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舊鎮的市長畢默思·貝倫住在海角上的別墅裏。那裏可以俯瞰整片海域，還有重兵把守。麥卡都斯的巴吉車在莊嚴的大門前緩緩停下，守衛檢查了車裏，然後揮手讓他和他的陪同人員開了進去。
麥卡都斯每天晚上都來別墅給貝倫和他的妻女賜福，這是曆任市長留下的傳統。不過麥卡都斯發現，他每晚的例行到訪頗有收獲。
洛巴人管家雷克斯有一身灰白的毛發，已近風燭殘年，他已經服務過三任市長了。他請麥卡都斯走進富麗堂皇的別墅，領他上樓去貝倫的私人辦公室。別墅開著窗戶，海風輕輕掀起窗簾。在麥卡都斯看來，這家人毫無品位又鋪張浪費。要他說，黃金和珠寶隻能是聖殿專屬，隻能用來敬奉美好博士。這座別墅真是豔俗又不合時宜。
在進去之前，雷克斯先敲了敲辦公室的門。麥卡都斯瞥見市長從端著一盤奶酪和紅酒的洛巴人女仆身邊飛快退開。他什麽也沒說，但默默記了下來，等要換市長的時候能用得上。
“閣下，快請進！”貝倫的臉騰地一下紅了。他擅於交際，體格壯碩，有著淺褐色的皮膚和油膩的黑發。“你出去吧。”他對那個女仆說。她低著頭經過麥卡都斯身邊，匆忙走了出去。
“我們開始禱告吧，貝倫市長。”
市長把辦公室的其中一麵牆用作神龕，上麵點著蠟燭，鋪有瓷磚的凹陷處放著一尊美好博士的銅像。貝倫跪在神龕前的紅色矮凳上，“感謝您離開宴會到這裏來，閣下。”
“這沒什麽。”麥卡都斯為他賜福，依照托都斯的形狀，用手在他的前額畫著方形。
“人們議論紛紛，麥卡都斯，”貝倫閉著眼睛說，“都說他歸來了。”
消息在舊鎮的傳播速度快得可怕。麥卡都斯原想把貝倫蒙在鼓裏再久一點，這個蠢貨隻會給他添亂。“有人來到了灰狼星。”
“是他嗎？”
麥卡都斯多麽想相信就是他。《真理之書》上寫了他會歸來，不然還有什麽可能？他長得和僅存的照片上的人那麽相似，而那照片保存在聖殿最安全的地下室裏。但麥卡都斯的直覺告訴他，在美好博士歸來的那一天，他的內心會更加堅定，如同他的愛與虔誠一樣堅定。現在就在聖殿裏等他回去的那個人並沒有讓他產生堅定的信念。麥卡都斯這一生都從未質疑過美好博士，可現在……
他笑著對貝倫答道：“我相信他應該是。”
“應該是？”貝倫的眼睛一下子睜開了，“閣下，您是說神就在我們中間？”
麥卡都斯從大杯子裏倒出一小杯紅酒，賜了福之後遞給市長，“你看起來很擔心，畢默思？這一天不是早就預言了嗎？”
貝倫磕磕巴巴地說：“對，是的……我是說……我的意思是……這意味著什麽？《真理之書》教導我們，他隻會在終結之日歸來，帶領我們和他一起……”
“是的，貝倫，我知道聖典裏寫了什麽。”麥卡都斯將一隻手放在市長的頭上，“心中莫存恐懼，相信美好博士。如果他歸來了，那一定是來拯救我們的。這場和抵抗軍的戰爭出現了終結的征兆。”
市長抬頭看著他，“你真的這麽認為？”
“畢默思，你相信美好博士嗎？”
“全心全意。”
“那就相信我。”麥卡都斯在市長肩頭輕輕拍了拍，“我相信這次的到訪便是征兆。美好博士是來幫我們摧毀抵抗軍的。你能授予我為舊鎮人民的最大利益而行事的權力嗎？”
“可以，盡管去做您認為必須做的事吧。”
麥卡都斯頷首，藏住唇角的一絲微笑，“保佑你，我的子民。”
亞茲試著用她打了繃帶的腿走路。佳雅幫她清潔以後，又給她塗上了麻醉劑乳霜。那是某種難聞的雞蛋混合物，剛塗上去時感覺有些刺痛，然後感到發熱，現在變得沒什麽知覺了。這樣就好，雖然有點兒跛，但是她可以走路了。
在洞穴的另一邊，她看到普雷正在研究塔迪斯，他的爪子在門上摸索著。
“你進不去的。”亞茲告訴他，“佳雅去哪兒了？”
“去取供給物資了。”普雷高聲說，“這是個盒子。一個木頭盒子。”
亞茲笑著搖搖頭，“可遠遠不止這些。”
普雷眯起眼睛，“我知道了。這是灰狼星上的死亡象征。你知道為了建造山上那個巨大可怕的東西，死了多少洛巴人嗎？”
亞茲無言以對。她又能說什麽呢？她甚至不能假裝感到驚訝。無論她去哪兒，曆史都是建立在奴隸的白骨之上的。
“你說這是時光機？”
“對。”
“你能操作嗎？”
“不能。”亞茲回答。雖然她近距離觀察過博士操作，也知道其中幾個按鈕是幹什麽的，但一直以來，博士和塔迪斯看上去都像是共同合作的同伴，而不像使用者在操作機器。
“不過，”普雷接著說，“理論上來說，這個東西能帶我回到過去？”
她看出話題的走向了，“理論上來說，是的。”
他似乎在嗅塔迪斯，“我可以回到過去。在聖殿剛開始建立時就毀了它，在洛巴人成為奴隸前就解放大家。”
“普雷，不行的。”亞茲盡可能帶著同情的語氣對他說，“事實已是事實，你不能改寫曆史。”
“為什麽不行？！”普雷低吼道，“你自己說的，聖殿就這麽做了。”
“這不一樣。你說的是……悖論。”博士曾無數次嚐試跟她解釋，但每次都以把她的腦子攪成糨糊告終。“普雷，你之所以存在，是因為曆史是按現在的道路前進的。如果你返回自己的時間線，你就冒險改變了導致你出生的事件，不隻是你，還有瑪利亞的生命，以及佳雅的生命。”
“也許犧牲是必要的。”
亞茲緩緩地搖搖頭。她和普雷在一起第一次感覺到了不安。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種倔強的神色，亞茲曾經見過，那是執念。“你不是當真的吧，普雷？我是說，你想要怎麽做？你想怎麽阻止宗教？”
他思考了片刻，“殺死它的神。”
當修道院的鍾聲響起時，格蘭姆知道準沒好事發生。在過去的一小時裏，博士一邊看《真理之書》，一邊發出嘖嘖聲。當鍾聲敲響的時候，她立刻把書扔到一邊，一溜煙跑了出去。格蘭姆隻好跑著跟上她，這最好對他的心髒有益處。“博士，你能慢點兒嗎？”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反正今天是不可能了。”她指了指隊列嚴整的僧侶和聖殿守衛，“他們全都朝禮拜堂去了。快點兒，別磨磨蹭蹭的，我們去看看發生什麽事了。”
很顯然，鍾聲是召集大家去禱告的。離禮拜堂越近，聽見的聲音就越大。恭順的會眾擁入宏大的教堂。博士和格蘭姆所要做的就是混進去。
“站住！”一名年老的僧侶命令道，“女性不得進入聖殿！”
博士慢慢轉身，“他說可以！”她指了指格蘭姆，“別惹美好博士！”
“新的規定！”格蘭姆補充道，“我們現在允許女性進入了，跟上。”
那位僧侶看起來很疑惑，但還是讓他們通過了。他們走下寬闊的台階，通過一扇邊門走進大廳。格蘭姆覺得整座聖殿就像布滿通道和走廊的兔子窩，但所有的路都通往他的神龕。僧侶們有序高效地坐滿座席的前排，守衛們則坐在後排。博士戴上兜帽蓋住自己的頭發，她是整個禮拜堂裏唯一的女人。
“看！”她抓住格蘭姆的手說，“萊恩在那兒！”
萊恩在祭壇附近的前排吃力地挪動著。博士他們穿過人群走到他旁邊。
“萊恩！”她小聲喊道。
“天哪，這太瘋狂了！”他看到他們以後一邊說，一邊緊張地一步步挪動著。
“怎麽了？”博士問，“你還好嗎？亞茲還好嗎？”
“我不確定一切是否還好。我們回來以後，忒皮卡跑去跟麥卡都斯說了這次會麵得到的消息，然後鍾聲就開始響了。我不清楚是怎麽回事。”
“你知道亞茲在哪兒嗎？”格蘭姆問。
“她和抵抗軍在一起。那個陌生的洛巴人，也就是間諜，說她沒事。”
“他們把她抓走了？”
“我覺得不是……我覺得她應該是和他們一起逃出監獄的。”
“你們都太棒了，我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如此擔心你們。”博士說，“我們走吧。”
麥卡都斯走上講壇，他的身側站著忒皮卡和一個麵相嚴肅的藍衣守衛，格蘭姆猜他是守衛隊長。“美好博士、美好護士、萊斯明神，以及我珍愛的弟兄會，我有重大的消息要宣布。”
禮拜堂裏一片肅靜。
“忒皮卡修士發現威脅灰狼星和平穩定的那些危險分子正在東礦井活動，他們像蟑螂一樣畏縮在黑暗裏。”
台下一片議論。
“弟兄們，肅靜！經過幾十年的動**、暴力與謀殺後，我們終於有機會平定叛亂、恢複和平了。我已經和馬克裏斯隊長商量過了，我們將把所有的聖壂守衛派往坎達，去攔截想要逃上地麵的抵抗軍。弟兄們，簡單來說，普雷和他的手下將無路可逃，無處躲藏。”麥卡都斯看向格蘭姆，“在我看來顯而易見的是，我們全能的神，您的歸來預示著這次神聖的勝利。在博士之日的前夕，我們必須消滅抵抗軍。這是征兆！”
格蘭姆看向博士，她正用最嚴肅的表情望著他。格蘭姆隻希望她想出計劃了。
久經沙場的直升機從舊鎮最高處的停機坪起飛了。萊恩有時候真弄不懂灰狼星，在看到飛行的無人機和直升機之前，這裏感覺就像古代的地球。他猜，這個世界上所有的財富最終都送入了教堂或守衛隊。在直升機起飛的同時，比巴吉車更大、更堅固、更具殺傷力的裝甲越野車也開上了前往坎達的崎嶇道路。
“我們也要去。”博士對麥卡都斯說。他們四個正站在停機坪上，在山坡最頂端俯瞰整條海岸線。
“天哪，不行。我強烈請求您留在聖殿，和我們在一起會很危險的，那些危險分子肯定會反抗，毫無疑問。”
“美好博士？”她提示格蘭姆。
“對，我命令你帶我們去東礦井。不能讓我們心愛而神聖的夥伴……呃……受到任何傷害。”
麥卡都斯皺起眉，“但是……我的神，您不是……全能的嗎？她不受傷害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萊恩看了看博士，又看了看格蘭姆。好吧，這個裝神的謊言要被一點點拆穿了。萊恩懷疑麥卡都斯也開始察覺了，後者熱切的追捧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消退。
“當行走於人類中間時，原始之地的肉體凡胎將我們束縛，我們便與你們沒什麽不同。”博士饒有興致地說，“畢竟，不是說你們是依照我們的模樣創造而成的嗎？”
“所以，如果亞茲出了什麽事，我會非常……憤怒。”格蘭姆交叉雙臂，想要看起來更有威嚴。但真沒什麽用。
他們的話似乎說服了這位祭司。“好的。”他對守衛示意，“巴洛斯中士，請你護送美好博士和他的追隨者到坎達的東礦井。我和馬克裏斯隊長共乘一輛車，我們到那邊見。我想我不用告訴你車上的人有多麽重要吧？”
“當然，閣下。”巴洛斯是個黑人小夥，差不多和萊恩一樣高，但有他的兩倍那麽壯。“這邊請。”
巴洛斯不敢直視他們的眼睛，一路帶他們走到其中一輛裝甲越野車前。博士邊走邊嘀咕著關於戰爭和殺戮的話。她先跳進車的後座——其實這車更像坦克——然後把萊恩和格蘭姆也拉了上去。巴洛斯坐進駕駛艙，帶著一行人出發駛進寸草不生的荒漠。在萊恩的印象中，在舊鎮和坎達的中間有一個小鎮，但現在也不複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碎瓦殘垣。
“計劃是什麽，博士？”格蘭姆問，“請告訴我這次真的有計劃，而不是你幻想有計劃。”
“你竟敢這麽說，”博士佯怒道，“我每次都有計劃好嗎！就算計劃是假裝我有計劃。”博士咧嘴一笑，“但沒錯，這次我的確有計劃。很簡單，在那群傻瓜開火之前，我們把亞茲從礦井裏帶出來。”
萊恩喜歡這個計劃。
到東礦井的車程並不遠。幸好如此，因為萊恩沒帶他的暈車藥，而路上又顛簸得厲害。遠處，像是土狼或灰狼的動物在對月長嘯。抑或隻是洛巴人在號叫，誰知道呢？
車子轉了個彎開上一條通往采石場的泥路，帶起一片橘色的塵土。這個礦井有鏽跡斑斑的豎井，還有一堆廢棄的采礦工具，看起來有一段時間沒運轉了。
巴洛斯把車停在其他車旁邊，麥卡都斯和其他年長的僧侶早已等候在此。“請您在這兒稍等，我的神。您在這兒應該是安全的。”麥卡都斯說。
“應該？”萊恩問。
“噓！”博士說完，陷入了沉思。
直升機在上空盤旋，用探照燈掃視著這片布滿岩石的地帶。聖殿守衛在礦井的兩個出入口築起防線。出入口一個位於升降機處，另一個位於洞口，與曾用來走礦車的舊通道相連。馬克裏斯隊長命令他的手下就位，用武器瞄準出入口，然後回到了停車的地方。他是一個皮膚粗糙的高個子男人，滿頭銀發，左眉間橫著一道白色的傷疤。
“報告進度，隊長。”麥卡都斯命令道。
“守衛已守住所有出入口，閣下。抵抗軍無路可逃。”
在地下深處，亞茲努力跟緊瑪利亞在隧道中前行。麻醉劑的藥效似乎在減退，她的膝蓋又疼了起來。她現在穿著瑪利亞給她的厚戰鬥褲和卡其T恤，她感覺自己非常像切·格瓦拉。至少，如果她沒有一瘸一拐的，她可能像他。
隊伍平穩地行進著。幾乎所有人都帶著武器和設備，身後還拉著手推車。在隊伍的最前麵，抵抗軍中的人類成員開著一輛車，普雷稱它為打鑽機。它看上去有叉車那麽大，但有一間封閉的駕駛艙，前端還安裝了炫酷的鑽頭。這輛車看起來好像曾有過一段好日子，如今卻滿身髒汙、布滿鏽跡，還纏著膠帶。它在隧道裏突突地向前行駛，排出嗆人的尾氣。
“那是幹什麽的？”
“你說打鑽機？”瑪利亞回答，沒有停下腳步，“我們把它偷來，然後修好了它。計劃很簡單，亞茲，我們要推翻聖殿，我是指字麵意思。由於山體遭到不負責任地開采，舊鎮的土地從幾代人以前開始就不穩定了。他們本應該把那座愚蠢的聖殿建在更穩固的地方，但他們沒有那樣做。”
“你們要製造塌方？”
“對。別擔心，我們預計他們有足夠的時間疏散舊鎮的人。塌方更具有象征性。”
光是一句“我們預計”可不成。“象征什麽？”亞茲問。
“象征聖殿垮台。亞茲，灰狼星上四處散布著孤立的抵抗勢力，我們在坎達、斯基吉普、法瑪鎮，直至北方的山脈都有成員。聖殿完全以舊鎮為基地，但它的統治麵覆蓋了整顆星球。如果我們能推翻……那棟傀儡建築……那就意味著我們勝利了。全世界的人類和洛巴人都會看清聖殿是多麽不堪一擊。崩塌、終結，隨後迎來新的紀元。”
大地像脫韁的野馬一樣抖動起來，亞茲倒在了瑪利亞身上，至少這次她能軟著陸。但這次不是震動那麽簡單了，大地仿佛在咆哮，大塊的岩石分崩離析。當瑪利亞用胳膊護住亞茲的頭時，亞茲屏住了呼吸，“瑪利亞？”
“這次有點厲害。”她小聲說，“堅持住。”
她就要被活埋了，而她什麽都做不了。亞茲咬緊牙關，緊閉雙眼，等待疼痛的降臨。
可是，又一次，震動停止了。
她在心裏數到五，才敢重新開始呼吸。
“快！”普雷在隧道前方大喊，“走啊！走啊！快走！這裏不安全。”
瑪利亞拉她起來。“沒事的，”她說，“這種情況時有發生。我們開采一片區域來鬆動它，然後換下一個地方。沒事的。”她重複了一遍。
亞茲一點兒都不信。
格蘭姆看著一隊聖殿守衛端著槍從礦井的洞口冒了出來。
“匯報。”馬克裏斯通過對講機命令道。
“什麽也沒有，長官。”回答聲響起，“沒有生命跡象。完畢。”
“他們在那兒待過嗎？”
“不確定。完畢。”
“飛眼呢？它們在更下麵有什麽發現嗎？”
“沒有，長官。”
在馬克裏斯旁邊的麥卡都斯看起來很暴躁。“忒皮卡在哪兒？把他給我帶過來！”他生氣地命令道。
守衛們散開去尋找忒皮卡。“我們找不到他，閣下。”他們匯報道，“他一定是留在聖殿了。”
“以美好博士之名！那個不負責任的小子會折騰死我的！”
萊恩上前一步，“我之前和他一起在酒館時，那個家夥確實說他們轉移到了東礦井，我發誓。”
馬克裏斯立正站好，“閣下，我方人數比他們多，我們可以對礦井發起進攻，或者炸掉出入口，封閉他們的出路。這樣一來，他們就會掉頭回到舊鎮，我們可以在那兒攔截他們。”
“或是活埋了他們！”博士站到麥卡都斯和馬克裏斯中間，“你們不能炸掉礦井。這會殺了他們的！”
“這個女人是誰？”馬克裏斯用幾乎不加掩飾的厭惡語氣說。
“真抱歉，美好護士。”麥卡都斯真誠地說，“但這場血腥的鬥爭，如您所知，已經僵持了太多年了。這些危險分子……他們反對美好博士傳授給我們的一切，他們否認他的榮耀。隻要我們有能力終結抵抗軍，我們就一定會這麽做。隻是一小群叛亂者而已。”
“不！不是這樣！任何理由都不足以為此開脫——尤其是以他之名！”她指向格蘭姆。
格蘭姆難為情地往前一步，“好吧，你們聽到她說的了。有人在下麵！我們的朋友也在下麵！”
守衛和僧侶不安地看了看格蘭姆，又看向麥卡都斯。
“格蘭姆，”博士深吸一口氣，抓住他的肩膀，“他們不會聽我的，這些話必須由你來說。”
“我不行。”
“你一定行的。”
“好吧，管不了那麽多了……”格蘭姆爬上一塊巨大的砂岩，俯瞰整片區域。他做了個深呼吸，“聽著！喂！你們！你們在聽嗎？”守衛和僧侶都停下手中的工作，四處尋找是誰在說話。格蘭姆緊張地繼續他的布道，“我不知道人們都說了什麽關於我的事，但我覺得……我覺得你們理解錯了。我認為灰狼星的人有點曲解我的本意了。”
下麵的會眾，尤其是僧侶，驚慌地看向彼此。他剛才說的話……是在褻瀆神明。他們的神遭到褻瀆了。
博士悄悄把音速起子從內側口袋裏掏出來，把它舉向天空。
“你在幹嗎？”萊恩問。
“表演時間到。等著看吧！”博士小聲說。
格蘭姆清了清嗓子，“聽著，我很確定我從未說過因為別人的想法和你們的不一樣，你們就可以殺了他們。我從來沒說過這樣的話，對嗎？”
又一次，僧侶們麵麵相覷，眾人議論紛紛。
麥卡都斯十分生氣。“《真理之書》是絕對正確的！”他大喊，“那些偏離美好博士真言的人導致了文明的墮落。真理才是公義之道！”
“這些言論，真理，道路！你在說些什麽，夥計？如果不做個好人，這些全都毫無意義！”
格蘭姆身邊的空氣開始發光，綠色、藍色、金色、粉色、紫色的光閃爍著。萊恩驚得張大了嘴巴。這就像……極光一樣！北極光！
“怎麽……怎麽回事？”
博士咧嘴一笑。
“我打賭書裏有這些話，對嗎？”格蘭姆繼續說，“關愛汝之友鄰之類的？待人如待己……呃……汝不可殺人？很明顯不是嗎？”
閃爍的光繼續在格蘭姆身邊打轉，甚至變得更加明亮了。一些僧侶和守衛敬畏地向後退縮。
“友善一點！我很確定這才是我說的話。友善一點！殺人、活埋可並不友善，對嗎？”
光熄滅了。
“你怎麽做到的？”萊恩問博士。
博士笑了，“太簡單了。一些井下殘留的氣體還在向地麵滲出。隻要用高溫點燃它們，就能弄出好看的顏色！視覺效果很不錯，對嗎？顏色很漂亮。”
無可反駁，萊恩想。
“夠了！”麥卡都斯大吼，“有多少人死在了那些謀殺犯的手中？”
“又有多少人死在了你們的槍口之下？”萊恩衝他吼道。
“停！”格蘭姆喊道，“嗯……玩火者必自焚？”
“不！現在就要終結！”麥卡都斯轉向馬克裏斯，“炸掉礦井。”
“什麽？不！”博士大喊，“拜托了，麥卡都斯，別這麽做，求你了！”
麥卡都斯挺直身體，“我不接受女人的請求，尤其是乞求的女人。”
糟了。萊恩算是明白了，這個麥卡都斯徹底不相信他們了，即便他曾經真的相信過。
大祭司快速走過博士身邊，爬上巨石站在格蘭姆旁邊，“弟兄們，我們太輕易相信他就是美好博士了。要是這是巫術，或是詭計呢？我們怎麽能相信他說的話就是真言？”
守衛和僧侶開始交頭接耳。有一名膽大的年輕僧侶站了出來。“您看到了！”他喊道，“他會發光！”
“幻象！天上的魔鬼和虛假的先知不是第一次到訪灰狼星了。為什麽美好博士要宣揚寬恕暴力的異教徒？為什麽？太愚蠢了，這與他的教導相悖。”
博士抬頭看著格蘭姆，輕輕搖了搖頭。“我是！”他想最後嚐試一次，“我是美好博士。我命令你們停下來！我們可以和平地終結這一切。”
“那些異教徒抵抗軍否認您的恩典。您為什麽要如此替他們辯護？”
“我……我沒有，”格蘭姆說，“隻是——”
“沒什麽隻是！”麥卡都斯更加憤怒了，“隻要抵抗軍還活著，就沒有和平可言。在這段恐怖籠罩的日子裏，我們失去了不少神父、嬤嬤、修士和修女！”他唾沫星子橫飛，“美好博士永遠不會要求信徒這麽做。”
“是啊！是啊！”一名矮壯的守衛叫道，“消滅他們！”
“不！”博士喊了回去。
麥卡都斯眯起眼睛。他瞪著格蘭姆，“我斷定你為冒牌貨。今晚就是終結！”
人群開始歡呼。格蘭姆隻能驚恐地看著。
“馬克裏斯隊長，炸掉礦井。”
“好的，閣下。第二小隊！安裝炸藥！”
“不！”博士大喊著衝向馬克裏斯，“停下！我們的朋友還在下麵！”
“攔住他們！”麥卡都斯命令道。
守衛跑來抓住博士。
“喂！放開她！”萊恩想跑去幫她，但自己也被困住了。
馬克裏斯的對講機響了起來，“炸藥已就位，隊長。”
“執行。退到安全距離。”
“是，隊長。”
僧侶按住萊恩的胳膊，萊恩拚命想要掙脫。“放開我！”他說。就在這時，他感覺耳邊有一股溫暖的氣息。“萊斯明神，”一個熟悉的聲音說，“如果您想救您的朋友，就跟我來，什麽也別問。”這是忒皮卡的聲音。萊恩轉過身，看到他的兜帽完全罩住了整張臉。
“什麽？”
“我沒法解釋……但跟我來！現在！趁沒人注意。”
萊恩觀察了一下周圍混亂的場麵。現在，守衛和僧侶都跑去就位。格蘭姆——保佑他——他努力了，但還是失敗了。
博士扭動身體，怒視著麥卡都斯，“麥卡都斯！這是殘忍的謀殺！你那本寶貝書裏是怎麽寫的？”
“理由正當，世人皆有罪，女人。隊長，準備就緒了嗎？”
“是的，閣下。”
“行動。”
“第二小隊，前進。”
“好。”萊恩對忒皮卡說，“我們走。”
隊伍繼續深入礦井中心。“繼續走！”普雷向後麵喊道，“我們馬上就到了。”
亞茲筋疲力盡。她的膝蓋很疼，鞋子還把她的腳後跟磨出了水泡。可她不得不繼續走，她要找到其他人。
地又開始震了。這一次並沒有停止。
“發生了什麽？”她小聲問身旁的佳雅。
一陣低沉的轟隆聲響起，如同雷聲一般，聲音越來越大。
佳雅什麽也沒說，但她的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光，充滿了恐懼的神色。
“佳雅？”亞茲緊緊抓住她，“那是什麽聲音？”
那聲音震耳欲聾。
爆炸聲響徹天際。
格蘭姆捂住耳朵，他腳下的大地抖動著，隆隆作響。他跪了下來，緊緊貼住巨石。
一朵巨大的蘑菇雲從地下湧了上來，空氣中充斥著一股黑色的濃煙。透過黑煙，格蘭姆看到舊礦井架晃了一下，它長長的支架啪的一聲全部折斷，隨後陷了下去。舊升降機落入礦井，與內壁相撞發出巨大的響聲。
“博士？”格蘭姆朝下麵喊。
博士張著嘴，瞪大眼睛，驚恐地抬頭看著他。
“匯報，馬克裏斯隊長。”麥卡都斯說。
“爆破成功，閣下。我們已炸掉東礦井。”
麥卡都斯閉上雙眼，就像是在向他的聖人致謝，“非常好。謝天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