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尖叫聲又持續了整整一分鍾,博士終於崩潰了。他一躍而起,朝貨艙衝了過去。可科拉爾搶先一步,將利爪抵在了他的喉嚨上。博士感覺爪子冰冷而鋒利。
“在我的家鄉紅天落,我的族人會獨自獵殺庫格獸,我們敬它們為強大的敵人。每頭庫格獸都長著毒牙,披著厚厚一層全副武裝的獸皮,這就是為什麽我們進化出了這些爪子。”
“我敢說它們肯定很有用。”博士紋絲不動。
“有了它們,我能一爪撕開一頭成年的庫格獸。我早已見慣了極端的暴力和流淌的鮮血。博士,你對我來說還不如一頭庫格獸。如果有必要,我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你。”
“對,我看出來了。”博士極為小心地舉著雙手從門口退開,“可是科拉爾,告訴我——當你獵殺那些庫格獸時……你也會折磨它們嗎?”
她沒有回答。他們隻能聽到能量放電器的劈啪聲。
博士倚靠在艙壁上,“我們現在做什麽?站在門外聽那東西尖叫著死去?”
“如果有必要的話。”
“可問題就在這兒。”博士咬牙切齒地擠出幾個字,“這沒必要。”
“紅天落也沒必要遭到毀滅!”博士頭一次看到科拉爾失去冷靜,盡管她隻是微微失態。“戴立克把我的母星夷為平地。它們屠殺了所有人,破壞了所有東西,消滅了整個種族!”
“它們是那方麵的專家。”
“而你指望我袖手旁觀,任憑它們免受懲罰?”科拉爾憤怒地盯著他,“我是唯一的幸存者!最後一個族人!除了我之外什麽都沒有了。”
“是的,”博士悲傷地說,“我懂。”
她搖搖頭,“你什麽都不懂。”
他湊了過去,直視著那雙充滿怒火的眼睛,沒有絲毫躲閃,“讓我進去,科拉爾。別讓鮑曼繼續折磨它了,讓我去跟它談。”
“你?”
“對!我能讓它開口說話!”
通道裏又充斥著新一輪的尖叫。戴立克的聲帶——或者說它的發聲器官——發出了粗重而虛弱的咯咯聲。聲音猛然中斷,取而代之的是可憐的嗚咽。
“如果還來得及的話,”博士堅持道,“我能讓它開口說話。我知道怎麽從它嘴裏套出情報來。”
“你在糊弄我。”
博士死死盯著她,眼睛都不眨一下,“相信我!”
通道裏十分安靜,充滿了各種可能性。最後,貨艙開門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博士和科拉爾像意外被人撞見的情侶一樣迅速分開,但沒有人在意他們的舉動。
鮑曼站在門口。他垂下了寬厚的肩膀,臉上全是汗水。一股悶熱的空氣裹挾著難以言喻的惡臭撲鼻而來。
“結束了。”他低聲說,“它死了。”
史克魯姆和卡丁艾吉緊隨其後。史克魯姆直犯惡心,麵無血色。卡丁艾吉的臉上刻滿了厭惡或恐懼的神情,手裏還拿著棍子,它的另一端裹著濃稠的綠色黏液。
鮑曼走開了,史克魯姆在他的招呼下聽話地跟了過去。卡丁艾吉停下腳步,抬頭看向博士,“如果能安慰到你的話,”他低聲說,“你說得對,那東西一個字也沒說。”
博士隻是鄙夷地看著他。
卡丁艾吉轉向科拉爾,“船長叫我們都到廚房去,”他對她說,“開個會。”
貨艙的艙門依舊敞開著,裏麵一片漆黑,隻能看到應急燈發出的暗淡的紅光。博士猜測,應該是鮑曼的能量放電器燒壞了照明電路。現在,貨艙看起來就像一個微型地獄。
博士不去理會那股惡臭,走進了貨艙。
戴立克的殘骸躺在地上,倒吊的外殼在它的上方。它非常小——腫脹的腦囊像爛瓜一樣泡在一攤深色的油膏裏。幾隻像魷魚須一樣的觸手盤繞在屍體周圍,切斷的觸手則堆在地上,仿佛是一窩死掉的蠕蟲。
戴立克的外殼又冒出了更多根管線,史克魯姆和卡丁艾吉一定是把那東西從保護殼裏徹底挖了出來。一串串閃光的黏液滴了下來,就好像有一頭奇異的金屬怪獸淌下口水,把胃裏消化了一半的東西吐到了地上。
博士小心翼翼地跪在死去的戴立克旁邊,戴上了眼鏡。在應急燈的紅光下,他很難看清什麽東西,但他還是想檢查一番。戴立克永遠不值得相信,哪怕它已經死了。
就在此時,那隻眼睛微微睜開了。
“你還活著!”博士的聲音小得像耳語一樣,語氣裏充滿了驚訝。
那隻眼睛又緩緩閉上了。
“哦,得了吧。”博士說,“你可騙不了我。”
戴立克再次睜開眼睛,眼珠在受傷的眼窩裏轉了轉,最終把目光落到了博士身上。不知道戴立克是否真的能看見博士,或許,它隻是認出了他的聲音。
“是我啊,”博士說,“壓境的風暴 。”
那隻眼睛睜大了一點兒,紅黑色的瞳孔突然縮小。戴立克發出含糊不清的咯咯聲。
“或許你隻知道我是博士。”
它又發出咯咯聲。
“這就是跳躍時間線的麻煩之處。”博士說著坐在了地板上,“很難判斷我們到哪一步了。戴立克的曆史早在時間大戰之前就夠混亂的了。”
“博……士……”
他後頸上的汗毛真的豎了起來。博士咽了口唾沫,一時間無言以對。最終,他隻是應了一聲:“嗯?”
“唯獨……在……最後……你才出現……”戴立克用盡全力說道,顫抖的聲音難以分辨,“來幸災樂禍。”
“不,”博士搖著頭說,“不,我沒有幸災樂禍。”
“那就……殺了……我……”
“我不能這麽做。”
“懦夫。”
“你沒必要跟我吵。”博士說。
“那……你為什麽來了?”
“我來並不是為了和你吵架。即使是你也得承認,你已經完蛋了。”
“戴立克……永不……投降。”
“那是你的問題。跟你們講道理沒有用,因為你們都是一根筋。我敢打賭,要是你還能開槍,你肯定當場就把我消滅了。”
“沒錯!”
“在這種情況下,任何有理智的生物都會乞求饒命,乞求憐憫。”
“戴立克從不乞求。”
“我知道。不過你要是早點開口,就能免去許多麻煩了。鮑曼隻想跟你說說話。”
“鮑曼?”
“就是那個……審訊你的人。”
“他失敗了。”戴立克嘶啞的聲音裏透出一絲得意,“我本不應該……允許自己……遭到俘獲,但他的失敗……更勝於我。不管他對我做了什麽……我都不會開口。”
“好吧,真讓人佩服。”
“人類根本不懂審訊。”
“哦,很可惜,我覺得他們懂。這不是他們討人喜歡的品質,可他們的確知道如何施加痛苦和折磨,我可以向你保證。”
“不出我所料。”
博士動了動,“不,不對。人類也懂得愛和仁慈,還有慷慨和寬容。他們能夠做的——或願意做的好事數不勝數。不像你們,你們隻知道痛苦。”
“所以我們將會勝利。”戴立克說,“我們懂得痛苦,人類不懂。”
博士很想知道戴立克這番話是不是經驗之談。它通過那麽多根金屬和塑料的管線,把自己連接到了那台狹小的生命維持係統上。它從未離開那裏半步,直至今日。想到這裏,博士意識到這確實可能是經驗之談。
戴立克繼續嚷嚷道:“人類將被擊敗,所有人類將不複存在,戴立克會把他們從宇宙中抹去!”
“絕不可能。”
“戴立克會勝利!沒有東西能阻止我們改變曆史——哪怕是你,博士!”
“你神經錯亂了。”博士輕蔑地說。
“戴立克會征服和毀滅。”那東西發出刺耳的聲音,似乎充滿了回光返照的活力,“我們將在創始之初消滅一切人類!我們將征服時間和空間!未來將屬於戴立克!”
博士湊上去,一臉怒容,“哦,是嗎?那好吧,你給我聽著:我已經看過未來的景象了。你們會變得無比貪婪和瘋狂,最終不自量力,毀了自己。征服時間和空間那一套全搞砸了。”博士又湊近了一些,直到能聞到戴立克身上的臭味兒,“你們都將死無葬身之地。不管你們多麽想要卷土重來,還有多少殘餘,我永遠都會阻止你們。所以記住了:風暴就要壓境了!”
戴立克瑟縮了一下,可即使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它依舊沒有放棄反抗,“你在我無力回擊的時候威脅我。你隻是來目睹我死亡的,但戴立克終將勝利!戴立克永遠都會生存下去,我們終將成為宇宙的霸主!”
戴立克的臨終之言化作一聲歇斯底裏的呻吟。它抽搐了一下,身體漸漸癟了下去,那隻眼睛也永遠閉了起來。博士確信它這回是真的死了。為此,他感到極大的解脫。
突然,他靈光一閃,把戴立克說的話迅速聯係到了一起。他意識到了什麽,馬上站了起來。博士警惕地睜大雙眼,胡亂撥弄了幾把頭發。“原來如此!”他猛地大喊一聲,把手掌根拍向自己的腦門,“那就是它們在胡若拉上做的事!”
緊接著,他轉身衝出了貨艙。
房間內安靜了片刻。一道陰影從貨艙的角落鑽了出來,科拉爾跟在博士身後走了出去。
廚房裏一片沉默。鮑曼把一隻手攥成巨大的拳頭,撐在下巴上。他坐在那兒,陷入了沉思。史克魯姆坐在淩亂的桌邊,卡丁艾吉則癱坐在另一把椅子上,悶悶不樂地擦著他的突擊步槍。沒有一個人看向彼此。
“完全是浪費時間,”過了一會兒,卡丁艾吉嘀咕道,“不過我很高興我們做了這件事。”
史克魯姆看著他,眼神空洞。“為什麽?”他憤恨地問了一句。
“因為這讓我感覺很好。”
“是嗎?”
卡丁艾吉移開目光,“好吧,感覺可能不怎麽好。就好像……好像那東西在嘲笑我們,在它的心裏嘲笑我們。它似乎對我們的所作所為都照單全收了,戲弄了我們所有人!”
“別傻了。”
“它根本不打算告訴我們任何事情。”
“那不重要。”鮑曼突然開口道,他直起身體看了看兩名船員,他的眼窩深深凹陷,眼睛裏充滿了倦意,“我們是為了斯黛拉。”
“但那樣做並沒有讓她活過來,對不對?”史克魯姆沮喪地說。
“我本來不打算那樣做,可那個戴立克實在活該。”
史克魯姆還是不怎麽信服,“我認為斯黛拉不願意看到那樣。”
“我還認為斯黛拉不願意被那個混蛋射中後背呢。”卡丁艾吉說,“船長說得對,戴立克是活該!都別說了。”
他們再次陷入沉默,每個人都為剛才的爭執悶悶不樂。
就在此時,博士猛地衝了進來,渾身散發著活力。“你們對阿克海恩之門有多少了解?”他問道。
三個人同時看向他,“什麽?”
“我剛才跟你們的戴立克聊了一會兒。”博士解釋道,“就是戴立克還剩下的那部分。”
“你幹什麽了?!”鮑曼低吼道。
“它死了。”卡丁艾吉說,“我們把它給殺了。”
“對,它現在是死了。”博士同意道,“是的,你們確實把它給殺了。不過剛才,在那些古老的變異基因裏還殘存著一絲生命的火花。它突然變成了話癆,開始和我訴說關於戴立克準備將人類從曆史上抹除的偉大計劃。”
“你在說謊。”鮑曼說著站了起來,他魁梧的身材基本上把小廚房給填滿了。
“不,”科拉爾出現在門口,“他沒說謊。”
博士疑惑地看著她。
“剛才我也在貨艙裏。”她對博士說,“我都聽見了。”
“真的嗎?”博士問了一句,想等她繼續說下去,可她隻是回瞪了博士一眼。
“打斷一下,”卡丁艾吉插嘴道,“它怎麽會跟你說話?”
“不知道。”博士歡快地承認道,“可能是因為我迷人的人格魅力,也可能是因為我沒用尖銳的棍子戳它,或者用五萬伏特的電流刺激它。誰知道呢?”
“那可能是它的臨終自白。”科拉爾說。
“不管怎麽說,我確實在戴立克的彌留之際與它交談了幾句——盡管大部分都是老生常談:戴立克是至高無上的存在,戴立克將會征服和毀滅,還有消滅!消滅!等等。但是,它說漏了一句可能很重要的話。非常非常重要。”
鮑曼交叉雙臂,“比如?”
“戴立克一定知道阿克海恩之門的存在。”
博士看見四個人茫然地望著他。
“什麽東西?”鮑曼說。
“那就是它們在胡若拉上做的事情。”博士解釋道,“它們在尋找線索。北極星站是星際旅行中的中轉站。雖然星球遭人遺忘,還落滿了灰塵,可是別忘了,在它興盛的日子,那裏可是挺重要的地方。人們曾經管它叫‘通往群星的門戶’。當斯黛拉在北極星站標有附近行星的列表上發現阿克海恩時,其實就找到了問題的關鍵。一開始那個名字並沒有引起我的注意,可是現在我意識到戴立克為什麽對出現在那裏的人如此感興趣了!因為它們想要得到阿克海恩之門。”
“那是什麽?”
“別告訴我你們都沒聽說過阿克海恩之門。”
史克魯姆小心翼翼地舉起一隻手,“呃,我聽說過阿克海恩……”
博士原地轉身,抬起手指向他,“給他發一顆星星!阿克海恩靠近蟹狀星雲——我記得好像是——正好經過昴宿星團,位於藍星世界的左邊。你們不可能找不到。”
“現在沒戲了。”史克魯姆說,“四十多年前它就徹底摧毀了。”
博士的表情僵住了,“什麽?”
“阿克海恩是第一次戴立克侵略戰役的犧牲品之一,當時我還是個孩子。”史克魯姆解釋道,“我記得有一枚老式行星撕裂者導彈擊中了它。”
“徹底摧毀了?”
“對。”
“什麽,徹底的那種徹底?”
“對。”
“沒關係!”博士很快恢複了常態,“或者說,星球本身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道門。”
“阿克海恩之門。”鮑曼一字一頓地重複道。
“我覺得我們應該聽博士的。”科拉爾對鮑曼說。
鮑曼揚著眉考慮了一下,“好吧,博士。你最好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