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當科拉爾找到博士時,他已經脫掉了外套,正在搗鼓“旅人號”的發動機。
在一團蒸汽中,她從陰影裏走了出來,博士恰好緊完了最後一個調節閥。他抬起頭看著科拉爾,嘴裏還叼著音速起子。
“咕嚕咕嚕咕嚕。”他說。
“你說什麽?”
博士把起子吐到手上,“我說,你以後不能像這樣嚇唬我了。”
“我沒打算嚇唬你。”
“好吧。我已經修好了這台舊發動機,它能跑得像縫紉機一樣順滑了。你聽,”博士把手窩成杯狀放在耳邊,咧嘴一笑,“一點兒噪音都沒有。這下你在飛船上的任何地方都能聽見銀針落地的聲音了。”
科拉爾皺起眉。“旅人號”的發動機不斷發出低沉的隆隆聲,隻要把手放在艙壁上,你就能感覺到強烈的震動,腳下的甲板也在顫動。在如此近的距離下,發動機的聲音聽起來更像是一頭機械野獸在咆哮。
博士一躍而起,把搭在管子上的西裝外套取了下來,“我很少有機會擺弄這麽古老的推進係統。它確實有獨特的優點,當然,對環境的影響也非常大。一旦疏於保養,它就容易突然發生災難性的離子內爆——盡管如此,它還是很棒。”
科拉爾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這是男人的浪漫。”他說。
“你之前在貨艙裏說的那些話——你見過未來——是什麽意思?”科拉爾問。
“哈,突然換話題,非常好。想讓我措手不及嗎?沒用的。”
“不要回避問題。”
博士停下來看著她,“我不想談論這個問題。它太複雜了。”
“當你剛上飛船的時候,你曾說自己出現在錯誤的時空中。”
“那隻是一句諺語而已,意思是不走運。”
“我覺得你說的就是字麵意思。”
博士深吸一口氣,“科拉爾,假設我真的見過未來——你可以管這叫先見、預知,或者純粹的瘋狂,我都不在意。可是當——如果——戴立克成功撬開了時間,那將會導致大規模的死亡和毀滅,大到你無法理解的程度。戴立克完全有能力做到,更糟糕的是,它們也想要去做。”
科拉爾凝視著他的雙眼,意識到這雙眼睛的確在某個地方目睹過那樣的死亡和毀滅。她微微顫抖了一下,“你是真的想要阻止它們,對嗎?”
“我不行。”他突然露出痛苦的表情,“我……不行,但我或許可以拖延一點兒時間,直到宇宙做好準備,或者做了盡量多的準備。我不知道。就像我說的,這很複雜。要是你想太多,你就會頭痛。這樣說吧,我出現在了錯誤的時空中,既然我已經在這裏了,那我會盡量幫忙。”
“我想我明白了。”科拉爾說。
博士點點頭,“另外,謝謝你支持我。我覺得鮑曼也開始相信我了。”
“鮑曼不相信任何人。”
“他相信你。不過他確實說了,如果我辜負了那份信任,他就要把我幹掉。”
“那他說錯了,”科拉爾說,“他不會幹掉你——我會。”
多虧有博士,“旅人號”及時趕到了目的地。船員們走進駕駛艙時全都吃了一驚。
“我真不敢相信,”史克魯姆震驚地說,“這……到底是什麽?”他張大嘴巴凝視著前方的舷窗,其他人則擠在他身後。
“這是阿克海恩——也就是幽靈星球——的殘骸。”博士說。
星球表麵白茫茫的一片,覆蓋著閃閃發光的冰層,在層層濃霧的包裹下,看起來就像是殘存的幽靈。更反常的是,它的形狀畸形得厲害。整顆星球隻剩下一個冰封的半球,另一半則是暴露在太空中的熾熱核心,如同明亮的疤痕一般發著光。
當“旅人號”進入行星軌道時,地平線突然消失了。發光的白色地表變成了令人眩暈的深穀和破碎焦黑的內陸。
“太難以置信了!”科拉爾感歎道,“超乎想象!”
“戴立克的行星撕裂者導彈真是名副其實。”博士說,“星球變成了一塊沒有生氣的巨石,隻剩下零零碎碎的東西飄浮在太空中。”他不高興地看了鮑曼一眼,“銀河係中有戴立克和你們人類在,還有星球剩下可真是個奇跡。”
鮑曼撇了撇嘴,沒說什麽。
“它又迷人又可怕。”科拉爾說。
史克魯姆檢查著儀器。“附近沒有其他的飛船。”他報告道,“這裏很荒涼,看來戴立克終究還是找錯了地方。”
“那再好不過了。”博士拍了拍史克魯姆的肩膀,“我們能包場啦。”
“你覺得那道門還在那兒嗎?”卡丁艾吉問。
“去找找看吧。”博士說,“把飛船靠過去。”
鮑曼故意咳嗽了一聲。
“哦,抱歉……”
船長轉向史克魯姆。
“把飛船靠過去。”他命令道。
“旅人號”掠過阿克海恩千瘡百孔的大氣層。當飛船快速越過山脈和冰川時,雲朵像受到驚嚇的幽靈一樣在船頭紛紛散開。曾流淌過河流和海洋的地表隻剩下一道道又深又幹的溝壑,高聳入雲的水晶在狂風的打磨下,形成了千奇百怪的形狀。
最後,他們從一座城市的廢墟上空飛過。殘破的尖頂聳立在橋梁和拱形走廊之間,大地全都覆蓋著一層白雪。當“旅人號”著陸時,氣流吹起一陣雪花。
“太奇幻了。”史克魯姆的麵孔反射著白雪的光芒,“太讓人驚訝了!”
博士透過舷窗向外看去,也深深著了迷。“阿克海恩的統治者建造了一座足以讓整個種族過上王室生活的城市。”他讚賞道。
“如今卻隻剩下一片廢墟。”鮑曼低聲說。行星表麵炫目的白光把他的臉照得失去了血色。
“這裏的空氣略微有毒。”史克魯姆匯報道,“我們可以呼吸,但並不會覺得空氣有多清新。”
“我們不會在這裏待很久。”鮑曼說。
史克魯姆把“旅人號”停在可以俯瞰城市的岩石架上。他們集中在出口處,翻找著鮑曼放在飛船上的防寒裝備。
“哥們兒,你是在開玩笑吧?”卡丁艾吉套上厚重的棉外套,上麵還有鑲毛邊的兜帽,他粗壯的胳膊把衣服繃得緊緊的,“我穿著這玩意兒還怎麽耍酷?”
“你需要的不是耍酷,而是保暖。”鮑曼說,他穿上派克大衣,拉上了拉鏈,“這些是‘旅人號’為雪地巡邏配備的太空海軍標準裝備。衣服裏麵含有整套恒溫柔滑纖維,可以自動將溫度調節至你的體溫。”
他轉頭看著正在努力穿上派克大衣的博士,“我們到底要找什麽?幽靈嗎?”
“並沒有那種東西。”博士愉快地回答道,“不過,你們要留意擬時體映像,知道嗎?”
“為什麽?它們很危險?”
“不,”博士歎了口氣,“我隻是想看一眼而已。”
“我們要怎麽找到那道門?”
“交給我吧。”
“別擔心,”鮑曼向他保證道,隻見他把子彈包壓進衝擊槍,又把槍塞進了槍套,“我會緊緊跟著你。”
博士的帆布鞋踩進了雪地裏。踏上新世界的感覺總是很特別,因此他想盡情品味這一刻。
“快走啊,哥們兒!”卡丁艾吉在他身後說,“後麵還有人排著隊呢。”
博士朝城市廢墟走去。尖頂、高塔和殘破不堪的高架路上都掛著閃閃發光的長條冰柱。在他的頭頂上方,一片片薄雲在群星的照耀下閃著銀光。行星殘骸位於一片巨大的氣態星雲的邊緣,那片星雲把夜空變成了光彩奪目的翠綠色光域。
“怎麽樣?”鮑曼一邊走在雪地上,一邊問他。
“我很好,謝謝。”博士點點頭,“你呢?”
“別開玩笑,我現在可沒有心情。”
“科拉爾呢?”博士問。
“你找她幹什麽?害怕她不在就沒人保護你了?”
“不,我隻是覺得她會喜歡出來活動活動的。伸伸手腳對大家都有好處。”
鮑曼轉過身,打量著地平線,“她就在附近。科拉爾喜歡保持低調。”
“即使在這兒?”
博士感到十分佩服,因為在這片雪地裏似乎沒有科拉爾能躲藏的地方。
“出乎你的意料。”
史克魯姆踩在雪地上嘎吱嘎吱地走了過來,“飛船安頓好了。那道門找到沒?”
“還沒開始找呢。”博士說,“我們隻是在欣賞風景。”
“是他在欣賞風景,”鮑曼咕噥道,“我沒有。”
卡丁艾吉爬上一堵高牆,“喂,夥計們。你們快過來看看。”
他們順著岩石和結冰的岩壁爬了上去。在牆的另一邊,一條淺淺的溝壑綿延至遠方,裏麵堆滿了巨石和看起來像是生鏽機器的東西。
“這到底是什麽?”鮑曼低吼道。
“這是條路。”史克魯姆認出來了,“瞧,一直延伸到城外的方向——那裏結冰了。”
卡丁艾吉指向那些機器,“那些是啥?汽車嗎?”
“對,某種交通工具。”博士說,“當看見行星撕裂者導彈直接朝他們飛過來時,所有人都奔向城外逃命。他們根本沒有機會逃出去。這麽多輛車擠在一塊兒,把整條路變成了死亡陷阱。導彈撞擊時產生的巨大衝擊波足以移動大陸板塊——海嘯、火山爆發、地震、火災、毒氣全都同時襲來。不過,這些大災難說不定來不及破壞什麽東西,整顆星球就已經裂開了,裂縫直達核心,就像是斧頭砍在了蘋果上。大氣層也完全撕開,那些人瞬間就死掉了。最初的衝擊波把他們變成了膠狀。”
眾人駐足良久,凝視著死氣沉沉的車隊。每個人都在試著想象災難的規模,但根本想不出來。
“別動!”卡丁艾吉舉起突擊步槍說,“我好像看到了什麽東西。”
“是什麽?”史克魯姆問。
“我不知道。遠處有東西在動。”
“這不可能。”鮑曼說。
卡丁艾吉透過瞄準具把道路掃視了一遍。過了一會兒,他放下槍說:“就算剛才真的有什麽東西,現在也不見了。”
“可能是雪花在飄吧,”史克魯姆說,“或者冰柱斷了。”
“或許吧。”卡丁艾吉聽起來並不信服。
鮑曼吹了聲口哨,急促而尖銳的聲音詭異地穿過冷風。片刻之後,一個黑色的人影蹦跳著攀上高牆來到他身邊。科拉爾來了。她沒穿大衣,但在刺骨的寒風中顯得泰然自若。
“卡丁艾吉覺得那下麵有什麽動靜。”鮑曼對她說,“你去看看。”
科拉爾一言不發地轉過身,飛快地跑走了。她靈巧地從高牆坍塌的岩石上跳下來,沿著道路跑去,迅速消失在一動不動的車隊裏,她在雪地裏的腳步聲也很快被四周的寂靜給蓋住了。
“科拉爾可以打頭陣。”鮑曼對其他人說,“我們也開始行動吧。”
博士掏出音速起子,把它打開後舉在身前。他原地打轉,對著每個方位采集數據。“走這邊。”他最後說道,順著科拉爾離開的方向朝陳舊的高速公路走去。
“好,”鮑曼點點頭,“我們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