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戴立克把博士押送到一間戒備森嚴的房間,準備讓他再次接受掃描。盡管他天性樂觀,可還是不得不承認現在的情況不太妙。當他被迫坐上那台機器時,不安地聯想到了電椅。

機器發出嗡鳴,掃描區周圍的圓形屏幕上顯示著博士的分子級數據。眾多的戴立克在房間裏來回穿梭,查看著儀器和顯示屏,氣氛十分熱烈。博士能感覺到,他的到來真的招惹了巨大的麻煩。

戴立克指揮官滑了過來,“你將前往最高安全級別的牢房等候全麵審訊。”

“說真的,我不想給你添麻煩……”博士說。

“你被俘獲的通知已經送達斯卡羅。”

“啊,好吧,人們都說壞消息傳得快。”

“至高戴立克已經授權第一情報小組,讓它們使用腦部探針抽取所有必要情報。該過程基本上是致命的。審訊將由戴立克審訊官主持。”

博士驚訝地揚起眉毛,“你是說,至高戴立克派別人來審訊我?這是對我的侮辱,簡直可恥。至少它應該親自過來。這可是更為重要的事,不是嗎?”

戴立克指揮官向他靠過來,眼柄越來越近,圓頂的燈也閃爍起來,“至高戴立克正在全力指揮對戰地球!不過,等審訊官完成對你的審訊後,你可以期待至高戴立克會親自前來!”

科拉爾努力嚐試不去想鮑曼。她在接待區時充滿了怒火和恐懼,而那有可能令她失去一切。她必須活著,並想辦法回到他身邊。博士轉移了戴立克的注意力,但科拉爾知道,這隻是緩兵之計。

基地內的靜電劈啪作響,空氣裏充斥著機油和仇恨的味道。卡丁艾吉幾乎無法獨立行走,不得不靠在科拉爾身上以獲得支撐。電梯把他們送往更深處的地下監獄。當電梯緩緩減速停下時,兩個人略微搖晃了幾下。滑動門打開,戴立克把他們推到狹窄的走道上。下方是巨大的礦洞,胡亂開鑿出來的岩壁向上延伸,直至凹凸不平的鍾乳石拱形洞頂。

這裏極其炎熱,就像走進了烤箱。他們順著斜坡往下走,穿過了一片灼熱的濃霧。突然,平地映入眼簾:不規則的黑色花崗岩石塊四處散落,其間遍布著火山熔渣、熾熱的岩漿以及不斷湧出的氣泡。

這裏到處都是人。人類全都銬在一起,揮舞著鶴嘴鋤和鐵鏟將岩石敲碎,再把它們搬到笨重簡陋的手推車裏。

戴立克監工懸浮在岩漿之上,在一團團蒸汽中飄來飄去。在它們古銅色的外殼上,麻點和汙漬隨處可見。戴立克不停地轉動圓頂,尋找著危險的苗頭或者體力衰弱的奴隸。藍色的目鏡透過熾熱的霧氣,閃爍著致命而無情的光芒。

“D工作組,”戴立克說,“你們的生產率已經低於最低容限,你們的產量並不令人滿意!”

四個人同時抬起頭,一臉驚恐地看著戴立克逼近。他們骨瘦如柴,無比憔悴,顯然已筋疲力盡——而且都被鎖在一起。其中一個頭頂隻剩幾縷灰發的老人重重地坐在旁邊的岩石上,用手捂住了臉,“我幹不下去了……”

“這不是我們的錯!”另一個人喊道。他看起來更年輕,也更健康。他指向坐在岩石上的虛弱老人,扯得鎖鏈叮當作響,“他在拖我們的後腿,他不能再工作了,他病了!”

“效率低下的工作組將遭到替換。”戴立克冷冷地說。

又有兩個戴立克緩緩降落下來,說:“消滅!”

它們沒再多說一句話,而是對準四名奴隸開了槍。那些人尖叫起來,在死亡射線下掙紮扭動,最後沉入了岩漿。不一會兒,他們就消失了,隻留下一攤冒泡的黏液,以及焦肉的惡臭。

“站上前來。”那個把卡丁艾吉和科拉爾押送到礦洞的戴立克說。

他們拖著腳走過去,科拉爾試著讓卡丁艾吉保持直立。當他嚐試著獨立行走時,雙腿一直在顫抖。

戴立克監工轉過來,盯著他們看了許久才說:“你們將組成D工作組。”

“這個人受傷了。”科拉爾說,“他的腿受了傷,他無法工作。”

“那他將遭到消滅!”

“不,等等!”卡丁艾吉抬起一隻手喊道,“等等。我沒事,我能工作。”

“你能獨自站立嗎?”戴立克問。

“能。”

卡丁艾吉鬆開科拉爾的胳膊。他一副齜牙咧嘴的樣子——顯然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可他還是努力站直了。科拉爾能看出來,卡丁艾吉隻是不想滿足戴立克殺了他的欲望。

“令人滿意。”戴立克拖著聲音說。

卡丁艾吉忍著痛露出了微笑,“可不是嘛。”

鮑曼像籠中困獸一樣來回踱步。他的牢房隻有幾米見方,四麵全是堅實的牆壁和地板,一扇窗戶也沒有,在他的頭頂上方還掛著一盞刺眼的白燈。

相對的兩堵牆邊各擺著一張狹窄的長椅,鮑曼試著坐了下來,可他實在沒法保持不動。他的憤怒像頭野獸一樣在體內發狂。他想一拳打在牆上,想一腳把門踹開,想把進來的第一樣東西撕成碎片。

牢門打開,博士被扔了進來。他重重地摔到地上,發出一聲呻吟,隨後,門就在他身後轟然關閉了。

鮑曼怒衝衝地來回踱步,絲毫不打算扶他起來。

博士爬到長椅上坐下,盯著鮑曼看了好一會兒,說:“走來走去隻會浪費你的體力。光是看你走我都覺得累。”

“閉嘴。”

“抱歉。你在幹什麽?在想辦法逃走?”

“沒人能從這樣的地方逃走。”鮑曼吼道,“你隻能等它們來把你殺了。”

博士鼓起腮幫子,長歎一聲,“真會安慰人。你也算我的獄友了。”

“我隻是實話實說。”

“聽起來更像是你已經放棄了。”

“你還看不出來嗎?”鮑曼突然大吼一聲,“你難道不在意嗎?它們要把我們的大腦挖出來!一切都完了!”

“確切地說,它們要把我的大腦拆成一個個神經元。不過是的,它們很可能隻會把你的大腦直接挖出來。”博士又小聲地補充了一句,“前提是它們能找到……”

“你覺得這隻是個天大的玩笑,對嗎?”

博士伸了伸腿,交叉雙臂,“不,我覺得這是一場災難。最糟糕的是,我本該預見到這一切。”

“什麽?”

“我們中計了,從一開始這就是個圈套。一個超級大的鍍金圈套,上麵寫著‘這是圈套’幾個發光的大字,而我們卻大搖大擺地走進來了。”

鮑曼使勁地皺起眉,“你到底什麽意思?”

“‘旅人號’上的那個戴立克,”博士解釋道,“它騙了我們。當它終於開口說話時,它給我們留下了足夠的線索,從而把我們引到這裏,引到阿克海恩來。”

“你的意思是它騙了你。”鮑曼說,“記住,是你把我們帶到這裏來的。”

“對,好吧,如果你非要指責誰的話,那麽或許……或許……我本該預見到這一切。我做了一件我告訴過你不要做的事——那就是低估戴立克。它們時時刻刻都在思考,在謀劃,在算計。你一點也不能相信它們。那個戴立克被迫脫離生命維持係統,還受盡了折磨。可即使處在瀕死的最後一刻,它也成功地算計了我們。它給我們透露了關於阿克海恩之門的一絲線索,然後讓我的想象力去完成剩下的工作。它知道我是誰,也知道你是誰。它把我們騙進了除了斯卡羅之外最大的戴立克監獄。”博士眯起眼睛盯著虛空,“很聰明。真的非常聰明。”

鮑曼彎下腰,正對著博士的臉,“告訴你,我可不佩服戴立克,從來不會。我尊重它們,但並不佩服它們。”

博士微笑起來,“錯了,鮑曼。這不是尊重,而是恐懼。”

“你說什麽?”

“我說這是恐懼,也就是你現在的感受。”

“不可能。”

“你害怕戴立克會對你做什麽,害怕它們會對你的朋友、家人和摯愛做什麽,害怕它們會對我們所有人——所有不是戴立克的人和物做什麽。因為你知道,它們永遠不會停歇,直到全宇宙隻剩下戴立克這一種生物。”

“至高無上的存在?”鮑曼冷笑道,“做夢去吧。”

“你這才像話嘛。”博士笑了,“人老心不老。”

在礦洞中,另外兩名囚徒——女人和女孩——被押送到了卡丁艾吉和科拉爾所站的地方。鐐銬和鎖鏈很快將他們的手腳拴住,把四個人綁在了一起。女人和女孩緊緊挨著彼此,甚至都不敢抬頭。

“你們的任務是清理鑽孔區的石塊。”戴立克說,“如果工作不夠勤奮,那你們將會遭到消滅!”

卡丁艾吉看著同時低頭的女人和女孩。她們可能是一對母女,女孩看上去隻有十一二歲。卡丁艾吉感到一股怒火在熊熊燃燒。

“你在開玩笑吧?”他對戴立克說,“她們沒法工作。她還隻是個孩子。”

戴立克滑了過來,它的槍杆在插槽裏旋轉,“戴立克從不允許例外。你們將組成一組工作。如果沒有完成任務,那你們將遭到消滅。”

“我跟你說了,她不能工作——”

“不準與戴立克爭論!你要服從!”

卡丁艾吉感覺有一隻冰涼的手搭在他的胳膊上。那個女人抬起頭,隔著薄薄一層髒兮兮的頭發,用哀求的眼神看著他。她沒有說一句話,也沒必要說話。她的意思十分清楚:求你安靜下來,不要再爭論了,不要招惹它們。

那個女人一直緊緊摟著女孩的肩膀,讓她貼著自己。她正在盡全力保護她的女兒。卡丁艾吉心裏的怒火轉化為無助。他看到戴立克閃爍著藍光的目鏡正在挑釁他,想讓他繼續爭論,希望他繼續爭論。

“好吧。”他咕噥道,“好,你贏了,不過隻是暫時的。我們去搬石塊就是了。”

“大點聲。”戴立克說。

“我說好!我們會去工作!”

卡丁艾吉轉向科拉爾。她正無精打采地盯著地麵,看起來十分泄氣,她的手腕上掛著沉重的鎖鏈。

“喂,別低著頭,寶貝兒。”他小聲說,“好了,我們走。”

卡丁艾吉之前一直靠在科拉爾身上走路,不過現在他感覺到雙腿傳來針刺般的劇痛。他猜這應該是個好跡象,意味著他的雙腿漸漸恢複知覺了。他能自己走一小段路,盡管雙腿仍劇痛無比。

“我能行。”他壓低聲音對科拉爾說,“別再幫我了。要是它們覺得我不能獨立行走,它們就會馬上開槍,你記住了。”

科拉爾點點頭,讓他一個人站著。卡丁艾吉深吸一口氣,感覺雙腿的神經仿佛在燃燒。他下定決心要獨立行走——換作是喬恩·鮑曼,他也會這麽做的。

四個人笨拙而緩慢地穿過礦洞,繞過一團團蒸汽和其他奴隸身邊,來到布滿岩石和碎塊的區域。幾個工作組——綁在一起的四人小組——正在搬石塊,他們一個傳一個地把石塊扔進金屬廢料桶。

“它們根本不需要我們來做這件事。”卡丁艾吉厭惡地說,“它們用機器就能做得更快、更好。為什麽要使喚我們?”

“因為它們可以這麽做,”科拉爾說,“因為它們喜歡這麽做。這是戴立克的原則——征服低等種族。”

一個戴立克滑過來看著他們,於是卡丁艾吉立馬搬起一塊石塊。“趕緊開工吧。”他說,“把石塊傳過去。”

科拉爾把石塊傳給那個女人,女人又讓自己的女兒把石塊搬到廢料桶旁。女孩扔完石塊便快速走回來挨著母親,等待著下一次勞作。每做一個動作,他們身上的鎖鏈就叮當作響。

卡丁艾吉又一次感到怒火中燒。不過,戴立克把他們團團圍住——所有的戴立克都在找借口消滅奴隸。他什麽也做不了。

除了——他麻木地想——戴立克讓他們做的事情。

“它們這裏有這麽多間牢房,而我偏偏要跟你共用一間。”

博士從長椅上坐起來,“情況本來會更糟糕。這會兒戴立克本可能挖出你的大腦,並完成解剖了。”

“真是艱難的選擇。”鮑曼坐回狹窄的金屬長椅,交叉雙臂。

“至少這樣一來,我們能多爭取一點時間。它們正忙著考慮怎麽處置我,所以把你放到次要位置上了。”

“隨你怎麽說。”

“而且它們是故意把我們關在一塊兒的。”博士說著向上看了看。牢房由金屬製成,毫無特色——除了天花板上的保護燈,以及安裝在一麵牆高處的監控攝像頭。那東西看起來很像戴立克的眼柄。“它們會監控我們的一舉一動。它們想知道我們都說了些什麽。”

“什麽也不會說。”

“哦,別這樣嘛。聊天挺好的!我喜歡聊天。”

鮑曼閉起眼睛,“對,我發現了。”

他們靜靜地坐了一會兒,然後博士說:“太空軍少校鮑曼,你是真人不露相啊!”

鮑曼瞪了他一眼,“你從來不知道放棄嗎?”

“不知道。所以你就告訴我吧,為什麽你對戴立克如此重要?”

“你不是說它們在監聽嗎?”鮑曼說著指了指牆上的眼柄。

“對,不過這些戴立克已經全知道了。它們可能隻會轉去看看另一邊的情況。”博士坐到長椅邊緣,指著鮑曼前臂上的白色傷疤,“是它暴露了你的身份,對不對?你把地球司令部的信號發射器取了出來。每一個高於上尉軍銜的人在接受委任時都會植入它。那是一小塊芯片,用來向司令部傳送你的位置信息和健康狀況,也就是報告你是死是活。這樣一來,地球司令部就能追蹤到銀河係內每一位重要的軍方成員。可你卻把芯片給移除了,這樣做嚴重違反了規定。你是逃兵嗎,太空軍少校鮑曼?”

鮑曼眯起了眼睛。博士一直盯著他,把眼睛睜得大大的,張著嘴露齒而笑。鮑曼很想一拳把他揍暈。

“情況比你想的要複雜一些。”他過了一會兒才說。

博士坐了回去,把雙手墊在腦後,伸長兩條長腿,“繼續說,我聽著呢。”

“好吧。”鮑曼聲音低沉地說,“或許隻是在當時看來比較複雜。我曾經是擁有大好前程的優秀士兵,在第一次戴立克侵略戰役中立了功,升了職,不知怎的就成了太空軍少校。後來我才知道,這份工作是參與設計地球中樞防禦係統。我的身份從在前線作戰的士兵變成了坐在辦公桌後麵的安全顧問。我一點都不喜歡那份工作——但我做得很好。”

一想到過去的事,他的臉上閃過一絲苦澀,“等我的工作結束了,地球司令部開始覺得我是個安全隱患,因為我知道得太多了,而最保險的解決辦法就是抹除我的記憶。”

博士同情地皺起眉,“難怪你不想讓地球司令部摻和進來。”

“對,我可不想下半輩子變成無腦的老兵,待在什麽療養院裏。所以我離開了。”

“你逃跑了?”

“我移除芯片,把它埋在了麥可隆 上的沙漠裏。然後,我開始逃亡。”

“接著做你唯一會做的事——殺死戴立克。”

“這是我唯一想做的事。我開著‘旅人號’在地球空域的邊境上工作了一段時間。後來,地球那邊越來越手足無措,他們開始雇用賞金獵人前往位於前線的星球,不斷襲擊戴立克的軍隊。我抓住了這個機會,而且賺了不少錢。”

“不過相對於太空軍中高級軍官的職位,這個身份有點落魄了。”

“至少比變成抹除記憶的老兵要好。”鮑曼想了想自己說到哪兒了,又補充道,“不過現在看來結局好像也一樣。地球中樞防禦係統的情報還保存在我的大腦裏。戴立克知道這一點——因為我在它們的通緝要犯名單上待了好多年。現在我人在這裏,卻忍不住想自己當年是不是就該接受那次洗腦。”

“胡說。隻要你還活著,還沒有喪失理智,那就總會存在希望。一直都會的。”

鮑曼揚起一邊眉毛,“作為一個身處戴立克最大號的監獄、關在最底層的牢房裏、坐在長椅上的人來說,你還挺樂觀的。”

博士突然想起了什麽,“你聽說過戴立克審訊官嗎?”

鮑曼的眼睛微微睜大,“你從哪兒聽到的那個名字?”

“戴立克指揮官說戴立克審訊官將親自審我。你想到什麽了嗎?”

鮑曼直起身體,整個人的行為發生了細微的變化。他警覺起來,十分緊張,雙眼一反常態地睜大了,“你一定是在開玩笑吧?難道你從未聽說過戴立克X?”

“我需要知道嗎?”

鮑曼深吸一口氣,“戴立克審訊官是地球司令部的主要目標之一。它在太空軍中的代號是X,所以有了這個昵稱——戴立克X。要是它們把它叫過來了,那你的情況比我想的要糟糕得多。老實說,你一定是把從這裏到斯卡羅上的所有戴立克都給嚇壞了。”他傾身向前,盯著獄友,就像是頭一次見到博士那樣仔細打量著他,“說真的,你究竟是什麽人?”

“別管我了,說說那個戴立克X吧。”

“它是個大麻煩。通常某個戴立克不會專門獲得某種名聲——不過它是至高戴立克手下的高級指揮官之一,而且是特別讓人頭疼的人物。聽說它下令消滅的人類比曆史上任何人都要多。有人形容它是披著戴立克外衣的惡魔。”

博士垮下了身體,“現在我突然不那麽樂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