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惡魔
國安臨時作戰指揮中心的空氣都要凝固了。端木匯一寸一寸地檢視著現場傳來的畫麵,在失控的混亂中,他首先冷靜了下來。
現場發生了什麽當然很重要,但需要延後再去看,技術部門自然會有報告。現在的首要問題是:一,目標脫逃;二,目標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而且是自己親手交出去的);三,自己沒有得到任何他們想要做什麽的線索,也不知道那黑色之物會在其中派上什麽用場。
“封鎖現場,不允許任何人出入。外宣上推給文物局。”
“接管沿路所有鄉鎮的天網和私人所有監控設備。包括交警在內,所有警力沿線設卡盤查。人大概率抓不到,但可能會有相關線索。”
端木匯一條條密密布置下去,情知如此陣仗的前期安排下,對方都能輕易逃脫,如今亡羊補牢就更是大海撈針。
布置到一半,雲杉回到了作戰中心,她披了件大衣,也沒遮住身上的瘀傷。幾分鍾的混亂,她狼狽的樣子卻像是在荒野挨了幾個月。雲杉對著遠程錄像把當時的情形從頭講了一遍,她的記憶精準,語速極快,兩分鍾就把自己近距離觀察到的一切說得清清楚楚,一絲不差,甚至比親眼見到還更明白。隻有提到那個奇異的黑色柱狀體時,她聲音才慢了下來,還有些發顫。
那無光的黑色柱體,在別的地方從來沒有見過。除了形狀大小不同,其材質和雲杉親手給汪先生的那兩個黑球看起來一模一樣。
“他最後說:‘如果你有親戚朋友還在成都,讓他們出去玩幾天吧!’這是他的原話?”
“嗯,他就是這麽說的。”
端木匯沉吟了半晌。自己現在已經坐實了引狼入室這個大失誤。雖然之前他反對過這個方案,但這時說這個也沒什麽用了,行動成功了,方案錯的也是對的;行動失敗了,那隻能說明你對上級方案心存不滿,沒有全力執行。
端木匯可以不在乎這些破事兒,自己來辦這個案子也不是為了升官發財。但如今標名掛號的恐怖分子手裏拿到了一些不知道是什麽、也不知能做什麽的東西。他們會做出什麽事來?他們打算怎麽做?
端木匯看見雲杉緊咬下唇,兩片原本鮮豔的薄唇都被咬得泛白,這才發現自己也在不自覺中咬著指甲。他趕緊把手放了下來。
“我們需要假設成都會是他們的襲擊目標嗎?”老秋順著端木匯的思路問道。
端木匯略微思考了片刻,“他為什麽要告訴我們?”這位汪先生,為什麽要說這句話?
汪先生,全名汪海成,這人和端木匯交手過的恐怖分子全然不同,一來他過去沒有犯罪前科,二來他沒有接觸過極端主義宗教信仰,甚至也沒有任何相關的軍隊、刑事履曆。正常情況下,這樣的背景怎麽也跟恐怖分子沾不上邊,而更詭異的是汪海成的檔案履曆。
汪海成二十五歲就已經是中山大學的天文物理副教授。五年前他突然人間蒸發,五年之後重新出現時,就變成了一個恐怖分子。半年前,海南文昌新能源研究中心被炸成灰燼,甚至連廢墟都不算,偌大的基地隻剩下一堆粉末。事後包括監控錄像、目擊證人、通信記錄在內的各種證據都證明,爆炸與此人有關。
專案組成立了半年,卻沒有多少實質性進展。一個占地兩千畝的研究中心被炸平,這無論如何都不是獨狼式襲擊能做到的。這種規模的襲擊需要極強的組織能力,要投送出百噸級的炸藥,並且還能悄無聲息地滲入一個國家絕密級研究所。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個組織嚴密、行動有序、成員眾多的大型恐怖組織,但是半年的調查,除了汪海成以外,他們幾乎一無所獲。
就連組織的名字代號,他們特別行動組都是在近三個月才搞清楚的。該組織內部自稱“螢火”,螢火蟲的螢火,除此之外,特別行動組對對手知之甚少。為什麽叫這名字?有什麽含義?螢火兩個字指代的是什麽?或者說暗示了什麽?跟什麽勢力有關?卻是毫無頭緒。
如果不是急紅了眼,上麵也不會提出這麽一個近乎荒誕的行動計劃——由高層出動親自去找汪海成要的貨,派臥底釣汪海成的魚。
好,現在貨出手了,魚卻脫了鉤。他到底要做什麽?
“如果他們真的要襲擊成都,那汪海成為什麽要告訴我們?”端木匯雙手交叉,沉吟道,“挑釁嗎?不太可能吧?”
“你的意思是,煙幕彈?”老秋問。
“我不認為他會自大到故意挑釁我們,”端木匯答道,“我寧可相信他每一步都有嚴密的策略。如果他的目標是成都,那透露這個目標絕對是愚蠢的行為。”
“我倒是覺得有襲擊成都的可能。”雲杉提起裙子給自己噴鎮痛噴霧,頭也不抬。
“嗯?怎麽講?”
“如果我們假設是文昌那種規模的襲擊,那他們肯定要做大量的準備工作,對吧?”雲杉說話的時候聲音很輕,“這些準備,尤其是人員的調配、安插,是很難靠汪海成遠程遙控完成的。”
“嗯,我們還不清楚他們的組織結構,也不知道汪海成所處的位置,但我傾向於假定他在那裏麵是一個重要角色。”雲杉想了想,補充道,“這樣的話,整個行動肯定需要汪海成在中間協調調度,這些如果不進行本地接觸是做不到的。”
“如果他真的要襲擊成都,那選在這個地方當落腳點就能說得通了。”老秋若有所思地說,“確實有這種可能。”
“而且……”雲杉低下頭,說話有些猶豫,“從我的接觸看來,這個人……不像是……嗯,普通的恐怖分子。”她說不出來為什麽有這樣的想法,隻是感覺上不太對。
端木匯沉吟片刻,快步走到電腦前開始查新聞——
《成都喜迎十九國聯盟科技峰會,九區六縣居民均獲三天長假》
“混蛋!”端木匯怒罵,然後腦子飛轉,“我去聯係部長,請她協調四川當地的反恐部門,借調最熟悉本地情況的人過來。”
這個燙手的山芋,不知道要誰來一起扛了。
四川偏居西南,在全國三十四個省級行政區裏,不論是從經濟、政治還是文化上,都算不上第一序列,但如果說起情報部門,這裏絕對是藏龍臥虎。因為身處盆地,四川滿是崇山峻嶺環抱,唯獨成都平原沃野千裏。盆地地形整體來說難進難出,在特殊的曆史時期,這塊本不算適合工業發展的區域被賦予了特殊的曆史使命——承擔三線建設。
所以,這個以“蜀道難,難於上青天”聞名於世的地方,搬來了各種各樣的重工業、軍工企業,以及不可明言的特殊部門。如今雖然因大熊貓和休閑娛樂為全國人民所津津樂道,但隱藏在幕後的這些東西一個也沒有消失。國內頂尖戰鬥機設計製造的成飛集團、核技術研發中心綿陽九院、戰略導彈東風係列的製造基地長征機械廠、亞洲最大的風洞……這個名單可以一直開下去,而它們都在成都方圓一百公裏以內。
這直接後果就是,這地方的隱蔽戰線的密度高得可怕。
端木匯的報告打給自己的頂頭上司,部長聽了他的匯報,倒沒有太過留難他,畢竟釣魚計劃是部長的直接命令。
不到一個小時,跨部門協調的結果出來了。收到正式消息之前,部長又親自給端木匯打電話來提前吹風。
“這事情我覺得需要親自跟你說一下,按你的要求,我調了最熟悉本地情況的人過來。我希望你們能好好配合,完成工作。如果有什麽問題,我需要你自行解決。”
端木匯最開始不太明白這話是什麽意思,直到二十分鍾後,下屬遞給他一份封得嚴嚴實實的情報員情況簡報。
派來的情報員名叫郭遠,八年經驗,隻見名字下麵有一排醒目的黑體大字:嚴重反社會人格障礙。字大得不太符合正常格式。
端木匯頓覺情況不妙。他還在愣神,一旁的老秋就先鬧了起來:
“這是嫌犯的檔案,還是情報員的?”老秋心直口快,“老大你解釋一下這是什麽意思?給我們派來一個瘋子?是這個意思嗎?”
“人格障礙隻是一種疾病……”端木匯嘴上這麽說著,心裏卻早就翻江倒海。
“老大你不要跟我扯這些好嗎?這就是部長給我們找的本地最好的情報員?”老秋氣得跺腳,“這擺明了是要甩鍋給我們嘛。”
“老秋你先別激動,”怕吵鬧的聲音傳到普通戰士那邊影響不好,雲杉也過來安慰道,“我們自己不要先亂了陣腳。”
“我……我不亂,背鍋就背鍋,多大點事兒?問題是該幹的事情誰來幹?到時候出了事情撐死了我們轉業而已,了不起啊?問題是人誰來抓?真出了大事兒,可怎麽得了?”
“閉嘴!”端木匯一聲斷喝,他知道,老秋說得對,但事已至此,就算被當作炮灰,也不能當得這麽難看吧?“我們的天職是什麽?服從命令,完成任務。有空中支援,我們就用空中支援;有槍,我們就用槍;給把匕首,你就用匕首。明白了嗎?”
老秋歎了口氣,不甘心地點了點頭。
“隻希望還有別的兄弟也在跟這案子。”端木匯心下暗想,“現在,我這裏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雲杉,”他看了一眼她的傷勢,狠了狠心,問道,“你還能行動嗎?”
“換身衣服就好。”雲杉揉了揉腿,笑道,“等我上好了藥,消消腫先。要不然腿粗了就變醜八怪了。”
從申請協調到得到回複,花了一個小時,從知道“嚴重反社會人格障礙”郭遠的大名到人來報到,又過去兩個小時。考慮到路程和跨部門協調,這已經是快得驚人了。
這段時間裏,專案組一直上滿了發條狂轉著,情報篩查、現場檢視、技術偵查,各部門都在有條不紊地緊張工作。在任務慘敗的巨大壓力下,所有人隨時都是一路小跑,連上廁所撒尿都硬生生往後憋。
尤其是現場技術組。那堆突然蔓生出來的巨量生物質在兩個小時後快速凋亡,消退了。植物樣的部分一副枯敗、凋萎的殘餘模樣,動物樣的部分則直接潰爛成泥一樣的東西,散發著惡臭。他們戴著口罩、穿著防護服搶救著收集樣品,忙成一團。
除了老秋和雲杉,端木匯沒有告訴其他人協查情報員郭遠的情況,怕是一說,大家就先泄了氣。
沙盤已經換成了成都市十三區的整體圖,現在自己所在的地方,已經不在沙盤之內。端木匯盯著這沙盤,眼前的新戰場自己完全陌生。除了市中心、北郊的十九國聯盟峰會會場,自己並不認識哪裏是哪裏。他身在異鄉,作戰中心其他人也跟自己一樣。端木匯順著道路和水係想要盡快在腦中勾畫出這個城市的全貌,似乎光憑這個就能辨識出汪海成一夥的目標,把他們從那裏抓出來。
當你不知道城市本來是什麽樣兒的時候,就沒有辦法知道什麽地方是異常的。這也就是需要郭遠的原因,但……
就在端木匯心緒煩亂之際,門被咚咚咚敲了三下。“請進。”
“情報員到了!”一名戰士把人引了進來。
端木匯上下仔細地打量著來人。為了避免老秋管不住嘴,端木匯事先把他派去現場了,雲杉也送去休息,這時的指揮中心就隻有自己一個人。
雖然早有準備,見人進來,端木匯還是愣了一下。這人雖有三十來歲,模樣卻如同二十多歲的大學生,小圓臉,長發及肩,一雙大眼,眉毛細長,清秀得有些男生女相。與這容貌不相稱的是那一臉厭倦的表情,郭遠無禮地打量了端木匯一下,又鄙夷地撇了撇嘴。
沒有報告、敬禮,連寒暄都沒有,這個娃娃臉的家夥冷笑著開口說:“我在路上已經看過簡報了,你們腦子有問題嗎?現在部裏已經是智力障礙收容所了嗎?”
端木匯一愣,他哪想過居然會有下屬這麽跟自己說話,何況還是新調來的。他沒有說話,等著郭遠把話說完。
“我第一次聽到這麽蠢的計劃,動用部裏的力量去找恐怖分子想要的,而且不知道是幹什麽用的東西,親自送到他手上。腦殘行動我見得多了,你們這個真是突破了天際。”郭遠聳了聳肩,“你們不如去九院拿一顆氫彈快遞上門,這樣至少還知道那東西是幹什麽的。”
端木匯知道,如果這時候降不住他,後麵就可以直接繳械了。他平靜地看著郭遠,等他噴完,沒有說話,隻是看著對方。
這是他的指揮中心。
過了半分鍾,端木匯才開口。
“1999年。”
郭遠困惑地皺著眉。
“1999年11月,FBI在亞利桑那州抓獲了兩個沙特人,基地組織的中層幹部。這兩個人在美國招募有飛行經驗的穆斯林。這兩個基地組織的中層在全球恐怖分子通緝名單裏排名前五十。為了抓這兩個人,FBI暴露了安插在基地組織的五個臥底。因為害怕兩個人出境逃脫,在沒有摸清上下線和對方意圖的情況下,他們展開突擊行動,成功將兩個人抓捕。
“當時,這個行動被當作一次大的勝利。但因為兩個案犯‘拒絕合作’,導致線索中斷,基地組織招募美國飛行員的行動目的一直不明。2001年9月11日,十九名有飛行經驗的恐怖分子劫持了四架航班,其中七名是飛行員,剩下的在飛行學校進行過培訓。”
郭遠明白對方想說什麽了,但沒有任何反應。
端木匯繼續說道:“如果他們想要什麽,他們總能拿到。但是如果我們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麽,我們就連怎麽應對都不知道。這是你來我這裏的第一課,我們不解決孤立案件,我們要解決可能發生的陰謀。”
“所以,你們現在知道了陰謀是什麽。”郭遠語帶譏諷。
似乎沒有聽見郭遠的話,端木匯走到中控台前,麻利地調出了資料檔案,顯示在屏幕上。檔案上印著血紅的“絕密”二字。
“2030年6月17日,德國格拉蘇蒂鎮,全鎮蒸發。就是字麵上的意思,二十公裏半徑內,留下一個半球形的洞,沒有留下任何物質——注意,是任何物質都沒留下,更別提活人。沒有影像記錄,完全不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麽,但整個鎮的蒸發過程不會超過一分鍾。沒有留下輻射殘留,什麽都沒有。
“2030年11月,海南文昌新能源研究中心,在十五秒內被炸成廢墟。爆炸產生的塵埃雲懸浮在文昌上空長達半個月,這導致火箭發射中心也停止運轉了半個月。到現在也不知道爆炸物是什麽。”
端木匯隨手點開的兩場襲擊的現場視頻和照片雖然沒有聲音,但大屏幕上層疊的恐怖場麵黑壓壓地湧過來,仍舊讓人喘不過氣來。可是,端木匯平靜的聲音卻沒有受到什麽影響。
“事後沒有任何組織聲稱負責。襲擊行動的規律也不符合任何已知的組織的情況。歐盟方麵和我們交換了數據,交叉對比得到唯一的有效情報,就是這個男人在事發之前都在附近出現過。”
畫麵上出現了汪海成那張消瘦陰鬱的臉。
“天文物理學家、汪海成汪副教授,”郭遠接口說,他的聲音透著冷冷的嘲諷,“就是檔案裏那個中科大少年班畢業,二十三歲博士出站,二十五歲升任副教授的人。突然放棄很有前途看星星的人生,跑去當恐怖分子。很有想法的小夥子。”
郭遠倒是把卷宗讀得很細致。
端木匯繼續補充:“文昌的天網監控係統還收到了一句語焉不詳的通話記錄。”
“蜂後反應強烈,可以開始行動。”
“這就是我們之前得到的所有信息了。這些信息沒辦法構成一個合理的解釋,部裏花了大半年時間終於鎖定了汪海成,最重要的不是抓到這個人,而是弄清楚這背後的緣由。”
郭遠這才收起之前仿佛厭倦一切的表情,但嘴角帶著的譏諷好像是天生的。“然後你們既沒有得到解釋,又發現成都可能也要從地圖上消失了。”他搖搖頭,“哎喲,我也是服氣。”
“行動徹底失敗,我們的線索全部中斷。所以我們現在必須首先全力保證成都的安全。”端木匯說這話時,盯著中央的沙盤,這個陌生的城市有一千多萬人,如今因為自己的疏忽,可能遭遇恐怖的末日。想到這裏,他臉色煞白。
“全力保證安全?為什麽?如果現在的首要目標是要找到汪海成背後組織的真相,我們應該觀察他是否真的以成都為目標,以哪裏為具體目標,打算怎麽行動。這是我們最好的機會才對。”郭遠說道。
端木匯一開始還以為郭遠是在譏諷,但四目相對的瞬間,一陣惡寒就從脊柱往上爬了起來。這人的眼神清澈,沒有一絲玩笑的意思。
他這時才真的理解“嚴重反社會人格障礙”的含意,這不是某種殘暴和惡意,這少年般麵孔的家夥隻是單純地沒有把這個世界上的其他人當作“人”。
“不,”刹那間端木匯心跳加速,“不不。我向上級申請調你協助的目的,是保證成都的安全!”
“可能嗎?”郭遠問,“怎麽保證?有點想象力,我的長官大人。在這個年代,你給我一周時間準備,我有一萬種辦法毀掉一座城市。”
“你太誇張了吧?”端木匯說道。郭遠陰惻惻地說:“誇張嗎?好,我給你舉例來看看。通過地鐵合適的投送線路可以在半小時內向所有人員密集場所投送高爆、生化武器,這還是考慮安檢的前提。給我二十輛汽車,在醫院和學校引爆,就可以調走全城大半安保力量,創造防衛真空……”
端木匯聽得心底發涼,嘴裏卻說:“這些常規襲擊手段我們早有預防……”
郭遠眉毛一挑笑道:“那我就給你介紹一下毀掉成都的非常規手段。離成都不到一百公裏範圍內至少有五個武器庫,或者說是相當於武器庫的設施。你不需要我告訴你裏麵是什麽武器吧?最近的軍用機場到城市中心的距離不到五十公裏,劫持飛機以後能做什麽,我也不用介紹了吧?對了,一個月前我結了一個案子,理工大學的高能化學材料實驗室被盜,實驗室裏有威力比TNT炸藥高二十倍的試驗品,叫什麽來著?高能氮基陰離子鹽還是什麽來著?你給我一個月的準備時間,我能讓很多事情發生。你們給了汪海成多少時間,你自己算吧。”
端木匯聽他說著,心想自己確實需要這樣一個對成都整個情報係統和地上地下網絡爛熟於心的人——但這個人,真的可以拿來用嗎他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我可以告訴你我們也都做了準備。”
“恕我直言,如果你們真的認為已經做了充分的準備,那你們根本就不會調我來。”郭遠搖了搖頭,“我直說了吧,長官你有沒有想過這個可能?你拿給汪教授的那顆無名黑球,很可能就是把格拉蘇蒂鎮或者海南文昌弄成廢墟的東西。如果是那麽小的東西,發個順豐快遞,故事就結束啦。”
“你的恐怖故事麻煩到此為止。”端木匯打斷他,長吸了一口氣,“說你的想法。”
“長官大人,眉頭鬆一鬆唄,稍微輕鬆一下。”郭遠咧嘴笑了笑,“我說我的要求。實話實說,我讀了這個卷宗,又聽你說了這麽多以後,對保證成都的安全並沒有什麽信心。我這人有什麽就說什麽,要是你覺得我說得難聽了……你也就聽著。”
“你說。”
“您是領導,我是下屬。幹我們這行的,沒什麽可抱怨的。你們說要抓人,那就抓人;說要反恐,那就反恐。我在意的事情其實是這個,在路上看卷宗的時候我就在想,到底是發生了什麽,會讓一個前程似錦的天文物理學家變成了一個喪心病狂的恐怖分子?”
其實這個問題,已經煩惱端木匯很長時間了。
“如果這個事情搞不清楚,要想抓住他,還要搞清楚這個組織的動機是什麽——就像你剛才舉的911的例子一樣,恐怕是很難的。”
端木匯眉頭一皺,“你總不能讓我們去做背景調查,放下這裏的事情不管吧?”離十九國峰會隻剩短短幾天,來不及了。
“領導大人你說得對。這就是我的問題了,既然該做的事情根本就來不及,為什麽非要拉我下水來做墊背呢?你們安排我來接手這個案子,不像是要幹活,倒像是找人來背鍋。”
端木匯一時語塞,好在此時門外傳來一個清亮的女聲:
“這位新同事倒是挺看得起自己,一個小小的情報員,剛進門就以為自己擎天柱了。我們這裏所有人都沒用,就指著你一個大救星?”
伴著這聲音,雲杉大力推門而入,門差點撞在牆上。她已經換了一襲紅衣,樣式寬鬆。這衣服是用來掩飾身上的瘀傷,避免傷勢惡化,乍一看跟緊張壓抑的工作環境決然不搭,倒像是一個飄進來的精靈。
雲杉杏目圓睜,盯著郭遠,她比這個男人還要高小半個頭,便故意挺胸俯視著他,徑直朝他走來,“這位郭探員太把自己當人物了吧看到一群目的不明的恐怖分子,不想自己能做什麽,先想自己身上的鍋,您這麽深的算計,怎麽才當個小情報員?可惜了。”
闖進來的姑娘吸引了郭遠的注意力,他打量了雲杉一番,微微一笑,“新人類,基因強化改造過,對吧?”雲杉一驚,新人類沒有掛牌子,不是那麽好分辨,他是怎麽一眼就認出來的?然而,郭遠沒有糾纏她的身份,“回答你的問題。不好意思,身為一個精神病患者,你覺得我要不算計深一點兒,能當上探員?你對我們精神病有什麽奇怪的誤解嗎?我可不像丫頭你做過基因強化改造,我這種人,當一個正常人就夠費勁了。”
聽他直言反社會人格的事情,雲杉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麽好。先前進門的氣勢頓泄,她吮起手中的能量補劑來掩飾自己。這時候,她才突然意識到,大概是能量補劑出賣了自己的身份:基因改造大幅提升了人體的體能,但能量消耗也大了很多,因此新人類對能量補劑比較依賴。
端木匯終於緩過神來,輕歎一口氣,“行了。說你的條件,別再賣關子了。我們知道,我們都沒什麽選擇,直說,你的條件是什麽?”
郭遠沉吟了片刻。端木匯說得對,大家都沒得選,他不管說什麽,自己畢竟是戰士,沒有抗命的資格。彼此的不信任和不滿除了發泄情緒,並沒有多大用處。
他搖搖頭,開口道:“那我也就有話直說。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想要我在三天內找辦法解決這個問題,一切行動,要按我的規矩來辦。”
端木匯還沒有說話,倒是雲杉怒目相對,“什麽叫按你的規矩?”
郭遠眼中閃過一道寒光,“我的規矩,就是我說怎麽幹,就怎麽幹。”
端木匯心裏先是一寒,隨即就明白了。正如郭遠說的,成都在外人眼裏是安逸悠閑的慢城,實際水深似海,各種能量和勢力複雜交織,若是按正常的法律規章,別說三天,三個月都未必能解決此事。要讓這人協助收拾眼前的爛攤子,就必須讓他放出體內的惡魔,忘記那些規則,用最直接有效的辦法向前推進。
話雖如此,這一切的後果,必然由端木匯來承擔。
端木匯還在思考,雲杉問:“照你的說法,不就是你想殺人就殺人,你想放火就放火?”
郭遠毫不客氣地點了點頭,“說得對。”
“你……”
“而且是我想殺人,就要你來下刀;我想放火,就要你來點火。本人一來是個精神病,二來又是個弱雞,不像你這種經過基因改造的新人類,脖子以下都是大長腿,一腳就能踢死人。”
雲杉本來就很差的臉色這下更難看了,正要說什麽,卻被端木匯伸手製止了。
“你們之前都在溫室裏。”郭遠搖頭道,“沒有見過真正的黑暗和真正的危險。如果不同意我的條件,我們不如先抽空去烈士陵園給自己選塊風水好的墳地。反正是國家出錢。”
“什麽叫真正的黑暗、真正的危險?”端木匯問。
郭遠沒有看端木匯,反倒是笑著望向雲杉,一字一頓地說:“你做好了在行動中,必須選擇犧牲隊員當炮灰的時候,能公平地根據情況,決定犧牲哪一個的準備了嗎?”
端木匯還沒有回答,郭遠繼續說道:
“你做好了在行動中,假如必須在隊員和無辜百姓之間進行選擇的時候,能公平地根據情況,決定犧牲哪一方的準備了嗎?”
如果說第一個問題端木匯還有準備的話,第二個問題則根本就連其中含義都未曾考慮過,隻能犧牲自己和戰士啊,難道還有得選嗎?
“我們是先去烈士陵園,還是先去現場,給個話唄。”
端木匯緊鎖眉頭半晌,最後終於發話道:
“去現場。”
不知不覺中,主動權就已經掌握在了郭遠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