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聖意難測

三天後,宋民接到了陛下的旨意。

他不但無過,反被賞賜。

而李家,這一次是真的遭了大殃了。

包括尚書令李冠在內的李氏子弟,有半數被降職,發配到了各州郡。

李冠本人的處境雖然相對好一些,但也遠離了大周政治核心,被外調三輔,成了河南尹。

宋民拿到這一道聖旨之後,好長時間都沒有反應過來。

皇帝老兒這算是什麽意思?

他本來都已經做好了應對狂風暴雨的準備,結果……風和日麗?

“李伯,你來說說,陛下這一道旨意是不是有什麽深意?我不相信陛下會真的覺得我做對了。”宋民拿著聖旨問蹲在門檻上,活像個老猴子一般的李伯。

李伯聞聲,緩緩站起身來,“殿下,陛下自然是有深意的。而且,恐怕還不簡單呢。”

“你說說。”宋民好奇的問道。

對於大周而言,他就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外地人,即便有原主的記憶,但有些事情總是不夠了解的,譬如揣測聖意。

而這個原主若是能夠揣測明白聖意,也就不至於落到如今這個處境,在朝中孤零零的像個孤魂遊鬼一般,最終被發配到了這個地方。

李伯吸了兩下泛紅的鼻子,搓著雙手,渾身上下透著一股猥瑣至極的氣息,說道:“殿下這數天裏的舉動,過於頻繁了。先是擊退匈奴遊騎,其次是跟朝廷要錢,而後又大力賑災,安撫流民,再加上眼前的查抄李家,所得悉數用於賑災。”

“如此行為,在殿下自己看來,或許僅是一時心軟,想要做點好事。可是對於其他人,譬如陛下,如其他諸位皇子而言,殿下這一係列動作,分明就是勤政愛民之舉。”

宋民神色間滿是詫異,“就這?就勤政愛民了?”

“正是,反正老奴也是這麽認為的。”李伯笑了笑,說道。

宋民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你要這麽說,那我大概就有些明白了,所以你的意思是有些人覺得我產生威脅了是吧?”

“有些人或許會這麽想,但陛下肯定不會這麽想的。”李伯非常肯定的說道。

宋民看向了李伯,“你要這麽說,那我反而就有些不太明白了,陛下不是這麽想的,那為何會有這樣一道旨意下來?”

“陛下已經老了,這個事實,陛下自己想比也很清楚。自太子殿下被禁足,當今陛下就擺出了一副你們這些兒子自由競爭的態度。雖然有些話老奴說出來有些不合時宜,但既然殿下問了,那老奴就冒昧說了。在諸位皇子中,殿下目前是除了太子之外品階最高,但實力最弱的。”李伯說道。

這個事情,不需要李伯說,宋民的心中也很清楚。

他可不就是最弱的嘛,在朝中連一點的羽翼都沒有,也就是比其他的皇子地盤大一點而已,可這在競爭皇位上沒有任何的好處。

其他那些皇子暗中發展的羽翼,加起來可比他這個肅王的地盤要大的多。

但眼前這個事情,宋民心中隱隱有些明白了。

“陛下這是刻意在抬我,借機打壓其他做的出格的皇子,是不是這個意思?而李家是老二的人,所以陛下這是在敲打老二?”宋民問道。

李伯含笑點頭,“殿下聰慧。”

“你別跟我扯什麽聰慧,我這是被丟出來擋火力了啊!”宋民一臉鬱悶的說道。

他這才稍微做了一丟丟的事情啊,不至於這樣子針對吧。

老皇帝這心,太黑了!

李伯勸慰道:“殿下,您其實也無須緊張,二皇子就算是想要針對殿下,也不是那麽好下手的。”

宋民將聖旨收了起來,問道:“災民的安置情況如何?”

“這數日間,老奴奉殿下的命令,已於城外設立了粥鋪九十處,安置災民十一萬。還有源源不斷的災民,正從肅州各地趕來,不出旬月,這個數字恐怕還要翻一倍。”李伯瞬間嚴肅,一本正經的說道。

這個小老頭,在牽扯到自己的工作時,態度嚴肅的簡直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一般。

宋民倒了一杯茶,一邊喝著,一邊緩緩在廳中踱著步,“眼下,還有一個事情。不能讓災民養成萬事都依靠官府的惡習。如果讓他們發覺他們的生死真的有人管之後,恐怕就沒有人願意付出勞動了。”

“人不能慣著,一個冬天,足以把這些原本勤勞的百姓,用粥鋪養成你不給錢就造反的暴民。”

宋民曾親身接觸過扶貧,有些人越扶越貧,一年四季什麽也不幹就等著救濟糧救濟金。

如果不給他們,他們的嘴巴就會瞬間變成刀子,開始四處鬧事。

李伯訕笑了兩聲,“殿下,此事不至於吧?”

宋民搖了搖頭,“這都是曆史總結出的經驗和教訓,必須讓他們有事可做,讓他們用自己的雙手,為自己奔明天。”

李伯奇怪的看著宋民,他發覺肅王最近說的話,是越來越令人迷糊了。

不過他勉強倒也能聽得懂,不就是讓人幹活嘛。

他說道:“可是殿下,這大冬天的上哪給他們找活幹呢?”

這個問題,宋民也在想。

是啊,這大冬天的上什麽地方給這些災民找活幹呢。

十一萬的災民,而且還不是總數,這是一個很龐大的數字。

這已經占了整個肅州將近二十分之一的人口。

“冬天……”宋民的腦子轉了一圈,目光忽然定個在了李伯的身上。

看著宋民出神的目光,李伯不由的有些心慌,“殿下,老奴現在盯著粥鋪那邊,實在是……分身乏術。”

“你怕什麽,我隻是想問你有沒有見過黑色的石頭?”宋民的目光中閃爍著精光,有些激動的問道。

李伯左右想了一圈,說道:“殿下想說的是煤餅吧?”

宋民愕然,“你知道?”

“煤餅老奴自然是知道的,有不少的鐵匠鋪子裏,都用煤餅打鐵。”李伯說道,“不過肅州之地少見,在京城裏倒是常見的很。”

宋民驚異的發現,好像他才是孤陋寡聞的那個。

原來這個世界已經使上煤炭了,他看了一眼放在房間裏,燃燒著的火盆,問道:“那為何我們取暖所用的,依舊還是木炭?”

“煤餅需要有良好的通風,不然那個濃煙,會要命的。尋常百姓用不起,王侯貴胄不敢用。”李伯很隨意的說道。

“原來是沒有設備。”宋民念叨道,“既然如此,那就是雙管齊下,煤餅和火爐一起搞。既然有東西,這大冷天的,守著一個火盆把人凍的跟個鬼一樣,有什麽必要。”

火爐子這東西又不是特別難弄的東西,隻要有鐵,隨便一個鐵匠估計都能澆築的出來。

“火爐?”李伯聽的一臉懵。

但宋民顯然沒有想著給他解釋解釋這個東西是什麽。

“走,我們去災民安置營地看看。”宋民說著話,人已經走到外麵去了。

李伯腦子裏回旋著火爐這個新鮮的詞匯,連忙跟上了宋民的腳步。

……

肅州城,本名金城。

隻是因為此地乃是肅州政治、經濟、戰略的核心,人們往往便把它簡稱成了肅州城,隻是在後麵加了個城字,以便和整個肅州作為區分。

肅州城有城門十二座,城高牆闊,是西北地上當之無愧的第一堅城。

宋民的馬車迤邐出了南城門,朝著鸇陰河北岸而去。

如此大批量的災民安置,用水是一個大問題,艱苦貧瘠的西北地,想要找到水源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好在,金城有鸇陰河穿城而過。

這一條養育了整個西北和中原大地的母親河,這一次也給宋民幫了天大的忙。

災民沿河安營安置,雖然免不得要挨凍,但大量用水的問題,得以解決。

“狗……狗……王爺來了!”

當宋民剛剛踏進那連綿成了廣闊一片的營地,一道響亮的喊聲便在不遠處響起。

宋民的臉色刷的一下就黑了。

泥馬的,吃著我的糧食,你們這幫人還罵人!

“剛剛誰喊的?”宋民環顧四周,眼神不善。

其他人罵他,他是完全接受的。

但是這些災民罵他,就讓他有些難受了。

為了給他們籌措過冬的糧食,他現在都被老皇帝摁在砧板上了,他們竟然還不知好歹的罵人。

數十個王府護衛立刻四散開來,手中刀寒光閃閃的。

王府中有了錢糧,不但宋民的腰杆子硬了,他們也變得駭人了許多。

忽然,人群發生一陣**,一個瘦小的漢子被幾個人給扔了出來。

“王爺,這潑皮喊的!”

“請王爺重重責罰,他不代表我們這些人。吃著王爺賞賜的糧食,還對王爺如此不恭,當殺,一點也不知道感恩的混賬!”

幾個王府護衛,猶如虎狼一般奔了過去,便把那個瘦小的漢子給拽了過來。

宋民看著麵黃肌瘦的漢子,俯身問道:“你為什麽要罵我呢?是不是本王還有什麽地方讓你不滿意的?”

漢子有些被嚇傻了,不斷的搖頭。

“你說話呀!”宋民喊道。

“王……王爺,小民,就是……喊順口了,王爺贖罪。”

好半天,漢子的口中才艱難的擠出了一句話。

“喊順口了?嗯,你這個理由我覺得我能接受,那你就站這兒喊吧,我看喊個兩天應該就不會那麽順口了。”宋民微微一笑,拍了拍漢子的肩膀說道。

罵他都還能罵成慣性了,這個毛病不能慣著。

之前的他確實是缺德,但講實在的,對普通百姓的影響並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