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明明討厭他,為什麽忍不住偷看他

他站起來,高高的個子讓坐在前麵的周靜芒倍感壓迫。

“我叫章揚。”他用那副聽不出任何感情的聲調說,“完了。”

全班鴉雀無聲,他徑自坐下,伸開兩臂,趴下繼續睡了。

天!周靜芒暗暗撇了撇嘴,真是長見識了。

1

“我叫周靜芒,未來三年,請大家多多關照。”

女孩纖瘦的背影籠罩在初秋明亮的晨光裏,她對著浴室的鏡子深鞠一躬,起身時牙刷柄碰到洗手台,搗得牙齦生疼。

“靜芒,你住進洗手間啦?”媽媽的聲音自外麵傳來,“你預備高中第一天報到就遲到嗎?”

“來了!”周靜芒吃痛地摸摸臉頰,匆忙漱了漱口,伸手理順亂七八糟的頭發,轉身跑了出去。

謝絕了媽媽要請假送她去學校的“好意”,周靜芒將兩片麵包叼進嘴巴裏,背上書包,騎著自行車一溜煙地消失在了狹長的小巷裏。

周靜芒的媽媽是小學老師,爸爸是初中老師,被兩位老師“統治”了整整九年,她迫不及待要去擁抱自由的時光。一想到再也不用時時刻刻處在父母的眼皮底下,她就雀躍得不能自已。

九月的天空藍得像倒過來的海,飛機劃過,留下一道長長的白線。道路兩旁的銀杏樹驕傲地搖晃著綴了鑽石一般的綠葉,點點光斑落在周靜芒的身上。

她哼著歌兒下車,和人群一起停在一處鐵軌前,火車“哐當哐當”經過,她混入人流,抬著自行車越過鐵軌,繼續向前。

快到學校了,路上的同齡人多了起來。周靜芒好奇地打量著他們,不知道這些人中有沒有自己的同班同學。

她騰出一隻手,將最後一口麵包塞進嘴裏,自行車行至盡頭,她跟著旁邊的女生一起轉彎,毫無防備地看到一段長長的下坡路。

周靜芒的眼睛瞬間張大,她的自行車閘壞了,還沒來得及修。

沒有辦法控製速度,自行車從高高的坡上急速向下衝去,周靜芒使勁握住車把,努力把握方向,眼看著就快要度過危險路段,前方一輛環衛車突然停了下來。

完了完了,要撞上了。周靜芒閉緊眼睛……咦?幾秒鍾過去,她發現自己非但沒有撞上去,自行車的速度還變緩了。狐疑地回過頭,眼前是男生棕黑色的發頂,一雙大手有力地抓著她的自行車車後座。

“謝謝啊!”周靜芒舒一口氣,對著恩人露出甜美的笑容。

男生騎著一輛舊舊的自行車,懶洋洋地抬起頭,細長的眼睛,單眼皮,像是沒睡醒一樣。他衝著她揚了揚下巴,周靜芒沒有領會,往前探探身子,問:“什……”

“麽”字還沒出口,她就撞到了牆上,人仰車翻。

男生沒好氣地說:“讓你看路不看,看我幹什麽?”接著騎車離開了。

欸?周靜芒坐在地上,抱著摔破的膝蓋,露出一臉問號。新學校的同學怎麽這麽沒人情味?

高一(3)班,就是這裏了。周靜芒一瘸一拐地走進教室。裏麵已經坐了不少人,大家的目光瞬時聚焦過來,她禮貌地笑了笑,走到倒數第二排靠窗的位置坐下來。

班上的同學好多都是從同一所初中考進來的,所以很快三五成群地打成了一片,周靜芒不得不掏出一本厚厚的英語詞典來掩飾孤獨的尷尬。她也聽說同班有好幾個同學考進了一中,不知道被分到幾班了。

她心不在焉地翻著詞典,有張字條猛地丟到了她桌上,她驚喜地抬起頭,卻見一個胖胖的男生衝她笑笑,又伸手指了指她後麵。周靜芒懂了,這字條是傳給別人的。她悻悻地轉身,突然覺得麵前的發頂有點兒眼熟。

“同學。”她敲了敲桌麵,想要叫醒他,“有你的字條。”

“別吵。”

這個懶洋洋的聲音……周靜芒立刻想到了聲音的主人。她側頭想確認一下,男生突然一掌拍上了她的腦門:“擋我光了。”

周靜芒無言以對。也太巧了吧,居然和那個剛剛不近人情的家夥分在了一個班。

這時,班主任走上講台,她敲敲講桌,周靜芒連忙轉回頭,班主任馬老師是個麵容和善的女士,說話輕聲細語的,給人感覺十分親切。

例行的自我介紹環節,周靜芒上台“背誦”了自己練習一百遍有餘的自我介紹,得到一陣稀稀拉拉的掌聲。她走到座位坐下。馬老師指了指她的身後:“那位同學,到你了。”

沒反應。

馬老師提高了音量:“那位同學,你在睡覺嗎?”

班裏立即響起“哧哧”的笑聲,馬老師也微微笑了笑:“周靜芒,你叫一下他。”

周靜芒無奈地回身,再次敲了敲他的桌麵,低聲道:“老師叫你呢!”

男生終於緩緩起身,隨後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語氣平平地問:“老師,什麽事?”

“該你自我介紹了。”好脾氣的馬老師臉上現出一絲不悅。

“哦。”他站起來,高高的個子讓坐在前麵的周靜芒倍感壓迫。

“我叫章揚。”他用那副聽不出任何感情的聲調說,“完了。”

全班鴉雀無聲,他徑自坐下,伸開兩臂,趴下繼續睡了。

天!周靜芒暗暗撇了撇嘴,真是長見識了。

2

軍訓期間要求住校,周靜芒領了軍訓服就往女生宿舍走去。路上,她一直在合計晚上要從家裏帶什麽過來。

住校一個星期,就帶七雙襪子好了。床單要用那個月亮圖案的,還有媽媽買給她的布偶熊也得搬過來和她作伴。

正想著,操場上傳來的陣陣叫好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周靜芒見許多人圍了上去,也好奇地走上前一探究竟。

她以為是什麽呢,原來是一場籃球賽啊。

基於《灌籃高手》的影響,周靜芒對籃球還是略知一二的,幾分鍾看下來,她發現,數那個把頭發全都攏到頭頂,紮了個朝天辮的男生打得最好。

帶球穩,搶球狠,發球準,投球還百發百中。籃球在他手中像是接通了電源的機器人,主人指哪兒他奔哪兒。

又進了!三分球!場上一片歡呼。有聲音自前麵傳過來:“那個‘朝天辮’是誰啊?球打得太帥了。”有女生接話:“不認識啊,看著麵生,新生吧?”

新生嗎?太長臉了吧!周靜芒使勁往前湊了湊,終於看清了,呀,她認識,是章揚!

周靜芒的腦袋裏頓時擠滿了不可思議的問號,這個活力四射的少年竟然和班裏睡成一潭死水的人是同一個?

才進入高中第一天,周靜芒已經深深感覺到自己的腦容量得到了大幅度擴張。她抱著軍訓服轉身離開,感覺章揚的名字正在她的高中生涯簿上以加粗燙金字體呈現出來。

走進裝修古樸的宿舍樓,穿堂風涼涼地吹過,周靜芒深吸了口氣,心情大好。這麽涼快,之後幾天能睡個好覺了。她被分在了202宿舍,推開門,有個女生自窗邊轉身,看到她露出了禮貌的微笑:“周靜芒?我沒記錯吧?”

周靜芒受寵若驚:“謝謝你記得我,我也記得你。”她望著女孩飄逸的長發和清秀的臉龐,說出了那個與她的長相十分相符的美好名字:“沈瀠洄。”

“好記性。”沈瀠洄指了指窗外,“咱們宿舍正對著學校竹林,是不是很漂亮?”

周靜芒還沒接話,有人從旁邊的洗手間走出來,大大咧咧地說:“你們文藝的女生就是不一樣,我第一眼看到的明明是食堂。”

周靜芒和沈瀠洄一起笑了。麵前的女生身材微胖,名叫秦榛,性格開朗,說話幽默,有她在,三個人很快打成了一片。

“中午一起吃食堂吧?”秦榛揚揚眉,“咱們去鑒定下一中的夥食怎麽樣,沒有好夥食可培養不出好人才。”

周靜芒笑著點頭,和她們一起下了樓。

食堂坐落在一大片竹林旁,紅棕色的建築給人一種莊重優雅的錯覺。為什麽說是錯覺呢?周靜芒一走進裏麵就嚇出了一頭汗。

毫不誇張,每個窗口前都排滿了黑壓壓的人群,吵嚷聲嗡嗡的,這樣宏大的場麵,她隻在火車站見過。

“吃什麽?”為了確保同伴們聽到,周靜芒刻意提高了音量。

秦榛觀察了幾分鍾局麵,分別指揮周靜芒和沈瀠洄去賣湯和賣小吃的窗口排隊,她自己則左右扭了扭脖子,大義凜然地排進了人最多的飯菜窗口。

大約過了二十分鍾,周靜芒總算離目的地隻有咫尺之遙了,她踮起腳尖瞅了瞅。哇!夥食真的不錯。光湯就有三種:冬瓜豆腐湯,紫菜雞蛋湯,還有玉米羹……

“啊……”不知誰碰了她一下,周靜芒腳下一滑向前撲去。

下一秒鍾,有人揪住了她的頭發……

雖然避免了讓她趴下,但是……好疼。周靜芒借力站直,擰眉回頭,就看到了章揚那張麵無表情的臉。

“你是不是傻?”他的普通話真好,一句話說得字正腔圓。

周靜芒一臉尷尬,咬牙切齒地說:“謝謝啊!”

男生放開她,氣定神閑地退到一旁,雙臂交叉端在胸前,遙遙望著排隊的人群。他還穿著球服,額前的頭發因為之前紮辮子的緣故,翹得亂七八糟,但竟然……也不覺得難看。

周靜芒做了好半天的思想工作,終於忍不住衝他招招手。章揚心不甘情不願地走過來,沒好氣地問:“幹嗎?”

周靜芒回頭看了看,小聲道:“你要喝什麽?我幫你打,省得你還得排隊。”

“章揚!”之前傳字條給章揚的胖男生朝這邊擺擺手,“齊活了。”

章揚指指男生托盤上的兩碗湯,淡淡地說:“有人幫我,用不著你。”完事就跩跩地走了。

就這樣,周靜芒一口氣鬱積在胸中,直到深夜,所有人都進入甜美的夢鄉,她還忍不住氣憤地捶床,怪自己實在多管閑事。

3

軍訓開始了。

真正開始在太陽底下暴曬之後,周靜芒才知道,什麽“立秋”“處暑”“白露”都是騙人的。皮膚被陽光烤得發燙,感覺澆點兒水就能發出“滋啦滋啦”的聲響。

周靜芒賭上十六年的意誌力,才勉強堅持住了曆時二十分鍾的站軍姿。都說萬事開頭難,大概是難在沒有充足的心理準備吧……她正文縐縐地想著,後背突然被人輕輕捅了一下。

回過神,周靜芒看到了章揚的跟班,她已經知道了他的名字——莊傑。

“這是什麽?”趁著教官低頭係鞋帶的空當,她指著莊傑卷成筒狀的軟抄本小聲問。

“你自己看看,看完傳給你旁邊的女生。”莊傑笑得一臉不懷好意。

周靜芒低下頭,本子上歪歪扭扭地寫著班裏女生的名字,每個名字後麵還跟著一個寓意不明的字母。她還沒有找到自己的名字,有人從她身後伸長手臂將本子奪了過去。

接著,章揚不急不緩的聲音傳來:“無不無聊。”因為刻意壓低了聲調,聽起來十分嚴厲。

莊傑伸手去搶,訕訕地賠笑:“鬧著玩呢,幹嗎這麽認真。”

章揚將手臂高舉,莊傑跳起來猛地一拍,本子自周靜芒頭頂劃過,直直落在了教官的背上。

完蛋了。周靜芒暗暗捏了把汗。

“誰幹的?”

年輕教官黝黑的臉龐因為生氣而現出鐵青。

“沒人認是吧?”教官將那個軟抄本往手心裏摔了摔,“全體加站軍姿半個小時。”

“是我!”

一片難辨的埋怨中傳出不溫不火的男聲,緊接著,章揚緩緩走到隊伍前麵,一臉無謂地強調:“是我不小心扔的。”

周靜芒下意識地回頭望了一眼莊傑,他的表情像吞了一隻小蟲般,緊張又難過。

“軍訓期間不好好訓練,還背著我搞小動作!”教官將軍人的嚴厲發揮到極限,指著操場吼道:“去跑十圈。”

十圈啊。周靜芒望了望頭頂的太陽,突然有些擔心。章揚也是,耍什麽酷啊,那本子明明不是他的。

終於獲得休息令的三連,集體以放飛自我的姿態倒在樹下。再然後,各連隊接二連三地休息了。這襯得操場上獨自奔跑的章揚更孤單了。

第幾圈了?周靜芒坐在樹下掰著手指頭回憶:“一,二……”

“幹嗎呢,靜芒?”秦榛一把打在她手上,“瀠洄叫我們一起去買冰水。”

“哦,好。”周靜芒起身,拍拍褲子上的塵土,再次回頭看了看遠處變小的身影,和秦榛一起走向超市。

結賬時,沈瀠洄望著她手中的三瓶礦泉水,詫異地問:“怎麽買這麽多?”

周靜芒囁嚅了片刻,隻好實話實說:“給章揚買了兩瓶。在大太陽底下跑十圈,別再中暑了。”

秦榛笑她:“周靜芒,你怎麽管這麽寬?他自作自受,關你什麽事兒?”

周靜芒不想被別人講閑話,雖然心裏並不是那麽想的,但還是默默把礦泉水放回了冰箱,起身順嘴接了一句:“確實,章揚自作自受,跟我無關。”

結果,一抬頭就看到了走進超市的章揚。教官看天氣太熱,免了他接下來的懲罰。他是個很驕傲的人,教官說罰就罰,說不罰就不罰,他多沒麵子啊。不過……嗯,沒麵子就沒麵子吧,實在是太熱了,熱暈了更加丟人。

懷著這樣一肚子不甘心和懊惱來到超市,結果章揚聽到的第一句竟然是周靜芒說他自作自受。別人不知道他是為莊傑頂了包,她可是眼睜睜看著的,這女生怎麽這麽煩。

“拿來!”章揚伸手奪過莊傑拿著的那個軟抄本,從櫃台上抽了一支圓珠筆,以周靜芒能夠看到的角度,把她名字後麵的B劃掉,改成了D。

什麽意思?周靜芒愣愣地看過去,結果卻全方位遭到了章揚的白眼洗禮,最終,她心虛地低下頭,跟著秦榛和沈瀠洄匆匆跑出了超市。

可是那個大大的“D”讓她沒來由地有些不爽,難不成是什麽罵她的暗語嗎?

4

當晚的班會,就軍訓時發生的那場鬧劇,班主任將章揚批評了一頓。章揚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班主任前腳離開教室,他後腳就趴下呼呼大睡了。

周靜芒努力將精力集中在桌麵上攤開的英語詞典上,可是思緒總不自覺地飛到白天在超市的那一幕。

要不要跟章揚道個歉?她又回頭看了一眼,現在還沒有正式排座位,章揚依然坐在最後排靠窗的角落。看起來那麽孤單,再回想他之前一個人在操場跑步的樣子……

太可憐了!周靜芒心一軟,從便箋本上撕下一張紙,提筆就開始寫:章揚,對不起,我白天在超市並不是故意說你……

她正寫得起勁,就聽到班裏的男生們又在傳閱白天那個本子,有人低聲問莊傑,這些字母到底是什麽意思。莊傑邊笑邊高聲解釋道:“是我根據咱班女生的外貌製定的評級表,你們看看還有沒有什麽要修改的。”

外貌評級表?周靜芒又想到了那個大大的“D”。莫非……

“A是最美,D是最醜。”莊傑剛剛解說完,就被全班女生的目光“淩遲”了。在這“恐怖”的氛圍中,班裏終於安靜了下來。因此,周靜芒咬牙撕爛便箋紙的聲音格外清晰起來。

道歉?她在心裏冷笑:嗬嗬。

宿舍一熄燈,例行的夜聊又開始了。周靜芒和室友們從小吃討論到穿著,又從減肥聊到韓劇,片刻的沉默之後,秦榛突然從上鋪探出頭:“男生們私下裏評論咱們女生,咱們今天也來評一評他們,你們覺得咱班男生裏誰最帥?”

像是終於找到了報仇的機會,周靜芒立刻開口:“除了章揚,都帥!”

沈瀠洄柔聲笑了:“我覺得章揚不錯啊。個子高,五官剛毅,看起來比別的男生都成熟,讓人覺得很有安全感。人也敢作敢當,挺好的。”

周靜芒暗暗撇了撇嘴,敢作敢當有什麽用,眼睛是瞎的。接著她又悄悄歎了口氣,其實她也知道自己相貌平凡,的確不屬於“漂亮”的類別,可是,被人當眾劃到“最醜”的行列,還是很生氣,並且,有些難過。

“喂喂!我說你們有沒有審美啊!”秦榛突然一骨碌坐了起來,“淩晨啊!你們沒人注意到嗎?明明是淩晨最帥啊!”

周靜芒和沈瀠洄麵麵相覷了幾秒鍾,又同時點了點頭:“是還挺帥的。”

班裏除了章揚,讓人印象深刻的應該就數淩晨了。他是以年級第一的總分入校的頂級學霸,是他們班的驕傲。班主任還因此欽點他做了班長。

看秦榛那麽激動,周靜芒忍不住開秦榛的玩笑:“阿榛你不會對人家一見鍾情了吧!”

“胡說什麽呀?”秦榛不好意思地驚叫,接著又突然捂住臉,嬌羞少女一般趴在**踢了踢腿,龐大的身軀壓得床板“咯吱咯吱”出聲抗議,“不過他長得真挺符合我的審美的!”

三個人頓時笑作一團。

“睡了睡了,不然明天起不來了。”秦榛打了個哈欠。周靜芒在心裏又偷偷罵了十遍章揚,才安然地閉上了眼睛。

“阿嚏!阿嚏!阿……嚏!”躺在男生宿舍狹小的硬板**,快要睡著的章揚沒來由地狂打了十個噴嚏。

“章揚,你不會得了熱傷風吧?”睡在下鋪的莊傑拉高毯子,聲音悶悶地說,“你晚上睡覺記得麵朝牆,不要把我們大家傳染了。”

章揚在黑暗裏齜了齜牙,轉而刻意把頭麵向了房間,大力呼了半天氣,直到腦子有點兒缺氧才一臉壞笑地睡了過去。

新的一輪炙烤又開始了。但經過幾天的適應,現在的周靜芒已經能在站軍姿時默背文言文了。背了五篇文言文之後,教官提出了休息。

“別的連隊都休息好幾次了,就咱們連休息得最少。”坐在樹下乘涼時,秦榛和周靜芒咬耳朵,“肯定是昨天那事兒鬧的!教官對咱連有意見了,都怨章揚,太討厭了!”

“喝冰水嗎?”沈瀠洄走過來問她們,“我去買。”

“喝喝喝!”周靜芒和秦榛一起點頭如搗蒜。沈瀠洄笑一笑,轉身朝著超市的方向跑去。

她把長發鬆散地綰在腦後,肥大的迷彩褲卷了幾折,露出纖細的腳裸。明明曬的都是一樣的太陽,可就好像紫外線都被過濾出來專門曬了別人一樣,沈瀠洄一點兒都沒有變黑。

“阿榛,你覺不覺得瀠洄實在太美了?”周靜芒不自覺地開口道。結果一轉頭,發現秦榛的目光又奔著獨自坐在操場樹下的淩晨去了。

實話講,淩晨雖然帥,但因為性格孤傲安靜,總讓人覺得有距離感。呃……為什麽他突然起身朝著她們走過來了?

天……真的走過來了!

男生在她們麵前站定,短發柔順地覆在頭頂。他直愣愣地望了她們幾秒鍾,終於開了口,“你們能不能別看我?”

哈?周靜芒和秦榛同時露出了疑惑。

“你們老看我,我很苦惱。”他一臉正色道:“影響我背單詞。”

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周靜芒還沒回過神,一旁的秦榛突然拍腿狂笑:“太可愛了。”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太可愛了,那家夥。”

周靜芒默默往旁邊躲了躲,蒼天,她到底進了一個什麽樣的班級?

5

夜裏,剛要睡著,周靜芒忽然覺得有人正在推她,她骨碌坐起來,就看到了踩在凳子上的沈瀠洄,她捂著肚子,痛苦地彎著腰,臉色蒼白,額角的汗密密麻麻。

一看就是生病了。周靜芒趕緊下床把她從凳子上扶下來,高聲叫醒秦榛,兩個人吃力地將幾近昏迷的沈瀠洄拖到醫務室門口。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發現,門鎖了。

都十點了,不鎖門才怪……

周靜芒低頭看看虛弱的沈瀠洄,心裏焦急得不行,突然看到校道上現出兩個人影,個子高的那個好像是章揚。她把沈瀠洄交到秦榛手上,丟下一句“我去找人幫忙”就撒丫子跑遠了。

“哎,靜芒,你的鞋!”秦榛望著周靜芒跑丟的那隻拖鞋,尷尬地扶了扶額頭。

周靜芒突然從旁邊跳出來,傻乎乎地伸開手臂攔在章揚和莊傑麵前,兩個人原本正仰頭喝著可樂,被嚇得嗆了一下,猛咳起來。

“快點兒過來幫忙!”周靜芒也不管他們正咳得厲害,三步並兩步跑過去,拽他們。

好不容易緩了口氣,莊傑啞著嗓子抱怨:“大小姐,你是要我們幫忙還是要我們的命?”

“誰要你們的命啊!是沈瀠洄快沒命了好不好!”周靜芒急得眼淚都快落下來了。她磕磕巴巴、語無倫次地解釋著:“沈瀠洄半夜突然爬到我床頭,臉色蒼白,看起來很痛苦,可是醫務室門鎖了……”

“打住!”章揚伸出一根食指點住她的額頭,跟電影裏高手點穴似的,他不耐煩地說,“笨死你算了,話都說不清楚。”

說完,他邁開大步走到醫務室門口,一把攙起沈瀠洄,周靜芒呆呆地望著他,猛然覺得這樣幫助別人的章揚有點兒……

“莊傑。”章揚招呼一聲,隨即將沈瀠洄塞過去,“你來背她。”

“帥”字跌到周靜芒的舌尖,差點兒害她咬住舌頭。

莊傑默默翻了個白眼,行!你負責耍帥,我負責出力,真是好兄弟!

他們打了輛車打算就近去市中心醫院,無奈人太多坐不下,秦榛從副駕駛的座位上鑽出來,招呼莊傑:“還是你去吧。雖然咱倆的占地麵積差不多,但好歹你是男生,方便做苦力。我先回宿舍了啊,去跟門衛說聲,讓他幫你們留門。”

“合著你是說我占地麵積大是吧!”莊傑不滿地衝著秦榛胖乎乎的背影喊道,而後將自己同樣胖乎乎的身體塞進前座。

周靜芒剛剛緊張的心情緩解了很多,忍不住輕輕舒了口氣。

“給你!”隔著歪躺在中間的沈瀠洄,章揚將一隻拖鞋丟到周靜芒腳邊。

“啊!”周靜芒看了看自己已經變黑的左腳,恍然大悟道,“我就說怎麽一路上總覺得哪裏不對勁……謝謝啊!”她揚起唇角。

“別笑!”章揚瞪她一眼。

“為什麽?”

“瘮人!”

“哦……”周靜芒閉上嘴巴,忽然又想到:“你既然撿到我的鞋子幹嗎不早點兒還給我?”

“想試試你有多愚鈍。”

“啥?”

章揚搖搖頭:“真夠愚鈍的。”

周靜芒別過頭,暗暗撇了撇嘴巴。不生氣不生氣,她告誡自己,要忍耐,畢竟人家是來幫忙的。

到了醫院,莊傑跑去掛號,周靜芒和章揚一左一右扶著迷迷糊糊的沈瀠洄等在旁邊,跟保鏢似的。

夜裏的急診室依舊忙得雞飛狗跳,有位剛下手術台的大夫經過他們時,突然頓住了腳步:“洄洄?”

周靜芒和章揚同時愣了一下,一起抬頭朝著那人望去。

沒想到,沈瀠洄的父母恰是這所醫院的外科大夫。剛好今晚沈媽媽值夜班,聽周靜芒說明來意之後,她趕緊攙著沈瀠洄進了診室。

十分鍾過去了,診室的門還關著,周靜芒想著,反正有沈瀠洄的媽媽照顧她,他們在這裏也是添亂,就跑到護士站跟護士說了一聲,招呼章揚和莊傑一起離開了。

深夜,氣溫下降了許多,涼風一吹,周靜芒站在路邊很沒形象地連打了三個噴嚏。能不冷嘛,她隻穿了一件棉布睡衣,腳上的拖鞋還是露腳趾的。又一陣風吹了過來,周靜芒仰起頭,“阿……”嚏沒打出來,因為忽然不冷了。

她側頭,發現高大的章揚站到了自己身邊。周靜芒衝他笑了笑,算是讚賞他擋風效果挺不錯。

而令人咋舌的是,他像是看懂了她的感謝,故意壞笑了一下,又後退了幾步。

什麽人啊!周靜芒無語。

莊傑三下五除二將自己穿在T恤外麵的襯衫脫下來,遞給周靜芒,小聲說:“雖然我形象不如他,但說真的,論紳士風度,你身邊這位可差得遠了去了。”

周靜芒點頭如搗蒜。

莊傑攔了出租車,率先坐到了副駕駛座位。周靜芒隻好和章揚一起坐到了後排。

即便是坐著,章揚的腦袋幾乎都能碰到車頂,沿街霓虹燈的光亮映在他的臉上,一會兒綠,一會兒藍,一會兒紅,特別好笑。周靜芒正看得出神,他猛地轉頭,沒好氣地說:“這麽閑,你不如背單詞吧,看能不能背夠一百個。”

“哦……”周靜芒尷尬地轉回臉,將目光移到窗外,夜間廣播的選歌十分舒緩抒情,她的思緒悠悠飄散開,如果被爸媽知道自己大半夜和兩個男生一同坐在出租車上,一定會把她大卸八塊……天!還是背單詞贖罪吧。她沒什麽順序,想到什麽就默默把那個詞拚一遍。二十分鍾後,車子拐了一個彎,穩穩停在校門口。

整個校園安靜地沐浴在溫柔的月光裏,莊傑一路高歌,章揚始終一臉嫌棄,走到宿舍門口,周靜芒忽然回頭,看了章揚半天,也沒能問出那句“你為什麽要給我打D”。在章揚疑惑的眼神中,她為了找個台階下,隻好傻傻地拚了個單詞:“e-t-e-r-n-i-t-y。”

“什麽?”章揚沒聽清,向前走了一步,高大的身子覆上了她的影子。

“Eternity。”周靜芒苦笑著解釋,“一百個單詞的最後一個,永恒的意思。”

章揚雙手抄著兜,輕輕挑了挑眉:“不錯!周靜芒,你挺適合學習的!”

望著章揚和莊傑漸行漸遠的身影,周靜芒暗暗跺了跺腳,這都什麽跟什麽啊……

6

沈瀠洄病好後又在家休養了兩天,回來時軍訓已經接近尾聲,周靜芒和秦榛一起對鏡哀號:自己和沈瀠洄的膚色差距更大了。沈瀠洄笑著將一大包零食塞到她們懷裏:“我媽媽特意買來,讓我感謝你們的!”

美食有效地抵擋了兩個人的埋怨,她們滿足地坐在**大快朵頤。

沈瀠洄從行李箱裏找出一件咖啡色一字領連衣裙換上,又把長發梳成了溫婉的公主頭,一轉身拍掉周靜芒和秦榛手中的薯片:“少吃點,咱們今晚不是不開班會嘛,我約了章揚和莊傑一起吃飯,感謝一下他們。”

走出宿舍,正是晚霞盛放的時刻,周靜芒望著天邊火紅的雲彩想,傍晚大概是一天最美的時刻了吧。美得那麽溫柔,那麽含蓄,一點兒都不霸道。就像,身邊的沈瀠洄似的。

再看看她自己:卡其色T恤、白色短褲、黑色帆布鞋,以及十六年沒有變過的齊肩學生頭,突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對比實在太強烈了,根本控製不住自卑的心理。也難怪章揚一看到她就露出一個譏諷的笑容。

“周靜芒,你幾歲?”他端著雙臂問她。

周靜芒愣了一下,聽話地答:“十六。”

“哦,原來不是六歲。”

他懶懶的語氣十分欠扁,幾個人一起笑了起來。周靜芒不滿地白了章揚一眼,一旁的秦榛幫她回罵:“別欺負小孩子行不行?”

大家笑得更歡了,自覺說錯話的秦榛立刻捂住了嘴巴。

有秦榛和莊傑兩個活寶在,又講相聲又演雙簧的,逗得大家隻顧笑,一桌菜沒吃多少,因為笑太多,吃空氣先吃飽了。

“咱們幹一杯吧!”沈瀠洄落落大方地站起來,“很高興進入高中後遇見你們。”然後,她突然轉身,麵對章揚舉了舉盛滿可樂的杯子,仰頭一口氣喝空了。

不知道是不是周靜芒的錯覺,她總覺得沈瀠洄剛剛那句話,有特指章揚的意思。

怎麽說呢,就好像,她隻是借著其中的“們”來掩飾那個單獨的“你”。

“你這算什麽幹杯啊。”莊傑起身,“幹杯得大家一起喝完才行,來來來,倒滿,重新幹一次!”

秦榛揮開他的杯子:“什麽跟什麽啊!幹杯得有祝詞,懂不懂行啊你。”她清清嗓子,鄭重地說:“祝在場的每一位都夢想成真,幹了!”

一杯可樂見底,大家嬉笑著坐下,連一向麵無表情的章揚,神色也緩和了許多。

“說到夢想了,你們的夢想都是什麽?”沈瀠洄推推一旁的章揚,“你先來說。”

章揚徑自倒了一杯可樂,仰頭灌進肚裏,慢悠悠地說:“我沒有夢想。”

氣氛頓時跌到冰點,秦榛率先反應過來,捧場道:“我有夢想,我的夢想是做空姐!”

“得了吧你!”莊傑扔給她一個白眼,“你一上飛機,飛機就超重了。”

大家笑成一團。周靜芒偷偷瞥了章揚一眼,突然覺得他低垂的眼睛裏仿佛寫滿了心事。

回到學校時剛好趕上下晚自習的時間,四個人混入人流,很快走散了。周靜芒打量著身旁匆匆經過的男生女生,忍不住想,他們對自己的人生是否都有著明確的目標?他們有可以大聲說出來的夢想嗎?

她回憶了下,自己從沒有與別人談起過夢想的話題。

自記事起,父母對她的要求就是力爭第一,她為了得到第一名幾乎付出了所有的時間,每一次她想做與學習無關的事,爸媽都會讓她等一等——等讀了大學,你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讀大學還那麽遙遠,周靜芒不知道,如果自己到那時候再談追夢,是否還來得及。

“走快點兒。”一雙大手猛地按在她肩膀上,周靜芒回頭看到了章揚不耐煩的表情,“擋我路了!”

周靜芒側身,給他讓出一條道,他卻調整步伐,和她並排向前,好像又不著急走了。這個人真的挺奇怪的,每天睡不醒,一副無所事事的樣子,真不知道到底怎麽考上一中的……正腹誹著,章揚緩緩吐出一句:“周靜芒,別偷偷罵我。”

“我沒有……”她心虛地反駁。想到之前吃飯時,章揚突然變暗的眼神,周靜芒心一軟,不由自主地說,“你不用難過,其實,我也沒有夢想。”

章揚驀地停住腳步,像看笨蛋一樣看著她,半晌後,突然挑起嘴角,露出了一個壞壞的笑容,“周靜芒,你是不是傻?我不是沒有夢想,我隻是在夢想還沒有實現之前,不想說出來而已。”說著,他的嘴巴咧得更大了,“你是真的沒有夢想,對吧?”

周靜芒一時語塞,怔愣了片刻,邊快步向前走邊嘴硬地回道:“誰說的,我說沒有隻是為了安慰你。”

“那你的夢想是什麽?”章揚跟在她身側窮追不舍。

“你這人怎麽這麽煩,我有。”

“哦,那你說出來。”

“反正我就是有。”

“別裝了,說不出來就是沒有。”

“我的夢想是寫小說。”藍絲絨一般的夜空下,周靜芒深吸一口氣,一鼓作氣道,“我的夢想是成為作家!”

因為她的熱血宣告,仿佛空氣都停滯了片刻才繼續流動,周靜芒望著靜靜立在一旁的章揚,心裏閃過小小的驕傲,看吧,被我偉大的夢想震住了吧!

“哦。”

哦?望著男生平靜的表情,周靜芒覺得十分不甘心,忍不住又強調了一次,“暢銷書作家,領軍一個文學時代,超厲害的那種。”

章揚指指女生宿舍的大門,鄭重其事地點頭:“快回去做夢吧。”

7

軍訓最後一天,教官明顯親和了許多,將最後檢閱的動作練習了幾遍之後,他就把隊伍拉到了樹下。

大家圍成一個圈,席地而坐。

教官露出難得的笑容:“你們辛苦啦!”

“不辛苦!”同學們違心地喊,“教官最辛苦。”

“拉倒吧!”教官擺擺手,“我知道你們每天都很累,背地裏肯定也沒少罵我太過嚴厲,但是我想,雖然現在苦一些,但一定會成為你們人生中閃光的記憶。”

大家都十分狗腿地點頭稱是,氣氛頓時輕鬆愉悅了許多。趁著這個高興勁兒,不知道誰喊了一聲“唱歌”,所有人就都跟著喊了起來。

教官打著拍子,整個連的人齊聲高唱《咱當兵的人》,歌聲震耳欲聾,氣勢恢宏,引得其他連目光連連。

連唱了幾首鬥誌昂揚的軍歌,同學們一個個熱血沸騰,主動要求輪流表演才藝。大多數表演都很浮誇,全都奔著搞笑去的。直到沈瀠洄站了起來。

她把球鞋脫下來,穿著襪子走到圓心,落落大方地說:“我從小學芭蕾,今天就給大家表演一段芭蕾吧。沒有音樂,大家隻能湊合看看啦!”

周靜芒非常驚訝,她覺得這一刻的沈瀠洄與自己認識的她產生了偏差。她身上那份溫柔內斂的美突然因為這個表演變得咄咄逼人起來。最後,她以一個靈巧的大跳結束舞蹈,全場掌聲雷動。就連一直冷若冰霜的淩晨,望向她的目光裏也露出幾分讚許。可周靜芒發現,沈瀠洄的眼睛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章揚。

望著沈瀠洄受傷的眼神,周靜芒忽然覺得自己像是明白了什麽,但又不懂是什麽。

“周靜芒,該你了!”

教官伸手指指她。

周靜芒硬著頭皮起身,“我……”她無措地看看所有人,“我真的什麽才藝都不會。要不……要不給大家唱首老歌吧……”

“好!”莊傑帶頭鼓掌,“老,必須得非常老。”

周靜芒幹咳幾聲,終於張開了口:“沒有花香,沒有樹高……”

咦?大家怎麽都愣住了?就連章揚也睜開眼睛望了過來,我是不是又跑調了?她更緊張了,“我是一棵無人知道的小――鳥……呃……”她唱錯詞了。

全體爆笑。周靜芒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朵根。

太丟人了。周靜芒蔫蔫地歸隊。直到檢閱完畢,結束軍訓,所有人都高興地將迷彩帽拋向天空,她還是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模樣。

秦榛和沈瀠洄拖著她去食堂打飯。正往排隊的行列裏走,有人大力從背後拍了她一掌。周靜芒打了一個趔趄,生氣地回頭,章揚欠扁地說:“連小鳥和小草都分不清,還想當作家?”

周靜芒用力攥緊飯盒,衝著他吼道:“多管閑事。”

回過頭,她看到沈瀠洄的目光還追隨著章揚遠去的背影:“這人真討厭,是吧?”她憤憤地尋找同盟。

誰知沈瀠洄卻輕輕扯起嘴角,語氣失落地說:“起碼他認真聽你唱了。”

什麽意思?周靜芒並沒弄懂沈瀠洄的失落,但她又直覺,這個問題不該問出口。

晚上,天氣突然陰沉了起來,老舊的風扇在頭頂盡職盡責地“呼啦呼啦”轉著,教室裏仍顯得十分悶熱。

正式開課前的最後兩節晚自習課,就像是高中時代最後的狂歡,大家都無比珍視地利用它和前後左右的同學熱絡地寒暄著。周靜芒的額上覆了薄薄一層汗,她用一隻胳膊圈著筆記本,另一隻手在本子上奮筆疾書。

她在寫小說。

自從被章揚嘲笑了之後,天性倔強的她就萌發了源源不絕的動力,誓要寫出來給他好看。

至於寫什麽,周靜芒想了想,就寫自己的高中時代。

將自己的生活用文字呈現出來,她發覺身邊每個人的形象也在腦海裏更加清晰起來。

開朗、大大咧咧的秦榛,漂亮懂事的沈瀠洄,冷傲孤僻的班長淩晨,溫柔好脾氣的班主任,表麵嚴厲內心親和的教官,活寶莊傑……還有,不知道該怎麽形容的章揚。

章揚。周靜芒望著這兩個字出了神。下課鈴響了,秦榛過來找她:“靜芒,一起去洗手間啊?”

“啊!好!”她把本子壓在新發的課本下麵,慌張地跑了出去。

回來後,秦榛一直纏著周靜芒傳字條聊天,她完全忘了自己壓在課下麵的筆記本,直到從後排飛過來一隻紙飛機,紙飛機掠過她的頭頂落在課桌旁。周靜芒總覺得紙上的字跡特別眼熟,她彎腰仔細辨了辨……竟然是她剛剛寫的小說。

看周靜芒快哭了,章揚才驚覺自己或許做得有些過分了,可是……以目前的形勢,周靜芒應該不會相信他其實是一片好心吧?

“咳咳。”他尷尬地指指窗外,“丟……丟下去了。”

8

教學樓下麵是一片茂密的灌木叢,周靜芒壓低身子,仔細搜尋,胳膊上被枝條劃了好幾條血道子,每撿起一張,她都要小心翼翼地將紙飛機按照原來的折痕拆開,放到牆上來回撫平,疊到一起。

十一張,還差兩張,她滿頭大汗地對著灰蒙蒙的夜空歎了口氣,不打算繼續找了。轉身要走,迎麵竟挨了一拳。

“失誤失誤。我本來想給你這個的,誰知道你那麽矮……”章揚揚了揚手裏的兩頁紙,轉而指向她的鼻子,“呃……流血了!”

周靜芒奪過那兩頁紙,隨手抹了一把,鮮紅的血漬印在掌心,她哀歎一聲,一臉悲憤地往前走。

章揚大步上前,仗著身高優勢,像提溜小雞崽似的將周靜芒提溜進了醫務室。醫生給她簡單處理了一下,鼻血就止住了。

回教室的路上,周靜芒氣衝衝地跟在章揚身後。

章揚突然回頭叫她:“周靜芒。”

“幹嗎?”周靜芒沒好氣地問。

“你過來。”章揚站在昏黃的路燈下衝她招手,寬大的白襯衫被光打得透亮,像輕薄飄逸的紗幔掛在男生挺拔瘦削的身體上。

周靜芒心不甘情不願地走過去。章揚俯身,從她鼻子裏拽出那個棉球,又細細觀察了片刻,自言自語道:“好像不流血了,我把棉球扔了啊,別一會兒到了班裏,別人還以為你被打了。”

章揚身上有一股說不出的暖香味,周靜芒不自在地後退了兩步,手足無措地拽了拽衣角,點點頭。好奇怪,她居然不怎麽生氣了。

“笨蛋,臉紅什麽?”章揚扯起嘴角笑了笑,轉身徑自向前走。

周靜芒下意識地反駁:“我沒有!”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耳朵都在發燙。

“好吧,你沒有。”章揚的語氣裏多了一絲玩味。

“我真沒有!”

“沒有就沒有唄!”

周靜芒氣哼哼地跟在章揚身側,對於自己的表現十分惱怒。都怪這家夥,讓她變得奇奇怪怪的……

“周靜芒!”章揚又叫了一聲。

“幹嗎總叫我……”周靜芒小聲嘀咕著,“彰顯自己普通話標準還是怎的?”

“你寫的小說挺好看的。”

啊……他看了。周靜芒緊張起來,等待他話鋒一轉後的痛批。沒想到章揚卻一臉鄭重地說:“這麽好看的小說應該讓更多人看到,所以我才幫你疊成紙飛機丟下來的。這樣吧,為了表達我支持你的誠意,等你發了第一篇稿子,我就告訴你我的夢想。”

“不過,你得改改那兩頁上我的部分。”他又換上了那副懶懶的表情,“你怎麽把我刻畫得像個不良少年似的?”

周靜芒無語,難道你還是優良少年嗎?

“你可能對我還不夠了解,我這個人的魅力需要一些時間才能完整呈現。”秋天的雨輕輕柔柔地飄落,章揚跟在周靜芒身側自我吹噓,“要想寫好我,至少得三年。”

【青春不散同學會】

他囂張的眉眼和棱角分明的側臉突然被時光機以特寫鏡頭呈現在眼前。如果當時,周靜芒堅持詢問他的夢想,他會告訴她嗎?

回想起來,章揚並沒有說對。周靜芒凝望窗外朦朧的夜雨,仰頭灌下一杯啤酒。

別說三年,從認識他到現在,八年過去了,她依舊沒辦法提筆刻畫他。

章揚是她的死結,看到這兩個字,她就會失神,根本無法像個理智的寫作者一樣,客觀解說有關他的一切。

“靜芒,你還不知道吧?語文老師辭職去周遊世界了。”沈瀠洄夾了一筷子酸菜魚到她碗裏。

周靜芒並沒有特別意外:“馬老師是真正把生活過成詩的人。”

“想起那時候,大家都傳你跟他……我差點兒都信了。”沈瀠洄低頭笑了,“我們那時候怎麽那麽幼稚?”

周靜芒歪著頭,伸手理了理額前的劉海,嗔道:“你就是頭發長見識短。”

沈瀠洄心不在焉地點頭,繼而把目光投向角落裏的秦榛和淩晨,她歎口氣:“有時候,挺羨慕秦榛的,樂觀坦**,什麽都不藏著掖著。”她轉臉直視周靜芒,眼睛澄澈如一汪碧湖,“如果,以後你結婚,你會告訴章揚嗎?”

周靜芒愣了幾秒鍾後,伸出雙手捂住了臉,溫熱的淚水自她的指縫溢出。

她不想思考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