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托都斯聖殿從未容納過這麽多人。座席上，過道裏，拱門下，每一寸空間都擠滿了男人、女人、孩子，甚至洛巴人仆從。主禮拜堂裏出現女人和狗讓麥卡都斯十分不安，但這是非凡的時刻，他需要采取特殊舉措。
麥卡都斯穿著他最好的禮袍，邁步走向金色的講壇。台下不安的討論聲喧囂嘈雜。他抬起手，“肅靜，我忠誠的子民們，一切都會得到解釋。”會眾一時間鴉雀無聲。“感謝你們在午夜來到聖殿。”
一陣寒冷的夜風從破碎的窗口吹進來，將他稀疏的頭發吹到臉上。
“閣下？”卡佩內拉嬤嬤問，“灰狼星正在發生什麽？我們安全嗎？”她是聖殿裏最年長的女性，她布滿皺紋的臉從白色的兜帽下顯露出來。
“冷靜點，女人。”他看向整個禮拜堂，“就在今夜，就在這座聖殿裏，美好博士顯靈了。”
會眾倒吸了一口涼氣。
“不是來自那些假裝天神的騙子，不！是美好博士不可見的聖靈賜福於我。我祈求他給我一個征兆，他回應了。”
他這番話又一次在會眾中引發一陣**。
“肅靜！請肅靜！在黎明之前我們有很多事要做。眾所周知，《真理之書》寫得很清楚。它簡單明了地告訴我們，美好博士會在灰狼星毀滅之日再度歸來。屆時，遵從他神聖教導的人將在托都斯國度獲得永生。”
對信徒們來說，這些內容他們早已熟知了。這是人們教給孩子的第一課：如果你恭順聽話，按照《真理之書》的話做，你就會永生。
“子民們，灰狼星在經受了瘟疫、戰爭和恐怖的洗禮後幸存了下來。但現在大地開始坍塌，我們站立的土地在腐壞，在我們腳下垮塌。”麥卡都斯吸了口氣，“這是灰狼星最後的日子了。”
會眾都猛地倒吸一口涼氣。
“不必恐懼！不必恐懼，我的子民們。我們一直都知道這一天將會來臨，如果你的信念純潔，你的心就不必害怕。我們一直都知道真正的樂園是托都斯之地，是遠超肉體之苦的地方。子民們，我們將永世漫遊於時空之中！”
麥卡都斯向格萊佐斯修士示意，後者拿著華麗的金色玻璃酒瓶走上前來，瓶中裝有儀式之酒。鍾在午夜敲響了，博士之日到來了。
“是的，子民們。今夜的彌撒將是最後一回，我們將最後一次共飲聖酒。”他往紅寶石高腳杯裏倒了點酒，“也歡迎忠誠的洛巴人奴隸和我們一起進入來生。在這個無比神聖的日子裏，我們最終將同灰狼星告別。博士之日已經到來而——”
“是在說我嗎？”有人打斷了他的話。在橫廳中間，有一名戴著兜帽的修士從人群中站了出來，他用魔術師般誇張的動作一把脫下長袍。
是她，是那個瀆神者。
“嗨，大家好！”她說，“我想該輪到我了。”
亞茲的手腕戴上了手銬，她環抱著貫穿打鑽機駕駛艙前部的欄杆。打鑽機在崎嶇不平的地麵上顛簸，緩慢而有序地開鑿著周圍的隧道。“普雷，停下。”她說。
“如果你不離開，那就沒有其他選擇。”他在駕駛艙裏對她說，“別說我沒給你出去的機會。”
他用槍抵著她的腦袋，想要逼她離開，但他低估了亞茲會有多固執。說實話，亞茲從不相信普雷真的會冷血地殺了她。
“這不是理智的行為，普雷。你不必這麽做。”
“這種情況已經持續了太長時間，”普雷說，“就這樣說吧，我相信你關於時間旅行的荒誕故事……你隻是順便來訪，然後又會離開。而我一生都生活在灰狼星上，以二等公民——一條狗——的身份活著。聖殿應該為如此多披著美好外表的惡行負責。”
“但你想一想！你會把你自己也炸飛的！佳雅怎麽辦？”
“她的爸爸會成為殉道者。”
“她的爸爸會成為死人。”亞茲噓聲道，“她今天已經失去了媽媽，不要再讓她變成孤兒了。我知道你很傷心，瑪利亞很……和善，也很棒。但她想讓你陪著佳雅，你知道的，她親口說的！”
她看到他眼中閃過一絲猶豫。
“不，這是我們的機會。”
“普雷，如果你引爆炸藥，舊鎮的數百名居民都會死去。這對你有什麽好處？幾百人啊！”
“我的理由是正當的。”
手銬勒著她的手腕。“他們是無辜的，普雷！這絕不正當。殺戮從沒正當理由可言！”她開始大喊，什麽也不在乎了。
普雷熄了火。打鑽機的引擎嘎吱嘎吱地停了下來。
“我們就位了。”
“普雷……”
“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我現在放你走，如果你跑得夠快，也許還能在我引爆的時候剛好跑出礦井。”
“不！隻要你在這兒，我就在這兒。”
“如你所願，傻瓜。”
一個聲音在黑暗的隧道裏響起：“我想該輪到我了。”
“博士？”亞茲說著轉身向後看。
普雷從駕駛艙裏跳下來，“出來！”
一團光亮沿著隧道飛向他們，來的並不是博士，而是飛眼。它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雜音，但它轉播著博士的話，不管她現在在哪兒。
“這是什麽？”普雷吼道。
“是博士。”亞茲的臉上突然露出一抹微笑。
“殺了她！”麥卡都斯伸出顫抖的手指對準博士。
“來啊！”博士走到祭壇中央，“如果你們真的想看什麽神跡，那就開槍吧！我可會一點兒宴會的小把戲……”
但是沒有一個守衛或僧侶上前去殺她。相反，他們都充滿疑惑，躊躇不前。
“你們還在等什麽？！”
似乎沒有守衛想在聖殿開火。
“哦，麥基，你說話不管用了。無論是殺了我的命令，還是喝毒酒的鼓動，都沒有你想的那麽有吸引力。”
“捂上你們的耳朵，不許聽她的謊話！”麥卡都斯喝令道。
“我為什麽要撒謊？”博士猛地轉身，開始向舊鎮的人們講話，“我好像還沒做自我介紹，我是博士。”
會眾麵麵相覷，一頭霧水。
“我懂，我懂。聖殿告訴你們本該是一個穿著外套的壞脾氣老頭兒來解救你們，但那不是我。哦，我有好多張麵孔，但我一直都在，我傳達的信息也一直都在。”
“什麽信息？”麥卡都斯在講壇上冷笑道。
“希望。”博士說，“總是希望。這一切並不是結束，灰狼星的人們，這可能是上一章的結束，但也是新篇章——更好的篇章的開始。”
現在，會眾看起來更疑惑了。
“不要被這個惡毒的女人迷惑了！”麥卡都斯瞪得眼珠都要蹦出來了。
“聽我說，我和我的朋友們的確曾來過這裏。上一次我傳達的也是同一個信息，而且我幫助了他們，那才是我做的事。六百年前，當我離開灰狼星的時候，人類移民和洛巴人原住民同意共同享有管理這顆星球的權力。”
她的話引得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說謊！”後排有個男人起哄道。
“雜種狗。”一位老婦人疑惑地吸了口氣。
“她說的是真的！”又一個聲音在禮拜堂裏回響。格蘭姆從其中一間偏廳踉踉蹌蹌地走進走廊，他背靠著石拱門，“哎呀，這裏的階梯怎麽這麽多。”
“看！那是格蘭姆！上次走之前，我們拍了張照片，似乎有人覺得他的臉很適合來演繹你們美好博士的形象。但不是的，他隻是我最好的格蘭姆。”博士拍拍手，“你跑哪兒去了？你錯過了鼓舞人心的重要演講。”
格蘭姆舉起皮質本子，費力地喘著氣，“我找到了這個！”
“攔住他！”麥卡都斯厲聲道。但又一次，聖殿守衛麵露困惑。
“啊哈，你找到什麽了？”博士說，“大家挪一挪，讓他過來。”
眾人聽從了博士的話，他們讓出一條路，讓格蘭姆走到祭壇前。
“我不會容忍這種行為！”麥卡都斯的唾沫噴到了空中，“守衛，抓住他們！”
“或者……”博士豎起一根手指，“誰想看看格蘭姆發現了什麽有趣的東西？我打賭肯定很有料。”
“他們沒燒……”格蘭姆氣喘籲籲地說。
“沒燒什麽？”
“史書。他們沒燒，隻是把書秘密地藏起來了。”
他遞給博士一個舊本子，還有一些被燒毀了部分的文件。博士快速地掃了一眼，“很好，你們想看看嗎？灰狼星的人們，你們的聖殿不但騙了你們，而且還是故意這麽做。這恰恰改變了一切，對嗎？”
“閉嘴！”麥卡都斯匆匆衝下講壇，不料踩到自己的長袍絆了一跤，直接從最後幾級台階上滾了下去。
“絕不！”博士喊道，“灰狼星上的所有人，現在都聽我說！”
在礦井裏，亞茲和普雷在聽。
在舊鎮蜿蜒的街道上，飛眼們都停在了空中。戴娜在港口偽裝成漁船的地方控製著每一架飛眼，讓它們轉播這個陌生女人的講話。
男人、女人和孩子，無論是人類還是洛巴人，都從**爬起來，走出家門來聽她講話。醉醺醺的水手和漁夫在聽。酒館裏的客人也在聽。
所有人都在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