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說過最美的謊話,可能就是喜歡你

他蹲下來,將鞋子放在她腳邊,而後起身,看著她哭腫的眼睛,沒好氣地說:“愣著幹嗎?還等著我給你穿啊!”

周靜芒委屈巴巴地彎腰穿鞋,正係著鞋帶,就感覺到章揚的一隻大手猛地按在了她頭上。

他像揉狗毛一般揉了揉她的頭發,說:“我輸了。周靜芒,你挺棒的。嗯……特別棒。”

1

那句“公開表白”帶來的威力可想而知。全校師生在那個烏雲密布的午後炸了鍋。

盡管,真的再也沒有人提起她和馬老師那段十分無厘頭的緋聞了,但新的流言以更加迅猛的攻勢擊潰了她的防守。

這期間,周靜芒單獨被叫進了辦公室好幾次,一遍遍聆聽著班主任和級部主任溫柔加嚴厲交織而成的特殊訓導。最後又被迫接受了會被電話告知家長的懲罰。

更不要提同學們之間的竊竊私語了,如果將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變成具象的實物,估計她已經被掩埋到最深最深的地下。

好在,她將事情的全部經過告訴父母後,父母還是很明事理地相信了她,並且答應幫她向班主任解釋清楚。

不過,即便如此,爸媽還是默默對她使用起了“門禁”,下了晚自習必須馬上回家,晚一分鍾都不行。父母對自己表現出來的苛刻傷害到了周靜芒的自尊心,但更令她受傷的是,現在的她連反對的權利都沒有。

再看罪魁禍首章揚,人家完全像沒事人一樣,每天照例在課堂上呼呼大睡,對周靜芒埋怨的眼神視而不見。甚至,還在周靜芒刻意遠離他時,唱反調地做出一些意味不明的事,為大家貢獻新的談資。

總是突然在教室裏大聲喊她的名字,她不理他,他就一直一直叫。

周靜芒終於忍不住回過頭,沒好氣地瞪他的時候,他就會笑一笑,語出驚人。

上周五說:“你放學等我一起回家。”

一起個頭啊,一放學他就不見了人影,很明顯隻是為了耍她。

周一說:“我在你課桌裏放了巧克力。”

一片曖昧的唏噓聲中,周靜芒默默攥著一顆很小很小的巧克力豆,恨不能把牙咬碎了。

周四說:“籃球賽來幫我加油!”

周靜芒沒理他,她已經下定決心再也不要理他了,秦榛和沈瀠洄給她認真分析過,隻要她不理他,流言就會漸漸消失的。

懷著這樣的期許,周靜芒戴著耳機,隱藏在初冬的寒風裏,挨過了人生中尤為漫長的兩個星期。

這天放學後,因為她負責板報的事情,在教室裏多待了一會兒,出來時,校園裏已經沒什麽人了。迷離的燈光映照出流光溢彩的冬雨夜。“哇!”周靜芒禁不住感歎,因為“怪事纏身”,她都好久沒有發現生活的美好了。

“周靜芒!”剛走了沒多遠,就看到有人站在主教學樓門口衝她招手,周靜芒探身仔細辨認了下,是莊傑。難得看到他沒跟章揚在一起,所以她完全放下了戒心,低頭避開腳下的水窪走過去。

“你今天怎麽一個人啊?”周靜芒沒好氣地說:“你那個良心被狗吃了的好朋友章……”她走到教學樓前,抬起頭,竟發現,莊傑不見了,站在自己麵前的人變成了章揚。

天氣已經很冷了,他在校服外套外麵穿了一件軍綠色的派克大衣,更顯得挺拔高大了。他居高臨下地望著她,淡淡地笑了笑,緩緩道,“‘良心被狗吃了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吧?我成功幫你擺脫了和馬老師之間的傳聞,你卻沒有兌現承諾。不是說好要崇拜我八輩子的?”

這家夥的邏輯實在太奇怪了!周靜芒狠狠瞪他一眼,轉身要走,卻被章揚伸手抓住了傘柄。

“放手!”她回頭,惡狠狠地說。

章揚走下來,站在雨中,他換了副表情,流露出周靜芒讀不懂的情緒,他說:“其實這幾天我一直都很想問你。”他望著她的眼睛,“比起和我傳緋聞,你難道更喜歡和馬老師糾纏在一起嗎?”

“當然不是!”周靜芒脫口否認,而後又覺得自己的邏輯也被章揚帶歪了,“不對不對!”她忙改口,“我不想和任何人傳緋聞啊!我這樣的小透明,隻想安安穩穩度過高中生活,努力學習,保持好成績,考個好大學,讓父母老師皆大歡喜就夠了啊,所以拜托你,可別再往我生活裏扔炸彈了,我消受不起。”

章揚直視著她,沉默了很久,才輕輕扯了扯嘴角:“我知道了。”他的語氣裏充滿了失落:“是我看錯了,我還以為我們是同類人。”

周靜芒輕輕咬住了下唇,她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有點兒難過。

2

是的,因為章揚那幾句語氣痛心的話,周靜芒莫名愧疚了好幾天。每次走進教室,眼神就會不自覺地遊移到他身上。

啊,又睡了啊!

啊,還在睡啊!

啊,睡得真香啊!

……

明明一點兒都沒有因為失去和自己的交集感到傷心,那天幹嗎表現出一副失落難過的樣子?周靜芒不滿地回過頭,卻對上了同桌充滿同情的眼神。

同桌把一個蛋黃派推到她眼下,悄悄在她耳邊說:“暗戀很辛苦的,心疼你一分鍾。”

周靜芒的臉都綠了。她翻開英語詞典,兩隻手臂抱著頭,默背英語單詞,那些亂七八糟的心緒總算慢慢平複了下來。

她將目光移到筆盒壓著的那個筆記本上,那是她寫的小說。當初跟章揚說好的,文章得以成功發表後,他就會告訴自己他的夢想。

其實,那個答案她也沒有特別想知道啦,她隻是覺得有這麽個約定在,兩個人之間的關係好像比較特殊。就像章揚所說的同類人。當然了,這隻是他一廂情願的看法,自己可沒覺得是他的同類。

她是個多麽和氣可愛的小姑娘啊,跟那個說話不著調的家夥怎麽可能歸到一類?想到這裏,她又一次悄悄回過頭去。

依然是那個圓圓的棕黑色發頂,有幾縷頭發在初冬的風裏俏皮地搖動著,他將整張臉埋在桌子上,帶著一種自我保護的意味。到底每天晚上都在忙什麽,才總是顯得睡眠不足?周靜芒正呆呆地想著,忽然發現章揚猛地抬起了頭。

他的目光直射過來,落在她的臉上,像火一樣燙。

周靜芒嚇得連忙轉過身去,使勁按住了自己的心髒,要死了要死了,為什麽跳得這麽快?她心虛地望了望正在默背文言文的同桌,還好,她根本沒有注意到自己漲成豬肝色的臉龐。

十二月初的時候,下了這一年的第一場雪。初雪對女孩子們來說,總是理所應當地與浪漫唯美掛鉤。所以呢,這個並不是什麽節日的平常日,也開始被大家尤為隆重地對待起來。

女生們要做做不切實際的美夢。男生們呢,當然要傾盡全力幫助女孩子們美夢成真。不過,這種特權好像隻屬於漂亮女孩的梯隊。

比如,沈瀠洄小仙女在這天收到了男生匿名送給她的手套。不是一副,很多副。

那些毛線的、綴著毛球的、羽絨的……各種厚度、各種款式、各種圖案的手套滿滿當當擠在她窄小的桌洞裏,為了爭相表達主人們的真誠,分別展現著自己無法匹及的優點。

優雅、可愛、甜美……

所以,理所當然地,那一天,被“三千佳麗”包圍的沈瀠洄成了全班女生豔羨的女王。明明眼底都寫滿了嫉妒,可那些什麽也沒有收到的女生們還是笑容曖昧地跑過來捧場。她們讓沈瀠洄猜測,這些手套分別都是誰送的。

其實,誰送的根本不重要吧?周靜芒坐在一旁,不動聲色地笑了笑。

令女生們失望的是,沈瀠洄並沒有陪著她們演戲,反而一把抱出那些手套走到教室後麵,放進了角落的置物箱裏,她坦然自若地對所有人說:“這麽多手套,我一個人也戴不完,你們誰喜歡就拿去用吧。”

令人尷尬的是,大家在她麵前圍成一個圈,笑嘻嘻地望著她,卻沒有人一個人上前。

這是理所當然的結果。

有許多東西是可以分享的,但欣賞不能啊。此時此刻,沈瀠洄自以為的慷慨,在別人看來更像是令人厭惡的炫耀。

不可能有女生會犧牲自己的自尊和虛榮去迎合她的大度。一向那麽聰明的她怎麽會犯這種錯誤呢?周靜芒向前邁了一步,朋友嘛,關鍵時刻,天上下刀子,也得和她站在一起挨呀。

隻是,她並沒有走出去。周靜芒回頭查看阻力的源頭,秦榛胖胖的手指有力地鉗住了她的手腕。“怎麽啦?”她用口型問她,她卻目視前方,打定主意無視她。

兩個人正僵持著,有個男生突然起身走了過來。

他撥開看熱鬧的人群,在女生們驚訝的注視中鎮定自若地走到沈瀠洄身邊,伸手從置物箱裏拿出一副咖啡色雪人圖案的手套,低頭對沈瀠洄說:“這個我拿走送給我妹妹了。”

沈瀠洄愣了一下,才點點頭。危機解除,周靜芒暗暗鬆了口氣,還沒顧上譴責秦榛,就見她箭步上前,從淩晨手中奪過那副手套,嬉笑著說:“班長,你怎麽能撒謊呢?你明明沒有妹妹!要不……”她挑眉,“這手套送我好了,我以後當你妹妹。”

大家哄笑起來,淩晨不好意思地別過了臉。沈瀠洄朝著秦榛的方向望過去,秦榛也回視她。

她笑了,可周靜芒分明覺得,她從秦榛的笑容裏看到了什麽冰冷的東西。

是……嫉妒吧。

周靜芒猛然想起,軍訓時,秦榛曾在宿舍裏宣告,淩晨是她欣賞的類型。所以,她以為那樣公開宣告之後,就可以守住什麽了嗎?

並沒有。沒有人能守住別人的心。

啊,甚至,連自己的心都守不住。

3

值得慶幸的是,班裏發生的那個小插曲,並沒有撼動沈瀠洄和秦榛的友誼,她們依舊嬉笑打鬧,從彼此的臉上看不到什麽奇怪的情緒。不過,因為這件事,周靜芒再一次切身體察到了女孩子情感的微妙。一種無法言喻的微妙。

晚上,她站在臥室窗前凝望外麵飄舞的雪花,微微歪了歪頭,其實……她也很希望自己能收到什麽驚喜的。

啊!哪來的這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她拍拍自己的頭,拉上窗簾,端起媽媽放到她書桌上的熱牛奶一飲而盡,而後從書包裏抽出課本,全神貫注地預習明天的上課內容。

可是,不一會兒,困倦就攻陷了她……

“靜芒!”媽媽的敲門聲將她一個激靈驚了起來。

不會隔著門都看到我偷偷睡著了吧?周靜芒趕緊坐直,又聽到媽媽在門外喊道:“你的電話。”

乖乖!大半夜的誰這麽思念她?周靜芒走到客廳沙發前,疑惑地拿起聽筒,喂了一聲。

對方沒有回應,隻聽到輕微的呼吸聲。而對麵,爸媽的目光從電視上遊移過來,一副想要將她看透的模樣。

周靜芒的心跳忽然加速,爸媽的表情這麽凝重,打來電話的一定是男生。該不會是……她仿佛突然感知到了什麽。輕咳一聲,周靜芒信口胡謅道:“是……是要借課堂筆記嗎?”

對方的笑聲透過聽筒傳來,有點兒不真實,但周靜芒確定了,是章揚。他慢悠悠地說:“去你家巷口的那棵銀杏樹下看看。”

然後電話就掛斷了。

周靜芒握著電話的手抖了抖,她訕笑著回頭對媽媽說:“我……我,我去外麵給同學送一下課堂筆記。”

“這麽晚了?”媽媽擔憂地站起來,“我陪你去吧。”

“不不不!”周靜芒忙不迭地搖手,“就在咱們巷子口,很近的。”怕媽媽不同意,她又補充了一句,“你去了同學會尷尬的。”

雖然媽媽麵露狐疑,可最終還是點了頭。周靜芒努力克製著內心的激動,雖然她也不懂自己為什麽會這麽激動。迅速跑回房間隨便拿了一個本子和外套就跑出了家門。

昏黃的路燈下,她踩著厚厚的積雪,穿過溫柔飛舞的雪花,氣喘籲籲地停到那棵粗壯的銀杏樹下。

樹下的積雪上畫著一個箭頭,箭頭指向樹根部……嗯?根部還有箭頭,向上,再向上……

路燈下的雪散發著微芒,被層層雪花簇擁的夜空中,一個深藍色的包裝袋係在被積雪壓彎的枝頭。

周靜芒走過去,努力伸長手臂……呃,夠不著。

章揚這家夥太討厭了!故意耍她玩嗎?她憤然轉身,走了幾步又不甘心地回到原處。

她原地跳躍,還差一點兒……

想了想,周靜芒走到遠處深吸一口氣,助跑起來,到達樹下後,她高高躍起……哇!抓到了!可是還沒來得及竊喜,整個人就因為落地不穩飛撲出去。

痛痛痛……臉頰蹭在了結冰的地麵上。渾蛋章揚!

她委屈地坐起來,邊咒罵著邊用手扒開包裝袋,看到裏麵有一條米色、繡著雪花圖案的毛線圍巾。

周靜芒坐在一片潔白的雪地裏愣了幾秒鍾,世界在這一刻靜止了,雪花輕柔地落在她的身上。她不自覺地彎起唇角,忐忑地四下看了看,而後緩緩把圍巾圍到了脖子裏。

大概因為加了兔毛,觸感溫暖柔軟。圍巾裏掉出一張便箋。周靜芒撿起來,展開,潦草的字跡顯露在上麵。

應該是匆忙之中寫下的。

當作之前給你惹來麻煩的賠罪禮。

周靜芒垂下頭,兩手捂住了自己的臉頰。怎麽辦,她真的好想笑啊。

第二天一早,周靜芒就戴上了那條圍巾。

媽媽疑惑地問她:“咦?沒見過這條圍巾啊……”

“我自己買的!”周靜芒大聲搶答。

媽媽仔細審視她:“米色啊……不太適合你,看起來氣色不太好呢!”

周靜芒生氣地噘起了嘴吧:“哪有,我自己很喜歡!”

媽媽沒再說什麽,周靜芒嘀嘀咕咕地出了門。明明很好看啊,一定是媽媽眼光太老舊了。

哪知道,剛進教室,秦榛就望著她誇張地笑了起來:“靜芒,你膚色偏黃,米色圍巾把你襯得跟個蠟像似的,瀠洄戴還差不多!”

“什麽呀!”周靜芒尷尬地紅了臉,再次重申,“我自己很喜歡的。”

“哇!真的很好看啊。”沈瀠洄伸手扯下周靜芒的圍巾,嬉笑著說,“既然不適合你,送給我好啦!”

“不行!”周靜芒一把奪回圍巾,她被自己語氣裏的堅定嚇了一跳。

“開玩笑的。”沈瀠洄不自然地笑笑,“不是真的要你的。”

“那麽激動幹什麽?”秦榛用肩膀懟她,“該不會是什麽重要的人送的吧?”

“什麽……什麽重要的人啊!”周靜芒結結巴巴地反駁:“哪……哪有,哪有什麽重要的人啊……”說完她心虛地望了望章揚的空座位。

還好他來得晚,不然就糗大了。

沈瀠洄循著周靜芒的目光望過去,心中突然一片了然。她沒了開玩笑的興致,轉身回了座位。

遠處的周靜芒還在紅著臉應對秦榛的審問,沈瀠洄輕輕歎了口氣,望著課桌裏塞滿的各種手套,失落地垂下了眼簾。

那麽多有什麽用,一個都不是她想要的。

4

元旦臨近,學校要舉辦晚會,恰好又趕上了三十年校慶,所以期終考試的緊張氛圍反而被熱鬧的晚會排練蓋過了。校長跟高一高二年級下達了死命令,要求每個班必須出一個精彩又有創意的節目,一副要帶著大家上春晚的架勢。

領了軍令狀的班主任,也收起了以往的溫柔和氣,強製所有人參與表演,表演形式不限,可自行組隊,一周後的班會上,將要進行初次篩選,篩選三次後挑出最優質的節目貢獻給校慶晚會。

周靜芒徹底犯了難,從小到大,父母隻顧著讓她好好學習,什麽特長都沒培養,她啥都不會啊。上次被推到眾人麵前唱歌,一緊張把小鳥唱成了小草,保不齊這次會出什麽幺蛾子呢!課間,她趴在桌子上,有氣無力地宣告:“這次我真的完蛋了!”

有人從她課桌前走了過去。咦?居然是一向雷打不動趴在桌上睡覺的睡大俠章揚。他徑直走到沈瀠洄桌前,直截了當地說:“跟我一起排街舞吧!”

不是問句,也不是商量的語氣,表情拽得像是下達命令的軍官。周靜芒暗暗在心裏給沈瀠洄鼓勁:你可是眾星捧月的女王,拒絕他,讓他吃癟,拒絕……

“好啊!”

欸?就這麽答應了?望著沈瀠洄燦爛的笑臉,周靜芒難以置信地掐了掐手腕。

好疼!

一直到放學回家的路上,周靜芒還沉浸在剛剛的不可思議中,被章揚毫不客氣地喊去一起排練舞蹈是那麽值得驕傲的事情嗎?沈瀠洄表現得也太出乎意料了!

她邊思考邊往前走,有人從背後一把抓住了她羽絨服上的帽子,周靜芒回頭,看到了騎在自行車上的章揚。

天這麽冷,他還是穿著那件軍綠色派克大衣。羽絨服都不穿,扮什麽酷啊,把你耳朵凍掉!周靜芒在心裏嘀嘀咕咕。

“你是不是又在偷偷罵我?“章揚湊近她,問。

“咳……”周靜芒嚇得假咳了一陣,趕緊轉移話題,“你找我有事啊?”

章揚仍然直視著她,周靜芒看到他用舌頭頂了頂臉頰,好像猶豫了一會兒才說:“你臉上的傷是怎麽搞的?被人給打了?”

哈!不提這件事還好,一提起來周靜芒就生氣:“還不是因為你,把圍巾掛到那麽高的地方,我跳起來去夠的時候不小心摔……”說到這裏,她突然捂住了嘴巴。比起斥責章揚,她覺得這句話說出來更像是在彰顯自己蠢笨。

章揚抿起嘴巴,笑了笑,他就這樣笑得很溫柔地望著她,問:“周靜芒,你是不是傻?”

“你才傻!”周靜芒白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們街舞團有多少人?”

“九個。”章揚正在整理手套口上冒出來的一個線頭,一隻手不好操作,所以線頭一直不聽話地翹在上麵,就是不肯鑽進旁邊的縫隙裏。

周靜芒看不過去,上前抓住那個線頭,用手指撚了撚,撐開毛線中間的小口,塞了進去。“這樣行不行?”她抬起頭問章揚。

雪後初晴,溫柔的陽光曬在女孩微微泛紅的臉頰上。章揚假裝不經意地別過頭,淡淡地“哦”了一聲。

周靜芒這才發現自己和他的距離……好像太近了點兒。

她猛地後退一步,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頸,繼續剛才的話題:“那個……能不能也讓我加入你們的街舞團?”

章揚皺著眉頭直愣愣地看了她幾秒鍾,隨即不太確定地問:“你會跳舞?”

“不會啊!”周靜芒答得理所當然,“所以才想著去你們群舞裏打醬油嘛。我剛剛突然想到,我之前在電視上看街舞的動作都很隨意啊!”說著,她彎曲食指和中指,伸長手臂朝天朝地朝左朝右亂指一通,嘴裏還咕噥著:“喲!喲!切克鬧,煎餅果子來一套……”

章揚的眼睛瞪得圓圓的,他轉頭,左手攥拳在嘴邊使勁咳嗽了一聲,說:“你去問問班裏有沒有搞合唱的,你還是去那裏麵湊數吧。”

呃……被拒絕了?周靜芒不死心地往前走了一步,雙手合十,可憐巴巴地望著章揚:“你就幫幫我吧,我真的沒有別的選擇了。”

然而,章揚同學以媲美閃電的速度堅定地搖了搖頭。

周靜芒不滿地癟了癟嘴,“那你給我個理由!到底為什麽不讓我參加街舞團?難道是覺得我跳舞很醜嗎?”

她斜睨著眼睛看著他,就不信你能真的說我醜,反正其他理由統統不作數……

“嗯!”章揚鄭重地點點頭,“很醜,像動物園裏的大猩猩。”

周靜芒石化了,什……什麽?大猩猩?

“給!”章揚從書包裏掏出一盒創可貼,“把臉上的傷口護上,本來就長的不好看,別再破傷風毀了容。”說完他騎著自行車一溜煙地消失在了冬日灰白蕭瑟的街頭。

你好看!就你最好看!

周靜芒沒好氣地將創可貼丟進書包,噘著嘴巴往公交車站走去。

本來吧,她隻是隨口問問,並沒有非得想要加入街舞團的,但是現在,章揚成功激起了她的鬥誌。

嗬嗬,知道她周靜芒的意誌力有多可怕嗎?小時候,因為媽媽拒絕給她吃巧克力,她哭了整整三天。

三天都哭過來了,區區街舞算什麽?

竟敢瞧不起她?走著瞧!

5

既然無法攻克章揚,周靜芒將目標鎖定了沈瀠洄。課間,她拉著秦榛一起蹲到沈瀠洄的課桌旁,討好地戳了戳她的胳膊。

“喂,不要那麽看著我,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沈瀠洄摩挲著手臂,笑著說。

“瀠洄,雖然我沒有跳舞的底子,但是你放心,我肯定會特別努力練習的,你就在你們街舞團給我一個角落的位置就好。”

“可是……”誇讚周靜芒勇氣可嘉的同時,沈瀠洄為難地皺了皺眉,“靜芒,你知道的,你要加入街舞團不是我一個人能做決定的。你問過章揚了沒有?”

“我……”周靜芒頓了頓,用求助的眼神望向身後的秦榛。

“哎呀,瀠洄你就帶上靜芒一起吧!”吃了周靜芒一個超大冰淇淋之後,秦榛不遺餘力地幫腔道,“你看我和莊傑已經組隊說相聲了,總不能讓靜芒一個人落單吧?”

沈瀠洄認真思考了片刻,才說:“要不這樣吧,靜芒你今晚跟我們一起來舞蹈教室,先試試大家的反應。”

反應嗎?周靜芒轉轉眼珠,思考片刻,點頭應了。那些跳舞很好的人因為擔心自己發揮失常所以總是過度緊張,她一個四肢都不協調的人,橫豎都跳得難看,所以沒什麽好怕的。萬一來個超常發揮,沒準能震驚所有人。

嗯,周靜芒預估得不錯,事實上,第一次排練,她真的震驚了所有人。

不是因為跳得好,是因為……

舞蹈室裏的四麵鏡子將她蹩腳的動作一覽無餘地呈現了出來。章揚真的沒有騙她,她儼然一隻動作笨拙的大猩猩。

周靜芒終於承認自己的確是天生不具備任何藝術細胞的舞癡。

反觀參與群舞的其他同學,其中四個男生是街舞愛好者,還有三個女生,小時候學過拉丁舞,沈瀠洄就更不用說了。而章揚……周靜芒完全沒想到,他街舞跳得那麽好。

當然啦,那些花樣動作她也叫不出名字,但至少她知道,那種一隻手臂撐地旋轉的地板動作難度係數很高,可是他做得那麽熟練,一看就是科班出身好不好!

所以,自己提出加入這樣出類拔萃的隊伍,確實可以稱之為自找鄙視。

大家望著她的目光裏充滿了嘲笑,作為牽線人的沈瀠洄也尷尬得幾乎抬不起頭來。周靜芒的目光掠過眾人,落到章揚那張被冰凍的冷漠臉上。

她仿佛聽到了他心裏的聲音:早就說了你不行。

絕對不能讓他看扁自己。周靜芒腦袋一熱,跑到隊伍最前麵,大力拍了拍手,道:“我知道自己跳舞很難看,但在決定將我逐出舞蹈室之前,希望大家能聽我說幾句。”

所有人一起朝她望了過去。包括雙臂環胸、表情欠揍的章揚。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攥緊雙拳,慷慨激昂地演講起來,“從小到大,我從沒有上過任何特長班。我爸媽對我的要求,就是要學習好。聽起來很簡單是不是?其實完全不是。這就好像,世界明明是由絢麗的彩虹色編織而成的,可我卻被勒令蒙上眼睛,隻得與枯燥單調的學習為伴。我已經十六歲了,還從沒有登上過舞台,我就沒有追求成為聚光燈下的主角的權利嗎?我就永遠應該做個不為人知的小透明嗎?我就甘心跌入人海,做沒有任何閃光點的砂礫嗎?青春隻有一次,我想丟掉考試啊、成績啊、束縛在身上多年的枷鎖,為自己的生命留下一個漂亮的記號。”因為眼睛睜得太圓,瞳仁接觸空氣過久,疲勞之後產生了淚花,這讓她的表情在別人看起來,剛好顯得更加真摯了。她振臂高呼,“年少無懼,青春萬歲!”

台下一片寂靜,幾秒鍾後,有個男生帶頭鼓起了掌,而後,所有人都跟著鼓起掌來。周靜芒挑挑眉,得意地望著遠處的章揚。

他挑起一邊的唇角,冷笑著搖了搖頭。

除了棄權的章揚,周靜芒以全票通過的成績進入了街舞團。

當然啦,為了不負眾望,她也的確自覺開始非常努力地練習。三天後,她原本白皙的膝蓋已經磕成了青紫色。

中場休息時,她拉高褲腿,輕揉瘀血聚集的部位。嘖嘖嘖,這些可都是她努力練舞的軍功章啊!章揚那家夥也不誇獎她一下,眼睛是不是瞎了?

正憤憤地想著,舞團裏之前帶頭為她鼓掌的那個男生突然跑過來,遞給她一副護膝,一臉溫和地說:“戴上這個吧。不然再過幾天,你腿疼得都不能打彎了。”

周靜芒感動不已地雙手接過來:“謝謝!我正需要這個。”

男生拍拍她的肩膀,靠近她的耳朵,小聲說:“其實你不用這麽賣力,表演的時候我會擋住你的。”

周靜芒露出燦爛的笑容,她也湊上去,悄悄讚歎:“你真是世界第一大好人。”

陽光穿透玻璃窗,折射出明亮的光芒,章揚跟隊友講解完中場的隊形變換,轉過頭,恰好看到了這一幕。

他擰起眉頭,說話就說話,需要靠這麽近嗎?

他歪歪頭,望著周靜芒大大的笑臉,輕輕用舌尖頂住了左邊的臉頰,那家夥,非要加入街舞團,該不會是為了站在她身前的那個小白臉吧?早知道當初就不叫他來了。

他們的笑聲好像撞擊到了舞蹈教室裏的擴音器,以越來越強的分貝傳送進章揚的耳朵裏。

真吵。

真礙眼。

章揚邁步上前,在兩個人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伸手粗魯地撥開他們,從中間的空隙中走了過去。

周靜芒差點兒因為站不穩摔倒在地,男生忙跑過來扶她:“你沒事吧?”

她搖搖頭,目光跟緊章揚離開的背影,心裏產生了異樣的情緒。

她知道,章揚是故意推她的。就那麽討厭看到她嗎?

一種被螞蟻啃咬般的小小疼痛感逐漸蔓延至周靜芒全身。

6

不過,周靜芒是屬雜草的,即便被狠狠踐踏過,仍能依靠一股韌勁,重新站起來。所以,她沒有就此接受章揚的羞辱,而是更加堅定地每天跟著街舞團訓練。

但是,盡管周靜芒已經非常努力,可她畢竟沒有舞蹈底子,所以同樣的動作做出來依舊顯得別扭,因此,沈瀠洄將她排在了隊伍的最角落。一個幾乎不會引起觀眾注意的位置。

這也沒關係,每次排練時,周靜芒站在最後麵,望著鏡子中矮小的,幾乎被前麵的男生完全遮擋住的自己,笑著自我安慰,沒關係,她隻是想證明……

唉!其實她真的沒什麽可證明的,她的確太差勁了。她這麽堅持,隻是為了爭一口氣。但說實話,好像爭到的都是難堪。

“周靜芒,想什麽呢?”章揚厲聲喊道,“動作都跳錯了,你能不能認真點兒?”

“哦!”周靜芒咬住下唇,垂下了頭。膝蓋磕出的青紫紅腫處傳來微微的疼痛,她輕輕吸了吸鼻子,忍住了眼淚。

休息時間,周靜芒獨自走出舞蹈室,站到走廊的窗邊,凝望冬日一片蕭條的校園。後悔了。她後悔自己那股該死的衝動和不甘,都怪它們將她推到了如今進退兩難的境地。

“靜芒。”沈瀠洄不知何時走到了她身邊。

周靜芒側頭,對她笑笑:“瀠洄你跳得真棒。”

“這是我的專業嘛!”沈瀠洄聳聳肩,“好歹學了那麽多年的芭蕾。”

周靜芒故作輕鬆地說:“唉!換作是我,估計學八百年也跳不好。”

“你別太在意。”沈瀠洄拍拍她的肩膀,“快要決選了,你別看章揚臉上一副淡定的樣子,其實他也緊張。好像他爸爸受校長邀請要來觀看晚會,你還不知道吧,章揚他爸在政府部門工作,是個挺大的官。”

“你們已經親密到可以談論這些話題了啊?”周靜芒不自覺地脫口而出,可是說完她又覺得語氣裏的酸澀太過明顯了。“我去下洗手間。”

沒有再給沈瀠洄說話的機會,她轉身逃開了。

經過兩輪的初選和複選,得票率最高的隻剩下了三個節目,一個是章揚他們的街舞,還一個是莊傑和秦榛的相聲,另外那個是班裏一個男生的吉他彈唱。

決選的時間定在了周五下午放學後的空當。彈吉他的那個男生因為突然感冒,嗓子發炎啞到話都說不出而失去了參加校慶晚會的機會,街舞和相聲,班主任實在難以抉擇,最終決定全都報送。

街舞團的隊員們都高興得不得了,紛紛商討應該選擇什麽樣的演出服,怎麽擺結束的pose(姿勢)才夠酷。周靜芒一個人跟在隊伍最後,覺得自己和他們格格不入。

為什麽要將快樂和滿足感寄托在別人身上?她望著被人群簇擁在中間的高大挺拔的章揚。

她到底是抽了什麽風,才會認為自己和他之間有一種異於常人的特殊的關係。搞得現在自己的所有情緒都被他牽著鼻子走。

前麵有人提議要一起去吃燒烤慶祝一下。周靜芒頓住腳步,慢慢拉大了和他們的距離。她掉隊了,但根本沒有人注意到她。

她的好朋友沈瀠洄正和章揚相視微笑。她突然領悟,他們才是默契的同類吧。而自己,是個永遠也不可能變成白天鵝的醜小鴨。

周靜芒轉身走向公交車站,一輪孤月掛在夜空中,看不到星星。她眨眨眼睛,不小心眨出了一顆眼淚。

7

緊張地集訓、彩排、再彩排,很快就迎來了正式演出。

街舞團最後根據大家的意見,選了寬大的白色T恤和淺藍色牛仔褲作為演出服。女生都紮起高馬尾,男生則將劉海全部攏到頭頂,露出光潔的額頭。

周靜芒的頭發不夠長,沈瀠洄給她紮了一個低低的斜馬尾,碎發編成細細的麻花辮用黑色卡子固定。

章揚推門進來看大家的進度,坐在門邊的周靜芒抬起頭,黃昏的微光在那一刻毫不吝惜地傾瀉在她的臉上,勾勒出了獨屬於女孩子的柔美的肩頸線條。章揚愣了一瞬,同時,他看到那個總是纏著周靜芒的小白臉也愣住了。

他望著周靜芒出神的樣子怎麽那麽討厭?

一股難以抗衡的怒火突然控製了他,章揚脫下自己的羽絨服,舉起來,扔了過去。

羽絨服“啪”的一聲不偏不倚地蓋到了周靜芒頭上……

周靜芒一把拉下那件羽絨服,憤怒地衝他喊道:“章揚你有病啊!”

“哦!就是有病,你能怎樣?”他欠扁地接話,“上場之前,你記得再練習一下舞蹈動作,我對你不放心。”

周靜芒不滿地撇了撇嘴,這家夥,現在真的把羞辱她當成了理所應當的事情嗎?

過分!待會兒就證明給你看,你看輕我是一件多麽愚蠢的事!

“靜芒,你晃得我都眼暈了。”有個女孩不滿地叫嚷道。

“我晃了嗎?”周靜芒訕笑,“不好意思,習慣性動作。”

嗯,反正她是絕對不會承認自己正緊張地抖腿。

演出正式開始了。

周靜芒一直沒看節目單,隻知道他們的舞蹈排在最後一個。忐忑不安地坐在觀眾席看完全部節目的她,腿抖得更厲害了。

別班選送的節目都很保守,什麽小提琴伴奏的詩朗誦、鋼琴四手聯彈、獨舞、彈唱……他們的街舞與人家一比,總顯得有些另類。

不知道校領導們看到他們這群著肥大衣褲,如風一般的少年們“飄”上舞台時,臉上會是什麽表情。

嚶嚶嚶,腿快要抖斷了。

“靜芒,到我們了。”沈瀠洄叫她。

“哦……哦!”周靜芒使勁捶了捶自己不中用的雙腿,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光束從舞台上方直射下來時,周靜芒感到臉頰一陣發燙。

這是生平第一次,她真的站上了舞台,成了觀眾們欣賞的對象。但是……看著台下黑壓壓的人群,心跳不受控製地加速,她已經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音樂響起前的一刹那,站在隊伍最前麵的章揚忽然轉過頭,目光牢牢抓住了她的眼睛。他衝她點點頭,是拜托她加油?還是安撫她不要害怕?

周靜芒摸不透他的用意,整個人卻奇跡般平靜了下來。訓練了這麽多天,即便動作做得不夠美觀,但她至少可以保證跟得上節奏,不出現任何錯誤。她對自己要求不高,隻要完美收場就好。

她全神貫注地聆聽著音樂,回想著每一個舞蹈動作。

很好,已經成功挨過了一半的時間。

很好,馬上就要接近尾聲了。

周靜芒激動地起身,跟著所有人一起做那個帥氣的鞋底擦地瀟灑前踢的動作。結果用力太猛,肥大的板鞋脫離她的腳,直直飛了出去,落在了舞台正中央。

全體師生都愣住了,舞台上的隊員們也都露出了震驚的表情。

完了……周靜芒緊緊咬住下唇,果然,章揚沒有冤枉她,她就是毀掉一鍋肉湯的老鼠屎。她大腦放空地站在原地,然而,下一秒鍾,站在隊伍最前麵的章揚以一個漂亮的滑步轉身,背對觀眾席,伸手拍掉了自己的鞋子,他不動聲色地衝著其他成員挑了挑眉。

所有人瞬間明了,他們以整齊劃一的動作,集體脫掉了腳上的鞋子,隻為了配合她的失誤。

音樂已經停了,令人窒息的寂靜中,章揚左手抄進褲兜,懶懶地坐到地上,抓起地上的鞋子,將鞋底湊近耳朵,大聲道:“喂?找誰?”

全場爆笑,舞台上的所有人都鬆了口氣,大家心照不宣地朝著中間聚攏,各自臨場發揮了一個結束動作。最後在雷鳴般的掌聲中一起下場。

剛剛走下舞台,周靜芒的眼淚就奪眶而出,她根本控製不住自己,她搞砸了大家努力訓練了那麽多天的完美表演,覺得羞愧難當。

“嗨?你怎麽了?”沈瀠洄走到她身邊,輕輕攬住她的肩膀,“不是化解危機了嘛!沒事的!”

“是啊是啊!沒事兒,失誤都是難免的。”那個一直對她很友好的男生也過來安慰她,“何況,你今天表現得已經很棒了。”

“別哭了!別人還以為我們欺負你了呢!”另一個男生遞給她一包紙巾。

在大家七嘴八舌的關懷聲中,周靜芒哭得更厲害了,她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在繁星點綴的夜幕下,哭得一抽一抽的。不是因為出糗丟人才難過,是因為她明明隻是和章揚賭氣才非要參加街舞團的,但是沒想到,大家都用這麽真誠包容的態度對待她。

她覺得愧疚,並且辜負了大家的信任。

章揚下場時被班主任叫住,跟她說了幾句話,回來後就看到了這樣一幅景象,

周靜芒光著一隻腳站在草地上,其他成員圍在她身前,無奈地望著她瀑布一般的眼淚……

章揚緩緩吐出一口氣,他之前就是擔心會出現這種局麵,所以才非要拒絕周靜芒參與排練的。誰知道,那丫頭那麽倔,偏要跟他對著幹。

他蹲下來,將鞋子放在她腳邊,而後起身,看著她哭腫的眼睛,沒好氣地說:“愣著幹嗎?還等著我給你穿啊!”

周靜芒委屈巴巴地彎腰穿鞋,正係著鞋帶,就感覺到章揚的一隻大手猛地按在了她頭上。

他像揉狗毛一般揉了揉她的頭發,說:“我輸了。周靜芒,你挺棒的。嗯……特別棒。”

周靜芒流滿眼淚的臉頰被寒風吹得通紅。章揚用舌尖頂了頂臉頰。這是他每次緊張前都會忍不住做的動作。

然後,他伸開雙臂,擁抱了她。

周靜芒傻呆呆地站著,在擁抱她之前,章揚也擁抱了團隊裏的每個人,所以她肯定、確定,這個擁抱來得沒有絲毫別的用意。

隻是一種取得勝利後的激動之情。

但是,她臉紅了,她的心跳像擂鼓一般。“咚咚咚”,快要撞出胸口。她像個木偶人一般被他堅硬的臂膀包圍。

那是從未有過的溫暖。

無可比擬的溫暖。

她輕輕抬手,想像其他成員一樣,也回擁他一下,可是,她心裏有鬼。

她不敢。

【青春不散同學會】

如果是現在呢?

周靜芒舉著盛滿啤酒的玻璃杯,仰頭一飲而盡。

現在估計她也不敢。這麽多年過去,她依然隻是甘於守衛的角色。

“靜芒,你少喝點兒!”秦榛奪過她手裏的酒杯,嗔道,“每次同學聚會你都喝得爛醉,考慮一下自己從前乖乖牌的形象好不好!”

“什麽呀!”周靜芒奪過杯子,攬住沈瀠洄的肩膀,問,“瀠洄你說實話,當年那場街舞,因為我失誤,你心裏是不是有點兒埋怨我?”

沈瀠洄挑挑眉,好看的眼睛裏盛滿了笑意,她反問:“你還是很在意這件事嗎?”

周靜芒鄭重地點了點頭:“沒錯,非常在意,所以你要告訴我實話,不要拐彎抹角。”

沈瀠洄歪著頭看她,最終點了頭:“沒錯,不瞞你說,那時候啊,因為章揚願意找我一起排舞,我真的特別開心。有一種被認可的驕傲感。所以,一直想著一定要排一場非常完美的舞蹈,不辜負章揚對我的信任。我是想過你跳不好,但也沒想到你會把鞋子甩出去啊大小姐!”

周靜芒也笑了,她已經到了可以笑著談論從前的糗事的年紀了。“所以……”她也可以毫無顧忌說出自己藏在心裏這麽多年的疑惑了,“你其實非常在意章揚對你的看法,對嗎?”她直視著沈瀠洄,不放過藏在她眼中的任何一個微小情緒。

沈瀠洄湊近她,混著各種花朵氣息的香水味瞬間籠罩住了周靜芒。她小聲在她耳邊說:“我喜歡過章揚。靜芒,承認這件事一點兒也不難。我不懂,為什麽你要藏著掖著這麽多年。如果你多年前問我,我就會非常坦誠地告訴你,我喜歡他,非常非常喜歡。”

望著沈瀠洄漂亮的眉眼,周靜芒緩緩低下了頭。是的,對她這樣平凡的女孩子來講,承認喜歡一個人真的是非常艱難的事。

因為太不自信,所以料定了,自己的心事會成為對方眼裏的笑柄。

這競爭者讓她忌憚,不僅僅是因為她的出類拔萃,還有更重要的一個原因。

她是她最好的朋友。

同時住在她和閨蜜心房裏的男孩,讓她怎麽勇敢說喜歡?

所以,整個高中生涯裏,她隻能一遍遍地催眠自己。

我不喜歡他,一點兒也不。

對,那些年裏,她也從沒有鼓起勇氣問過沈瀠洄,她是不是喜歡章揚。

為什麽不問?因為一旦她承認了,她就連觀望的機會都失去了。

她守著這一點兒小小的私心,不算過分吧?

“喂喂!你們能不能不要每次聚會都談章揚啊?”秦榛不滿地叫嚷道,但周靜芒知道,秦榛一點兒也不傻,從高中時代起,她就一直這樣不動聲色地站在她身邊,為她化解危機。

因為她也知道,她和自己是屬於同一梯隊的。至於沈瀠洄,她與她們之間的界線,永遠無法跨越。

“好好好,不說他了。對了,我最近換了個女領導,脾氣超暴躁,每天看到她就覺得壓力巨大,看我臉上都悶痘了。”沈瀠洄指著臉頰上那顆紅色痘印說。

“悶痘也是美人痘,別那麽挑剔了好嗎?”秦榛不滿地白了她一眼。

周靜芒伸手挽住一左一右兩個女孩,笑著說:“明年找個假期一起去旅行吧?聽說俄羅斯的秋天特別美。”

“啊!謝謝提醒,我幹脆把那裏作為度蜜月的第一站好了!”秦榛說著掏出手機,寫起了備忘錄。

“你這種虐狗行為,必須懲罰!”周靜芒倒了一杯酒,遞給秦榛。沈瀠洄也倒了一杯遞過去,三個人笑成一團。

周靜芒不經意地轉頭,從窗外看到了穿著校服經過的女孩。

她們正在經曆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

她們會不會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