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信仰

距離十九國峰會還有三天,時間緊迫。

雲杉領著郭遠勘查現場的時候麵若冰霜,一句多餘的話也不想說。除了對這個矮個子的厭惡,她多少還有些想要考驗他本事的念頭。自己折騰了幾個月,最後落得這麽一個結果,無論如何都是心有不甘的。

郭遠倒不在乎她的厭惡,雲杉甚至能感覺到那雙懶洋洋的大眼睛一直在背後毫無顧忌地檢視她的身體,這讓她心生寒意。倒不是單純被人視奸的問題,她在一旁偷眼觀瞧這雙眼睛,目光清澈純潔,完全沒有這行人特有的渾濁複雜。唯獨在看人的時候,卻好像是盯著一團肉、一件器具,而不是一個生命。

這是小孩子一樣的眼神。孩子是世界上最殘忍冷酷的人類,他們沒有成年人的道德感。

“汪海成喜歡拉小提琴?”郭遠蹲在廢墟上,挖出一塊土,先捏了捏,又聞了聞手上的味道。地麵亂七八糟不成樣子,他也不知從何下手。這時,他想起之前雲杉提到的一個細節。

“會拉。要說拉得怎麽樣……就……”雲杉照實說,不明白郭遠為何提起這個來。

“那就更好了。”改不掉的習慣和愛好最能暴露一個人的本性,很多無頭懸案最後都是靠犯人抽煙的牌子和煙屁股的咬痕破的案。如果汪海成偽裝成古玩商的時候喜歡喝茶下棋,可能還是表演,但是小提琴就不一樣了,琴跟古玩不搭。“琴呢?”

現場勘察組從采樣箱裏翻出了已經損毀的琴身,呈在郭遠麵前。他沒有戴手套,直接上手翻看了一下:琴箱碎了,弦斷了兩根,指板也折斷了。琴不是名牌,不過也是杉木,背麵虎紋,屬於普通愛好者常用的檔次。這讓郭遠有些失望,他以為如果是喜歡音樂的人,潛伏時帶的琴應該有更多的個人特色,但這明顯隻是湊合一下——想必考慮過這東西是不會帶走的。

“查一下這個琴的牌子,以及銷售渠道。”郭遠對技術鑒定員說,伸手把琴還過去。手才遞了一半,突然想起什麽,又抽了回來。他對著陽光窺探著共鳴箱內部,伸手進去摸索了一會兒,然後眼裏精光一閃。

“把這塊給我鋸開。”郭遠在箱體上畫了一個範圍。鑒定員動作麻利,不到三分鍾,就以最小的破壞把那塊區域切割了下來。

看到取下的箱板背麵,郭遠微微一笑,遞給了雲杉。那箱板背麵貼著一個古怪的章魚樣徽章,約有五厘米見方。“想找汪海成背後的組織嗎?試試這個吧。”

雲杉本來一直板著臉,對郭遠她不僅心存戒蒂,還滿腹懷疑,沒想到他幾分鍾就摸到了自己眼皮子底下漏掉的線索,雲杉不禁又驚又喜,但努力不形於色。

她接過徽章,小心翼翼地查看:徽記是金屬質地,橢圓形。圖案中間形似章魚,雙目,扁頭,下連著六條觸手,頭手之間有一對翅膀向兩側展開。整個徽章形狀上略有些像漫畫蝙蝠俠的標誌。正麵是圖案,背麵清掉了膠水之後,還發現有蠅頭小楷雕刻的文字:

有一分熱,發一分光,就令螢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裏發一點光,不必等候炬火。此後如竟沒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魯迅,《熱風》。”郭遠隨口說出了出處。這自然跟螢火組織的代號出處有關了。但這段文字是什麽意思?跟恐怖分子的身份不僅不搭,而且也想不出有什麽聯係。難道是說汪海成是唯一的光?

“沒想到郭探員你還看書呢。”雲杉隨口說。

郭遠反唇相譏:“不比你們新人類過目成誦,但好歹認識幾個字。”

雲杉討了個沒趣,她的基因改造並沒有調整與記憶相關的東西,那些技術風險還比較大。

但不管怎麽說,有徽章,就有了線索。

“這種東西,還藏在私人物品裏這種隱秘的位置,”郭遠補充道,“看來是一群信徒啊。這就麻煩了。”

這話內含深意。若是單純利益驅動的,以恐怖襲擊為工具的買賣人,行事必以精密穩妥為第一要務,是不會留著帶有可追蹤信息的東西的。但如果是有特定信仰之人,他們往往會攜帶一些東西來強化自己的信念。

事實上,以利益為核心的買賣人,行動規律更為有跡可循,他們有自己的得失成本判斷;但信仰驅動的恐怖分子,可就不一樣了,他們為了一些無法理解的事情會變成最凶殘的怪物,無法溝通,更難以預料。

雲杉是部裏的反恐探員,跟郭遠這種地方情報員比起來,她對這些情況更有經驗。她接過徽章,遞給技術鑒定員,“取一下天網監控數據,做圖像對照分析,所有跟這個有關係的結果都要,先走最近一個月的數據。有結果馬上通知我們。”

“地上這亂七八糟的東西什麽時候能出結果?”郭遠問道。

“初步結果至少需要一天。”離他們最近的技術人員答道。

離十九國峰會隻有三天時間,怎麽可能花一天去等?

“你們以前遇到這種情況一般都怎麽做?”郭遠一邊漫不經心地在廢墟上走著,一邊貼到了雲杉身邊,看似隻是閑聊,但雲杉卻覺得這是在挑釁特別行動組的工作能力。

“天網係統已經在篩最近的可疑通訊,我們的係統中有危險人物二十年的動態追蹤資料,現在也在對比核查,篩出半年來跟四川有過交集的目標。怎麽,郭同誌你有什麽高招嗎?”雲杉話裏帶刺。

“很好很好,很高端嘛。部裏直屬就是好。公安係統的數據誰去協調呢?”

“公安係統的什麽數據?”

“最近一個月的報案,民事案件、刑事案件,連打架鬥毆都算上。有些小偷小摸報警都不會上內網,需要一個派出所一個派出所找人發資料過來,什麽時候能搞完?”

看著雲杉困惑的臉,郭遠說道:“行吧,沒做就趕緊做。”他直接拉過離自己最近的鑒定員吩咐了下去,並未對雲杉解釋要公安案件資料的原因。

在廢墟上轉了一圈,這混亂的場麵想必技術部門會有很多收獲,但郭遠並沒找到多少有用的東西。這時候,隨行的鑒定員手上平板響了起來,那小夥子抬手一看,馬上上前一步,大聲道:

“徽章對比已經有了初步結果!”

雲杉習慣性地伸手,到一半又停了下來。郭遠見狀一笑,示意她先看。雲杉這才接過平板,一目十行地翻了下去,郭遠在一邊才氣定神閑地問道:“克蘇魯神話?”

雲杉一驚,平板上顯示的圖像參考來源正是一個名叫“克蘇魯”的人造神話體係。原來郭遠之前就已經想到,雲杉心中大為不快,既然知道,何不早說,還要等到現在?同時又有些困惑,這既然是一個很小眾的“人造神話”,郭遠又是怎麽知道的?

雲杉快速掃過相關的說明。克蘇魯神話是一個二十世紀初美國小說家 自創的神話體係,其最大的特色,是創造了恐怖而且不可名狀的上古眾神,與傳統神話中眾神對人類的特殊感情——有的是愛,有的是恨——不同,克蘇魯神話中的上古眾神根本不關心人類,它們擁有可怕的智慧,不可名狀的外形和人類無法理解的意誌,凡人甚至隻要接觸這些神靈,就會因為心智無法承受對方的智慧而瘋掉。這些小說發表之初無人問津,後來卻漸漸成了一種小眾圈子的亞文化。

按克蘇魯神話小說的描述,這些眾神是不可名狀的,人類的視覺隻能看到它們影像的碎片,用人類的語言也無法描述它們的外形,人類的心智更會在接觸後直接崩潰。但後來大家還是根據原作者的那些片段描述,繪製了眾神的外形,最出名的就是“克蘇魯”,一個形似有翅膀的章魚的古神——也就是這個徽章的來源。

“你是最近距離目睹過當時情況的人,”郭遠指了指地下,目光直勾勾盯著雲杉的臉,“有想起什麽跟這個神話有關的事情嗎?”

不可名狀,無法理解的神。雲杉心中一寒。她是一個唯物主義者,但越回想當時的場麵越後怕,越覺得是一場恐怖的幻夢。那藤蔓和生物質確如觸手一樣伸向天空,想要把一切都卷進去,同化成它的一部分。

“喂,喂!”郭遠在旁邊喊了兩聲,雲杉才從失神中清醒過來。郭遠笑道:“總不能真是古神吧?”

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已經接過平板電腦,快速翻看了後麵的比對結果,指著照片沉聲道:“好了!出發!找人!”

照片拍攝於成都南麵,一個學生模樣的青年背著包穿過校園,在他的雙肩包拉鏈上,掛著一個模糊的金屬徽章。

上級用一輛拆掉座椅、重新整備的中型客車把他們幾個人送往成都。後麵的車廂整備出一個不算太小的空間,端木匯、郭遠、雲杉和老秋圍坐在一起。這是郭遠第一次和老秋見麵,老秋麵色不善,郭遠也根本沒把這人放在心上。裝備和作戰隊員另有其他車輛運送。

現在,整個作戰中心和隊員悉數遷入成都,這標誌著本次防衛行動正式啟動。

車速不疾不徐,車外暮色漸啟。除了郭遠,三個外地人還沒習慣四川晚來的落日。初春,落日時分已是七八點,一天真要結束了。若汪海成一夥的目標果真是十九國峰會,那就隻剩下七十二小時不到了。

四人中間的方桌上擺著一幅大尺寸的軍用精度地圖,雖不及沙盤好用,但在車上也隻能將就了。端木匯要郭遠利用這點時間給他們過一下成都的大致情況,做到方位交通、區塊布局心中要有數,不說信手拈來,至少提到地點要明白方位距離,而不是離開輔助兩眼一抹黑。

“簡單地說,傳統上成都四門按東南西北分為四塊——東窮,西貴,南富,北亂。以天府廣場——本地人地標一般是叫省展覽館——為中心輻射開。除市中心繁華商圈外,東邊,以前是成都老工礦廠區,居民以本地工人為主,後來國企改革,老廠破落,工人下崗,消費循環不暢;如今雖然有改善,但東邊現在還有大量老舊廠房和職工宿舍,道路狀況也不好,窮破的框架還在。西邊自古就多官宦,杜甫草堂、武侯祠、青羊宮,之後省市公務員住房也都在這一片,氣象幽靜,不算商業繁華,但有貴氣。南麵舊來多商賈,屬於發展很早的本地社區,富而不貴,商貿繁華,美食眾多,宜商宜居;而且之後成都整體發展中心南擴,尤其是高新產業區往南,直接導致外地高級人才向傳統南城更南的區域聚居,本地人戲稱‘國際城南’,風格又跟傳統成都大為不同,更接近北上廣。

“北亂,原因要複雜一些。舊時交通樞紐在北麵,後來大西南物流商貿批發又在這個區域,加上靠近老火車站,魚龍混雜,盜搶騙高發;小幫派勢力聚集,危害性不值一提,但人脈複雜。這些年整治下來,北邊已經算不上亂,但比起南邊來還是不夠發達。”

作為當地土生的情報員,郭遠說得詳略得當,脈絡清晰,遠比紙麵資料易記。不到二十分鍾,三人腦中就有了整個城市大概的構造,然後再講起地理、交通、地標來就容易多了。

這城市外人看來鬆散閑適,暗處內裏卻勾連錯綜,不說別的,光是一大堆保密單位就已是理不清的麻。有這些大大小小的保密單位在,就像許多美味的蛋糕,多少敵對勢力都想要染指一把。不到半小時車程,這些情況郭遠隻能點到為止。

車眼看見著就進了城區,沿著中軸線朝目的地四川大學開去,郭遠也就停下了解說。他望著窗外擁堵的車流也不知道在想什麽,過了一會兒突然問道:“誰來猜一個?監控拍到的那個學生,是哪個係的?”

三人一時不解,端木匯第一個反應了過來,隻覺得顱內如電湧。汪海成在他心中作為一個恐怖分子的身份太久,已經完全掩蓋了他之前的那個身份,青年學者,天文物理教授。

難以描述的不安從端木匯心中升起,線索似乎在朝某種不正常的方向發展。郭遠在暗示什麽?這人臉上總是掛著一種提前看破什麽的挑釁笑容,讓端木匯頗不好受。在百忙之中,端木匯專門抽空看了“反社會人格障礙”的資料。其實這病跟想象中不同,反社會人格障礙不是什麽殺人狂,或者幼年缺愛之類;它更接近於神經疾病,具體表現為缺乏共情能力,不會把其他人當作和他一樣對等的個體。正因如此,這樣的人嚴重缺乏社會責任感,必須通過法律和懲罰才能規範他的行為。盡管如此,他也是一個絕對的利己主義者,這是改變不了的。

這樣的人是一把尖刀,用得好是快刀斬亂麻,用得不好就是自殘手腳。

端木匯操起車載安全電話,接通了技偵部,“查到這個目標的信息了嗎?……嗯,好……學生?好的,哪個係的?……好的,就這樣。”

端木匯瞥了郭遠一眼,放下電話,“物理係。”

他語氣平靜如常,在場其他人的心中卻都有一種說不出的異樣。車外夜色漸深,仿佛有濃黑的霧透過車窗爬進來,卷在四周。隻有郭遠的笑容沒有什麽變化。“長官,我說的是猜啊。猜是什麽意思?您的生活太乏味了。”他邊說邊搖頭,“剛才要是開一局下注,我還能賺點飲料錢。”

莊琦宇,男,二十三歲,四川大學物理學院博士生,高能物理方向。

夜色低垂,四川大學往來的人們反而多了起來,八輛電信檢修車有序停靠在校園外,車上的塗裝顯示它們分屬於中國移動、中國聯通、中國電信和廣電網絡。除非繞校園走一圈,普通人很難察覺這異常的局麵,八輛大車將川大校園鎖住,密不透風,將覆蓋校園的網絡全部接管。

確認徽章主人莊琦宇的身份之後,部裏以最快速度鎖定了他的手機、微信、QQ、微博賬號。但還是慢了一步,部裏追蹤到他的時間是下午十六點,而手機最後聯網的時間則是下午十四點,他名下已知的網絡賬號也沒有再登錄,不過最後的定位信息仍在四川大學的校園內。

部裏又花了一個小時左右進行技術篩查。和很多人以為的不一樣,即使是反恐部門,技術分析所用的數據也主要是依托公開數據,並不需要通過太多秘密通道去獲取信息。

鎖定了莊琦宇之後,部裏立刻以社交聯係網為線索開始摸底排查。他的好友、聯係人有哪些?這些聯係人在朋友圈、微博發言、QQ群、微信群留下的公開數據有哪些?其中多少與莊琦宇有關?即使他自己刻意避免在任何地方留下軌跡,也沒有辦法阻止社交圈的其他人泄露他的足跡。

朋友在QQ、微信裏對他的備注,各種群裏其他人標記的他的各種名字、職業、興趣、生活習慣——父母標記他的名字,導師標記他的年級,商家記錄的購物曆史——從莊琦宇的真實身份到他編造的每個虛假人格,這一切很快就能被扒個底兒掉,甚至不需要調用身份數據庫。將這些數據完全整合起來,部裏隻需要一個小時。不需要使用任何隱私材料,就可以比他的父母戀人更清楚這人的每一寸皮。

然而,結果讓他們失望。

從天網整合的資料來看,這就是一個普通的博士研究生而已,就連科研能力都沒有得到多出眾的評價。他喜歡打網遊,用實驗室的代理賬號上外網,除了學術用途,主要是瀏覽色情網站,也沒有篩出可疑的聯係人來。這樣一個人怎麽會加入汪海成的螢火組織?如果他不是中午突然斷掉了手機通信,他們簡直要懷疑莊琦宇隻是在哪個地攤恰巧買了一個同樣的掛飾而已了。

那邊剛出事,這邊就斷了一切通信,這絕無巧合的可能。

郭遠跟雲杉先去宿舍敲了門,門沒關,兩個學生正縮在**打遊戲。問起室友的下落,兩人都說早上出了門就沒回來,應該在實驗室。

莊琦宇歸屬的實驗室建在校區交通最不便的偏遠角落,是一棟古舊的三層物理係老樓——這不是因為校方沒錢,恰恰相反,在如今寸土寸金的地方,保留這種容積極低的老樓更花錢。之所以這樣的老實驗樓能留下來,隻因實驗室設備有極高的環境精度要求,對細微的震動都極為敏感,所以既不能在高樓裏,也不能靠近車輛密集的交通要道,更別說地鐵之類了。

老樓雖破,保安倒是周全。郭遠和雲杉亮明了身份之後,保安本來要打電話聯係實驗室主管,被郭遠硬生生攔了下來。兩個人繞過樓梯到了地下一層找到實驗室,郭遠連門也沒敲,跟雲杉對視一眼,就直接推開門,兩人閃身入內。

他們剛進門就聽到裏麵有兩人在大聲爭執,正在說話的是一名女性,聽聲音年紀不大,可能還是學生。“老板,現在的問題不是這個啊所有的設備已經重新校準過了,這已經是第三次測量了。三次結果之間差異不超過百萬分之一,這個結果絕對是可信的!”

郭遠快速掃過屋內,這是實驗室的辦公間,隔得很小,隻有幾個白板的空間。屋裏隻有說話的女學生和一個壯碩的中年人,也就是學生的“老板”——這是研究生對自己導師常用的稱謂。莊琦宇不在這裏,這早在他們意料之中。

“曉娟,你是不是……唉!現在的問題是,我們怎麽理解這個數據?如果這是對的,那麽我們需要解釋這個數據啊!這已經超出我們所知道的所有理論範疇了,一個常規手段怎麽會得到這樣的數據?”說到這裏,他用力地砸了兩下桌子。

這時候,那個叫曉娟的學生才注意到郭遠和雲杉,她大概本來想繼續說什麽,看到兩個陌生人無聲無息地闖了進來嚇了一跳,“你們……有什麽事情?”她的老板見狀轉過頭來,這才意識到實驗室裏進來了兩個人。

“你們怎麽進來的?!”那個老師模樣的人聲音一下高了起來,“這是國家重點實驗室,閑人不得入內!出去!”

郭遠和雲杉同時掏出安全部的證件,在他麵前晃了一下,雲杉搶先一步開口道:“您是魏倫魏教授?”

魏教授眉頭一皺,點了點頭,看到證件他的臉色反而更難看了,他不耐煩地問:“什麽事兒?快說,忙著呢!”

“您的學生莊琦宇,您知道他在哪裏嗎?”

魏教授望了曉娟一眼,冷笑一聲,“問得好,什麽時候了,這個人哪兒去了?你打通他電話了嗎?”

“沒,一直是關機。”曉娟答道,“昨天回去之後,就沒聯係上他了。”

聽了這話,魏教授突然瞳孔一縮,盯著雲杉說:“不是出事兒了吧不要告訴我這時候他出了什麽事情……”

這時候?是指什麽?這對師生眼睛通紅,布遍血絲,臉上盡是殫思竭慮後的憔悴之色。郭遠在一邊答道:“不,我們有事找他配合調查。你們知道他可能在什麽地方嗎?據我們了解,今天中午他應該還在學校。”

“今天中午還在學校?”沒想到魏教授聽了這話勃然變色,“我怎麽知道他可能在什麽地方?中午還在學校?好嘛,上午也沒有來實驗室,也沒有請假,電話也打不通。他還想不想讀了?!”

郭遠掏出錄音筆說道:“如果您不介意,我們有幾個關於他的問題……”

“我介意!”魏教授看了一眼麵前的桌子,上麵堆滿了數據資料和翻得亂七八糟的文獻,“我們現在沒時間浪費在這些莫名奇妙的事情上。”

雲杉沒想到這麽一個普通的要求居然會遭遇如此強烈的反彈,隻見郭遠臉色一沉,“請你不要搞錯對象,不管你是否介意,你都必須配合我們的調查……”

“滾!”話還沒說完,魏教授就獅吼一樣咆哮,也不等郭遠他們有反應,直瞪著這兩個不速之客的眼睛,同時抄起手邊電話,按了一串零,喊道:“保安部嗎?我這邊有兩個莫名其妙的人,馬上給我趕走國家重點實驗室,什麽阿貓阿狗你們都能放進來,你們要瘋了啊!”

雲杉見郭遠的眼中凶光陡現,一時心情複雜。她心中既擔心這人會做出什麽可怕的事情來,又隱隱想看郭遠到底有些什麽“幹淨利落,快刀斬亂麻”的手段。

不過那道凶光隻存在一瞬間,很快就褪去了。郭遠點點頭,“抱歉,打擾了。”說完,也不等保安真來趕人,郭遠推門出去,雲杉趕緊跟了上去。

“怎麽看?”郭遠出門不到一米,就輕聲問雲杉道。

雲杉也沒多想,“可能是在幫他的學生打掩護。”

郭遠立刻搖頭否定,冷笑道:“不是,我看跟莊琦宇沒什麽關係。這人根本就不關心他的學生,相信我。提到莊琦宇的時候,他第一反應是這人沒來實驗室,不給他幹活,然後才以為擔心我們找他是因為莊琦宇出了事兒。他這個擔心也是怕影響了他的工作,不是真擔心自己學生的安危。這來回反應不過半秒時間,絕對不是裝出來的。”

雲杉聽著郭遠篤定的語氣,一下明白過來,他說得對,沒人比他經驗豐富。郭遠自己便是利己主義的標杆,他看別人自然是一看一個準。

雲杉略有些失望,“那我們要從別的地方再找莊琦宇的下落了。”也不知道時間來不來得及,還有什麽線索可以繼續往下抓。

這當口郭遠突然在樓梯上站住,猛地回過頭來,雲杉一個不留神險些撞個滿懷。他眉頭一皺,沉聲說:“你不覺得很奇怪嗎?偏偏就在出事的時候,魏教授的實驗室忙得不可開交,他到底在忙什麽?”

“可你不是說他不是裝的……”雲杉真有點不明白。

郭遠微笑道:“跟上我的思路,丫頭,我的意思是,他們實驗室到底發現了什麽?看樣子偏偏不早不晚在這個時候有了很重要的發現。這個發現跟汪海成的活動隻是一個巧合?沒有這麽巧的事情吧汪海成正在進行的行動、莊琦宇的實驗室找不到解釋的發現、莊琦宇失聯,這三件事恐怕不是正好同時出現的吧。”

雲杉打斷他,“我提醒你一句,他們是研究高能物理的。你明白高能物理是研究什麽的嗎?我們的任務是什麽,你不要忘了!”

時間在一分一秒溜走,汪海成的行蹤目的毫無眉目。

聽了這話,郭遠臉色卻沉了下來,“雲杉同誌,我不知道你之前是怎麽工作的。但在這裏,你必須重新理解一些東西。”

“你說。”雲杉忍住不快說,“長話短說!”

“我之前跟端木分局長說過,你們太缺乏想象力了。我給你講一個案子,你好好聽著。

“事件發生在二十幾年前,地點在綿陽。這個地方你們可能不熟,離成都也就一百多公裏。鄉下,偏遠農村,有三家緊挨的農戶,一共五口人。五個人同時突發白血病,被村衛生所送到了縣醫院。不到兩周時間,五人相繼死亡。你覺得這事情跟安全部有關係嗎?”

雲杉知道答案自然是“有”,但她盯著郭遠眼睛半分鍾,最後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不知道。”

“好,我來告訴你。衛生局在排查毒害汙染源的時候,在其中一個農戶家中發現了一塊鋼板,輻射值超標兩萬倍。這人是個收荒匠,鋼板是他從隔壁鎮上收的。賣這個鋼板的人已經死了,他在一個廢棄的廠房撿到這東西。這鋼板屬於綿陽九院核物理實驗室的一個隔離裝置,位置屬於軍事機密禁區,但已經半年沒有啟用。日本諜報人員設法拿到了整套實驗裝置,把屏蔽實驗裝置的原始隔離鋼板丟棄在了廠房,這個鋼板之後被收荒匠撿到。直到六個無辜的人因為‘白血病’死亡,我們這才反過頭來追查這件案子,最後把裝置收了回來。

“你們需要想象力,在這個地方,各種線索不是證據鏈一樣連環串起來的,是天一腳、地一腳地泄漏出來的。你得伸手去抓,靠自己把它們綁在一起。”

郭遠說完,就不再搭理雲杉,徑直掏出通信器,檢視起莊琦宇相關聯係人的資料。“曉娟”本名“杜曉雋”,比莊琦宇高一級,也就是他的師姐。郭遠快速瀏覽了杜曉雋的私人資料,三分鍾後,他撥通了後勤支援組的聯絡內線。

四十五秒後,杜曉雋的手機響了,EMS的快遞員情緒飽滿地在電話裏說:“杜小姐嗎?您有一捧羅先生送來的鮮花,請簽收一下。我在你們這個什麽物理樓外麵,門衛不讓我進去。”

杜曉雋因為這幾天泡在實驗室裏工作連軸轉,跟羅先生吵架之後一直冷戰,此刻接到電話,低落的心情終於舒暢了起來。她洗了洗臉,走出實驗室。

看到杜曉雋興高采烈地走出大門,探頭探腦地找快遞員,郭遠拍雲杉後背一下,說道:“走吧,送花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