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旅人號”內突然一片忙碌的景象。史克魯姆和卡丁艾吉著手把戴立克固定起來,不斷把設備和工具推進貨艙,他們的動作專業而迅速。

鮑曼正朝自己的艙室走去,博士在通道裏追上了他。“關於這件事你是在開玩笑吧?”

“我很嚴肅。”鮑曼扭過頭說,“這是從活著的戴立克身上獲得第一手情報的絕佳機會。此前從未有人幹過這種事。”

“鮑曼,這隻會是讓我們全都死掉的絕佳機會。”博士反駁道,“你為何不把它帶回地球司令部?讓他們來處理那個戴立克。”

“不可能,地球司令部離我們太遠了。博士,我們可是處在深空中,沒有人能聽見你絮絮叨叨的抱怨。”

“鮑曼,我是認真的——”

“我也是。博士,我們隻能靠自己。這裏隻有我們和那個戴立克,我為這個機會已經等待很久了。”

博士惱怒地倒抽一口氣,“你在折騰你根本不了解的東西!”

鮑曼突然對博士發難:“不,”他怒吼道,“我太了解戴立克了!在我的整個職業生涯中,我都在跟它們作戰。一直都在作戰。我曾親眼看著那些東西擊倒了我的士兵和朋友,他們瞬間灰飛煙滅,就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我們都聽見它們冷血地消滅了奧羅斯的指揮官……”

“相信我,沒人比我更清楚戴立克能做出多麽殘忍的事,可——”

“真的嗎?”鮑曼在他的艙室門口停下腳步,狐疑地看著博士,“那東西殺了斯黛拉。你應該也知道戴立克的槍杆是如何運作的:當開足火力的時候,它發出的中子能量束在一瞬間就能把人炸得粉碎。可戴立克從不那樣做。每個戴立克都會把火力調到特定的強度,它們甚至還會再調低一點兒,這樣一來,能量束將從外到內一點點燒毀人的中樞神經係統,讓他在極端痛苦中死去。所以,戴立克消滅一個人要花上兩三秒鍾的時間——而它完全是故意為之。”

“我知道,”博士說,“那些我都知道,但那並不意味著你要做的事是對的。你不能把替斯黛拉複仇當作理由。”

鮑曼隻說了一句:“我要的就是複仇。”

卡丁艾吉用裝貨機把戴立克倒吊起來,抬升器的巨大金屬抓手把它的基座緊緊夾在中間。戴立克懸在半空中,圓頂正好與史克魯姆的腦袋齊平。

“完美。”史克魯姆朝他豎起了大拇指,“你試試能不能把它的吸盤臂也控製住。”

卡丁艾吉在裝貨機的遙控單元前熟練地調整起來,抬升器的強力金屬鉗把戴立克的吸盤臂牢牢抓住。卡丁艾吉施加扭矩,金屬鉗開始緩緩夾緊,用力得連金屬管都凹了下去。戴立克完全動彈不得。

貨艙的艙門滑開,博士雙手插兜,悶悶不樂地走了進來。他看向戴立克,把頭歪到一邊,皺著眉問:“幹嗎要把它倒吊起來?”

“裝貨機的重力場能抵消戴立克的抬升組件的影響。”史克魯姆解釋道,他正繞著戴立克打轉,仔細檢查著圓頂和頸部,“我還裝了高頻無線電波幹擾場,應該能抵消動作組件的影響。”

博士點點頭,讚歎不已,“對,也許能起作用,我自己也幹過好幾次。至少能幹擾導航係統,或許也能影響動作組件。不過,幹擾場堅持不了多久。你頂多有十秒鍾,然後外殼就會想辦法撤銷幹擾場了。”

“十秒鍾足夠了。”

“你們知道這麽做是錯的,對吧?”博士隨手拿起旁邊工作台上的幾件工具,檢查了一下,又把它們扔了回去,“錯了,錯了,錯了,大錯特錯。”

卡丁艾吉露出輕蔑的表情,“我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大錯特錯的其中一點就是,”博士繼續道,“這是一種瘋狂的、明顯的、荒唐的、危險的方式。”

“喂,我們可是戴立克賞金獵人,哥們兒。我們就是吃這口飯的。史克魯姆做好了各種保障。”

史克魯姆清了清嗓子,“實際上,我希望你可以來幫把手,博士。”

“想都別想。”

“你可能不讚同我們要做的事情,可是你一定想確保戴立克真的毫無防備了。”

“戴立克從不會毫無防備。”博士歎了口氣,他若有所思地噘起嘴,縮起腮,深深地吐出一口氣,又撓了撓後頸,“哦,好吧。但我並不是讚同你們的行為,而是不想讓戴立克從外到內燒掉我的中樞神經係統,或者看到你們遭遇同樣的事。”

“我們已經把戴立克固定住了。它已經失去視力,不過——”

“小心那個搋子。”博士把史克魯姆從戴立克旁邊拉開,警告道,“我曾親眼見過那玩意兒像這樣捏碎了磚頭。”他猛地握緊拳頭。

“呃,謝了。好吧,我剛才說到——戴立克已經失去視力……”

“視力受損。”博士咕噥道,“它們喜歡用這個詞語。不過別忘了,它全身上下都覆蓋著感知係統。”

“我擔心的其實是槍。”

“對,確實得保證那玩意兒不能用。”博士戴上眼鏡,檢查起了武器,“最好把它整個拆掉。”

“拆得掉嗎?”

“趁它還在解凍,我們可以試一試。”

博士架起梯子,以便能更方便地檢查槍杆的底座。他拿出音速起子,“在球窩接頭的周圍固定著四顆螺栓,看到沒?我們得先把它們拆下來,才能弄清楚裏麵有什麽。”

史克魯姆睜大了眼睛,“你能做到嗎?”

“我試試吧。”博士說著按下了音速起子的開關。

鮑曼在艙室裏存了一瓶德拉科尼亞布蘭卡陳釀。他擰開蓋子,嘩嘩地把酒倒進塑料杯。他盯著酒看了一會兒,一口氣喝了下去。**順著他的喉嚨一直灼燒進胃裏,他閉上眼細細品味著它的風味。

“呸,從來就沒喜歡過這玩意兒。”他的臉都扭曲了。

“那你還喝?”科拉爾走到燈光下。

“偶爾喝一次。”鮑曼把杯子放回桌上。

“為什麽?”

“這是傳統。在這種時候,人需要點勇氣。”

“它能給你帶來勇氣?”

“不,它隻能讓你誤以為自己有了勇氣。隻要喝得夠多,你就會認為自己是全世界最有勇氣的人。”

“那如果你喝得過多呢?”

“那你想什麽就不重要了。”

科拉爾坐在桌子的一角,“博士呢?你覺得他怎麽樣?”

“難道還不明顯嗎?他就是個狂妄自大的書呆子,覺得自己特別了解戴立克。”

“或許他真的很了解它。”

鮑曼認真地看著她,“你是這麽想的?”

“他和你不一樣,可他確實很了解戴立克。”

“你怎麽看出來的?”

“我看到了他眼裏的恐懼。”

“嗯。”鮑曼重新拿起塑料杯和酒瓶。

科拉爾把手搭在他的胳膊上,不讓他再倒第二杯。“假如你越了解戴立克,”她說,“你就會越害怕它們。”

博士極其小心地把戴立克的槍杆取了下來。底座上的黑色球體通過電線和彈力軟管與可旋轉的肩部組件內部相連,能為武器提供威力驚人的火力。

“拿穩了。”他對史克魯姆說。後者伸手接過槍杆,看著博士朝敞開的插槽裏麵窺視。

“你得按照正確的順序切斷正確的接線。”博士拿著音速起子對準裏麵,小心翼翼地進行了幾次切割,聲音小得像耳語一樣,“這跟拆彈有點像。”

“你以前拆過炸彈?”卡丁艾吉在他身後探頭探腦地問。

“對,拆過不少。”博士集中注意力繼續工作了一會兒,“好了!非常好!出來啦!”

他拽出最後一串電線,讓槍杆徹底脫離了本體。史克魯姆把它抬到工作台上,小心地放了下來,這玩意兒比看起來重得多。

“小心點總沒錯。”博士一邊走過來對他說,一邊拿抹布擦著手,“球窩接頭裝有壓縮的能量儲備,還夠它再開幾槍的。”他將音速起子對準槍杆底端,一陣刺耳的嘎嘎聲過後,槍杆開始冒煙。

“好了。”博士關掉起子,“我已經把控製聯動裝置給焊死了,它沒法再殺人了。”

“這麽容易?”卡丁艾吉看了看槍杆,又看了看音速起子,“你那玩意兒真不起眼,看起來沒啥特別的。”

“它可特別了!”博士馬上反駁道。他舉起音速起子,仔細打量了一番,說:“它非常特別!”

“隨便吧,反正它三兩下就解決了戴立克的槍杆。”

博士的臉沉了下來。他摘下眼鏡,“隻因為槍杆已經從戴立克身上拆下來了,否則音速起子也不會起作用。”

就在此時,鮑曼走了進來,科拉爾緊隨其後。他看了一眼倒吊的戴立克,又瞥了一眼博士,“他在這裏幹什麽?”

“他在幫忙。”史克魯姆說。

鮑曼一臉懷疑。博士趕緊搖搖頭,“哦,不,並沒有。算不上幫忙……”

“不,他就是在幫忙。”史克魯姆朝工作台上的槍杆點點頭,“我們全靠他才把那玩意兒拆下來。”

“我並沒有幫什麽忙,”博士堅定地說,“我隻是不希望你們受傷。”他看了一眼鮑曼,“好吧,你們中的大多數人。”

鮑曼和科拉爾交換了一個眼神,但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最終,鮑曼轉身背對著博士,對史克魯姆說:“情況怎麽樣?”

“我們已經準備好了。外殼已經固定好並解除了武器,我們可以用幹擾場阻止裏麵的生物啟動自毀模式。”

“現在我們隻需要把這該死的東西打開。”卡丁艾吉說。

鮑曼緩緩繞著戴立克走了一圈。它一動不動,僅剩的吸盤臂沒有一點兒動靜,腦袋上的發光器也沒有一絲亮光。“你確定這裏麵的東西還活著?”

“隻有一個辦法能找到答案。”史克魯姆說。

“好吧。”鮑曼點點頭,“開工吧。我有幾個問題要問它。”

“沒用的。”博士靠在門邊,交叉雙臂,“審訊戴立克毫無意義。它不會告訴你任何情報,你也找不到可以讓它開口的方法。”

鮑曼看著他,揚起一邊眉毛,“你試過嗎?”

片刻的沉默之後,博士說:“沒有。”

鮑曼又重新轉向史克魯姆,“把它打開。”

卡丁艾吉上前一步,打開了激光切割器。

“等等!”博士喊道,“最後一件事!別忘了那個外殼同時也是戴立克的生命維持係統。如果你把它打開,裏麵的生物就會慢慢死去。”

鮑曼聳聳肩,“你覺得我會關心這個嗎?”

“這是謀殺。”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博士身上,他知道這些人都在想什麽。鮑曼大聲說出了大家的想法:“那斯黛拉呢?你管她的死叫什麽?”

“你開始同情戴立克了?”卡丁艾吉憤恨地說。

“不。隻是……”博士深吸一口氣,“這樣做是不對的,我不會參與這件事。”

鮑曼勾起嘴角,似乎他對博士最糟糕的看法得到了證實。他再次轉向其他人,“開工吧。”

卡丁艾吉拿著激光切割器走了過去,但科拉爾上前擋住了路,他隻好疑惑地關掉激光。博士突然看到了一絲希望。

可是,科拉爾隻是說了一句:“為了斯黛拉,我想做這件事。”

“沒問題。”鮑曼說,“讓她動手吧。”

泛著金屬光澤的利爪從科拉爾的指尖彈了出來。爪子極其鋒利,在電燈下閃閃發光。她走上前,把手掌像刀片一樣繃直,將指尖對準戴立克肩部組件的中縫。這條中縫比頭發絲還細,很難被發現,其左右兩側是槍杆和吸盤臂的底座。由於戴立克處於倒吊的狀態,它的圓頂和頸部位於肩部的下方。科拉爾集中注意力,眯起了血紅色的眼睛。突然,她爆發出巨大的力量,將手指刺了進去,伴隨著猛烈的火花,利爪穿透了金屬。

戴立克沒有任何反應。博士看得又驚駭又著迷,他覺得那些利爪一定硬如鑽石,並且極為鋒利。但即便如此,還得有高度的注意力和強大的體力才能達到那種效果。

科拉爾將爪子伸進剛剛戳穿的縫隙裏,猛地將兩塊底座往反方向拉開,根本沒費什麽力氣。一開始,金屬發出可怕刺耳的聲音以示抗議;緊接著,隨著巨大的漏氣聲,液壓推動力從裏麵打開了戴立克的外殼。當隱藏的鉸鏈和滑片移動時,外殼的碎屑紛紛剝落。

裏麵的生物露了出來。那東西蒼白濡濕,像鼻涕蟲一樣在敞開的機器裏蠕動。燈光刺得它縮了起來。

“把它拿出來。”鮑曼命令道。

史克魯姆和卡丁艾吉各拿起一根像船鉤一樣的長金屬棍,朝戴立克走去。

“別這樣做。”博士勸阻道。

沒有人理睬他。卡丁艾吉一臉厭惡地用棍子戳了幾下變異生物。那東西縮回了自己的保護殼裏,但已經無路可退。史克魯姆的雙手在顫抖,他貓低身體,也把自己手上的棍子伸了進去,想要找到支點。

兩個人像挖牡蠣一樣把裏麵的生物一點點挑了出來。一股惡臭——純粹邪惡的氣味——撲麵而來,就像是腐爛的東西因封存太長時間而散發的氣味。

史克魯姆和卡丁艾吉本能地向後退開。很難說他們是出於恐懼,還是出於謹慎。卡丁艾吉扔掉棍子,把槍拔了出來,汗濕的黝黑麵龐上寫滿了厭惡。

科拉爾小心謹慎地觀察著戴立克,準備隨時出擊,鮑曼則隻是一臉冷漠地抱臂站在一旁。

戴立克從巢穴裏緩緩滑了出來,在身後留下濃稠的黏液。它發出駭人的、長長的吮吸聲,然後一下子露出了全身。由於被裝甲卡住了,它沒有直接落到地上,而是懸掛在半空中,一邊左右搖晃,一邊滴著黏液。濕滑的觸手啪嗒一聲落了下來,其中幾隻甚至有一米多長。有一隻觸手垂到了地上,一動不動。

“它死了嗎?”鮑曼問。

“真是浪費時間。”卡丁艾吉咕噥著放低槍口。

“等等!”博士低聲說,“你們看……”

他指著那個怪物,在連接著戴立克與裝甲的一團電線中間,有一隻眼睛露了出來。

那隻眼睛正在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