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錨點

查到那二十三輛渣土車的異常行蹤之後,端木匯緊急調動了手上全部行動小組前去處置。加上郭遠和雲杉,一共五隊人。這麽多人,看似不少,但想到要解決的對象是二十三輛最大載重達到二十五噸的巨獸,他就感到極度不安。

“盜車團夥應該在車上安裝了一種自動駕駛劫持設備,汪海成一夥可以通過那個設備劫持渣土車原本的自動駕駛控製信號。所以我們的第一作戰目的是切斷這套劫持設備,阻止他們遙控這批重載卡車。

“敵人盜車的行動目標目前暫時還不清楚,所以第二要務是確認車上是否裝載了危險品。”端木匯說到這裏,不禁一陣心悸。就算是普通爆炸物,以渣土車的運載量計算,也足夠可怕了。

“如果有危險品,不要擅自處理。聽清楚,不要擅自處理!”

二十三輛渣土車繞著武侯祠外圍,停在方圓三公裏的範圍內。這些車為什麽停在這裏?是為了方便做襲擊準備,還是已經做好準備,等待出發?又或者襲擊的目標就在武侯祠範圍附近?他們一無所知。

“汪海成他們應該還不知道我們已經追蹤到渣土車了。這次我們很有可能跟他們再次遭遇,有機會搶占先機,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可以開槍,但盡量留活口。”端木匯繼續布置任務,“武侯祠西麵的成都體育學院,是附近人口密度最低的場所。如果有緊急情況,可以考慮優先利用這個學院進行避險。”

“這個學校疏散了嗎?”雲杉在通信器裏問道。

端木匯沉默了一秒,“沒有。如果疏散的話,很可能會打草驚蛇。”

有兩秒電波裏全是沉默。

“武侯祠呢?”郭遠問道,“這時候的武侯祠內是沒人的吧?”

“你是說,可能會爆炸,把武侯祠炸掉?”一個陌生的聲音從通信器裏傳來。就算隻是一車高爆炸藥,也足夠把這座存世將近兩千年的古跡炸得麵目全非。

郭遠聳了聳肩,“是你們怕傷到無辜平民,不是我。”一時間又沒人說話,雲杉一下子想起之前郭遠的話——要射殺綁在遙控器上無辜孩子的時候,兩個人都在等著對方動手。

“避險場所是成都體育學院。”端木匯重申了指令,“郭遠組到達目的地,首先把渣土車上安裝的操控劫持裝置拆除。拿到那個遙控裝置,技術部門會盡全力破解遙控裝置的通信方式。破解成功的話,我們就可以定向阻塞車輛的遙控駕駛,這樣就不需要每輛車都追查。

“先廢掉他們的遙控,我們就有充足的時間對車輛進行排險。這些車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它們闖入重點區域,必須控製在二環路西一段和武侯祠大街之間的片區內。”

郭遠的車穿過洗麵橋橫街,接近了目的地。橫街沿路滿是藏文,一邊多是售賣藏香、佛教用品、高原特產等傳統產品的店鋪,裝修得古色古香;另一邊卻是充滿高科技和現代氣息的高原裝備店,超薄登山戶外用品、高原車輛改裝、求生用品、北鬥衛星電話。因為西藏自治區辦事處在這條街上,這地方進出藏區的人車頗多,路上有一半人長著古銅色的麵孔。

一輛渣土車就停在這條街的盡頭,邊上不遠是一排賣佛教用品的店。目光一掃,郭遠發現裏麵一家還燈火通明,定睛一看,店裏居然人頭攢動,也不知道是哪個廟裏來的高人在做什麽,居然人多得都被擠到了店外。他心說,如果渣土車上真是炸藥,這幾十個等著淨化心靈的善男信女就是第一波被超度的。

大車從遠處看不出什麽,渣土車拖鬥上的擋渣罩已經拉上,擋得很嚴實,從形狀上看拖鬥堆得並不滿。但往下看到輪胎,雲杉心裏就知道不妙,輪胎接地麵積不小,比起空車,輪胎大約被壓下去了三指寬——這重量已是滿載。駕駛室裏沒有燈光。紅外影像上發動機排氣管隻是略有些亮,說明車已經熄火較長時間,基本沒有餘溫。

兩人在車上觀察了幾分鍾,沒發現附近有可疑人物,這才通知指揮中心:“確認可以行動,技術部門請核實支援情況。”

“破解工作準備就緒,可以行動。”

郭遠和雲杉一左一右,快步朝渣土車駕駛室走去。遙控劫持裝置必然會有報警模塊,隻要一被拆除,敵人肯定知道自己暴露了,所以破解和幹擾必須馬上同步進行,否則不知道那群人會做出些什麽。如果敵人強行突擊,情況絕對無法控製。

雲杉登上車門,檢查是否有警報機關,確定沒有問題才拿鑰匙開了門。自動駕駛的重卡司機位非常小,隻供臨時操作,以雲杉的身量問題倒是不大,她鑽進駕駛室,給等在另一邊的郭遠打開了門。

借著電筒光,駕駛麵板下沿還能看到人為撬動的痕跡,胖子的手下幹活兒並不精細,連蓋板都沒還原。兩人小心地探察了蓋板四周,沒有發現異常的警報監測電線,這才撬開了蓋板。劫持裝置的連接很簡單,一個巴掌大小的裝置拉出兩條線來跨接在原來的主控數據線上,兩條線一條用來獲取原始正常的駕駛控製信號,一條用來輸入劫持後的控製信號。

“如果是我,車廂的炸藥會連一根保險在這邊,拆除就引爆。”郭遠說。拆除控製裝置是雲杉的工作,郭遠要等裝置安全拆除,技術部破解了通信信號之後,再檢查拖鬥後麵到底裝著些什麽。他說這話也是為了提醒雲杉,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把大家一起送上天。

雲杉本就有這擔心,聽他這一說,反倒是狠下心來,雙手猛一用力,先把下行數據線扯下,然後反手一撕,上行端口也斷了出來。巴掌大的劫持裝置到手,她馬上利落地將兩截接頭插進技術部提供的信號分析器,渣土車原本的駕駛控製總線也被順勢拔斷,一時半會兒這車是沒法動了。

“還活著。”郭遠笑著拍了拍雲杉的肩,推開車門,朝車廂爬了上去。信號分析器接入了這個劫持裝置,開始分析這東西的工作方式,快的話五分鍾內能完成——五分鍾能發生很多事情,比如遙控這車炸掉。

郭遠爬上車廂,掀開擋渣罩,當時就是一愣。他原本預計車上一定是一車炸藥,塑膠炸彈,彈頭,甚至是核裝置,但擋渣罩拉開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滿滿一車建築垃圾——混凝土塊、鋼筋、裝滿泥塊的編織袋、預製板件……

郭遠愣了一秒就想明白了。真是蠢透了,當然是這樣,不管是卸貨還是裝載,都需要大量的人工和起重裝備,汪海成既然需要遙控駕駛手段,當然不可能有人手、有裝備以及時間來給幾十輛渣土車進行裝卸。

既然汪海成沒有辦法裝上自己的重型貨物,那為什麽要劫持這批渣土車?車上可能有別的“貨物”嗎?輕型的,被埋藏在某個縫隙,某塊建築垃圾的下麵?郭遠手電晃過,往縫隙裏看了兩眼,並沒有發現什麽。

不對,如果他需要的是一批高速自動駕駛汽車,那滿街的全電動車輛不是更好用?為什麽要提前半個月布局盜竊渣土車?

重量。是的。一定是重量。車的重量,加上速度,衝擊力。

郭遠正在分析汪海成的計劃,就聽見雲杉用力敲著玻璃,臉色大變。他心知不妙,翻身下來,拉開門問道:“怎麽了?”

通信器裏傳出技術部的聲音:“裝置上沒有檢測到通信信號,電路分析也沒有發現有通信控製模塊,隻有一個很簡單的遙控啟動電路。”

“怎麽可能?”郭遠一驚,如果這些車不是遙控駕駛,那是怎麽被劫持到這個地方……

“我們懷疑這東西的駕駛邏輯是獨立A.I.,運行不需要通信,可以脫網獨立運行,在關鍵信號啟動的時候發出一個開關信號就可以了。這樣通信阻塞就沒有辦法進行,而且也沒有意義!”

大家都臉色大變,之前的作戰計劃徹底報廢。

“所有小組!更改作戰計劃,根據提供的路線,盡快前往目標渣土車,破壞駕駛模塊。如果來不及破壞駕駛模塊,那就設法破壞車輛的輪胎和油箱,絕對不能讓這些車逃離。”端木匯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們沒有支援部隊嗎?”郭遠問。渣土車的輪胎和油箱都經過特殊加固處理,就算用子彈擊穿,也能穩定行駛二十分鍾以上。想要靠這麽幾組人完成任務,隻能期待敵人睡著了——獨立A.I.的駕駛模塊擺明了是針對這邊的信息戰優勢才這樣設計的。

“支援部隊都……另有任務。”

“比阻止成都被炸平更重要的任務?”郭遠怒道。

“我們沒有證據證明他們要把成都炸平。”端木匯這時候完全是強行解釋。

郭遠鬆開了通信器的按鈕,望著雲杉,嘴上沒有說什麽,卻露著陰惻惻的笑。

“看來我們不是唯一一支在對付‘螢火’的隊伍。”雲杉說。言盡於此,郭遠也沒有再說什麽。可上麵到底在打什麽主意?

汪海成又是想要做什麽?“螢火”這個組織到底是怎麽回事這群人的學曆和智商都高得跟喪心病狂的恐怖分子搭不上邊,是因為什麽契機才會變成這個樣子?這群人是以什麽為紐帶才會這樣聯合起來,他們行動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這時,通信器裏傳來驚叫的聲音:“渣土車開始移動!再說一遍渣土車開始移動!所有!再說一遍,是所有渣土車開始移動!”

郭遠麵露寒光,一把抓起屏幕來查看,心裏暗叫糟糕。大家行動已經很快,收到命令後立刻行動,算上自己這輛,已經有四輛車被切斷了駕駛劫持裝置。但剩下十九輛已經被激活,也不知道A.I.預設的指令是什麽,它們會做什麽?

屏幕上顯示著目標渣土車的位置,才剛剛起步,暫時還看不出什麽規律。

“計劃不變!靈活應對,所有渣土車必須全部控製下來!再說一遍,全部控製下來!”通信器裏傳來端木匯的怒吼,聲音已提高了八度。

郭遠看了一下屏幕,發現一輛車正朝他這邊駛來,速度還不快,但正在全力加速。渣土車本來的自動駕駛軟件是限製了加速上限和行駛速度上限的,但誰也不能保證這個劫持裝置還會遵守安全法規。

雲杉一推郭遠,“讓開!”

郭遠問:“你要做什麽?”

“攔車!”她手指屏幕上的紅色標記答道。郭遠明白了她的意思,連忙閃向一邊,把駕駛座讓給她。雲杉抓起駕駛主控線開始重新連接,搶回這輛車的手動駕駛模式。

滿載大車行駛起來是遠超正常人想象的,正常的警用路障、路卡,甚至水泥墩都派不上用場。隻要撞上,這些東西都會像紙糊的一樣飛出去。麵對自動駕駛的渣土車,就是裝甲車也擋不住。

但另一輛同樣噸位的渣土車可以。

雲杉把卡車扳到手動駕駛,發動了引擎。屏幕上車已經接近路口,隻一個轉彎就要開過來了,她算了一下車距,踩下油門。要截住渣土車,一個辦法是從側麵把它撞翻,另一個是從正麵把它的駕駛室連帶動力係統完全撞廢,但無論采取哪種辦法,撞車的時候待在車上都是死路一條。更糟糕的是,自動駕駛使用的激光和聲納雷達基本能覆蓋一公裏內的路況,如果自己撞上去的速度和時間不夠快,對麵的駕駛A.I.就有足夠的反應時間躲開。

“抓穩!”雲杉叫道,車咆哮著加速衝了上去。對麵的車還沒見蹤影,郭遠知道這姑娘想要用車身做障礙,先一步攔住對方的去路,這樣就能讓那車撞在自己裝滿建渣的貨鬥上。這是愚蠢的做法,因為這樣兩車相撞之時自己肯定還在駕駛室,兩個加起來兩百噸的家夥發生翻滾很容易把兩個人卷進去,如果對麵這車朝右前翻滾,兩個人根本沒有活路。

最好的選擇是從側麵撞對方的車,隻要踩滿油門,兩個人跳車,不會有太大危險。唯一的問題是,兩輛車會因為慣性衝進街邊的樓裏,那房子一樓是鋪麵,二樓往上都是住宅,樓一定會塌。

方向盤在雲杉手裏,他也無法可想。車躥過街口,刹車踩到底,一路火花四濺。那輛車離自己已經不到二十米,來勢不減,無論是刹車還是急轉都已經來不及,雲杉看了一眼確保能擋住,才推門跳車。郭遠早她一步跳車,他用盡平生力氣朝右前用力一躍,還沒落地,就感覺一股衝擊波把自己吹了起來。

如在爆炸中心一樣,大地都為之一震。他們之前駕駛的那輛車整個翻倒,一車廢渣傾瀉出來,山一樣埋了過去,被攔大車的駕駛室已經撞平成了一張紙,但貨鬥並沒停止去勢,一翻,整個騰空而起,朝前麵飛了過去——

好在沒有朝他的位置側翻過來,郭遠心下稍微一鬆,才落在地上。畢竟是跳車,去勢不止,他接連在地上滾出了五六米,直到撞在街邊台階上才停下來。哼了半天,郭遠覺得腰上舊傷發作,一時沒站起來,更覺剛才那波劇烈的衝擊讓自己頭暈目眩。

直到雲杉扶他起來,郭遠才慢慢恢複了平衡,檢查了一下,並沒有大礙。他模模糊糊記得雲杉像鳥一樣輕盈的身影,隻是用腳一點就借著衝擊橫躍出好幾米,一點也沒被撞車波及到。

郭遠被撞得有些意識模糊,腦子嗡嗡作響。他不由得羨慕起雲杉的身體,經過基因強化改造的肉體比自己強了太多。之前沒有太多機會發揮,郭遠還沒有覺得雲杉這個強化人類身體有多大優勢。這次她準備充分,隻是一跳一縱之間,展現出來的體能和反應就遠非自己這個普通人所能比擬。

因為衝擊的緣故,郭遠思緒紛亂,好一陣胡思亂想。基因強化改造技術出現了多長時間來著?似乎是五年,就跟可控核聚變一樣。

就跟可控核聚變一樣。

郭遠突然嚇得清醒過來,他腦內似電流湧動,隻覺得全部神經都炸開了。

五年?!他嚇得一激靈,一把甩開了雲杉扶他的手。雲杉倒是一驚:“怎麽了?”

“等一下!”郭遠叫道,緊張的心跳才剛剛平複,這時候一下子又狂跳起來,緊張急促的心跳聲連雲杉都能聽到。“汪海成,汪海成是什麽時候失蹤的?”他意識到了什麽。

“汪海成?”雲杉一愣,不明白為何這時候突然問這個問題,“五年前,好像是。”

是的,五年前。

五年前人類突破了可控核聚變,解決了能源問題。

五年前基因編碼得到了突破,分子生物機理認知完成了飛躍,從此可以進行分子級別的基因編碼調控,克服遺傳疾病,優化基因。

這兩個關鍵技術幾十年來未有寸進,卻偏偏突然在五年前同時獲得突破,進入了實用階段。這似乎太巧了吧?

更巧的是,也正是五年前,天文物理學家汪海成無緣無故地失蹤,變成了恐怖分子。

為什麽這些事情都正好同時發生在五年前?

不對,不對,不對!

可控核聚變真的被突破了嗎?確實,化石燃料在民用領域基本徹底消失了,但發電站到底用的是什麽?

如果這是一個全球共同羅織的謊言,那真相是什麽?

那麽五年前,真正發生了什麽?

更重要的是,如果這都是謊言,那汪海成呢?他真是恐怖分子嗎?

郭遠意識到這所有的疑問之下,隱藏的很可能都是同一個秘密。隻有揭開這個秘密,這被扭曲的一切才可能找到答案。

他看了雲杉一眼,這姑娘滿臉困惑,眼神裏有幾分擔心,好像是怕他撞出了腦震**。他正猶豫是不是應該把這些想法告訴雲杉,突然發現姑娘瞳孔一縮,眼神驟變。

“汪海成!”順著雲杉所指的方向郭遠望過去,隻能看到街道盡頭模模糊糊的幾個人影。雖然自己看不清,但雲杉顯然不會認錯。對方必然是發覺車上的駕駛裝置被拆除前來查看,又恰巧遇見兩車相撞。

終於要和這人見麵了!

對方應該還沒看到自己,兩人同時往側麵小巷一閃,沿著陰影快步躲了進去。這場慘烈的車禍早就引起了周圍路人的注意,渣土車殘骸的轟鳴尚未停息,已經有離得近的路人在小心翼翼地探頭探腦。“發現汪海成,正向我們的位置靠近。”郭遠通報道。這種情況應該是向指揮中心請求行動指示的,但他反其道而行之,直接對指揮中心下了指令,“更改作戰計劃,對這邊實施包圍,不要放汪海成走。”

通信器另一頭的端木匯聽到消息顯然也是一驚,沉吟了片刻,“所有小組改變作戰計劃,對洗麵橋橫街區域實施封鎖。”老秋隨即火速分配了各自的封鎖點,以郭遠所在位置為中心,不能太近以免被汪海成察覺,也不能太遠以防他再次逃脫。

躲在小巷借著微光攝像頭的幫助,郭遠發現汪海成並非孤身一人,他身旁有四人顯然是同夥,腰間都別著槍,但還沒有掏出來。五個人快步跑來,神色緊張。汪海成緊盯著兩輛翻倒在地的渣土車,左右一男一女右手按在腰間,不斷掃視街邊,防備著敵人。幾個人都不像是老手,動作有些慌亂。

這是郭遠頭回親眼見到汪海成——個子不高,穿一身淺灰色的罩衫,那身打扮正如之前酒吧夥計的描述,一絲不差。他一張國字臉,比照片要年輕,雖然三十出頭,但卻還有些娃娃氣。第一眼看上去沒有危險的感覺,甚至還覺得這人有點書呆子氣。汪海成眉目俊秀,隻有走起路的時候才帶著一股煞氣,他直勾勾地盯著兩輛翻倒的渣土車,速度越走越快,像是怕誰搶在他前麵。

車上有什麽東西。郭遠明白了,但這時候肯定不能去找。雲杉手持雙槍躲在陰影裏,隻等對方接近大車的位置,進入自己的射程。郭遠碰了她一下,壓低聲音說道:“手,腳,不要傷了性命。”這要求當然不合理,這時候動手還要留分寸等於給自己墳頭添草。不過,這次無論如何也要留下活口來,不能像上次那個中東裔一樣了。必須弄清楚事情背後的真相!

對方越來越近,隻聽一個女人說道:“小心,地上沒有血跡,他們應該不在車上。很可能沒有走遠。”

“‘造父’必須回收,實驗絕不能中斷。你們兩個放哨。我們三個抓緊時間把東西找出來。”說這話的正是汪海成。一句話就提到了三個關鍵信息,“造父”是什麽?“實驗”,他們是在這裏做一個測試?

代號“造父”的應該就是他們要找的東西,渣土車撞擊現場已是一片狼藉,幾十噸的垃圾山鋪在路邊,如果能找到,想必是比較顯眼的。

郭遠凝神往車禍現場看了一眼,並沒有發現什麽疑點。如果“造父”被埋在渣土堆裏,沒有重型機器應該是挖不出來的,但汪海成他們什麽都沒有帶。總不能用手挖吧?

敵人走到了巷口,女人的目光朝這邊掃來,兩人背貼樹幹,屏住呼吸。沒看到人影,女人隻掃了巷子一眼,又繼續往前走去。

眼見五個人都背對自己,正是偷襲的大好時機,雲杉已經瞄好了兩個哨兵,正要閃身開槍,突然被一隻手攔住了。

“等確定汪海成在找什麽,再動手。”郭遠低聲說,“這是查清他們目的的最好機會。”

雲杉點了點頭,也對,再緩一緩,等另外的小組完成封鎖也更有把握一些。

但他們沒想到,那個女哨兵走近車禍的撞擊現場後,臉色突然一變。她轉過身,背對著被撞車輛的駕駛室位置,反向朝右前方望去。郭遠躲在黑暗之處,順著她目光看去,馬上心底一涼——自己跳車之後,從路上一串滾地葫蘆過來,留下一大串印子,那印子正引向兩人藏身的小巷。

果然,那女子左右掃了兩眼,就看到了那串痕跡。她明顯遲疑了一下,巷子裏一片漆黑,像是隱藏著異形的洞穴。女子拍了拍自己的同伴,指向巷子,兩人對望了一眼,掏出槍,朝巷子走來。這時,汪海成並沒有理會他們,徑直帶著另外兩人走向那足有兩米高的渣土堆。

眼看那兩人走近,郭遠心中不住盤算著:對方並不像是老手,拿下問題不大,但這樣就錯失突襲的最佳機會,徒添風險,不僅沒能探聽到更多信息,而且隻要交火必然會驚動汪海成,再抓捕就難上加難了。

那兩人越走越近,行動也越來越謹慎。

二十米。

十米。郭遠舉槍,位置鎖定,準備對汪海成的右臂和膝蓋開火。

五米。

“下去!你們搞啥子的?!”就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尖厲的嗬斥,中氣十足,是一個大媽的聲音,“下去!走開些!車裏頭油箱漏了你們聞不到嗦?還敢爬!搞啥子的?”

兩人一驚,回頭看見一位中年大媽正朝汪海成他們厲聲大喊。那是路邊佛教用品店的老板娘,她身後還跟著一大群人。車禍發生前,她正帶著幾十個客人在店裏忙著跟高人洗滌心靈,車禍的巨響火光讓一群人炸了窩,跑出來看到這慘烈的車禍,立馬就報了警。這會兒見到還有三個不知死活的人也不知想什麽,居然敢往車上爬,他們馬上衝上去阻攔。

成都人有兩個特點,一個是愛湊熱鬧不怕事兒惹大,一個是愛管閑事不怕事兒上身。

汪海成用手勢遠遠地指示兩名哨兵,示意他們去把那群人誑住。光是一個大媽無所謂,就怕這群身後的信眾圍上來真的妨礙他們了。已經走到巷子跟前的那兩人互望一眼,好像鬆了口氣似的,藏好槍,趕忙跑過去了。

郭遠頓時明白了,這兩個人並沒有做好殺人,或是被殺的準備。

雲杉緊張了許久的身體稍微放鬆了一些,見哨兵被大媽纏住,汪海成背對著自己,她才敢掏出微光攝像儀來,仔細觀察汪海成一行人的行動。

很奇怪,三人登上渣土堆之後,並沒有馬上開始翻找。就算是白天,這幾十噸建築垃圾裏亂七八糟什麽都有,也很難看出眉目來,何況晚上。他們藏在車裏的東西至少是不怕衝擊和擠壓的,要不然早就完蛋了。

汪海成拉開罩衫的拉鏈,從內夾層裏掏了半天,應該是在解內袋的扣子或是拉鏈——這東西想必非常重要,藏在貼身之處。那東西很小,即使攝像儀的長焦放到最大,也看不清楚,汪海成把它握在手心,隻能從縫隙裏看到一點黑色,他們已經很熟悉的黑色。

“小心。”拾音器錄到了汪海成的聲音。這個距離,拾音器隻能利用激光進行震動檢測,所以聲音變樣得厲害,不過還是能聽清說的是什麽,“隻能指望兩個‘造父’的距離不要太近。”

汪海成蹲下,小心地一點點移動手上的東西,貼著渣土堆。畫麵上隱隱約約能看見他手心裏的黑色有些變化,好像有些發亮。見到發亮,汪海成的動作就更慢了,一點點輕輕移動,左,右,變亮,變暗。

“檢測器。”郭遠明白了,那東西應該是在檢測汪海成口中那個“造父”釋放的某種信號,根據這個信號,能判斷東西的距離。

不管他們的目的是什麽,隻要能奪取這個檢測器,就能找到他們隱藏的裝置“造父”了。“造父”,或許就是他們的武器?

郭遠掏出通信器,低聲道:“指揮中心,視頻有沒有收到?目標已經確認,請確定作戰安排。現在動手突擊,還是繼續等待?請下令。”

電波那頭空****的,沒有聲音。

郭遠一驚,拿起來看了一下通信信號,信號良好,安全驗證完好,沒有任何問題。

“指揮中心?請確認作戰安排。”還是沒有回答。“端木匯?人呢?”

通信信號正常,但卻沒有回答。雲杉和郭遠頓時臉色大變,難道是指揮中心受到了襲擊?

這突變讓郭遠都有些驚疑不定,正在此時,隻聽耳機裏傳來汪海成的聲音:“躲開。”夾雜著奇怪的低頻轟鳴。

屏幕上隻看到汪海成手裏的東西閃亮了起來,當他抬起頭望向遠處,郭遠才見到那難以置信的一幕。

就在汪海成腳下不遠,一顆漆黑的珠子埋在大約一米深的渣土下麵。那就是之前雲杉給汪海成的黑珠,過了一瞬間,郭遠才明白事情不對:為什麽自己能看到那顆珠子?

沒有發光,那珠子被層層掩埋,深度大約有一米,周圍渣土堆朝外鋪了大概有五米的坡,四麵八方把那顆珠子蓋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但郭遠就是能用肉眼看到它。

能看到它不是因為遮擋的渣土變得透明了。渣土是實體的,不透明,和之前沒有兩樣,但好像在上麵疊了一層視覺,你就是能看到被埋在裏麵的那顆珠子,漆黑,位置清晰。

就像兩隻眼睛一隻被牆擋住,一隻沒擋;既能看清牆後的一切,又能看到牆擋住了這一切。

郭遠感到大腦一陣劇痛,而且痛楚越來越強。人的大腦沒有處理這樣視覺信號的準備,視覺中樞在不斷試圖協調這個不正常的遮擋關係,把它變成一個正常的畫麵;眼球晶狀體肌肉來回收縮,如同怎麽也對不準焦的鏡頭,視野開始失去焦點,脹痛持續加劇,眼壓不斷升高。但身體的強烈不適,並沒有讓兩個人移開視線。

於是,他們看到了更詭異的一幕。

黑珠開始分形展開,擴大。渣土擠滿了它周圍的空間,幾乎沒有留一絲縫隙,但它卻不管不顧地展出一個四麵體,與渣土共存於同樣的空間位置上。但這個共存隻有片刻,四麵體的渣土像是被切割成無數小四麵體塊,往裏麵卷曲起來。最開始還比較慢,但就像折紙一樣,卷起來的四麵體越多,留下的四麵體表麵積就越大,折疊的速度就越快。幾秒時間裏,如同無數細小的旋渦把玻璃吸進去一樣,在那大約半立方米的四麵體空間內,亂糟糟的渣土活生生被自己吞了下去,從視野裏消失不見了。

隨後,黑珠和渣土堆疊合的景象消失了。視野裏隻剩下渣土堆蓋在外麵的樣子,裏麵的黑珠被土擋了起來,看不到了。換句話說,正常了。

這短暫的景象像是神經係統紊亂產生的幻覺。但怪異的景象消失半秒之後,土堆塌了下去,沿著消失的四麵體形狀埋了下去,激起一柱煙塵。塌坑的邊緣就停在汪海成蹲坐的位置,他不等站穩,就伸手下去抄起什麽,放回了自己口袋裏。

四麵體內的一切物質都消失了,連同裏麵的空氣,負壓把周圍塵土猛地吸了進去,才揚起那衝天的煙塵來。

雲杉終於明白自己交給汪海成的東西能派上什麽用場了:2022年6月17日,德國格拉蘇蒂鎮,全鎮蒸發。就是字麵意思,二十公裏半徑內,除了一個半球形的洞,沒有留下任何物質,沒有輻射殘留,什麽都沒有。

黑珠展開之後,空間內的一切物質都被吞掉了,在虛空裏蒸發。

“希望兩個‘造父’的距離不要太近。”郭遠想到汪海成剛才那句話,不要太近的原因恐怕很簡單,如果太近,“造父”產生的黑洞一樣的旋渦會發生相互作用,消失的空間就會變大,會連汪海成自己也卷進去,最終變成格拉蘇蒂一樣,整個蒸發掉。

這恐怕就是他“實驗”的目的,控製住這東西的有效範圍。

郭遠隻看到一個“造父”被激活的場景,還沒辦法揣測多個“造父”黑球連鎖激活會發生什麽?是倍增呢?還是像連線一樣,錨點圍住的區域內,所有物質都會消失?

那時,這些渣土車可能就不僅僅是一個個“炸彈”了,那是造物主的毀滅之筆,在地圖上隨手畫個圈,一切都會頃刻化為烏有。

郭遠來不及多想,俯身衝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