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前線靜悄悄
ALL QUIET ON THE GOLDEN FRONT.
[西班牙]阿爾瓦羅·齊諾斯-阿馬羅 Alvaro Zinos-Amaro 著
劉為民 譯
你以為的歲月靜好,
是有人為你負重前行。
作者阿爾瓦羅·齊諾斯-阿馬羅曾與羅伯特·西爾弗伯格合 著中篇科幻小說《藍移現象來臨時》和訪談錄《世界旅行者:對話羅伯特·西爾弗伯格》。他創作的短篇小說、詩歌、隨筆經常登上《類比》《自然》《阿西莫夫科幻小說》等眾多雜誌和選集。
我們是金子做的,骨架裏有黃金。是我發現了這個(以及很多其他的)事實。那時,我身在“永恒閃電之地”,來往穿梭的奇怪電流將我擊中,讓我在很多方麵都發生了改變。
二連上下早就聽我講過這些,當然也包括連長。可他們並不相信,認為我是騙子,或者瘋子,甚至兩者都是也說不定。然而,他們卻無法解釋為何事實一再證明我是對的。
比如我很清楚:假如我們不是金子做的,就會被敵方的信使打敗。他們會乘虛而入、竊竊私語、深入內部,直到我們叛變。這就是無辜平民的遭遇,這就是敵方給他們重新編程、壯大自己隊伍的方式。
我們的使命很簡單:發現敵方的信使,讓他們噤聲。我們就是傳播靜默的使者。
從表麵上看,我們就要贏得這場戰爭了。雖然這個觀點我不認同,但至少在連隊上下很受歡迎。沒錯,我們確實打贏了很多戰役,敵方進攻的間隙也確實越來越長了。然而,我不會因此就錯誤地認為,我們取得了某種永久性的勝利。因為真正的勝利隻意味著一件事:徹底鏟除敵方。
事實上——令連長十分擔憂的是——我相信戰爭才剛剛開始。我相信敵方已經知道有個“永恒閃電之地”,而且已經發起遠征,企圖確定它的方位。而且就在此刻,他們很可能正整裝待發,妄圖把新知識帶回基地,然後便能傾盡全力,發起最後一擊。如果這種情況真的發生,將會造成毀滅性的後果。
可是,大家都不聽我的。
連長很不樂意我到處散布這樣的觀點。一名士兵被派到外圍偵察去了,在我們等他回來期間,連長命令我休息。
“我不能休息。”我告訴他。
“你已經老化了,”連長嘲諷道,“你需要補充酶和寡核苷酸,我可以為你添上,雖然會引起疼痛,但卻能增強你的力量,讓你感覺煥然一新。”
我想,這就是連長的職責吧,他得確保我們都保持在最佳狀態,但卻很少為戰略做考慮。我對連長說:“不。”
“你怕疼?”連長問道。
我報以大笑。
“那就執行。”連長說道。
“我可不想冒險失去記憶。”我告訴他。大多數士兵都不介意冒險,在我看來,這是因為他們隻活在當下,也可能是因為他們沒有值得珍藏的記憶。
“你,你的記憶?”連長發出的電化學信息滿溢著憐憫。
“對,我的記憶。”我說道。
“你的記憶會拖累你,”連長回答道,“讓你出問題,讓你不穩定。你不能一直活在過去。”
我並沒有反駁連長,而是告訴他:“除了過去,我無處可活——我肯定不可能活在將來,也不可能活在當下,至少是活不了多久。”
“我敢肯定,敵方很讚同你最後那句話。”連長回答道。
此時,其他士兵被吸引到了我們所在的位置,他們捕捉到了空氣中的化學氣息——連長散發著對我的蔑視,我拒絕執行補給程序。現在,他們仍處在禮儀距離之外——但這隻是暫時的,如果我犯下錯誤,他們就會吃掉我的遺骸。我們必須高效利用原材料,雖然這並不是最初製造我們的方式,卻能使我們變得無比強大,變得比原來更加適應環境,這是我在“永恒閃電之地”發現的。正是依賴這種技術,打敗敵方的“灰白殖民地”才成為可能,要是等它發展成為無法遏製的帝國,一切就為時已晚了。
“我們應該轉移營地。”我轉換了話題。
“我們現在的位置有什麽不好?”連長詰問道。
“我們在這裏隻會浪費時間,‘永恒閃電之地’才是該去的地方。我們能從那裏獲取知識,從長遠來看,這非常重要。那地方一定是敵方的目標。”
連長考慮了我說的話,最終向我發出這樣的信息:“很好,你去吧,帶上兩名士兵。但你得帶回證據,證明那地方真的存在,否則就別回來了。”
我理解連長的計劃,也很欣賞這其中的巧思——為了消除我已然構成的威脅,同時避免我繼續散布奇怪的觀點,不妨就滿足我強烈的要求,而整個過程隻需犧牲兩名士兵而已。
於是,我開始安排任務,再也沒多說什麽。我招來的兩名士兵都不太積極,但當我傳達了這是連長的命令,他們便別無選擇,隻能跟我走。
我們在做出征準備的時候,其中一名士兵仔細觀察了我一會兒,隨後問道:“為什麽我們還要繼續打仗?既然處在優勢地位,為什麽不迫使對方講和?”
“這是連長考慮的問題。”我回答道。
“但你是二連活得最久的士兵,而且看問題的角度很獨特,”士兵說道,“你經曆過的前線戰鬥最多,見過新兵入列,也見過老兵死亡。你是我們當中最年長的。”
“你說得都對。”我說道。他的話隻有一個意思:與他們相比,我的時間已所剩無幾。我的膠體內核已經老化,甚至可能來不及完成當前的任務。
但那位年輕士兵卻堅持問道:“為什麽不講和?”
那一刻我很後悔,真不該挑選這名士兵執行任務。我沒有耐心繼續聽他的想法,開始懷疑他可能已經變節,受到了敵方汙染。我準備好了酶和寡核苷酸,隻要部署得當,它們將成為迅猛而致命的武器。我們可以將一整個營的敵軍瞬間劈成兩半,就跟在腦子裏閃過“金子”這個詞一樣快。
“敵方沒興趣講和,”我答道,“隻關心擴展地盤,聽不進道理。”
士兵又問:“所以,為了阻止敵方,我們必須跟他們一樣狠心、殘暴?”
我答道:“不是狠心,是沒心,沒有理由相信我們有‘心’。什麽是‘心’?”
士兵默不作聲。
於是,我回答了自己的提問,“是我最先把這個愚蠢的概念引入隊伍中的,我所揭示的知識並非都有用,這你懂。有時候,還是閉嘴為好。”
但士兵並沒有理會我的暗示,我絕不相信必須跟敵方一樣。
“可真相是,”我反駁道,“我們本就如此,因為我們就是這樣製造出來的。也許你很難接受,但我們的行為既算不上勇敢,也算不上凶殘,隻能說是不可避免。”
隨後,我命令這名士兵返回營地。我認定他不是叛徒,但情況可能更糟:一位哲學家就快成長起來了。
我向連長匯報了與這名士兵的交鋒,以便他得到應有的關注,又另招了一名合適的士兵,然後我們三個就開始為出征做準備。我們各自加滿了七十八個單位的寡核苷酸,還加載了很多酶——能夠感到,它們迫切地想要突入敵方的肉身。
隨後,我們出發了,沒說再見,也沒留下遺言。我們將拚死一搏。
然而,隨著我們離營地越來越遠,我心中也漸漸生出疑惑。我想起了自己雖然知道,卻理解不了的許多神秘知識,其中就有這麽一句:閃閃發光的未必都是金子。我們閃著光嗎?我暗自問道。我敢肯定自己並沒有足夠長的壽命來尋找答案。
我想到了營地,想到連長如何命令全體戰士休息,以節省資源。隻要敵方不進攻,金骨戰士就不會投入戰鬥,而我們三個則會按照計劃奮力前行。
醫生仔細看了看讀數,再三確認數據是否準確,沒完成這些步驟,他是不會宣布消息的。
患者的雙眼仍然緊閉著。
病房裏其他人的眼睛全都鎖定在醫生平靜的臉上。
“好消息是,”醫生終於開口,半是欣慰半是困惑地說道,“納米機器人已經治愈了丙型肝炎。”親屬們齊刷刷地鬆了口氣。“實際上,”他繼續說道,“看來機器人幹的還不止這些。”
患者母親探過身子,“不止?”
“機器人的行動記錄表明,您兒子處在肝炎引發的肝癌的極早期,而我們當初完全沒有發現。機器人似乎已經消滅了剛出現的腫瘤。”
親屬們紛紛流下喜悅的淚水,深情相擁,緊緊握手,熱淚不止。
“您隻說了好消息。”患者妻子試探地說道。
醫生點了點頭,“大多數納米機器人完成任務後就休眠了,這符合預期,但我們還是跟蹤到了極輕微的活動。看來,有個機器人不久前去過大腦,回到肝髒後,表現出了某種……異常行為。目前,一支三個機器人組成的小分隊似乎正從肝髒往大腦移動,剛提到的那個機器人也在其中。”醫生皺起了眉頭,“我認為不必多慮,但應該定期檢查,這樣才能確保萬無一失。”
“好的。”患者父母說道。
“好吧。”患者妻子附和道。
緊接著,患者父母就開始盤算明後天的安排。患者妻子則想著丈夫就快回家了,要做好瑞士甜菜千層麵,這可是他最喜歡吃的。但誰都沒有細想醫生的警告。
總有一天,他們將回想起那一刻。
Copyright? 2013 by Alvaro Zinos-Ama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