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月物語

THE TALE OF AUGUST.

鈦藝

Tai Yi

美好的夏日祭裏,

有一段未了的遺憾。

作者鈦藝,村上春樹腦殘粉,不僅喜歡閱讀村上的小說及雜文,更喜歡用村上的筆觸來抒寫自己的內心感悟。現居月球中央灣,喜歡和朋友去居酒屋喝純正的得其利,以及逗適應不好重力的貓。已發表《響》《聖誕夜》等多篇科幻小說。曾獲中國科幻銀河獎“最佳新人獎”。

其一

石原春一夢見小時候在祖父家過暑假的情景。

在鋪著榻榻米的起居室裏,春一盤腿坐在拜墊上,鄰居家大他一歲的翔子姐挨他坐著。她紮著一束馬尾,身穿白色的連衣裙,**的雙腿伸在木桌下。外廊上的蚊香冒出細細的煙跡,陣陣夏風搖響風鈴,聲音清脆悅耳。兩人麵前的木質矮桌上擺著深棕色的茶杯,散發出大麥茶的香氣。桌上還有一隻裝著點心的深棕色陶盤,盛著春一和翔子都很喜歡的和菓子。春一的奶奶石原綠經常會做這種點心,深得家人的喜愛。不過,他倆正沉迷於春一的爺爺石原耕一郎製作的遊戲中,無暇顧及眼前的美食。

退休前,爺爺是個很厲害的遊戲製作者。在公司裏,擅長美工和編程的他是遊戲開發團隊的中流砥柱,經常開發一些和風遊戲。退休後,爺爺還以一己之力使用V. I.技術 製作一些遊戲和程序,而春一和翔子是爺爺的禦用遊戲測試員。

現在是V. I.設備大行其道的時代,作為一種類似於隱形眼鏡的裝置,這套設備可以讓人們獲得現實增強的效果。戴在瞳孔上,人們可以隨時用手激活視野中的虛擬鍵盤,使用各種基於GPS定位技術的軟件。

春一和翔子雖然身處起居室,眼前卻是一派水族館中的景象,與V. I.關聯的共享音域中傳來海的聲音。珊瑚層層疊疊地排布在榻榻米上,不時有幾隻小醜魚從珊瑚的縫隙中鑽出,在翔子的手邊遊來遊去,她慢慢抬起手,小醜魚們便也跟了過去。醜陋的鮟鱇魚打著燈籠,在海的深處遊**著。藏在海底細沙中的比目魚小心翼翼地等鮟鱇魚離開後,才敢扇動身體,激起一陣塵屑。金龍魚慵懶地遊向外廊,一副悠然自得的派頭。一群沙丁魚從房頂上冒了出來,魚群順著水流的方向改變著行進的路線。有兩隻海豚遊到他們觸手可及的地方,好奇地盯著他們看個不停。突然,室內的光線變暗了,春一和翔子興奮地朝外廊跑去,地板上響起一串歡快的足音。兩人向天空探出頭,隻見一頭體型巨大的座頭鯨在藍天下翱翔,遮住了太陽的光芒。

“耕一郎爺爺,你是怎麽做到的?!”翔子驚訝地喊著。

“這個很簡單,隻需要降低V. I.的透光度就好了。”爺爺露出得意的笑容。

“這些建模好逼真!我能摸摸它們嗎?”春一忍不住向海豚伸出手去,可惜手直接穿過了海豚的身體。

V. I.不可能模擬觸覺,春一明明知道這一點,卻還是忍不住嚐試了一下。

在失望之中,春一醒了過來。

“嗬!”春一穿著白色的短袖襯衣和藍色的牛仔褲走出房間,站在盂蘭盆時節的陽光中。等待父母出來的時間裏,他忍不住伸著懶腰,享受著舒展身體的快感。

這時春一聽到哢嗒聲,隔壁鄰居立川家二樓的窗戶打開了。春一回頭望去,誰知窗戶又立即關上,那慌慌張張的樣子像是在躲著他。

應該是翔子姐吧。他想著,心裏有些難過。

一年前,父親被公司派遣去東京。那是公司總部的所在地,對於父親來說這是一個無法推辭的差事。春一希望自己可以留在家鄉,畢竟同學們都在這裏,做一個轉校生的滋味一點也不好受。但爺爺年事已高,奶奶也已經去世多年,父母對春一不放心,隻能帶他一起去東京。

事出突然,春一本想和翔子好好道別,畢竟兩人從小就是青梅竹馬。結果翔子知道這件事後非常生氣,在春一離開那天也沒有出現。

“不要再跟我聯係了!”當時,春一的V. I.收到翔子的“臨別贈言”。

走之前,春一跟爺爺抱怨過這件事情。

爺爺對於父親離開家鄉這件事並不反對。自己雖然年紀大了,但暫時還不需要人照顧。V. I.的功能非常方便,如果有緊急情況的話,可以隨時和附近的醫院聯係。遇到自己處理不了的家務活兒還可以向家政服務公司下單。而調任對於父親來說機會難得,爺爺在聽到這件事後還是很高興的。

至於春一的情況,爺爺心裏也很清楚。翔子對於春一而言是一個特別的存在,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在東京,父親的工作非常忙碌,所以這次回鄉尤為難得,隻因家裏人要為奶奶掃墓。

春一的父母跟鄰居立川一家約好,一起去半山腰的墓地。許久不見的翔子穿著淡藍色的連衣裙,跟在兩家人的後麵,看到春一之後一言不發。春一隻好加快腳步,跟在她的身後。

“翔子姐,好久不見……”春一試圖打破兩人之間冷淡的氛圍。

翔子什麽都沒說。春一也不再說話,隻是在翔子身後看著她。不知道翔子究竟在生什麽悶氣,好不容易回到家鄉,沒想她的態度依舊這麽冷漠。

翔子突然定住了身子。她被路邊的站牌吸引了過去,春一也順著她的視線看去,除了站牌,什麽都沒看到。這時春一才想起來,他把V. I.的過濾功能提到了很高的級別。

在東京的街頭走動時,由於佩戴了V. I.的緣故,人們的視野中會出現大量的信息。特別是在寸土寸金的地段,繁雜惱人的信息會撲麵而來,將人們的視野完全淹沒。為此,很多人都會開啟V. I.中的信息過濾功能。

V. I.的使用者可以根據信息本身所攜帶的標簽來過濾,比如“廣告”“視頻”“留言板”等。受政府管理條例的限製,廣告從業者必須將他們發布的信息貼上“廣告”的標簽,春一就將這類信息基本屏蔽掉,唯獨自己喜歡的遊戲或者自行車品牌的廣告例外。

但廣告並非唯一惱人的信息類型。東京街頭有大量含義不明的塗鴉,甚至還有些恐怖的惡作劇。好在V. I.還能以信息發布者的標準來過濾信息,除了V. I.聯係人中的親人、朋友和同學以外,其他人發布的信息一概被過濾掉。隻有這樣,春一走在東京街頭才不會被那麽多信息困擾。

“翔子姐,你在看什麽?”他一邊準備關閉標簽過濾功能,一邊問道。

“妖怪。”翔子說道。

春一嚇了一跳,不由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看來標簽過濾功能還是保持原樣比較好。翔子從來不在V. I.中設置過濾功能,所以她也總能看到很多奇怪的信息。春一很難想象她每天看到的世界究竟是怎樣的。

不一會兒,他們就來到了附近的小山。石階的入口處是紅色的鳥居,附近幾棵巨大的樹木被注連繩圍住。走在石階上,春一看到盛夏的陽光照射到鬱鬱蔥蔥的樹木上,這幅景象讓他覺得心裏癢癢的,好像有什麽東西要隨著這股盛夏的生機萌發而出。從管理人那裏借了木水桶和舀子,打了水,兩家人分別去祭奠各家的亡者。

來到奶奶的墓碑前,春一和父母將附近的落葉殘枝收到垃圾袋中,然後用舀子給墓碑澆水,衝洗完畢後再用抹布擦幹。春一將兩束百合花擺放妥當,呈上了奶奶喜歡的和菓子與一壺兩合左右的清酒,之後再擺上用黃瓜和茄子做的精靈馬與精靈牛,以及一隻西瓜。這時,父親點燃了香燭,又用手扇滅火苗,家人一起向墓碑雙手合十,進行祭拜。

由於突發心肌梗死,奶奶石原綠已經去世五載有餘。春一閉上眼睛,回憶著幼時爺爺奶奶家中的情景。爺爺生性浪漫,同奶奶十分恩愛。爺爺雖然有輕度的糖尿病,但由於貪戀奶奶的和菓子,總是經常會為此纏著奶奶。在奶奶的麵前,爺爺像個撒嬌的小孩子一樣。奶奶拗不過他,總是沒好氣地給他做些南瓜餡兒的和菓子。每每看到爺爺大快朵頤的樣子,她的臉上又會露出開心的笑容。

別看爺爺在奶奶麵前是這副樣子,實際上他非常有定力和毅力。不管是在工作的時候,還是退休之後,爺爺都堅持去晨跑。以前,爺爺的同事來家中聚會,還會聊起這些事情來。雖然當時春一還小,但對很多事情卻記得很清楚。

“石原君工作非常認真,對於新興的編程軟件也很熟悉,他製作的遊戲人物非常討玩家喜歡。”一個身材有些微胖的老人說道。

“是啊。不過石原君也很注意身體呢。他經常會去附近的公園晨跑,到公司的樓頂做保健操,下班時還會換上跑鞋,坐地鐵時也提前幾站下車,徒步跑回家裏。”坐在對麵的老人弓著腰回憶著。

“對對,石原君還是蠻在乎身體保養的。”大家七嘴八舌地附和。

“畢竟咱們的工作對身體太過磨損,還是多注意一下比較好。”爺爺笑著說。

至於爺爺的技術水準,那更是沒得說。在家裏做了很多用於V. I.的遊戲和軟件,春一和翔子從小就玩著這些遊戲長大。家裏有時候會成為巨大的水族館,有時是秋意漸涼的野營地。他們兩人會一起合作,將爺爺製作的遊戲慢慢通關。爺爺還為自己家裏製作了一款管家係統,戴上V. I.之後,大家可以看到小狐狸形狀的管家跟隨著大家的腳步行動。那隻小狐狸的名字叫“痕” 。當看到這隻栩栩如生的小狐狸後,翔子還纏著爺爺為他們家特製了一款管家係統,外形是一個身穿紅色和服的七歲男孩,大家叫他“座敷童子”。

春一想起夏季的夜晚,祖父母家的院子裏彌漫著茉莉花的香氣,這是奶奶最喜歡的花。春一和翔子會陪他們一起坐在外廊上欣賞月色,吃著用泉水冰過的西瓜,其樂融融。

好景不長,奶奶去世了。送別奶奶的時候,爺爺在父親的攙扶下走到她的墓碑前,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最後雙手合十,向陪伴他一生的人道別。從那天起,爺爺就經常發呆,要麽在桌邊一坐就是幾個鍾頭,要麽埋頭開發新的遊戲。

祭拜結束,全家人收拾好食物和垃圾,僅留香燭在墓碑前。準備下山時,兩家人再次會合。完成了祭拜的儀式,大家的心情舒暢了一些。這回春一和翔子走在隊伍的前麵。

“跟弟弟說話了嗎?”春一問道。

“嗯。”翔子點點頭。

兩人肩並肩走著。春一察覺到翔子的態度不像剛開始那樣拒人千裏。

過了一會兒,翔子指著春一的背後說:“痕一直在你的背後跳來跳去,不管它真的好嗎?”

“痕在跟著我們嗎?”春一回頭看了看,卻根本沒有看到小狐狸的身影。

“你看不到它嗎?”翔子問道。

“啊?!”春一的頭上頓時冒出了汗珠。

其二

掃墓的前一天下午,春一和父母一起來到爺爺家裏。

爺爺的痛風病又犯了,膝蓋和腳踝止不住的疼,所以第二天他隻能在家中悼念亡妻,沒法跟大家一起去墓地了。

父親跟躺在**歇息的爺爺簡單談了談工作的事情,媽媽去做了一些拿手的飯菜。

離開前,爺爺叫住春一。

“翔子還是不理你嗎?”

“嗯,是啊……”想到這裏,春一又歎了一口氣。

“年輕真好呐。”爺爺笑著說道。

“不知道哪裏好……”春一嘟囔著。

“想當年,綠的脾氣也很倔,我可吃了不少苦頭呢。”想起過去的事情,爺爺笑著搖了搖頭,然後直視著春一的眼睛說:“明天好好把握機會哦。”

那時,春一還以為爺爺隻是在為自己鼓勁。

掃墓回去的路上,春一因為翔子的話而產生了一絲恐懼。雖然翔子喜歡對春一做些無傷大雅的惡作劇,但那時的翔子總會露出壞壞的笑容,而現在兩人之間的關係還非常微妙。這回翔子應該沒有戲弄自己。

春一趕緊激活V. I.的控製界麵,然後把所有的標簽過濾功能都暫時關掉,他的視野裏瞬間出現了很多信息,既有廣告,也有其他人信手塗鴉的奇怪畫麵,以及痕。

痕一邊跳來跳去,一邊圍著春一轉圈。等春一可以看到它之後,它便慢慢走到了前麵,朝二人既正式又可愛地微微鞠躬。

“你不小心把痕屏蔽掉了?”翔子問道。

“我剛檢查了一遍標簽管理,並沒有屏蔽痕啊。會不會是係統的Bug呢?”春一也冒出滿頭的問號。

痕走到前麵,然後轉過身來,抬起右爪衝兩人招招手,那姿勢令春一想起了拉麵店裏的招財貓。於是兩人快步跟上。

走了一會兒,小狐狸走到剛才經過的站牌旁邊。

“啊!這是剛才我看到的那隻妖怪!”翔子指著站牌前的一個人影說道。

春一慢慢走近妖怪,然後仔細觀察著她的樣子。她穿著華麗的紅色和服,麵容嬌媚,頭上頂著一雙狐耳,身後露出九根毛茸茸的狐尾。痕跳進她的懷中,她輕輕撫摸著小狐狸的腦袋,小狐狸露出愜意的神情。

“小哥,你終於肯看我一眼了。”妖怪的微笑勾人心魄,春一猜測她應該是傳說中的妖狐玉藻前。

“嗯……”春一不知如何回答,隻好應聲。他利用V. I.的虛擬按鍵來和麵前的虛擬人物進行互動,然後檢查了一下妖怪和痕的製作信息,果然是玉藻前。

“她的製作者是誰呢?”翔子好奇地問道。

“是……我的爺爺。”春一檢查完後,關閉了製作信息的界麵,“跟我們來的小狐狸不是痕,而是痕的2.0版本。”

“如果是你爺爺製作了它們的話,那你應該可以直接看到啊,畢竟你的V. I.並不會過濾親屬的信息。”翔子有些不解。

“嗯。不過,這兩個造物的製作者名稱是爺爺剛出道時用的名字‘グリーン’ 。我沒想到爺爺還會用這個筆名繼續製作信息,所以沒有添加到白名單中。”春一回憶起小時候在爺爺家玩遊戲的事情,然後繼續用V. I.檢查玉藻前和痕2.0的隱藏信息,結果一無所獲。看來隻有和它們互動,才能知道更多的信息。

春一盯著玉藻前,接著問道:“爺爺為什麽要你們來這裏呢?”

“這是遊戲哦,爺爺希望你們兩人一起來測試,遊戲測試完成可能會花一整天。”玉藻前笑著說,“春一太笨,肯定沒法自己通關,還是請翔子也來幫忙吧。”

原來如此。

“是什麽遊戲呢?”

“這是爺爺用‘グリーン’這個名字製作的第一款遊戲。”玉藻前舉起右手,她的指尖燃起了藍色的火焰。春一用V. I.選中火焰,然後將遊戲下載到V. I.中。

“還有其他信息嗎?”春一問道。

“我隻攜帶了這一條信息。”玉藻前露出遺憾的壞笑。

“好吧。”玉藻前類似於遊戲中的NPC,春一猜測它應該不會說謊。那麽剩下的事情就得靠自己了。這時,玉藻前和痕漸漸退下,然後走進一塊山石之中。

“耕一郎爺爺真狡猾……”翔子喃喃道。

“翔子姐如果不願意的話,我自己來就……”說到這裏,春一就被翔子打斷了。

“我會幫你的。正如耕一郎爺爺所說,春一的確太笨了!”翔子麵露自信的神情,看起來躍躍欲試。

總感覺自己莫名其妙被嫌棄了……春一無奈地搖搖頭。

此刻已經接近中午。

兩人去到附近的家庭餐廳吃快餐,吃完後,春一點了碳酸飲料,翔子點了草莓聖代,兩人開始在餐廳裏研究玉藻前交給他們的遊戲。

春一先檢查遊戲的信息。這是爺爺在V. I.出現之前製作的作品,最近才由他移植到V. I.上。這是一款帶有分支選擇的戀愛遊戲,講述了一個熱衷於編程的少年在進入高中後喜歡上同班女生的故事。遊戲本身很質樸,畫麵、音效跟他現在的作品無法同日而語。但在這款遊戲中,爺爺的才華已經顯露出來,朋友除了幫忙錄製音樂以外,畫麵和故事腳本均由他一人完成。

遊戲的內容不多,所以他們玩起來進度很快。等玩到遊戲的結尾時,遊戲的背景畫麵進入到圖書館中,少年向梳著兩條麻花辮的同班女生走去。窗外一片黃昏的色調,而巨大的櫻樹下落櫻紛紛,畫麵和音樂明明稚氣未脫,卻水乳交融,覺得非常溫馨。當少年來到少女的跟前時,遊戲中出現了兩條選項:a. 向她告白;b. 擦身而過。

“要不要先選b試試?”春一一邊問,一邊瞥了一眼翔子,不知道是否因為害羞。

“嗯。”翔子先將進度保存,然後點點頭。

少年與少女擦肩而過。少年沒有哭泣,但是心底深處充滿了空虛的悵然。四周的景色逐漸黯淡下去,他的世界重新回到一成不變的狀態。

看到遊戲的最終畫麵上顯示著大大的Bad End,兩人唏噓不已。

春一重新加載保存的進度,這次他們選擇了第一個選項。

少年走到少女的身邊,輕聲對她說:“請同我交往吧。”

少女微笑著看他,嘴唇輕啟,低聲說著什麽,可惜突如其來的風撫動窗簾,讓少年沒能聽到少女的聲音。遊戲在這裏戛然而止,令春一覺得意猶未盡。

“話說,遊戲就這樣結束了嗎?不是說要一天嘛……”春一有些疑惑。

“的確很奇怪,遊戲明明很簡單啊。”翔子不解地回答說。

“不過,有誰會在圖書館裏向女生告白啊。”他對遊戲的劇情吐槽道。

“咦,莫非春一不知道?”翔子歪著頭,指尖輕點嘴唇。

“不知道什麽?”

“當初耕一郎爺爺就是在圖書館裏向奶奶告白的啊。而且奶奶還告訴我,爺爺就是在圖書館裏讓奶奶來玩這款遊戲的,結束後就向她告白了。”回憶這段多年前的浪漫逸事,翔子不禁抿嘴笑著。

遊戲結尾的過場動畫很簡短,主要顯示了製作者和開發工具的信息,不過,最後一幕的右下角卻顯示“つづく”(未完待續)的字樣。

原來是這樣啊!

春一想了想,然後對翔子說:“看來遊戲還沒結束。”

“嗯,不過該怎麽繼續呢?”

“我猜,我們應該去一趟市立圖書館。遊戲裏那棵粗大的櫻樹就在市立圖書館的中庭。”

“原來如此!”翔子恍然大悟。

兩人離開餐廳,走向市立圖書館。為了保證自己不會看漏任何消息,春一沒再開啟標簽管理的功能。但這樣一來,一大堆平時看不到的信息全都撲麵而來了。

很多地方都有廣告,然後是人們留下的微妙信息。有的長凳上寫著“失物招領”,但上麵明顯空無一物。有的樹下被標注著“螞蟻窩”的字樣,字體歪歪扭扭的,應該是頑童用手寫上去的。街心花園的蹺蹺板上寫著“太郎天下第一”,完全不明所以。而滑梯下麵用小字寫著什麽,明明看不清楚,字體卻又發著光。

好奇心折磨著春一前去一探究竟,原來是有人畫了一把相愛傘。這是一條公開信息,那人卻在相愛傘下故意用羅馬音標的英文首字母寫著兩人的名字,這讓春一哭笑不得。

“明明是想向別人傳達自己的心意,結果卻弄成這樣半吊子的信息!”春一搖搖頭。

“把自己的心意告訴別人需要很大的勇氣。”翔子忽然反駁道,看上去還有些生氣。

讓春一出乎意料的是,市立圖書館裏麵也有紛繁複雜的無用信息。

“這些奇怪的信息把有用的書全都淹沒掉了。”春一向年輕的女性圖書管理員抱怨道。進入圖書館的認證非常方便,隻要把自己V. I.中的個人信息通過圖書館的專用網絡拖入到指定區域,借閱證很快就能辦理下來。

“是啊……我們一開始還向V. I.公司的技術首席申請高等級權限,以便清理圖書館裏的垃圾信息。但一來這樣太麻煩,二來大部分人都設置了標簽過濾的功能,所以我們就不再處理這些事務了。”她的臉上也寫滿無奈。

“你也把大部分信息都屏蔽掉了?”春一好奇地問道。

“嗯。不然,一進入圖書館就什麽都看不到了。”

春一隻好苦笑著回頭望向翔子。翔子顯然已經習慣與紛繁的信息共存,正饒有興趣地在其中徜徉著。春一歎了口氣,一邊小心被信息擋住的書架,一邊快步跟了上去。

這樣找下去的話,何時才能找到爺爺設置的信息呢?

“對啊!”春一忽然想到了什麽,然後拍了拍翔子的肩膀。

“有什麽好主意了嗎?”翔子小聲問道。

“嗯嗯,”春一同樣小聲地回答,“我們把標簽過濾的權限設為最高,然後將‘グリーン’這個製作者名稱設為例外。”

“也就是說,除了帶有‘グリーン’標簽的信息,其他信息我們都看不到了,對嗎?”

“正是如此。”春一會心一笑。?

其三

五年前,翔子的弟弟小忠去世了。那時他剛七歲。

暑假裏,同班同學偷偷相約去附近的河川玩耍。在沒有成人照看的情況下,翔子的弟弟不慎溺亡在那條河裏。

翔子一直躲在屋裏哭,連弟弟的葬禮都沒有參加。無論父母怎麽勸,她都不出自己的房間。她很寵愛這個弟弟,姐弟的感情一直都很好。如此親近的人就這樣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這對於那個年紀的翔子來說是一個難以恢複的打擊。

“唉,翔子,去跟小忠道別吧。不然的話,他沒法安心去那個世界。”夜裏,春一從自己家的陽台翻到翔子家的陽台,躡手躡腳地進到她的房間。

“問題是他已經什麽都聽不到了啊!我去跟他道別又有什麽用?這種儀式對於小忠來說還有什麽意義?!”翔子對眼前的不速之客充滿敵意。

“我說不好。翔子姐,我覺得你是對的,小忠應該什麽都不知道了。但我覺得,這一切對於你父母而言是有意義的。更重要的是,對你有極其重大的意義,”春一頓了頓,接著說,“不好好和小忠道別的話,你將來會更難受的,畢竟你這麽疼他,不能讓他就這麽走了。”

說完,春一就從陽台翻回家裏,走下樓,然後又從正門來到翔子的家中。

此刻,僧人們正為棺材裏靜靜躺著的小忠做著法事。小小的棺材,小小的壽衣,小小的麵龐。不一會兒,翔子穿著睡衣就從屋裏走了下來。人們注視著她,看她在弟弟的麵前泣不成聲。

春一看著翔子,自己也不禁哭了起來。

春一從最高層的借閱室往下搜索,而翔子從一樓的借閱室往上找,不一會兒翔子就在三樓借閱室的角落裏發現了爺爺留下的信息。

一個妖怪倚在窗台上。窗外就是那棵粗大的櫻樹,可惜時值八月,枝葉繁茂的樹上沒有櫻花。她悠然地端著煙槍吞雲吐霧,而這雲霧和她那一襲白色的綢緞長裙交織在一起,仿佛長裙也由朦朧的煙霧組成。她左腿搭在窗台上,右腿耷拉下來,纖細的腳踝在裙與煙霧中若隱若現。

這一看就是爺爺的製作風格。

“呃……在圖書館裏做出一個煙煙羅來,爺爺可真夠腹黑的。”春一小聲吐槽道。畢竟這是依附於煙火的妖怪,圖書館的管理者們心裏肯定會不舒服。

他走上前去,檢查妖怪的製作者信息,的確是“グリーン”。

“你有留給我們的信息嗎?”春一問道。

女妖沒有說話,隻是用長長的煙槍柄指著一本書。春一看了看書脊上的名字,原來是《情書》。這本書是岩井俊二的小說,春一還沒有讀過。他慢慢翻動書頁,仔細查找著和爺爺有關的信息。

“沒想到是這本書。”翔子湊上前去。

“你看過?”

“當然看過。這部作品非常好看,這部小說的同名電影也非常好看!尤其是結尾那裏,不管讀多少遍都會感覺心裏暖洋洋的。”翔子回憶著自己的閱讀感受。

春一翻到結尾處,然後讀了起來:

學生們顯得有些害羞而躊躇不前,結果遙香說:“我們發現了一件好東西。”

說著,把一本書遞到我眼前。那是馬塞爾·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就是他那時所留下的那本書。

學生們對著目瞪口呆的我喊著:“裏麵。裏麵的借書卡!”我照著他們所說,看了看裏麵的借書卡,上麵有藤井樹的簽名。可是學生們依舊嚷著:“背麵,背麵!”

我不明就裏,毫無防備地把那張借書卡翻了過來。

我說不出話來。

那是中學時代的我的畫像。

回過神來,發現他們正津津有味地偷看我的表情。

我一邊故作鎮定,一邊想把卡片放進口袋裏。但不巧的是,這件我喜歡的背心裙上竟然沒有任何口袋。

的確是非常溫暖的結尾。

“對了,春一!去看看書封內側的借書卡吧。”翔子突然想起了什麽。

春一翻到書封那裏,拿出借書卡看了起來。由於標簽的過濾作用,春一隻看到上麵附著了一條V. I.的信息——相愛傘下,一邊豎寫著“グリーン”,另一邊豎寫著“ミドリ”。

那是奶奶的名字。

這就是爺爺想要傳達的信息嗎?春一自問道。

“還沒完呢。”女妖開口說話了。

春一走到女妖的跟前,等待她的新提示。

這回她將一份地圖資料傳給春一。稍加分析,春一就知道這是某個公園的地圖。爺爺經常會在那裏晨跑,風雨無阻。一抬頭,煙煙羅化作一陣淡淡的煙,漸漸消散於春一的眼前。

下午三點左右,春一和翔子來到公園裏。園中樹木茂盛,夏風不時拂過枝頭,樹葉發出的聲音。兩人依舊分頭去找,不一會兒他們就找到一隻天狗模樣的妖怪站立在粗壯的樹枝上。

“喂!”春一站在樹下麵,試圖跟高高在上的妖怪搭話,但妖怪根本不理他。

這該怎麽辦呢?

“好像隻能慢慢爬上去了。”翔子說道。

“唔……”春一圍著樹轉了一圈,看著半米粗的樹幹,然後轉身對翔子說道,“我可不想在大庭廣眾之下爬這棵樹啊。”

“我替你爬吧。”翔子伸展著手臂,一副遊刃有餘的樣子。

“別……還是我來吧。”春一尷尬地說道。

他想起小時候經常和翔子爬樹,一不小心就割壞衣服或者擦破手掌,回家之後總會招來一頓訓斥。但他們依舊樂此不疲,因為樹上的景色總歸是和地麵上的不一樣。長大之後,這些記憶已被他逐漸淡忘了。

手掌接觸粗糙的樹幹,用胳膊將其環抱住,鞋子也盡量踩在樹皮上凸起的部位。春一一點一點向上爬著,這份獨特的痛感讓記憶慢慢複蘇。萬幸的是,現在沒人注意到他,起碼沒有招來公園的管理員。

由於心懷負罪感,春一加快了爬樹的速度。可樹皮時不時鉤住他的衣褲,他又不敢太過用力地蠻幹。花了差不多十分鍾的時間,春一終於爬到了妖怪那裏,但他卻覺得自己至少用了半個小時。

“搞不懂爺爺為什麽要把你放在這兒……”春一小心翼翼地踩在樹枝上,對妖怪說道。

紅臉高鼻的妖怪轉過臉來,傲慢地釋放出一個音頻文件。春一通過V. I.點擊那個文件,然後就自動下載了下來。

音頻文件的製作者依舊是“グリーン”,而錄製的設備則是幾十年前的某款手機。看來這個文件是很久以前製成的。

春一把文件共享給樹下的翔子,兩人進入共享音域後聽了起來。

兩周前,我和綠分手了。

音域裏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雖然年輕,但一聽就是爺爺的聲音。

我和綠已經交往六年了。不知不覺中,戀愛從最初的甜蜜變成了一種負擔。我想成為遊戲製作者,一直在研究編程和美工,而且需要大量接觸不同開發團隊製作的新遊戲。每天的時間總是太短,所以深夜裏我也總是還在玩遊戲,甚至會為此通宵達旦。在她眼裏,我這種不規律的作息是在透支自己的生命,但我卻覺得,她每天都在管我這些事情,實在是太煩人了,畢竟我也沒有什麽辦法。我們經常會為此爭吵,直到兩周前我向她提出了分手。

分手的第一個晚上,我覺得自己終於重獲自由了。我買來消夜,準備打通之前購買的一款遊戲。但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看著遊戲中的畫麵,腦子裏卻全是綠的事情。我突然明白,即使我打通了遊戲,卻再也不能跟她分享自己的喜悅了。想到這裏,我的眼淚就抑製不住地流了下來。那一刻,我失去了打遊戲的心情,躺倒**,輾轉反側。

第二天早晨醒來的時候,我整個人依然深陷混亂之中。看著之前互道早安的短信,我很想去跟綠說些什麽,卻又不能這麽做。接下來整整兩周,我每天都過得渾渾噩噩,好像自己的靈魂錯入了一個與己無關的肉體,過上了與己無關的生活。我本以為我很快就能適應,結果並非如此。我突然意識到,綠對於我而言是非常重要的存在。今天,我來到了公園,這是我們經常一起來玩的地方。錄完這段語音之後,我準備打電話給綠。我想再聽到她的聲音,希望她能原諒我。

我想告訴她,我非常想她。

錄音戛然而止。

待兩人聽完音頻,天狗對春一說:“等到月亮出來之後,就來這裏跳盂蘭盆舞吧。”

說罷,天狗張開那對碩大的翅膀,向著太陽的方向一飛衝天。

其四

四年前的一天,春一和翔子走在放學的路上。夕陽緩緩西沉,將兩人的影子斜斜拉長。十字路口的交通信號燈變到綠色時會響起《通行歌》的旋律:

通行了,通行了。

這是哪裏的小道?

這是天神的小道。

輕輕通過到對麵去,

如果沒有要事就不需通過。

為了慶祝孩子七歲生日,

請笑納錢財保我平安,

出行容易歸途卻很可怕。

雖然歸途可怕,

但也通行了,通行了。

翔子跟著歌曲的旋律哼唱起來。但仔細一想,這首曲子還是會讓人感到些許寒意。

“阿春,你覺得座敷童子在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嗎?”

“不知道啊。翔子姐覺得有嗎?”正因為翔子前天去給小忠掃了墓,所以才會想到這個問題吧,春一如此推測。

“我也不知道。隻是希望會有,這樣我就能見到小忠了。”

那個時候,V. I.技術已經傳播開來。春一的爺爺根據自己的經驗,很快就把痕創造了出來。隻要戴上V. I.設備,就能看到這隻活潑可愛的小狐狸。退休之前,爺爺就喜歡用日本傳說中的妖怪來創造遊戲中的角色,而熟練使用V. I.技術開發遊戲之後,爺爺發現這項技術能達到更加真實的效果,不論是什麽樣的妖怪,仿佛都觸手可及,現實與虛擬的界線正在慢慢消失。

“阿春。”沉默了一會兒,翔子突然說道。

“怎麽了?”春一歪過頭去。

“我想拜托耕一郎爺爺來製作一款座敷童子的管家係統。”

後來,爺爺答應了翔子的要求。從此隻要翔子在家,那個穿著紅色和服的七歲男孩就會和她形影不離。在翔子的父母眼中,這個景象實在是有些怪異,可他們拗不過翔子。同時,在日本的傳說中,座敷童子是一個守護宅運的妖怪,所以他們對這件事也就聽之任之了。

看著恢複生氣的翔子,春一突然覺得,生與死的界限也因V. I.的存在而變得模糊了。

盂蘭盆慶典的晚上,節日的氣氛越來越濃厚。

兩人約好在公園的大門相見,春一依舊是白天時的穿著,而小孩子們則穿著各種顏色的浴衣 和木屐,圍著各個臨時攤位嬉鬧個不停。公園附近掛起無數彩燈,來慶典的人們越來越多。

春一想起小時候和翔子一起參加這些夏日慶典。那時候,他倆都會穿著浴衣,而且翔子總會纏著春一給她買蘋果糖吃。春一從不拒絕,因為看到她的舌頭染成紅色還蠻有趣的。

“我來了。”隨著木屐傳來的踏踏聲,翔子走到春一跟前。

“這件浴衣如何?”她露出可愛而狡黠的笑容。那個春一熟悉的翔子姐又回來了。

“很……很合身。”因為翔子的美麗,春一竟然有些緊張。

“那麽,請我吃蘋果糖!”翔子拉住春一的手,往公園裏走去。

章魚燒和炒麵的攤位前人滿為患,而孩子們在撈金魚和射擊的攤位麵前開心地叫嚷著。為了不被人流衝散,春一緊緊握著她的手,就跟小時候一樣。

找了一會兒,兩人在賣麵具的攤位旁找到了賣蘋果糖的老伯。

“多謝惠顧!”攤主笑嘻嘻地將紅彤彤的糖果遞給翔子。

她輕輕地用舌頭舔著糖衣,和小時候別無二致。

兩人一邊在慶典中閑逛,一邊尋找著耕一郎爺爺留下的提示。不過,哪裏都沒看到與“グリーン”相關的信息。

不一會兒,兩人走到公園中心的空地上。那裏燈火通明,樂手們站在兩層的木製高台上奏起太鼓,男女老少圍成一個圈,伴著鼓點的節奏跳起盂蘭盆舞。舞蹈沒有跳躍等劇烈動作,隻需變換手勢和身形就好,老少鹹宜。

“我記得那隻天狗提示我們一起跳盂蘭盆舞。”春一回憶起線索。

“好呀。”翔子點點頭。

兩人一起加入跳盆舞的隊伍。老婆婆們在隊伍的前麵跳舞,跟在後麵的小孩子們笨拙地學著,令人忍俊不禁。大家的臉上都洋溢著笑容,火熱的氣氛跟夏日相得益彰。

一切都宛如從前。春一跟在翔子的身後,看著她的長發隨著舞姿的變換而晃動,被浴衣裹緊的身體呈現出纖細動人的身姿,使他根本無法移開視線。

在人們的歡聲笑語中,春一生出一股濃濃的憂鬱。盂蘭盆的假期結束之後,他就要隨父母回東京了。說不定以後隻有在這個有著“民族大移動”之稱的假期中,他才能回到故鄉,見到自己的爺爺……還有翔子。

這時,春一發現V. I.中的視野突然變暗,地麵上出現了巨大的身影。抬頭望去,一隻天狗張著翅膀,擋住了皎潔的月光,宛若神靈。

“翔子姐,快看!”

這一定是爺爺的傑作。

兩人跟著天狗飛行的方向,離開了慶典的隊伍,來到公園旁邊的小山腳下。那裏出現的景象令春一覺得震撼。

百鬼夜行。

無數妖怪舉著昏黃的燈籠,慢慢沿著石階山路向山頂走去。春一認出了其中的絡新婦、河童、橋姬、骨女、百目妖、青坊主、雪女,還有白天遇到的那幾隻妖怪。另外還有很多妖怪春一叫不出名字。

他們安靜地行進著,那皎潔的月光宛若儀仗,平添了一縷恢宏。

“耕一郎爺爺的作品依舊令人印象深刻。”翔子低聲讚歎著。

“是啊……”春一點頭道。

“如果不想被妖怪們吃掉,就不要說話。”兩人前麵的青坊主惡狠狠地嚇唬著,他倆吐吐舌頭,老實噤聲。

等隊伍行進到山頂,前方的燈火便逐漸熄滅。這些妖怪進入一扇看不到的門中,身形逐漸消散。等到青坊主也消失不見時,春一和翔子便停下了腳步。兩人的眼睛在逐漸適應著黑暗,而翔子再次握住了春一的手。

山頂的地麵砌著石磚,視野非常好。兩人向山腳看去,可以看到張燈結彩的慶典,好不熱鬧,而抬頭便能看到滿天的星河,絕美的景象令兩人屏住了呼吸。

“阿春,看那裏!”翔子指向一個石凳,上麵擺放著一株茉莉花,花瓣在月色中閃爍著淡淡的白光。兩人慢慢走過去,用V. I.檢查製作者的ID,果然是“グリーン”。

“Bingo!我們找到了!”春一和翔子擊掌道。

激活茉莉花所攜帶的信息,裏麵是一封信。

親愛的ミドリ(綠):

好久不見。

的確是好久不見了。最近我一直在想,假如過段時間能再見到你的話,我會跟你說什麽呢?我心裏有很多話想對你說,畢竟這些話已經憋了好久。可是想來想去,我卻忘了應該跟你說些什麽了。明明已經跟你說了一輩子的話!不論我說什麽,想必你都會靜靜地聽吧。

那樣的話,我可能會更加沮喪吧,比見不到你還要沮喪。

所以,我決定了,下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隻對你說——

月が綺麗ですね(月色真美)。

不要笑話我。因為昨天的月色就很美,今天的也很美。這是千真萬確的。

見到你的那天,想必月色依舊會很美。

就像你一樣。

一直想念你的

グリーン

看完這封信,翔子突然抽泣起來,淚珠落在浴衣上,發出微小的聲音。

“翔子姐……”春一想要安慰,卻不知道說什麽好。

“笨蛋阿春!”翔子突然喊道。

“哈?為什麽要罵我……”春一完全摸不著頭腦。

“因為你太笨了,”借著月光,翔子一臉委屈地看著春一,“小忠也是,你也是,為什麽你們說離開就離開,把我一個人孤零零地扔下?”

“我也想留下來……”春一想要辯解,卻沒能說下去。

“過不了多久你就會把我忘掉吧?你在東京會迎來新的生活,然後會有新的夥伴,每天都會有新的事情在等待著你。你會為我所不知道的事情開心,又為我所不知道的事情煩惱。每次想到這些,我就感覺自己很孤單……”

“可是你每年隻能回來一兩次,也許今年沒忘、明年沒忘,但早晚會把我淡忘。”翔子雖然這麽說,但語氣裏透露著一種不甘,“我之前一直擔心,跟你告別之後就再也見不到你了,所以我才對你不理不睬。而且,如果惹你生氣的話,說不定你就不會忘記我了。可是聽到你要回來的消息,我就開心得不得了。早晨看到你站在樓下,我就抓緊挑選合適的衣服,生怕你會認為我變得不值一提。”

聽到這裏,春一才明白為什麽翔子會突然關上窗戶。現在,微涼的月光映在她的眼眸中,春一感到一陣痛楚。

“翔子姐,你知道茉莉花的花語嗎?”春一突然問起。

“不知道。是什麽呢?”

“因為奶奶喜歡茉莉花,所以我以前查過。茉莉花的花語是——你是我的生命。”

翔子微微一愣,隨即帶著一絲哭腔回應道:“嗯。”

“翔子。”

“阿春……”

“今晚月色真美。”說罷,春一輕輕地吻上翔子的唇。

翔子沒有拒絕。軟軟的嘴唇,還有翔子身上的香味。兩人屏住呼吸,久久沒有分開。

夜裏,翔子牽著春一的手,漸漸十指相交。

而茉莉花在月下悄然綻放。

本文為中文原創小說,並非《銀河邊緣》原版雜誌所刊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