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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羅斯是地球第一帝國的核心移民星球之一。就算“旅人號”以最大速度飛行,也要花上大半天才能到達那裏。鮑曼一直待在自己的艙室,斯黛拉的屍體則安置在醫療艙裏,同戴立克一樣做了冷凍處理。沒有人覺得這很好笑,尤其是博士。

他去向斯黛拉道別。她安詳地躺在狹窄的檢查**,雙手交疊在胸前,看起來就像裝飾墓穴的大理石雕像。她的皮膚像雪花石膏一般潔白無瑕,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白霜。

他想對她說句“對不起”,可是意義何在?她已經離開了。令斯黛拉與眾不同的特質已經不複存在了。她的身體還存在,但她的智慧、幽默以及勇氣全都從宇宙中永遠消失了。這一點博士永遠無法理解。

“你真的很喜歡她,對嗎?”史克魯姆站在通道上說。醫療艙裏隻能容下兩個人。

“對,”博士回答,“我喜歡她。她讓我想起了自己想念的某個人……某些事……”

“她是個好夥伴。”

博士咬著唇點點頭,“對,我相信她是。”

“別再想了。”史克魯姆說,“她要回家了,我們隻需要知道這一點。”

“她有家人嗎?”

“應該沒有。”

“那還好。”

史克魯姆聳聳肩,“其實我從沒想過這個,如今有太多人都是孤兒。”

“因為戴立克?”

“對。人們管這代人叫戴立克一代。”

“我知道。”

史克魯姆清了清嗓子,顯然想換個話題。

博士抬起頭,硬擠出一個微笑,“卡丁艾吉修好氣閘門了嗎?”

“他還在修。”

“希望不太困難。”

“在我們到達奧羅斯之前他會修好的。你可以在那裏下船。”

博士點點頭,“我得回到胡若拉,我的飛船還在那兒呢。”

“胡若拉上現在可爬滿了戴立克。”

“我就擔心這個。”

博士跟隨史克魯姆穿過狹窄的通道,來到了廚房。他可以聽見從遠處的通道裏傳來卡丁艾吉修門的聲音。博士看向那頭,驚訝地發現戴立克不見了。

“我們不得不把它搬開。”史克魯姆解釋道,“卡丁艾吉需要一些空間。”

“太危險了,”博士說,“戴立克死了也依舊危險。它們有數都數不清的不同的自動防禦功能。”

“沒事的,我們根本沒碰到它。我用一對裝貨機的抓手把它移到貨艙裏了。另外,我覺得冷凍處理裝置讓它徹底失效了。卡丁艾吉取下眼柄的時候,它動都沒動一下。”

博士停下腳步,“他幹了什麽?!”

“把眼柄切下來。你知道的,拿去換賞金。”

“我跟他說了不要那樣做。”

史克魯姆有點困惑地看著他,“博士,他可不聽你的命令。這裏的頭兒是鮑曼船長——要是你注意到了的話,而且,我們靠那玩意兒換取賞金謀生。這是經過批準的擊殺,也是地球司令部花錢讓我們辦的事情。等我們把眼柄交給奧羅斯當局,就又有錢吃飯了。”

博士沒有說話,而是端坐在廚房裏,雙唇緊閉。

史克魯姆在他對麵坐下,“其實我一直惦記著那個戴立克,我並沒有多少機會近距離觀察它——至少不能長時間觀察。我相信自己能從它身上學到很多東西,隻要我能把它給拆開。”

“想都別想。”博士生氣地警告道。

“它已經死了。我可以用合適的工具把它撬開。”

博士盯著他說:“相信我,你真的不會想這麽做的。每個戴立克都裝有針對這類行為的防禦係統,你這樣做等同於擺弄一枚引燃的手榴彈。裏麵的生物可能已經死了,可它的外殼塞滿了防觸碰裝置,以及讓你毛骨悚然的餌雷。隨便一個裝置裏麵裝的自毀機件就足以讓整隊的排彈專家忙活一個月了。”

“可它都已經在這兒了——”

“忘了這個想法吧。一旦氣閘門修好,我們就把戴立克扔到深空裏,把它徹底遺忘掉。現在沒變成斯黛拉那樣,已經算你們走運了。”

博士剛把話說出口就後悔了,但為時已晚。史克魯姆冷冷地看了他一會兒,站起來準備離開。

“要是鮑曼同意,你會跟那個戴立克一塊兒被扔出去。”

博士揚起一邊眉毛,“我還以為隻有海盜才會逼別人走跳板呢。”

“你給我記住了,博士——斯黛拉才是我們的夥伴。她是我們的一員,你不是。”

史克魯姆離開了,留博士獨自一人坐在廚房裏。

卡丁艾吉正在維修氣閘門。外部的艙壁有點變形,門上的軌道卡住了。他的手上拿著修理工具,可他的注意力卻怎麽都無法集中。

他滿腦子都是斯黛拉。他的耳邊縈繞著戴立克的死亡射線發出的尖厲聲音,還有斯黛拉瀕死時的慘叫。射線巨大的能量把她按在艙壁上動彈不得。每當閉上雙眼,他的眼前就閃爍著耀眼的藍白光,還有斯黛拉後仰著的、下顎大張的頭骨。

他的手往下一滑,指關節擦在甲板的金屬格柵上破了皮。他咒罵了一句,把重力扳手用力扔向通道。扳手落到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下回你就打中我了。”史克魯姆說。他轉過拐角,扳手差一點兒落在他的腳上。

卡丁艾吉搖搖頭,“我沒法兒做這活兒。”

“你當然可以。這麽多年來,你一直在對這艘老破船修修補補,我也修補過。”

“我不是這個意思。這玩意兒我閉著眼睛都能修好。”卡丁艾吉長歎一聲,蜷腿仰靠而坐,把結實的雙臂搭在膝蓋上,“我是說……見鬼,我都不知道我想說什麽。”

“我們以獵殺戴立克為生,”史克魯姆小聲說,“任何一個人都隨時可能喪命。這一點你知道,我們知道——斯黛拉也知道。”

“這並不能讓我好受一些。斯黛拉和我們不同,她從來都不想摻和進來。她就那樣死了——哥們兒,反正我感覺對她來說不公平。”

“我懂你的意思。”史克魯姆在他對麵坐下,把手伸進了腰包。他掏出一個小金屬瓶,擰開蓋子抿了一口,“給。”他把瓶子遞給卡丁艾吉。

“這是啥?”

“一種古老的地球飲品,非常古老。它太稀有了,所以貴得出奇。”

卡丁艾吉舉起瓶子喝了一大口,一下子給嗆著了,“喂——這到底是什麽玩意兒?差點兒害死我!”

“你就把它當成藥吧。”

卡丁艾吉又抿了一小口,幹嘔了一下,然後眨了眨眼,“這玩意兒叫什麽?”

“薑啤。”

“勁兒還挺大。”

“我隻在特殊情況下喝它。”史克魯姆拿回瓶子又喝了一口,“敬斯黛拉——她是一個好人。”

“我同意!”

他們靜靜地坐了幾分鍾,來回傳遞著裝有酒的瓶子。最後,史克魯姆把蓋子擰上,把瓶子塞回了腰包。“你覺得博士怎麽樣?”他問。

“好吧,他肯定不是海盜。”卡丁艾吉說,“不過除了這一點,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他說的話我有一半都聽不明白。在這方麵,我感覺他跟你有點兒像,不過比你好看。”

史克魯姆抽了抽鼻子,“他知道一些事情。”

“比如說?”

“關於戴立克的事情——但他並沒有告訴我們。”

“也許吧。不過,那並不重要——幸好,鮑曼很快就會把他那副小身板給踹出去了。”

“為什麽這麽說?”

卡丁艾吉湊上去說:“因為不管他究竟是誰,他……他隻給我們帶來了黴運。”

博士明白,他光待在廚房裏鬱悶是沒有用的。至少在到達奧羅斯之前,他隻能困在“旅人號”上了。既然如此,那他還不如先熟悉熟悉環境,更何況,他實在忍不住想要四處看看。不過回想起來,正是這種衝動害他陷入了困境。

他決定先去發動機艙看看。這艘飛船很小,但動力十足,他想看看飛船用的是什麽推進係統。這個時代的太空船很少使用這種過時的燃油係統了。

在去發動機艙的路上,他路過了貨艙。博士忍不住停了下來,透過艙門上的塑料窗向裏麵張望。戴立克就在裏麵,好似一座嚇人的冰雕,在貨艙的照明下閃閃發光。原本是眼柄所在的地方隻剩一截殘端連在外殼上,斷裂處還冒出了幾根電線和光纖絲。

盡管沒了眼柄,戴立克看起來還是很危險。單是它的外形就讓博士感到毛骨悚然。他有太多的糟糕回憶和太多的噩夢了,他的心裏隻能感覺到憎惡。

還有恐懼。

他做了個深呼吸,哈出的氣給窗戶蒙上了一層水霧,讓人看不清裏麵那個結霜的惡魔。正是因為這層水霧,博士沒能發現有一滴水珠從戴立克吸盤臂的邊緣滴落。

發動機艙有點遠,位於飛船的尾部。越靠近重型發動機,博士就越能感覺到從帆布鞋的橡膠鞋底下傳來的震動,噪音也越來越大。他察覺到冷卻泵發出了一陣不正常的律動,頓時來了興趣——一定是調節閥出問題了,或許他能修好或者改善它,從而博得“旅人號”船員們的好感。

可是當他走向發動機艙時,有什麽東西引起了他的注意。在通道深處的陰影裏,有東西動了一下。

“你好?”他想看清那是什麽東西。這裏的光線太暗了,通道艙壁上隻有一排齊肩的黃色小燈用於照明。天花板上布滿了粗電纜和管道,冷卻泵散發的蒸汽從甲板底下冒了上來。肯定是調節閥壞了。

“有人嗎?”

博士瞥見一道輕盈的黑影,它露出的尖牙閃閃發光。緊接著,那東西發出一聲怒吼,朝博士撲了過來,將他死死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