自己的失落,“留下來吃晚飯吧,我奶奶燒菜很好吃的。”

“今天太晚了,我本來也沒想多停,就是來踩個點。”章揚回頭對她笑笑,“明天吧。”

明天?周靜芒還沒反應過來,章揚挺拔的身影已經漸行漸遠了。

所以,明天他還會來嗎?

3

是的,他來了。

來的時間比周靜芒預料得早。

吃過早飯沒多大會兒,周靜芒就辛勤地去田裏勞作了,當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她在家裏根本坐不住,想找個既正當,但又不那麽明顯的理由到外麵等著章揚。她知道他說話一向算話,但也沒有想到他來得那麽……聲勢浩大。

章揚不是一個人來的,他還帶了莊傑、秦榛和……

沈瀠洄。

在看到沈瀠洄之前,周靜芒先看到了她弧度優美的腳踝。她從大巴車上下來,瞬間吸引了四麵八方幹著農活的鄉親們,大家將目光集中在她一個人身上,七嘴八舌地討論著這個“城裏來的漂亮小姑娘”。

周靜芒歎了口氣,無論沈瀠洄走到哪裏,都自帶一束聖女之光。

莊傑看到周靜芒,毫無遮攔地大笑起來:“章揚說的真不錯,你已經曬成黑炭了。”

周靜芒轉頭去瞪章揚,對方移開目光,無辜地抬頭望天。

秦榛對她笑笑,語氣輕柔地說:“好久不見啊,靜芒。”

真的是好久了。周靜芒望著她消瘦不少的臉頰,鼻子一酸,大步上前抱住了她。

秦榛沒有參加期末考試,她高燒不退,最後轉成了肺炎,住了好長時間的院,即便已經痊愈,現在的臉色仍舊不太好。

那次演唱會之後,淩晨選擇帶沈瀠洄走,對她的打擊竟有這麽大。可是,她受了那麽多苦,淩晨那家夥一概不知。想到這裏,周靜芒更加心疼她了。

“喂!”秦榛被周靜芒勒得喘不過氣,“我要憋死了。”

周靜芒放開她,沒辦法再躲了,她轉頭跟沈瀠洄打了個招呼:“你也來了。”

“嗯。”沈瀠洄拘謹地笑了笑。

周靜芒瞬間就心軟了,她根本不是會因為什麽事情難為別人的人。“你們吃早飯沒?”她抬頭問章揚。

章揚已經去田頭拿竹筐了,“吃過了。你就別在那裏浪費時間了,抓緊幹活。”

邊摘青椒邊閑聊,周靜芒這才從秦榛那裏知道,幾天前,章揚鼓動莊傑去找秦榛,讓秦榛往周靜芒家裏打電話,約她出來玩。結果探問到了周靜芒被派去奶奶家“改過自新”的事。章揚從秦榛那裏打聽到周靜芒奶奶家所在的村子,就一個人風風火火地跑了過來。

他隻知道村名,根本沒問詳細地址,在村子裏轉了好幾圈,終於在田間發現了除草的周靜芒。知道她還有很多農活沒幹完,就將他們幾個一起拐騙來了。

“拐騙?”周靜芒覺得匪夷所思,“阿榛你又誇張了吧?”

秦榛撇撇嘴:“不信你問瀠洄。”

沈瀠洄聳聳肩,似笑非笑,“說拐騙也不過分,因為章揚一開始打的旗號是帶大家去郊區體驗生活。”

周靜芒垂頭笑了笑,挎著一籃子青椒,嘚嘚瑟瑟地幫章揚說話:“說體驗生活也沒錯嘛!而且還免費呢!”

秦榛翻著白眼搖頭,“瞅你胳膊肘往外拐的,見色忘友!”

周靜芒咬住嘴唇,不敢再說話,她怕自己一張嘴就忍不住樂出聲。

眾人拾柴火焰高,很快,地裏成熟的蔬菜瓜果就全都被采摘了下來,他們抱著收獲滿滿的竹筐,一起哼著歌兒回周靜芒的奶奶家。

經過一座小橋,大家默契地排成長列,天空碧藍如洗,遠處是連綿群山和蔥鬱樹林,腳邊的湖水裏映出他們鮮活的影子。周靜芒的心再一次被那種堅實的幸福感充盈。

她覺得自己快樂得快要飄起來了。

當然,那是因為她還不懂,當時她所處的人生階段,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任何小事都足夠快樂一陣子。

可是越往後,快樂越金貴,也越難得到了。

4

爺爺過世後,常年獨自生活的奶奶看到一群活力四射的少年少女,別提多開心了,她顫巍巍地給大家切西瓜,再一塊一塊發到每個人手裏,眉目間的慈祥和善讓大家慢慢卸下了拘謹,歡愉地嬉鬧起來。

奶奶忙了很久,燒了一大桌菜,為了不打擾他們聚會,老人家做好飯就端著一盤子菜出了門,說要給老姐妹送去,結果一去就不回來了。

周靜芒注意到,今天的席間,大家的話都很少。為什麽呢?因為每個人都隻有一張嘴,他們都在忙著吃。

她一張臉一張臉地望過去,這些人就是她目前高中生活的全部。真好啊,她想,時光怎麽這麽好呢?

即使有一些小小的誤解和不快,但跟這些美好的時刻比起來,完全不值一提。

“你好端端的眼圈紅什麽?”章揚停下筷子,說。然後大家的目光齊刷刷地朝周靜芒望去。

靜默了幾秒鍾後,莊傑先將碗盤裏的雞翅夾給了周靜芒:“行行行,這個給你吃。”

秦榛也從自己嘴裏搶救下來一隻鴨腿,小心翼翼地送到周靜芒盤子裏:“別哭了,這個也給你吃。”

沈瀠洄把最後一塊拔絲蘋果放到周靜芒麵前,溫柔道:“吃這個吧。對不起啊,奶奶做飯太好吃了,大家都沒給你留。”

周靜芒還是不動,眼眶裏的霧氣越來越濃了。章揚尷尬地咳嗽一聲,從米飯裏扒拉出他趁大家不注意偷偷藏進去的兩塊紅燒排骨丟給周靜芒:“差不多可以了啊。”

周靜芒望著麵前堆起的一座“食物山”,一眨眼,眼淚“啪嗒啪嗒”落了下來。

“我太開心了!”她喊一聲,然後號啕大哭。

桌前的幾個人石化了一會兒,隨後各自從周靜芒的餐盤裏夾回自己剛剛打算施舍出去的美食,塞進嘴裏,繼續大快朵頤。

隻不過,在他們看似不動聲色的臉上,都現出了純真無瑕的笑容。

下午,他們抱著涼席去村頭的河邊垂柳下乘涼,躺在軟綿綿的草地上,風仿佛被河水洗滌過一般清涼,別提多愜意了!

另一張席子上的章揚和莊傑背對著她們,呼吸平穩,像是睡著了。

周靜芒用雙手枕著頭,遙望湛藍的天空,眼皮也越來越沉。直到,身邊的沈瀠洄突然出聲叫她:“靜芒。”

“嗯?”她迷迷糊糊地答應。

“你喜歡章揚嗎?”

沈瀠洄的聲音猶如泉水一般清冽,讓周靜芒瞬間打了個激靈,清醒過來,她往後看去,還好,章揚和莊傑仍維持著剛剛的睡姿,沒被吵醒。

她臉紅了。

“你瘋了!”周靜芒小聲嗔道,“說什麽胡話呢!”

“你喜歡章揚嗎?”沈瀠洄不肯罷休,繼續直視著她問。

這個問題超越了周靜芒一直以來接受的倫理綱常洗禮,正確答案就在嘴邊,但被她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不喜歡。”她笑得一臉勉強,“一點兒……一點兒也不喜歡。”

沈瀠洄點頭,目光深不可測。

周靜芒輕呼一口氣,她望著天空中不知何時飄來的雲朵,在內心深處歎息。

周靜芒,你這個膽小鬼!她罵自己,但沒有太難過。

她以為未來還很長,她和章揚之間還有非常多的時光可以消耗。等長大以後,她有的是機會跟他話衷腸。

所以她自始至終不知道,離別的地雷,早就已經埋下。

章揚翻了個身,抬起手遮住了眼睛,也遮住了憂傷的目光。

5

高二開學那天,周靜芒根本沒用媽媽叫她起床,在鬧鍾響之前就已經洗漱完畢,整裝待發了。

“看樣子女兒在鄉下待得不錯。”媽媽滿意地對爸爸說,“學習熱情高漲不少。”

周靜芒隻好用燦爛的笑容來掩飾心虛。其實,每次假期結束後的第一天開學她都會很積極啊……

當然啦,學習熱情她也是有的,但,促使她今天這麽積極的原因還有別的。

更重要的。

她想知道章揚到底選了文科班還是理科班。

說起來也怪,那天在奶奶家明明聊得很開心,結果下午,他們一起在河邊乘涼,大家一起伴著涼風睡著了,醒來後才發現章揚走了

他留了張字條,用石頭壓在涼席上,就簡單的四個字:我先走了。

之後,周靜芒找莊傑打聽他的近況,莊傑說人家忙著練街舞呢,沒空搭理他們。周靜芒又探問章揚選了文科還是理科,莊傑一聽這個,氣得直拍大腿。

他當時跟周靜芒說的原話是:“這家夥太不夠兄弟了,我跟了他這麽多年,他都不告訴我,非說等到開學見分曉。神經病!”

周靜芒徹底死了心,隻好盼星星盼月亮地等著開學。

就章揚的表現來看,很明顯是生氣了。好吃好喝伺候他,還生氣!周靜芒也很氣憤。

但氣憤仍舊沒有敵過好奇心,她一路將自行車騎得像是要飛起來,第一個來到新分的文科班裏等著。

大家陸陸續續來了,周靜芒看了看時間,快到上課點了,還不見章揚的人影,總不至於第一次進新班還遲到吧?她耷拉下了嘴角,也許……他最後選了理科。

正失落著,門邊傳來一聲巨響,章揚同學的出場方式非常特別。

他心不在焉,沒注意腳下,被門邊的凳子絆倒了。

周靜芒倒吸一口氣,章揚長得那麽高,摔倒一定比平常人還要疼,但是她還是好想笑。嘻嘻。

章揚尷尬地一躍而起,在一片哄笑聲中,佯裝無恙地走到最後排的角落坐了下來。

他暗掐自己大腿,幹嗎進門後光顧著找周靜芒那個丫頭,連路都不好好看,維護了一個月的高冷形象竟然在此刻破功了。

他的臉看起來更陰沉了。

趁老師還沒來,周靜芒回頭衝他燦爛地笑了笑。章揚正在氣頭上,火冒三丈地瞪她一眼,別過了頭。

不是不喜歡他嗎?那還笑什麽笑!

虧得他還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跑來上文科班!

章揚鬧了好幾天別扭,周靜芒憋得不行,但每次想找他問原因時,他都一副自己欠了他五百萬塊錢似的冷漠臉,搞得她不敢張口。

趁沈瀠洄被父母從學校帶走改善夥食的那天,周靜芒在中午吃飯時,特意買了一盤烤排骨,將莊傑“引誘”到自己和秦榛的飯桌前,想讓他幫她問問章大爺,她小女子到底怎麽得罪他老人家了。

結果莊傑接過她買的排骨,毫不客氣地啃了幾口,才慢悠悠地說:“不是因為你。”

“那是因為誰?”周靜芒鬆一口氣的同時又有點兒失落。

莊傑戒備地朝著獨自坐在窗下黑著臉吃飯的章揚望了望,湊近周靜芒,小聲說:“我也是昨天才知道,選文理班之前,章揚他爸來學校找過章揚,明確告訴他,隻要他選理科,就讓他回家。但章揚這個偏執狂,非得繼續跟他老爸對著幹,估計鬧得比從前還僵。”

“天!”秦榛震驚不已,“這家夥幹嗎非得跟他爸對著幹,反正他學文學理都一樣。”

“是啊!我也想說啊!”莊傑終於找到觀點一致的人,情緒激動地附和,“而且,他學理科,他爸還能找關係把他送去不錯的大學。真不知道這家夥為什麽要自毀前程。”

周靜芒愣了好半天,突然產生了異樣的情緒。

她想起高一下學期的某天,章揚曾找她確認過自己是不是報的文科班,以及,她還極力勸說他也來文科班。兩個人分別時,他笑得一臉詭異,說要去赴鴻門宴。

之後過了幾天,她打算把買演唱會門票的錢還給章揚,結果在食堂邊的竹林裏遇到沈瀠洄。

沈瀠洄告訴他,章揚被他爸爸帶走了。接著,她就遇到了臉頰上掛了彩的章揚。

對了,還有,那次演唱會結束,周靜芒追問他,到底選的文科還是理科,他那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還會有更快樂的時刻的,我保證。”

周靜芒終於不覺得模棱兩可了,她的心狂跳起來。她一邊覺得自己好像確定了章揚是為了自己才選的文科,一邊又忐忑萬一隻是她自作多情……

即便如此,身體還是先大腦一步做出了反應。等她回過神時,自己已經站在了章揚身邊。

“幹嗎?”章揚依舊是那張麵無表情的臉。

周靜芒攥緊雙拳,鼓起勇氣,對他說:“你跟我來。”

6

他們一前一後走出食堂,來到旁邊的竹林深處。

吹到臉上的風已經褪去了夏日的燥熱,有了秋天的涼意。周靜芒目不轉睛地盯著章揚,問:“是真的嗎?你為了上文科班跟你爸鬧翻的事……”

剛才看莊傑跟她們在飯桌上嘀嘀咕咕,章揚就已經猜到了他們的談話內容。他也不藏著掖著,點頭,語調平靜地說:“是真的。”

“為什麽?”周靜芒皺起眉頭追問,“難道是……為了我?”

章揚望著她,思量了很久。

在那個涼風習習的夏日午後,鄉間美景一覽無餘地呈現在眼前,他沉浸在那一刻的美好平靜裏,在快要睡著時,忽然聽到了沈瀠洄和周靜芒的談話。

在沈瀠洄問出那個問題之後,章揚發誓,他這一輩子,哪怕是第一次登台跳舞時,都沒有那麽緊張過,他一度擔心自己狂亂的心跳會被她們聽到。在差點兒窒息之前,他終於聽到了周靜芒冷淡的聲音。

“不喜歡。”她說,“一點兒也不喜歡。”

所以……章揚默默咬緊了牙關,他慢慢冷笑,彰顯出最大限度的嘲諷,“為什麽要為了你?別自作多情好不好?”他的聲音懶懶的,帶一絲挑釁的微揚,“我隻是習慣了和我爸對著幹而已。以後這種破事兒別浪費我時間,飯都涼了。”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出了竹林,留下呆站在原地的周靜芒。

她的臉頰越來越燙,指尖卻無比冰涼。

果然……她低下頭,眼淚聚集在眼眶裏,自作多情了呢。

這件事之後,周靜芒跌入了高中生涯的第一個低穀。她不敢抬頭看章揚,每天努力躲避他,但又在他看不見自己時,偷偷將目光放在他身上。

沈瀠洄看出端倪,找她問緣由,她抿緊嘴巴,搖頭,什麽也不肯說。

這麽丟人的秘密,讓她怎麽說?

幸而高二相較於高一,學習緊張了很多,她把自己的時間排得滿滿的,可,失落的情緒總能見縫插針地跑進她的腦海,將她禁錮於憂傷的牢獄,動彈不得。

有這種變化的人,不止周靜芒一個。秦榛也變了。她躲避淩晨的樣子與自己如出一轍。因此,她們心照不宣地幫對方打掩護,像一對患難與共的戰友,洞悉彼此的秘密,卻什麽都不問。

就這樣持續了兩個多月,時節進入深秋,在那個落葉飛舞的午後,秦榛在和周靜芒、沈瀠洄一起值日時,突然說:“我要轉學了,去護理學校,學醫。”

她說得雲淡風輕,讓周靜芒以為她在開玩笑:“又開始胡說八道了。”

秦榛垂下眼簾,圓圓的臉盤在夕陽的餘暉中顯出一絲柔美的憂鬱,她抬起頭,目光盈盈地望著沈瀠洄:“你知道我沒有胡說八道,對吧?”

“什麽意思?”周靜芒覺得自己像被孤立了一樣,但她有種直覺,“難道和淩晨有關?”

秦榛將兩隻手抄進兜裏,周靜芒不知道這個動作是不是代表她其實在故意掩飾自己的慌亂。

“我不同意。”沈瀠洄氣憤地吼道,“你為了成為淩晨‘有效的朋友’,竟然自毀前程,這樣做太幼稚了!”

秦榛也突然惱怒起來,她上前兩步,與沈瀠洄湊得很近:“幼稚?你覺得我幼稚?那你告訴我一個可以不幼稚的辦法。淩晨他爸有很嚴重的病,每年在醫院的時間比在家裏還多,他想考外麵的大學,但放心不下家裏這攤子事。我試過了,我沒辦法把他當成陌生人,我根本做不到再也不理他。可是,想要走近他,就隻有這一個辦法。”

周靜芒立即想起,自己從淩晨那裏看到的那張化驗單……

三個人一起沉默了一會兒,沈瀠洄擰起眉頭,語氣嚴肅:“阿榛,你這個選擇太不負責任了。你這樣對得起父母,對得起自己嗎?你不是夢想去做空姐嗎?”

秦榛伸手打斷了她:“什麽做空姐的夢想……”她自嘲地審視著自己,“別告訴我你當真了。”

又是一陣沉默。

她們都不過十幾歲的年紀,還沒有對別人的人生指手畫腳的勇氣。

半晌後,周靜芒小心翼翼地問:“父母呢?你父母同意了嗎?”

“還用問嗎?肯定把我大罵了一頓。但最後還是妥協了,說起來,還多虧暑假前得的那場肺炎,我爸媽覺得我大病初愈,怕我扛不住打擊。”

她的語氣很輕鬆,眼淚卻流了下來。她狠狠抹了把眼睛,吸吸鼻子:“今天是我最後一次陪你們值日,手續差不多辦完了,我下周就走了。”

“這麽快啊。”周靜芒的眼圈立刻紅了,雖然進入高中後,三個人的關係一直很好,但周靜芒心裏承認,她其實跟秦榛更親一些。

她的樂觀坦**讓自己與她相處起來更加安心舒適。沈瀠洄,總是有些距離感的。

所以,她不舍得她。周靜芒慢慢挪到秦榛身邊,伸手捏住了她的衣服,聲音裏有了哭腔:“你怎麽這麽煩啊,也不早說。”

“真受不了你。”秦榛嫌惡地推開她,淚水再次奪眶而出,“幹嗎一副生離死別的樣子,護理學校雖然離這兒有點兒距離,但也有直達的公交車啊,我會常來看你們的。”

那天的晚自習課堂上,周靜芒一直趴在桌子上,呆呆地望著窗外,章揚因為個子高,依舊被排在最後一排,他側頭時,剛好能看到周靜芒的鼻尖。

幹嗎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生病了?

他忍不住猜測。

從上次在竹林裏的那個照麵之後,他們再沒有說過話。其實一開始章揚也沒想和她走到這種形同陌路的地步,是周靜芒先冷落他的。

沒有交集的這兩個月裏,她每天按部就班地上學放學,沒看出一點兒異樣,這讓章揚越來越生氣,越生氣越不想搭理她,越不想搭理她就越生氣……如此惡性循環,他覺得現在的自己就是一個漲滿氣的皮球,稍微一碰,就能爆炸。

每一天,他都在腦補周靜芒那丫頭來跟自己請罪時,他該如何充滿嘲諷地懟她。但是現在……他真是忍不住想走過去敲她的腦袋,問她到底怎麽了。

算了,和我冷戰,活該不開心。他憤憤地想。

唉,到底為什麽不開心呢?他又焦躁地抓了抓頭發。

7

雖然礙於麵子,章揚沒有親自去向周靜芒問詢答案,但是,他也沒有被好奇心折磨太久,隔了一個周末的周一,班主任突然宣布,秦榛轉學了。

章揚下意識地看了看周靜芒,她垂著頭,將不高興都寫在了瘦削的脊背上。

秦榛是她的好朋友,她們天天湊在一起嘀嘀咕咕,結伴去洗手間,每天中午一起吃飯。秦榛突然轉學,對周靜芒的打擊可想而知。更何況,就連他都能看出來,周靜芒喜歡秦榛比沈瀠洄多一些。

秦榛走了之後,周靜芒和沈瀠洄也很少說話了。

看她整天獨來獨往的樣子,還真是有點兒不習慣。章揚扭頭趴到座位上,斥責自己瞎操心。

周靜芒萎靡不振了幾天,突然又像打了雞血一般,開始瘋狂學習。

課間,她學習。

別人吃午飯的時候,她學習。

別人睡午覺的時候,她學習。

上自習課的時候,她學習。

上體育課的時候,她請假學習……

總之,她像瘋了一樣,如饑似渴地抱著書,背單詞,做題。

有天晚自習放學後,她一邊看書一邊往前走,章揚不放心地跟在她後麵,果然,下樓的時候,她一個趔趄就向前栽去。

幸好他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她的衣服。

他將她扶穩,努力克製著怒氣,斜了她一眼,繼續往前走。

周靜芒停在原地,特別小聲地說了一句“謝謝。”

走到樓梯的轉角,聲控燈滅了,外麵是寂靜的黑夜和零星的燈火。章揚頓住腳步,沉默著站了一會兒,突然轉身回去,將周靜芒狠狠罵了一頓。

因為情緒太激動,他甚至忘了自己都說了什麽話,但停下來的那一刻,他看到周靜芒淚流滿麵。

“喂……”章揚的怒氣全被無措替代,他撓撓後頸,彎腰湊近她,柔聲說,“別哭了好不好?我不是真的想罵你。就是覺得……”覺得你拿自己的安全不當回事,很可惡。

“我得贏淩晨。”她哭著說,“贏了淩晨,才能為阿榛出氣。”

章揚被這句話弄得雲裏霧裏,但等他想問個明白時,周靜芒已經走了。

不過他大概也能猜到一點兒原因,雖然他一點兒也不八卦,但秦榛看淩晨的眼神太不一樣了。淩晨這個人,他並不是很喜歡,表麵看起來沉穩平和,其實城府很深。章揚早就察覺,他隻跟能給予自己幫助的人建立社交。

班主任。

化學老師——他化學成績很差。

沈瀠洄。

章揚也是無意間聽莊傑說起,淩晨父親身患重病的事,沈瀠洄的父母是挺有名的醫生,如果和沈瀠洄建立良好關係,別的不說,至少再去醫院時不用那麽辛苦地排隊掛號。

一個人的行動力和目的性如此統一,實在有點兒可怕。

至於秦榛,她根本不屬於淩晨需要浪費時間考慮的範圍。所以,周靜芒才替好朋友鳴不平吧?不過,她打算怎麽做?

怎麽做都不要緊,反正他得看緊她,不能讓她吃虧。

之後,周靜芒繼續縮回了自己的蝸牛殼裏,不受外界的任何影響,悶頭學習。章揚沒再打擾她。既然她知道自己要做什麽,就讓她做好了。

期終考試成績下來的那天,所有人大跌眼鏡。

周靜芒將超級學霸淩晨擠到了第二名的位置,拔得頭籌。

章揚看著被班主任拉到講台上一通誇獎的周靜芒,默默揚起了嘴角,她說的贏,原來是指這個。

當然了,這對視成績如命的淩晨來說,確實是非常有力的打擊了。周靜芒的目光冷冷落在淩晨身上,嘴角還噙著一抹不屑的笑容。

章揚在桌子下麵狠狠拍了一把大腿,周靜芒這丫頭,太帥了!

捧回成績單,周靜芒敷衍地應對了爸媽的高度讚揚,然後紮進自己的臥室裏,蒙著被子用分機給秦榛打了個電話。

親榛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唉,我這半路出家,好多東西都不會,而且學醫真的很可怕,動不動就給看屍體,真是要瘋了。”

周靜芒嗤笑:“後悔了吧?”

“沒。”秦榛搖頭,“靜芒,我真不後悔。這是我非常理智地做出的選擇。”她停頓了一下,說出了一句富有哲理的話,“我們永遠也不會知道,遇到的哪個人會改變我們的人生,但是,至少我們知道,我們願意為哪個人而改變自己的人生。對我來說,淩晨是這樣的人。”

秦榛“嘿嘿”笑了起來:“不覺得我說的話特別經典嗎?趕緊拿筆記下來寫進你的小說裏。”

“看給你嘚瑟的!”周靜芒停頓了一下,才說,“阿榛,我贏了淩晨。這次考試,我取代他,得了第一。”

“不是吧!”秦榛叫嚷起來,“那淩晨肯定傷心死了。”

“你這個白眼狼。”周靜芒低聲吼她,“我是為了給你出氣,才鉚足了勁複習贏他的,誰讓他不把你放在眼裏。”

“傻不傻啊你。”秦榛的聲音有一點兒顫抖,“不過,謝謝你啊靜芒。隻有你幫我維護自尊心。其實我沒關係的。他怎麽看我,都沒關係。倒是你,和章揚和好了嗎?”

一聽她聊起章揚,周靜芒強行結束了通話。沒有和好,但是,她想到那天自己被他在樓梯上抓住的瞬間。又忍不住咒罵自己沒用,那麽輕易就跟他交了底。

還好,他沒有拆自己的台。

周靜芒從被窩裏爬出來,深深呼出一口氣,腦海裏全都是秦榛說的那一大段繞口令似的真理。

我們永遠也不會知道,誰的出現會改變我們的人生。但是,至少我們知道,我們願意為誰改變自己的人生。

周靜芒將這句話寫在寫小說的那個筆記本的扉頁。想了想,又在這句話後麵加上了兩個字:章揚。

又想了想,她拿起筆劃掉了。

8

當生活裏隻剩下“學習”這一件事的時候,時間仿佛過得更快了。周靜芒記得自己秋天買的新風衣還沒穿多久,在一個飄雪的早上,媽媽就提醒她該換上羽絨服了。

她坐在門廊前換鞋時,抬頭看了一眼日曆本,已經是十二月份了。

今年的初雪,班裏安靜多了,雖然沈瀠洄依然收到了好幾副手套,但已經沒有人再去花費時間羨慕嫉妒她了。

高二的學習氛圍與高一時截然不同,周靜芒仿佛已經嗅到了高三的緊張氣息。她坐到座位上,摘下圍巾放進桌洞,圍巾還是去年章揚送的那條,雖然洗得很幹淨,用得也很仔細,但毛線易起毛球,看起來還是有些舊了。

多像他們目前的關係。

起了毛球的關係。

當天的班會上,班主任宣布,冬季運動會要開始了。每個班都有必須要參加的體育項目,她讓體育委員將所有項目列在黑板上,鼓勵大家踴躍報名為班級爭光。

周靜芒全程沒有看過黑板。她也很想為班級爭光,可惜她沒有運動細胞啊!

參賽者的名單很快確定了,周靜芒自認為與自己沒有半點兒關係,所以也從沒有多關注這件事情。隻不過,每天下午放學後,體育委員都會關切地走到她身邊,對她說:“加油啊!”

“好的好的。”周靜芒誠惶誠恐地接話,心想,自己不過是拿了一次全班第一,怎麽一下子就被過分關注起來了。

她的名字赫然出現在女子三千米長跑的比賽名單裏。周靜芒被體育委員拉到操場的起跑線上時,腦袋還是蒙的。

“等等,等等。”她手足無措地抓著體育委員的胳膊,“為什麽要我跑步?我是體育白癡啊,我肯定不行的。”

“是章揚幫你報名參加的啊。他說是你讓他報的,你怎麽可能不知道?”體育委員板起了臉,“周靜芒你就算全程走下來都沒關係,但這樣否認事實、臨陣逃脫,就太令人失望了!”

原來是章揚……周靜芒回頭朝看台上坐著的那團黑影狠狠瞪了一眼,體育委員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她別無選擇,隻能硬著頭皮應戰。

三千米。周靜芒想起,自己初中考高中時,體育項目中的八百米,她都差點兒沒跑暈過去。現在,竟然要她跑三千米……而且是在這種氣溫零下的寒冷冬季……

槍響之後,周靜芒艱難地邁動腳步,刺骨的涼意被她吞進嗓子裏,肺部疼得快要炸開,眼角不時瞥見一個個超過自己的身影。

她大概是倒數第一了吧?可憐班裏的同學們還那麽賣命地為她加油。周靜芒有點兒不好意思,但蒼天可鑒,她真的心有餘而力不足。

周靜芒張大嘴巴,“呼哧呼哧”喘著氣,懷著一種“想死”的心情堅持著向前跑,到了自己班所在的看台位置時,有人突然衝她大吼一聲:“把嘴巴閉上!”

周靜芒氣喘籲籲地望過去,看到了章揚凝重的表情,閉你個大頭鬼啊!她都快要累死了,哪還能管得了那麽多。

而且,本著故意跟章揚對著幹的心理,她反而把嘴巴張得更大了。

結果可想而知——

她跑了倒數第一,並且因為缺氧,在到達終點的那一刻,暈了過去。

暈就暈吧。周靜芒真的顧不上丟人了,她的兩條腿已經完全失去控製了,她隻想躺下。做個長長的夢,在夢裏什麽都不幹,專罵章揚那個渾蛋。

後麵的事,周靜芒什麽也不知道了。

等她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醫務室的**。床墊溫暖柔軟,頭還是很疼,她貪婪地往被子裏鑽了鑽,又閉上了眼睛。

意識漸漸混沌起來,可她還是聽到了慢慢靠近的腳步聲,

一開始,她以為是自己太累出現了幻覺,直到溫暖的手掌覆上她的額頭。

那股熟悉的香味,讓她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判斷出來人是誰。貓哭耗子假慈悲。周靜芒偷偷在心裏斥道。

但章揚的手太溫柔了,他用指尖觸碰她的鼻尖和臉頰,周靜芒祈求自己千萬不要臉紅。又過了一會兒,他的手移到了自己的頭頂,他像揉狗毛一般揉了揉她的頭發,掌心的溫度緩解了她的頭痛,就在她將要沉入夢鄉時,頭頂突然傳來一陣鈍痛。

周靜芒萬分不解,他幹嗎要收藏自己的頭發?不會是要找什麽江湖道士給自己下蠱吧?她正猶豫要不要叫住他問個明白,章揚就已經起身離開了。

他一直想著別的事,所以根本沒有看到**的周靜芒已經醒了。他走出醫務室,冬日的陽光籠罩過來,像一個溫暖的擁抱。

章揚伸手摸了摸放在胸口口袋裏的頭發,偷偷露出了笑容。

他左手捏著一本雜誌,頁麵停留在一則遊戲占卜上。

標題是:如何讓喜歡的女孩子喜歡你。而占卜最後給出的答案中有一項是:收藏她的頭發。

風翻動書頁,然後將自己發現的秘密告訴藍天白雲、樹葉花朵。

卻隻對兩位當事人守口如瓶。

【青春不散同學會】

聚會差不多快到尾聲了。周靜芒抬起頭,第一百零一次望向緊閉的包廂門。

“別看了!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沈瀠洄將她的頭轉過來。

如此輕易就被識破內心,周靜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望著沈瀠洄精致的眉眼,她突然想起了什麽,問:“瀠洄,你記不記得,你曾說過羨慕我。到底是羨慕我什麽?你知不知道……”她借著酒勁說出了心中埋藏許久的失意,“我才羨慕你。羨慕你長得漂亮,氣質好,會舞蹈,人又聰明,做事還得體。最主要的是,高二那年寒假,章揚……”她咬咬嘴唇,繼續說,“章揚給你打的那通電話。”

沈瀠洄愣了片刻,突然狂笑起來:“靜芒,你真的很傻。你知道章揚打電話給我幹什麽嗎?”

周靜芒搖頭,她有點後悔自己挑起這個話題,她怕聽到什麽令她失望的答案,“你別說,我不想知道。”在她還搖著頭時,沈瀠洄已經開了口。

“問你家電話號碼。”她微微揚起嘴角,“他打電話給我,是為了問你家電話。他說他把電話本忘在了教室裏。”

周靜芒不可思議地望著沈瀠洄,“可是……”

“可是我沒有跟你講實話。”燈光下,她的眼睛裏漸漸浮現出淚光,“我是故意的,因為嫉妒。”

她又恢複了以往溫柔的笑容:“同理,你現在知道我為什麽會羨慕你了嗎?”

周靜芒緩緩抬起手,難以置信地掩住了嘴巴。

“欸?所以說寒假那會兒你和章揚的關係就已經如此親密了?”秦榛不懷好意衝周靜芒挑眉,“我怎麽記得,高二剛開學的時候,你和章揚鬧矛盾來著?快從實招來,你們到底怎麽和好的?”

周靜芒垂下頭,輕輕彎起了唇角。

在章揚斥責她自作多情之後,她的確消沉了一段時間,迫於自尊心的壓力,也曾暗下決心再也不和章揚走近。但是那場運動會之後,她躺在醫務室裏,在冬日溫暖的陽光中,感受到他手掌的溫度時,那些藏在心中的不快慢慢消解了。

當然,即便如此,這隻能算是兩個人和好的前因,而更重要的後果是個秘密。

“章揚跟我道歉了。”周靜芒的眼睛裏散發出狡黠的光芒,“在大課間的廣播體操時間。”

沈瀠洄凝神思考了片刻:“我怎麽完全沒有發現?我記得咱們倆一直站在同一排,我沒道理看不見啊。”

周靜芒得意地揚了揚眉:“你當然看不見呀。因為他隻為我展現了一個特別的角度。”

其實周靜芒也是後來才發覺的。

做課間操時,他們班男女生隊列是分開站立的,周靜芒站在女生隊伍的第一列,章揚在最後一列,她剛好可以看到他的背影。每次課間操時,章揚都會把外套脫掉,這個舉動其實也沒什麽特別。但周靜芒盯著T恤後麵歪歪扭扭塗鴉的散亂字母,在腦海裏試著排列了幾次才發現,那是“sorry”。

她在那個陽光燦爛的午後偷偷笑出了聲。

“我的天!沒想到章揚居然這麽浪漫。”秦榛感歎,“好啊你靜芒,憋了這麽久都沒有告訴我們。”

沈瀠洄搖搖頭:“瞧她那副洋洋自得的表情,就知道,她肯定是故意不告訴我們的。”

是啊!沒錯。這是周靜芒的私心。她想讓這樣的美好隻屬於她和章揚兩個人。

那時候,她想,不管他是不是為了她而留在文科班,結果是他在文科班,這就夠了。

所以,現在,她能否可以繼續套用這樣的公式——

不管章揚會不會來參加聚會,她都一如既往地等著他,這樣,是不是就能等到他來的結果?

周靜芒再次將目光放到緊閉的包廂門上。

沈瀠洄和秦榛望著她,心照不宣地一起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