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博士發覺自己簡直愚不可及。他看著離“暗意之光艦”的艦體半公裏遠的地方，一個組裝完畢的儀器在太空中轉動著。那四塊碎片相互堆疊，組成了一個圓柱體——當然，他現在看到，已經晚了。每塊碎片在隨著整體轉動的同時也在自轉，最後，儀器的一端指向了圓盤狀的聖緹利黑洞。
“你們這是要打開黑洞！我早該猜出來的。”博士轉向加拉曼，緩緩說道。
彌賽斯問：“為什麽你早該猜出來？”
博士聳聳肩，“嗯，你們從阿拉拉星盜走的那件展品，有非常先進的維度共振線圈；從我零星收集到的數據來看，美惠星上那塊碎片含有某種零點能轉換器；星際垃圾站那件碎片的各項數據都與空間失相器相符。把它們拚在一起，不就是本星係最大的開罐器嗎？”博士笑笑，對自己的比喻十分滿意，“要在平時，我定會誇一句‘妙啊’。可這次，我覺得除了你們之外，不會有人覺得它妙。”
加拉曼幹笑起來，“開罐器，倒挺貼切的。我曾一度擔心你會發現它的用途，不過到了這會兒，你發不發現已經不重要了。”
博士懊惱道：“當然重要，不過我能做的不多了。”
加拉曼笑笑沒說話。
“所以黑洞裏藏著什麽？沉眠著一支懾人的有機大軍，隻等一朝醒來與機械智能競相抗衡？還是一個避難所？它能如世外桃源一樣庇護你們這些有機至上主義者，讓你們免卻偏執之憂？還是仙女星係的縮影，你們要把它打造成一個沒有機械種族的理想之地？”
加拉曼還是不說話，他隻是指指屏幕。
位於“暗意之光艦”一側的“開罐器”體積很小，形狀如同寶石，周身跳動著奪目的藍光。在“暗意之光艦”遠方佇立著星係之心——聖緹利黑洞，在它身後，被它遮蔽的星光反而勾勒出了它的形狀。
“啟動。”加拉曼一聲令下，彌賽斯便在控製板上操作起來。
“開罐器”周圍藍光大盛，並逐漸加深至黛紫色，隨後，它飛出“暗意之光艦”探測器的掃描範圍，歸於黑暗之中。
彌賽斯說：“失相器啟動。”
博士看向加拉曼，他的臉上露出了救世主般的喜悅，然後他說：“睜大眼看看，博士。雖然你不討喜，但我還是很高興有外人能見證這一刻。”
加拉曼讓彌賽斯提升探測器的掃描精度。博士眯眼看著重新跳出來的畫麵，在黑洞邊緣，依稀可見一個巨大的輪廓從黑暗中顯現出來——像從大霧裏駛出的豪華遊輪。
那龐大的影子正漸漸離開黑洞，朝他們靠近。隨著距離逐漸縮短，“遊輪”逐漸變大。它主體纖長，呈淡綠色，兩端尖尖，像脫穀後的大米。無數的天線和支柱垂直於船體向外伸出，如同在它表麵裹了一層刺。越靠近它的末端，刺越密集。博士越看越覺得它像馬桶刷。船體與艦身越來越近，博士清楚地看到它表麵閃爍著細小的銳利光芒。
加拉曼低聲說：“它叫‘火炬號’。”
博士哼了一聲，說：“你們是有多喜歡光和暗的隱喻？‘耀眼黑暗’‘暗意之光艦’‘火炬號’。下一個要叫什麽，‘風中之燭’嗎？不過說實在的，這的確很震撼。建造它一定花了不少時間吧，畢竟你們還要避開世人的耳目。”
“的確耗時不短。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最難的部分就是要秘密建造。諷刺之處在於，我們雇傭的建造者正是原始機器人。”
“然後一完工，就抹除它們的記憶。”
“沒錯。如果它們真有知覺能力，就應該發現，自己是在自掘墳墓。”
“確切的說法是種族滅絕。”博士嚴肅地糾正道。
加拉曼沒有回應他，隻是生硬地笑了笑。他口中的“火炬號”駛離聖緹利黑洞後，周圍漸漸增多的光線讓人們看清它逐漸放慢了速度。
奧格穆尼突然瞥了一眼博士，說：“我們收到了信號。”
加拉曼問：“誰發的……”他“的”字還沒說完，就趕緊改口道，“安全問題？”他也瞟了博士一眼。顯然，他倆之間的啞謎並不想讓博士猜到。
奧格穆尼笑著點點頭。
加拉曼沒頭沒尾地說：“太好了！把這邊的事處理完，就可以幹正事了。”
奧格穆尼站到武器係統的控製板旁，臉上冷酷的笑容說明他對一切心知肚明。
加拉曼下令道：“給武器蓄滿能量。是時候解決布尼和那群機器人愛好者了。”
博士喊道：“你要做什麽？”
與此同時，奧格穆尼聽令，轉身麵向控製板，開始執行操作。
“難道我還會留著他們這群烏合之眾來壞我大計嗎？”
博士緊盯著奧格穆尼，聲線平板地說：“他們構不成威脅，放他們走。”
加拉曼說：“我可不這麽認為。事情不到最後一刻，隨時都可能出現變數。何況遊戲已經接近尾聲了，我不想冒險。”
博士直起身子來，“你要知道，如果他們死了，我會拚盡全力阻止你。”
加拉曼厭倦地挑起眉頭，“你難道會說，如果我放他們一條生路，你就不再插手？我可沒那麽天真。其實我很想現在就殺了你，但彌賽斯不會同意，他的良心過意不去，我可不想看他發瘋。另外，我很期待當你發現‘火炬號’上搭載的東西時會露出什麽表情。你就當這是在滿足我的職業成就感，或者說表演欲吧。”
說完，他用眼神詢問奧格穆尼，奧格穆尼點頭回應。於是，他大吼一聲：“準備！”接著，他對博士笑笑，“和多娜道個別吧，博士。”然後，他朝奧格穆尼點頭示意，“開火。”
奧格穆尼按下了按鈕。
布尼的飛船忽然劇烈地搖晃起來，震**的源頭似乎來自飛船內部。多娜聽到轟隆一聲，接著，整艘飛船都激**著回音。她發覺腳下的地板不停地顫動，便緊緊抓住布尼的椅子穩住自己。
“怎麽回事？”
“他們朝我們開火了，”凱莉克又確認了屏幕上顯示的內容，難以置信地說，“他們朝我們開火了！驅動裝置受損，三號和四號艙板嚴重損毀。我們漏氣了。”
“正義之劍號”再度傾斜，把多娜重重甩在牆上。“媽媽”隨著船體搖晃，腿部的液壓器為了保持平衡嘶嘶作響。
布尼拔高聲音蓋過警笛，喊道：“能封閉那些區域嗎？”與此同時，緊急照明亮起，整個艦橋都籠罩在紅光之中。
凱莉克過了片刻才答複道：“來不及了。驅動裝置冷卻劑泄露，已經開始溶蝕船體，船體最多還能堅持——大約十一分鍾。”
布尼狠狠拍打著自己的額頭，咬牙怒道：“不！不！”
“布尼，”多娜極力保持著鎮靜，“你們有救生船、救生艙嗎？我不知道你們管它叫什麽，反正就是這種東西，有嗎？”
“什麽？”布尼先是疑惑地看著她，仿佛她在胡言亂語一般，隨後他才醒悟過來，“有，有。”
“好，那讓所有人都上去，隊員、機器人，都上去。如果飛船爆炸了，我們還能有一線生機，對嗎？”
布尼呆滯地盯著她，眼下發生的一切使他徹底喪失了反應能力。多娜從他眼中看到了無盡的絕望。
“哦天哪，”維歐的眼睛瞪得溜圓，卡通臉上寫滿了震驚，“多娜說得對，我先上，我先上！”
“閉嘴！”布尼用手揪著頭發，狠狠打斷了它。
多娜立刻想起了博士，如果是他會怎麽做呢……“凱莉克，快下令！讓所有人棄船！”多娜喊道。
凱莉克看向布尼，征求他的意見。多娜一度以為布尼要崩潰了，但最後他嚴肅地點了點頭。凱莉克立即抓起麥克風向隊員傳達命令，讓所有人進入逃生艙。
“呼——”維歐舒了口氣，“這我就放心了——我們還等什麽？”
布尼說：“什麽也不等，我們哪兒都不去——我哪兒都不去。”
多娜衝他大吼：“你沒聽到凱莉克的話嗎？”說著，她伸手就要去抓他的手臂。就在此時，船體深處又發生了爆炸，把他們震開了。多娜的屁股狠狠磕在布尼的椅子上。“飛船馬上就要爆炸了，留在這裏有什麽用嗎？你以為這是拍電影嗎？你獨自站在船頭隨船一起沉沒，然後所有人誇你‘好偉大’？”多娜抓住他的手腕使勁搖晃，直到布尼抬頭看她，又補充了一句：“你會沒命的。”
布尼用力舔舔嘴唇，扯開了多娜的手。“可不隻是我，不會的。”他奔向凱莉克，問，“我們還有驅動力嗎？”
“隻剩下相對位置推進器了，怎麽了？”
布尼揉著額頭，考慮了一會兒，然後說：“夠用了。把它們全部打開。就算我們會死，也要把他們拉下水。”
“你說什麽？”多娜為了蓋過警笛聲，扯著嗓子喊道。
布尼指著屏幕上那個正從聖緹利駛出的多刺巨物，說：“那艘飛船就是他們的終極武器。它是他們多年的成果。一旦他們得手，我這些年的努力就白費了。”他眼睛看著多娜，對凱莉克命令道：“撞過去，這艘船是我們僅剩的武器，得好好利用它！”
博士衝向奧格穆尼，對他怒吼道：“住手！”
加拉曼一個手勢招呼金發人形機器人上前。它的雙手隨即緊緊環在博士胸前，讓他根本無力掙紮。如果他手裏有音速起子，或許還能使機器人停擺或者電路擾亂。但他現在什麽都沒有，而他的手臂被死死固定在身體兩側。
門突然打開，彌賽斯快步走進來。他質問加拉曼：“怎麽回事，你為什麽開火？”
博士看得出來，加拉曼對彌賽斯的出現感到十分煩躁。加拉曼說：“因為我們的敵人布尼啊。是時候了結他了。”
彌賽斯疑惑道：“你不能這麽做，船上還有有機生命。”
加拉曼怒吼：“就算有也沒幾個！何況，你真以為不殺一兵一卒，不傷害一個有機生命，就能完成我們的計劃？”
彌賽斯無助地揮著手，“我沒有，但是……你曾說過不會造成不必要的傷亡。你說過不會摧毀他們的飛船。”他的聲音裏帶著一絲哭腔。
“那你就把這看作接下來那些不幸傷亡的開始吧，這一切最終都是必要的。”
博士在機器人的鉗製下連呼吸都很困難，他氣息不穩地說：“彌賽斯，讓他放了布尼他們，他們已經影響不了戰局了。他們的飛船可能已經殘破不堪，甚至可能連人都死了。快讓他們取消進攻吧！你不是說你在乎生命、在乎有機種族嗎？證明給我看吧！讓他們住手。”
彌賽斯看向加拉曼，張嘴想說什麽，卻被加拉曼搶先了：“我們花了這麽多年的心血，計劃了這麽久……你想因為你的感情用事，就讓一切付諸東流？”
“可是……萬一博士說得沒錯呢？他們已經影響不了戰局了。”
“彌賽斯，你真的願意賭這一把？”
奧格穆尼小心翼翼地插嘴道：“加拉曼。”
“怎麽了？”
“那艘飛船——布尼的飛船動了。”
加拉曼猛地看向主屏幕，奧格穆尼把圖像投影過去。“他們在逃跑吧？”加拉曼低聲說，他肥厚的嘴唇扯出一個殘忍的笑容。
奧格穆尼皺眉道：“不，不是在逃跑，這個方向不對。他們在朝聖緹利進發。”
博士最先反應過來布尼打的是什麽主意。他在機器人懷裏掙紮道：“我的天！看來他們也不是毫無還手之力啊！”
“他們打算幹什麽？”加拉曼說著朝屏幕走去。“正義之劍號”逐漸加速，相對位置推進器隻發出了微小的光簇，說明其驅動力已所剩無幾。不過，光這些也已經夠用了。
“他們朝‘火炬號’駛去了。”奧格穆尼不敢相信自己說的話。
彌賽斯憂心忡忡地驚呼一聲，小聲說：“他們打算撞上去。”
“不！他們休想！”加拉曼咬牙切齒地說，“瞄準他們——這次我們要徹底了結他們，永絕後患。”
“緊急逃生艙分離，”凱莉克一個個地數著，看著它們打著旋兒消失在黑暗中，“船員們都安全了。”
多娜不知道緊急逃生艙能否安全返航，也不知道它們會不會在宇宙中無依無靠地遊**，直到燃料耗盡。但不管怎樣，總比坐在這裏跟“正義之劍號”一起撞上去要好。
維歐無助地甩動雙手。“我們該走了，”它一遍遍地重複著，“我們該走了。我可沒打算送死。哦天哪。”維歐看到凱莉克麵前的屏幕，突然不說話了。然後，它誇張地倒抽一口冷氣，“逃生艙——逃生艙都走了。”
“維歐。”多娜語氣輕快地喊它。
小機器人抬頭，“怎麽了？”
“閉嘴。”多娜說完轉向凱莉克，“我們還有多久就會撞上他們？”
多娜口幹舌燥，心髒怦怦直跳。他們幾乎必死無疑，但有某種莫名的力量，或許是腎上腺素，或許是接二連三讓她應接不暇的各種事件，幫她克服恐慌。倒不是說多娜無所畏懼，隻是她來不及理會它們。每波恐慌席卷而來時，都叫囂著想把她打敗，讓她變成一個隻會躲在角落尖叫的膽小鬼。可每次多娜都能把它們壓下去，並不斷告訴自己：“博士也會這麽做。博士也會這麽做。”
凱莉克答道：“八分鍾。”多娜可以聽出她聲音中的顫抖。
“八分鍾。好的，可以開啟自動駕駛模式撞過去嗎？”
凱莉克點點頭。
“很好！那就快去，鎖定控製板。我們還有救。”
維歐提出異議：“可是逃生艙都走了啊。全都走了，一隻不剩。”
多娜蹲下來溫柔地說：“維歐，還記得剛上船時，我威脅你說，要讓‘媽媽’把你怎麽樣嗎？如果你再說話，我就親自動手……我們還有一隻逃生艙。”
凱莉克說：“維歐說得沒錯，我們沒有別的逃生艙了。”
多娜粲然一笑道：“不，我們還有一個。別擔心！”說完，她在走廊上徘徊了一會兒，等凱莉克把控製板設置為自動模式。
布尼看著在走廊上衝他們招手的多娜，皺眉說：“希望你的腦子還是清醒的。”
多娜笑笑，“相信我。”飛船又是一陣顫動，多娜抓住門框，“雖然我不是博士，但名師出高徒嘛。”
他們花了將近五分鍾才從艦橋回到一片狼藉的船體內部。主廊被震落的殘骸堵住，“媽媽”輕而易舉地把其中扭曲的梁柱和倒下的牆體移開，仿佛它們是紙片和塑料做成的。維歐總是率先從縫隙裏溜過去。布尼提醒它，每個拐角都可能有未知的風險，此後，維歐便老老實實地擠在隊伍中間了。
“快到了。”多娜說。他們快要走到小貨艙時，布尼才明白多娜說的逃生艙是什麽。他向來苦大仇深的臉上終於綻放了一個微笑。“如果你想在我的飛船，呃，下一艘飛船上謀一份職位的話……”他話還沒說完，就看到了多娜震驚的表情。
她呆呆地盯著艙門上落滿灰塵的觀察窗。這扇艙門是通往貨艙的門之一。此刻艙門封死，不過隻要通過這扇門，就可以登上最後的逃生艙——塔迪斯。
但，多娜透過厚厚的玻璃看到的，隻有空無一物的地板，再無它物。這間原本存放著塔迪斯的貨艙，竟然在攻擊中被炸穿了。而他們唯一的逃生工具，也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