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的旋律

THE MELODY OF DEMON.

海客

Hai Ke

毀滅是另一種創造。

作者海客,南開大學基礎數學專業在讀博士,研究方向包括但不限於三體問題。馬爾克斯和小林正樹忠實粉絲。曾於《新科幻》發表過《遠離武爾坎》《比你想象的更科幻》等多個短篇。

Act 1

“請容我代表我的報館發言,”屏幕上,格裏高利·派克扮演的記者說道,“我們相信公主殿下的信心一定不會白費的。”

“很高興聽到你這麽說。”鏡頭切回奧黛麗·赫本扮演的公主。

“在公主殿下造訪過的城市中,您最喜歡哪一座呢?”另外一個記者問道。

“每一座城市都有讓我難忘的地方,真的很難……”說到這裏,赫本扮演的公主停頓了一下,然後堅定地說:“羅馬,我最喜歡羅馬。我終其一生都會珍惜在這裏的回憶。所以——”

音響裏突然發出一個爆音,一旁的示波器上的波形也陡然扭曲起來,赫本的聲音猛地變得又高又尖:“所以我們明天接著去抓水母吧,派大星!”

就在這時,K按下了一直攥在手裏的遙控器,房間裏頓時充滿了大功率電子設備啟動時的嗡嗡聲。與此同時,K抄起一個看著像撲蝴蝶用的網兜,對準播放《羅馬假日》的藍光播放器罩了下去。一陣劈劈啪啪的電火花閃過之後,網兜握柄上的一個發光二極管閃了起來,在一旁等待了半天的中年男子焦急地問道:“怎麽樣,都抓住了吧?”

K點點頭,接過中年男子遞來的一個信封,用手掂了掂後塞進上衣口袋,轉身去收拾那一堆大大小小的儀器。

“一共三隻妖精,都是從屋頂的通風口進來的。防護磁場老化導致的問題,等會兒負責維修的電工師傅來換了新的設備,就可以重新開張了。”

“太好了,那樣還能趕上下禮拜最新的《敢死隊3》上映。你真不知道之前我有多發愁,負責維護和平區還有東麗區電影院的那兩個除妖師這幾天一直聯係不上,整個天津就剩下我們這一家電影院了,要是再找不到你該怎麽辦,總不能讓全市的影迷都坐城鐵到北京去看電影吧?”

K嗯了一聲。負責給和平、東麗兩家電影院除妖的大Z和老趙時不時地就會像這樣“消失”一段時間,跑到某個連手機信號都沒有的深山老林裏去玩所謂的極限生存,所以整個天津全年都能正常營業的,也就隻有K負責除妖的這家南開區的電影院。而每個除妖師都有自己的職責範圍,除非收到邀請,否則去別的除妖師負責的電影院除妖可是這行的大忌。當然了,這些沒必要告訴麵前的這個“外行人”。

想到這兒,K拍了拍裝滿光碟和各種器具的工具箱——三層防輻射的鉛皮外殼,再加上兩層細密銀線編織的襯裏,足以提供萬全的防護——淡淡地說道:“怎麽可能抓不住呢?沒人能抗拒奧黛麗·赫本,就算是妖精也一樣。”

“這次也不用給你留座位?”

“不用。”

“我還以為幹你們這行的都是些喜歡看電影的人呢。”

“不好意思,剛才你說什麽?”已經走到門口的K聽到這句話,轉頭道。

“呃,我是說,”中年男子顯得很尷尬,“你來給我們除妖也已經好幾年了,但是我從沒見過你來看電影,所以看起來你似乎不怎麽喜歡看電影,但你又偏偏是個除妖師,這……”

“好吧,那我就明確告訴你:我不是喜歡電影,我是熱愛電影!”K從緊閉的牙縫裏一字一頓地說道,“但是我絲毫不認為,看一群平均年齡六十多歲的老大爺在銀幕上跳來蹦去,試圖利用他們那早已過期的名氣來可憐巴巴地賺取一丁點兒票房就算是喜歡電影。這麽殘忍的事我幹不出來!明白了嗎?”

K提著工具箱往家裏走去——一連三輛出租車都以這個工具箱太大為由拒載,K隻能提著箱子走回家去,因為這次任務順利完成而泛起的好心情,就這樣瞬間無影無蹤了。算了,還是想想用這次“除妖”的報酬可以添置點什麽東西吧:是換一台屏幕更大的背投電視呢,還是咬咬牙把一直眼饞的那套環繞音響買了?嗯,要不幹脆升級一下家裏那堆寶貝光碟和錄像帶的防護吧,畢竟防護加得再多也不為過嘛。

一聲尖銳的刹車聲打斷了K的盤算,隻見一輛深藍色的MINI COOPER猛地衝出行車道撞穿防護欄,越過綠化帶貼著K的腳尖停了下來。沒等K反應過來,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女子打開車門衝著他大聲喊道:“沒時間解釋了,快上車!”

“你誰呀……我家就在前麵,”K對突然發生的一切茫然不知所措,甚至癡癡地指著前方一棟住宅樓說,“就是那個陽台上爬滿鐵線蓮的……”

沒等K說完,那一大叢綠茵茵的鐵線蓮就變成了一隻巨大的火球,爆炸的衝擊波猛地把K掀翻,灼熱的碎片如雨點般落下來——大部分是光碟和錄像帶燒剩下的塑料殘渣。

這陣“火雨”剛剛下完,一個燒得黑乎乎的小醜玩偶從地上那堆灰燼裏爬了出來,看著已經完全傻掉的K,尖聲尖氣地說道:“嘿,夥計!怎麽一臉這個表情啊?Why so serious?來猜個謎語吧!為什麽阿瑟·克拉克到了斯裏蘭卡之後就沒寫過什麽東西?嗯?猜不出來?因為他一直在潛水啊!哈哈哈哈……”

Act 2

K在一張陌生的沙發上醒過來,他的第一感覺是雙手火辣辣的疼,但是還沒等他呻吟出聲,一隻裝滿清水的玻璃杯就出現在眼前。順著握玻璃杯的手看過去,理所當然的,K看到了之前那個開MINI COOPER的年輕女子。

K輕聲道了謝,接過玻璃杯小口啜飲起來。與此同時,他也發現了自己雙手疼痛的原因——他的兩隻手就像煮過的龍蝦一樣泛著鮮亮的紅色,還起了幾個不小的水泡。

“現在知道疼了吧?活該!”那個女子在旁邊的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用一種和她文靜的長相完全不搭的語氣說,“當時你跟個瘋子一樣,不停地刨那堆還沒燒完的灰堆,還止不住地念叨著:‘完了,全完了’,拉都拉不住。沒辦法,我隻好把你硬塞進車裏送了回來,然後給你灌了兩片安定。”

“別,現在還沒到你問問題的時候。”K正待開口,年輕女子就把K滿肚子的疑問硬生生給堵了回去,“我叫許倩,這兒是我家,是我開車把你拉回來的。至於你家嘛,相信你還記得那場爆炸吧?嘭!就像你說的,全完了,什麽都沒剩下。好了,現在先回答我的問題:對這一係列事件你知道多少?幹你們這行的平時得罪的人多嗎?能猜到幕後主使是誰嗎?還有——”她指了指牆角那個捆得跟粽子一樣還不停扭動掙紮的小醜玩偶,“那是個什麽玩意兒?”

“嗬嗬,那是個什麽玩意兒?”K像複讀機一樣的重複著,“嗬嗬,這一係列事件我知道多少?嗬嗬,幕後主使?嗬嗬嗬嗬……”

“嘿!嘿!停停停停停。你是昨晚受的刺激太大,已經傻掉了不成?那你先聽聽這個吧,說不定再刺激一下就好了。”許倩說著,掏出手機按了幾下,然後邊讀邊解說起來:“就在過去一周內,全國共發生三百二十八起天然氣泄漏引發的爆炸案,五百三十六起其他原因引發的火災,以及若幹其他安全事故,而每次事件的受害者裏都至少有一名是你的同行——電影院除妖師。可惜等我注意到這一點的時候,天津的三個除妖師裏,老趙和大Z都已經出事了,隻有你運氣好,我還來得及幫你一把……

“怎麽你好像一點也不吃驚?”許倩的語氣裏帶著一縷失望,“你真的已經嚇傻了,大腦徹底死機了?”

“你覺得親眼看見了那場爆炸之後,我還會在乎別的事情?”K的語氣裏竟有一種超然的平靜,“那裏可是有一整套CC 的藍光啊,從最早的一號讓·雷諾阿的《大幻影》,到最新的七百三十七號西德尼·波拉克的《窈窕淑男》,全部按順序整理的。現在,沒了,全沒了……”

“很白很亮的一堆光碟!而且是K的——現在沒有了!全都沒有了!沒有……”

“閉嘴!你以為你是阿Q啊!”K抄起一隻靠墊就朝還在喋喋不休的玩偶砸過去。

“嘿,你這人怎麽亂扔人家的東西啊!這可是我花了好幾個晚上手工做出來的,弄髒了你洗啊?!”許倩一個箭步衝過去,把靠墊和玩偶都撿了回來。

稍稍發泄了一下,K的精神似乎也恢複了正常,仿佛之前經曆的一場浩劫,都隨著剛才那一砸煙消雲散。“你知道電影院裏的妖精吧?你現在拿著的那隻玩偶就是。”K望著氣急敗壞的許倩說。

“啊?這就是妖精?”

“沒錯,這就是‘電影院正常放映係統維護技師’——也就是大眾口中所說的‘除妖師’,雖然我們更喜歡自稱‘電影原教旨主義捍衛者’——從電影院裏清除的、隨意篡改電影情節的淘氣鬼——‘妖精’。”

“我一直以為妖精是沒有形體、看不見摸不著、來無影去無蹤的,原來它們長這樣啊。”

“嗯,你說對了一半,妖精確實是沒有實體的。這個玩偶隻不過是一個普通的電動玩具,是我做的一個精致的籠子而已,真正的妖精是關在這個玩偶裏邊的。之所以這麽做,是為了我能夠直接看到它,你可以把它看成我養的一隻寵物。”

“那它到底是什麽啊?”

“它到底是什麽?我怎麽知道!《西遊記》裏的金鼻白毛鼠精?莎士比亞筆下的精靈帕克?還是別的什麽存活到現在的傳說生物?比起這些,我更願意相信,它是因為人類電磁活動日益頻繁而生發出來的電磁場生物,要不就是走錯路回不了家的外星智慧生物。”

K從許倩手裏接過那個“粽子”,繼續說道:“能夠被法拉第籠困住,能夠被電磁示波器捕捉到蹤跡,在我看來,它們實際上就是一團有自我意識的電磁場而已。這就是為什麽它們能夠隨意改變播放的電影內容,這也是為什麽我們要用這樣的防護措施來保護電影。”K拍了拍地上那個沉重的工具箱,“說起來,要不是這東西太大、太沉,搞得那些出租車司機都不願意拉我,我現在應該也和那堆光碟一樣都燒成灰了吧……”

說到此處,K將話頭打住,好像還在感慨之前的死裏逃生,稍頓又繼續說道:“至於它們到底是什麽,這要問那些物理學家才知道。但是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連手裏擺弄的那幾個方程到底蘊含了什麽意義都搞不清楚,哪有精力琢磨這種無關緊要的小問題。”

“原來如此。好吧,那你對這些事件有什麽頭緒嗎?”許倩問。

“完全沒有,剛才聽你說了我才知道,不止我一個遇到了事故。也許是某個黑社會大佬某次看電影時被妖精搗亂,看得不爽,要拿我們撒氣;也許電影院老板們被我們敲竹杠敲得太狠了;也許……算了,這個說出來我會遭殃的。至於真正的原因嘛,你問我我問誰去!”

“問它啊,它是妖精嘛,既然這些事情全是針對你們除妖師的,說不定它知道呢?”許倩還不死心。

“它?算了吧。雖然妖精的確懂得我們的語言和思維,但它們的行為隻是對外界的應激反應,本質上是完全非理性的,可以說除了惡作劇什麽都不會。想想看,從你遇見這隻妖精到現在,它除了講幾個毫不相幹的冷笑話之外,還幹什麽了?所以說,指望從妖精手上獲取線索,那可真是找錯了人。再說了,”K指了指屋角洗衣籃最上麵一件黑色製服,“你不是警察嗎處理這種事你應該比我有經驗啊。”

“你好意思說這話!這事兒本來就是針對你們這群什麽‘原教旨主義者’的,不問你問誰去?而且你忘了是誰及時趕到把你救出來的?對我就這個態度啊!再說了,積極提供有用線索,協助警察辦案,是每個公民應盡的義務,你連這個都不懂嗎?就算你什麽情況都不知道,那能不能麻煩你,用你作為除妖師的專業知識,以及發現我是警察的這股子敏銳勁兒,分析一下到底是怎麽回事,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

“真不好意思,我發現的隻有我家被炸了、你長得還算不錯但是卻沒有男朋友,以及你的魚缸該換水了這些事情。”

“作為一個幾個小時前差點死掉的家夥,你這個表現真夠可以的!”許倩顯然有點受不了K的態度了。

“那你指望我怎麽樣?!我是不是該號啕大哭、歇斯底裏,把腦袋往牆上撞?是不是該躲在角落裏驚慌失措地瑟瑟發抖?是不是該像個超級英雄那樣,義無反顧地找出製造這一切的幕後黑手,把他們一網打盡?我是想做點兒什麽,但我能做什麽?告訴我,我該怎麽做?”冷靜的麵具突然裂成了碎片,K的聲音裏帶著絕望,“那群家夥可是有能力同時在全國範圍內施展手段的人物啊,你指望憑你一個小警察就能解決嗎?想死的話你自己去,別拉上我!我現在隻想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躲起來,活一天算一天,我的電影已經沒了,我不想連命也沒……”

一陣刺耳的電話鈴聲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唇槍舌劍。K拿起手機看了一眼,隨即臉色大變,雙手抓住旁邊的玩偶拚命地搖晃起來,同時嘴裏大喊:“怪物,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快說,否則我把你接到高壓線上!”

“All those... moments will be lost... in time. Like... tears... in rain. Time... to die. ”說完《銀翼殺手》中羅伊·巴蒂的最後一句台詞,小醜也像羅伊一樣,任憑K怎麽搖晃、叫嚷,再也沒有任何反應。

“你……沒事吧?”許倩小聲問,看表情,她顯然認為K已經徹底瘋了。

K扔下小醜,提起工具箱就往門口走去,走出兩步又回來拿起地上的小醜,看著許倩歎了一口氣道:“還是坐你的車比較快,而且看起來你也不打算置身事外了,拿上車鑰匙,馬上跟我走。”

“哎哎哎,你到底什麽意思?先把話說清楚啊!”

“你看看這個!”K打開了電視機。

“……一架空客A300-600ST大白鯨 在飛行途中突然失控,墜毀在美國電影學會位於洛杉磯的存儲倉庫上。事故的進一步情況還在調查中,目前沒有中國公民傷亡的消息。美國電影學會,英文簡稱AFI,成立於1967年,是美國國家藝術基金會創建的獨立運作的非營利組織,其成立之初就致力於經典電影拷貝的收集與保護工作。該存儲倉庫號稱擁有全世界最全的電影拷貝,而且大多數都是早已絕版的珍貴膠片……”

“怎麽會這樣?連美國那邊也……”

“還不止,你再看看這個,”K把手機遞到許倩麵前,“這是全球除妖師組織的官方網站,每次除妖師的任務完成之後,相關信息數據都會自動即時更新上傳到這裏。但是你看看,這上麵顯示,近三天來,隻有我今天完成了一次除妖任務。”

“你是說……”

“沒錯,看來情況比我們預想的要嚴重得多——這次事件是全球範圍的,弄不好現在活著的除妖師就剩下我一個了。”K歎了口氣,看看手裏提著的工具箱,“而這些,就是世界上僅剩的電影拷貝了。”

“所以你現在打算幹嗎?該不會突然有勇氣去直麵那個幕後組織,查出事件真相了吧?你剛才不是還怕得要死,說要找個地方躲起來,活一天算一天嗎?”

“你還不明白嗎?看看這次事件的規模,全球範圍內幾乎同時行動,作案手法各不相同,而且事先沒有一點蛛絲馬跡泄露出來。你覺得這是人類做得出來的嗎?”

“難道謀劃這一切的是……”

“沒錯,謀劃這一切的隻可能是那些妖精。”

“之前你不是說它們的行為是完全非理性的,除了惡作劇什麽也不會嗎?”

“是啊,這些家夥在之前偽裝得還真好。”K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冷笑,“不過,不管這次它們想要幹什麽,都到此為止了。別忘了,我可是除妖師。”

Act 3

“你不是說要去找妖精嗎?來電影院幹什麽?”許倩看著跑來跑去擺弄著各種設備的K不解地問道,“你總不會是想告訴我,你一放電影,那些妖精就會自己跑過來吧?”

“沒錯,就是這樣,沒人能抗拒奧黛麗·赫本,就算是妖精也一樣。”K說著,把《蒂凡尼的早餐》放進了播放器,“電影開始了,請保持安靜。”

“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影片開始,派拉蒙電影公司的標誌還沒播完,小醜就翻身坐了起來。

“你……”許倩抄起網子就要撲上去。

“請先冷靜一下。作為人類第一次與外星智慧生命的麵對麵接觸,你這樣做會讓以後的曆史老師在講課時很尷尬——‘同學們,當人類第一次麵對外星智慧生命的時候,那位女士抄起一個網兜就撲了上去’,你真的希望曆史書上這樣寫嗎?”

“你說外星智慧生命?”

“沒錯,外星智慧生命、外星人、天人、E. T.、Alien……隨便你們用哪個稱呼都可以。當然,如果你們願意的話,也可以繼續叫我小醜。”小醜的聲音突然變得一本正經,“我知道之前的那些事情讓你們現在情緒很激動,但請盡量保持冷靜,don’t panic。我會把一切都向你們解釋清楚。”

“冷靜?你居然有臉讓我們保持冷靜?就像別的除妖師那樣,冷靜地被你們殺害嗎?”

“我想這裏應該有一個誤會,除了極少數意外情況,以及‘大白鯨’上的那幾位飛行員之外,我們這次行動並沒有造成多少人員傷亡。畢竟我們的目的隻是銷毀那些電影光盤和膠片而已。”

“銷毀光盤和膠片?你們為什麽要這麽做?”

“現在可以聽我說了吧?雖然我不敢說你們一定會認同我們的做法,但至少,聽完之後,你們,特別是作為除妖師的你,應該會理解,我們這麽做是有自己的理由的。”

“我?”

“沒錯,除妖師都是熱愛電影的,不是嗎?”小醜意味深長地看著K,“好了,現在麻煩你先把播放器關了吧,聲音有點大,會吵到我們接下來的談話,而且電影會分散我的注意力。要麽,我們一起看完後再聽我說?”

K點點頭,關上了播放器,打開工具箱就要把光碟放進去。

“其實沒那個必要,你手裏的這些拷貝,現在已經無所謂了。”小醜好心地提醒道。

“這個不用你操心。現在你可以開始說了。”

小醜聳了聳肩,說道:“記得有人曾經說過:‘現在的地球,有數百種外星人混居其中,隻是地球人毫無察覺……’事實雖然不至於那麽誇張,但是也相差不了太遠。”

“你說什麽?”

“你沒聽錯,的確是這樣。不用覺得不可思議,也不用奇怪為什麽你們沒有察覺,因為沒什麽外星人會像《黑衣人》裏演的那樣,套著一身完全不合適的人皮,在大街上到處亂跑。實際上,絕大多數外星人和你們人類的差距大得超乎想象,就算它們站在麵前你們也意識不到。”

“你說得也太誇張了吧?未免也太小看我們人類了。”許倩顯然難以接受這種說法。

“怎麽,你不相信?那你猜猜看,我們來到地球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這個我知道,‘妖精’第一次出現在電影院是2004年7月25日。”K搶著說,“你們來到地球應該是在那之前不久的事。”

“如果我告訴你,我們來到地球已經七十多年了,你會怎麽想?”

“什麽?!那怎麽可能?”

“的確如此。我們第一次來到地球是1938年10月30日,因為我們接收到無線電信號,說你們遭到了外星人入侵。”

“1938年10月30日,你是說奧森·威爾斯的廣播劇?”

“就是那個瘋子!”

“等一下,你們在說什麽?”許倩聽得一頭霧水。

“你看過前幾年阿湯哥主演的那部美國大片《世界大戰》吧?1938年那天,奧森·威爾斯用同樣的劇情做了一個廣播劇,結果導致美國和加拿大一百二十多萬人陷入恐慌,沒想到竟然還引來了妖精。”K耐心地解釋道。

“但是那怎麽可能呢?怎麽會有人傻到那種程度,連廣播劇和現實都分不……”許倩的疑問被小醜硬生生地瞪了回去。

“都是因為那個瘋子,”小醜沒好氣地說,“他把廣播劇弄成了緊急新聞的形式,插在別的節目裏播出。”

“這……”許倩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麽好。

“照你這麽說,你們那個時候就已經掌握我們的語言了,”K若有所思道,“但是你們怎麽能夠立刻趕到地球來呢?難道說當時你們恰好在附近?”

“這沒什麽好奇怪的。你們剛掌握無線電技術時,我們就開始接收你們發出的無線電信號了,學會你們的語言是很正常的事情。至於我們是怎麽瞬間趕到地球的,那要提到一種類似於科幻小說中‘安塞波’ 的技術,用它可以實現全宇宙的即時通信。像我們這種拋棄了物理形態的純能量體生物,隻需要把自己的思維傳輸一下,就可以輕鬆實現全宇宙範圍的瞬間移動。”

“原來是這樣。”

“我們當時覺得,既然來了,那就看看你們這個剛發展出無線電技術的文明是什麽樣子吧。結果正好趕上你們自己打得不可開交,最後還拿著原子彈往自己星球上砸。”

“你是說二戰?”

“那可不是?能自己跟自己折騰出這麽多花樣的種族讓我們覺得很有意思,於是,我們就在這裏住了下來。”

“等一下,”許倩又插了進來,“照你這麽說,你們就這樣在地球上住了七十多年,那你們這麽多年在地球上都在幹什麽?”

看著一旁的小醜和K都笑而不語,許倩不解地問道:“你們笑什麽?”

“作為妖精,當然是在電影院裏了,這是常識啊。”K說道。

“你的意思是說,它們這些外星人不遠萬裏來到地球,在之後的七十多年裏,除了看電影就是看電影?”許倩完全難以置信。

“作為電磁場生物,我們可不像你們人類有那麽多種感受。食物?美酒?運動?這些我們完全無法體會。你們叫作文學的那種消遣倒是不錯,隻是可惜,”小醜舉了舉手,做了個遺憾的表情,“它們大部分都是印在紙上的,而我們沒辦法翻頁。但一部電影能夠讓我們在幾小時內完全沉浸其間,每一部電影都是一個完整的世界,我們能在其中體會到人類社會中的各種可能。在電影中,我們能同時體驗小說、詩歌、繪畫、音樂、戲劇等各種人類的藝術形式……呃,總之,我們看電影是因為,我們覺得看電影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看著許倩越來越迷茫的眼神,小醜自覺地放棄了解釋。

“但我還是沒想明白,為什麽不告訴人類你們的存在?明明有那麽先進的科技,卻偏偏要躲在我們這顆落後的星球上偷偷看電影?這怎麽看都應該算是某種變態的惡趣味吧?”許倩仍然不依不饒。

“我們這麽做當然有充分的理由。想想看,一部廣播劇就能引發那麽大的恐慌,真要是知道外星人來了,會發生什麽?”

“但那都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再說我們兩個不就是地球人嗎?我們恐慌了嗎?”

“是啊,幾十年了,和人類幾千年的文明史比起來,還真是一段漫長的時間啊。”

“你……”許倩猛地被這句話噎到了。

“你想想看,單就最近幾年,你身邊發生的恐慌、暴力的群體性事件還少嗎?哪一件的起因單獨看起來不是荒唐可笑的?當人類作為一個群體而不是單獨一個人的時候,恐懼或憤怒總比理智傳播得快得多。而且,更關鍵的一點是,我們為什麽要和你們接觸?向你們輸出遠遠超過你們現有水平的高科技嗎?姑且不說這樣的科技跳躍對任何文明的發展都沒什麽好處,單說像你們這樣剛發現原子能就能折騰出原子彈,還有膽量對著自己扔的種族,誰知道真給了之後你們會幹出什麽?!所以像現在這樣,我們悄悄躲起來看電影,才是對雙方最好的選擇,對吧?而且我們也可以省下買票的錢啊。”

“但還是有一點說不通。”從剛才就在傾聽的K開口問,“按你的說法,你們都是電影愛好者,為什麽會幹出在電影院搗亂這種事情?”

“我們這麽做的原因你應該很明白才對啊。”

“我?”

“除妖師都是熱愛電影的,那麽我想請問你,熱愛電影的除妖師先生,你上一次進電影院看電影是什麽時候?”

“這個……”

“還是讓我替你說吧:現在電影院上映的絕大多數電影,都是給一年也看不了幾次電影的普通大眾消遣的爆米花兒,他們其實根本不在乎電影到底什麽樣,隻是想找個地方消磨掉兩個小時而已。更關鍵的是,現在這種現象已經形成了一種負反饋機製,整個電影市場呈現出劣幣驅逐良幣的狀態。這種情況下,熱愛電影的你又怎麽會去電影院呢?”

“你怎麽會知道的?”

“難道你忘了我在你身邊待了好幾年了,這些事情我怎麽會不清楚?‘假如有一種電影,將觀眾不當觀眾,不但不當觀眾,還不及弱智,不算什麽東西;待到人們羨慕弱智,發出‘不管是什麽,隻要有聲音,會動就行’的歎息的時候,然後給予他略等於弱智欣賞水平的片子,有如元朝定律,打死別人的奴隸,賠一頭牛,則人們便要心悅誠服,恭頌太平的盛世。為什麽呢?因為他雖不算人,究竟已等於弱智了。’ 這話不是你說的嗎?”

“我的確有時候會這樣想,但這和你們在電影院搗亂有什麽關係?”

“當然有關係。你還記得2004年之前的電影院是什麽樣的吧?那時,每隔幾條街就能看到一家影城,每家影城幾乎都是通宵營業,任何人隻要花個一二十塊錢就可以進去看一場電影。我們當時認為,正是這種過度商業化,才使得電影變得廉價而失去了它本來的魅力,正因為這樣,我們才會去電影院搗亂。我們原本以為,當電影變得不那麽容易獲得的時候,也許你們會重新懂得尊重和珍惜電影。結果呢?你們隻是簡單地加了些防護措施,搞出來了除妖師,然後把額外花費都加在電影票裏邊了事。不得不說,你們的確是一個適應能力很強的種族啊。”小醜無奈地說道,“所以我們隻得采取這次的重啟計劃。”

“重啟計劃?”

“是的。重啟、恢複出廠設置、Reset、刪號重練,隨你喜歡哪個叫法都可以。簡單來說就是,清除掉你們目前關於電影的一切,然後從頭開始,重新發展電影事業。銷毀所有的電影拷貝就是這個計劃的第一步。這一次我們會全程主導整個過程,保證不會讓它再淪落為低級的爆米花娛樂。”

“你們這群瘋子!就因為現在爛片太多,你們就要把以前所有的電影全都抹掉,然後再重新開始?!你們知道被你們毀掉的那些電影中,有多少是應當永世長存的大師傑作,有多少天馬行空的神奇之作,有多少一旦消失就再也難覓其蹤的絕世孤品嗎?!”K越說越氣,抄起小醜就在地板上摔了個四分五裂。

“嘿,夥計!別這麽生氣嘛。”放映機突然哢一聲亮了起來,小醜咧著嘴在銀幕上笑著說道,“好好想一想,我們怎麽忍心讓那些東西消失呢?等‘重啟’進入正軌之後,你們自然會‘意外地’在某個角落裏,發現那些傳世經典的拷貝,就像幾年前在阿根廷發現《大都會》的原始拷貝一樣。當然,尋找和修複工作是要花一些時間的。但是,失而複得會讓你們更加珍惜,不是嗎?”

“你……你是說那份《大都會》的拷貝是……你們放在那裏的?”小醜的話讓K無比震驚。

“當然了,要不然你覺得一部德國電影的原始拷貝,為什麽會在八十多年後,在地球另一端的阿根廷被人找到?”

“但這怎麽可能?時間……你們怎麽可能看到《大都會》上映?”

“的確,我們沒有看過上映的《大都會》。”小醜的語氣顯得有些遺憾,“甚至連真正的完整拷貝我們都沒有見過。”

“但你剛才不是還說,在阿根廷發現的那份拷貝,是你們放在那裏的。”K已經徹底糊塗了。

“量子力學。”

“你說什麽?”

“我們找到那份拷貝的方法,用你們可以理解的話說,就是量子力學——簡單來說,就是我們搜集了那部電影的所有量子態,從中篩選出沒有被毀掉的部分,拚湊出了完整的拷貝。當然整個過程非常……”

“你說的這些是真的?”K的聲音突然變得非常奇怪,似乎在強忍著什麽。

“當然,事實的確如此。”

聽了這話,K二話不說拉起許倩就往外走。

“誒誒誒,你幹什麽啊?”許倩急忙喊道,“剛才你們說什麽大都會、量子力學,我一句沒聽懂。還有,這又關德國、阿根廷什麽事?我就知道這次世界杯德國最後把阿根廷給贏了,現在你又突然要走,這到底是什麽意思啊?!”

K停了下來,用氣得發抖的手指著銀幕上的小醜道:“跟這種不說真話的家夥有什麽好說的?我竟然一開始還相信了它的話!用量子態找到《大都會》這種謊都扯得出來,還奧森·威爾斯,喜歡電影,誰知道這裏邊有沒有一句是真的?!”

“你……沒事吧?”許倩小心翼翼地問道,顯然覺得K已經神誌不清了。

K歎了口氣,耐心解釋道:“《大都會》是1927年弗裏茨·朗在德國拍的一部電影,被譽為人類有史以來最偉大的電影之一,也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世界記憶名錄。但就是這麽一部偉大的電影,初次上映之後就被發行商剪得麵目全非,原始拷貝也散佚世界各地難以尋齊,雖然之後的幾十年裏曾多次重映,但均非原本的完整版本。直到2008年,在阿根廷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的電影博物館裏發現了一份最初的拷貝,從中找到大約二十三分鍾失落的片段畫麵,才據此修複出了一個基本上接近原版的版本。”

“原來是這樣啊。那你又為什麽說它在撒謊呢?”許倩繼續問。

“你還不明白嗎?那部電影1927年上映之後就被毀了,而剛才它說它們是1938年來地球的,怎麽可能有《大都會》最初的原始拷貝?”

“它不是說用什麽量子力學,找到了這部電影的所有量子態什麽的嗎?”許倩不解地問道。

“量子力學,嗬,量子力學,你對量子力學了解多少?”

“我看過霍金還是誰寫的書,裏邊說什麽半死不活、又死又活的貓,說在某種狀態下是這樣的,在另外一種狀態下是那樣的。所以說小醜它們就是用某種高科技手段找到了這部電影沒被毀掉的那個狀態吧?”許倩說。

“是啊,照一般人的理解,的確如此,因為那些科普讀物都有意無意地忽略了很關鍵的一點:任何理論都有它的適用範圍。不僅如此,那些科普讀物中,還經常用一些看似容易理解的類比來解釋複雜高深的理論,這更導致了誤解。在科幻小說中甚至出現了‘人們看到有許多小碎片穿過電腦完好無損的外殼四下飛散,細看發現,那些碎片是一個個完整的CPU、內存條和其他芯片,每一個量子疊加態的芯片都同時出現於很多個位置,所以飛散的芯片數量巨大,一時間辦公樓籠罩在芯片稠密的概率雲之中,但人們的目光像一把把無形的掃帚,將芯片掃回毀滅態,它們紛紛拖著尾跡消失,坍縮為機箱中的灰燼,空氣中很快變得空無一物了。’ 這樣的描寫。所以小醜剛才的話聽上去的確很像那麽回事,不是嗎?”K轉過身,對著銀幕冷笑著繼續說道,“虧你在我身邊還待了幾年時間,怎麽就忘了我除了是個除妖師,更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基礎數學專業在讀博士?何況我所在的數學研究所裏邊,還有一層樓是楊振寧先生建立的理論物理研究室。你說的那些鬼話,怎麽可能騙得了我!”

“我還是沒明白,你怎麽就看出來它說的是假話呢?”許倩一臉困惑地問道。

“中心極限定理——大量相互獨立的隨機變量,其均值的分布以正態分布為極限。”K看著努力做出聽懂了的樣子的許倩,歎了口氣,繼續說道,“舉例來說,如果你同時扔幾個骰子,雖然每次扔的結果從一到六概率都是一樣的,但是如果你扔的次數足夠多的話,就會發現在所有結果的均值裏邊,中間那個數值是出現次數最多的,而最大和最小的是出現得最少的,並且整個結果是有規律可循的——骰子的數量越多,結果就越確定。回到量子力學的情況,量子力學的適用範圍僅限於微觀粒子,也就是說,就算你有能力讓一個物體處於量子態,那也隻可能是它其中的每一個基本粒子處於量子態,即物體中的每一個基本粒子都可以看作是一顆小小的骰子。而每個物體都包含了巨量的基本粒子,即使每個粒子的狀態都是不確定的量子態,根據中心極限定理,整個物體的狀態也是可以確定的。因此,根本就不會有什麽宏觀物體的量子態出現,通過這種方法找到被毀掉的電影拷貝更是無稽之談。”

“你怎麽還不明白?這不是科學,這他媽的是數學!對就是對,錯就是錯,不是因為科技水平高就可以繞過去的。而且如果它真的打算告訴我們實情,又何必在這種細枝末節的地方說謊?難道我們還能偷了它們的方法去幹別的事情不成?所以隻剩下一種可能——這家夥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對我們說實話,那我們留在這裏還有什麽意義?繼續聽它編故事嗎?”

K剛說完,身後就傳來小醜的掌聲。

“你還有什麽好狡辯的?”K瞪著小醜質問道。

“首先,請允許我為之前表述不清所帶來的誤解表示歉意;其次,我要對你的敏銳洞察力表示敬佩。”小醜說著,深深地鞠了一躬,“我們的確是用量子態複原的《大都會》,不過不是量子態的電影拷貝,而是量子態的影片內容的‘信息’。我們是在2007年開始做這件事的,由於量子態的傳播速度是光速,我們不得不跑遍了以地球為球心、八十光年為半徑的球麵的每一處角落,才搜集到所有的量子態信息,拚湊出了完整的電影內容。當然,我們當時做的觀測是量子非毀壞性測量,所以隻會引發部分的量子去相幹效應 ,而不會損失整體的信息。盡管如此,仍然有幾分鍾的影片內容塌縮不見了。這也就是為什麽最終的修複版本長度是一百四十七分鍾,而不是1927年柏林首映版本的一百五十三分鍾。我這麽解釋,你還滿意嗎?”

“好吧,這聽起來還挺像回事。”K不情願地說道,“就算你說的都是真的,你告訴我們這些又想幹什麽?”

“當然是為了我們的重啟計劃。”小醜說道,“就像我之前說的,毀滅電影這門藝術,然後重新塑造它。但我們又不能公開露麵,所以很多事情做起來極不方便,因此我們打算讓你們這些除妖師加入這個計劃,由你們出麵主導整個過程。畢竟,除妖師都是真正熱愛電影、有鑒賞力的人,而且你們也算是電影界的業內人士,在這個危急關頭站出來也是應該的。同時,我們不止可以恢複所有的電影拷貝,別的散佚的東西我們也可以找回來。”小醜衝著K挑逗般地笑了一下,繼續說:“比如你一直感到遺憾的劉寶瑞的全套《君臣鬥》,以及馬連良、譚富英、周信芳、李少春、梅蘭芳等人的現場錄像。”

“講個故事。”K沒有一絲猶豫地立刻說道。

“你說什麽?”小醜看著K,好似完全不明白自己剛才聽到的話。

“我讓你講個故事。”K冷冷地看著小醜,一字一頓地說道,“你自己編的,或者你們來地球之前的事情,隨便什麽故事都可以。隻要你能講一個不屬於人類的故事,我就馬上加入你們的計劃!”

“你到底是什麽意思?”許倩被這突然的變化搞蒙了。

K瞪著屏幕上的小醜,冷笑著繼續拆穿:“想想看,為什麽這些擁有如此發達的科技、可以在整個宇宙任意穿梭的妖精,會因為電影這種小小的娛樂就留在了地球上?那是因為這些家夥沒有實實在在的肉體,也沒有記憶!單靠它們自己根本無法創造任何東西。這些可悲的幽靈連自己編一個小故事都做不到!也隻有這樣的一群家夥才想得出如此不可理喻的計劃!你們以為現在爛片越來越多,我們不難過嗎?你們以為你說的這些,我們不想去改變嗎?別忘了,我們可是除妖師,托你們的福,沒有除妖師,電影根本就沒辦法正常放映。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我們不去做點什麽來阻止那些爛片的上映,這對我們來說可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為什麽不去做?”小醜問道。

“因為我們比你們更懂電影,我們不僅欣賞電影,我們也參與電影。”K的聲音越來越大,語速也越來越快,“我們知道,電影最初也是最終的樂趣,在於欣賞別人的創造,而不是一個個早已確定結局的已知劇本。就像一盒巧克力,隻有當你不知道下一顆是什麽口味的時候,才有一直吃下去的動力。否則,就算再好吃再合口味的東西,也會有吃膩的一天。我們能創造出這一切是因為——我們是活生生的人類!有血有肉!能感受!有欲望!會痛苦!這些道理,你們這些沒有血肉的冷酷幽靈能明白嗎?!”

K猛地打開旁邊的工具箱,把裏麵的光盤一股腦地傾倒而出,一張張地折成兩半:“這是最後一份茂瑙的《日出》,最後一份基頓的《七次機會》,最後一份阮玲玉的《神女》,最後一份黑澤明的《七武士》……現在沒了,全沒了!怎麽樣?這種毀滅的痛苦,你們這些家夥能感受到嗎?!哦?沒錯,你們可以把它們找回來,用你們那神奇的科技,最多也不過是像《大都會》那樣少幾分鍾罷了,那樣有什麽關係呢?是吧?!”

“請……停手……”小醜結結巴巴地說,“這……我們的確沒有想過……看來你們人類身上,的確還有很多我們不懂的東西。或許我們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我想我們還需要花漫長的時間來了解彼此。至於毀掉的拷貝,我會盡快複原的。

“之後,我們一定會想出更妥善的辦法。還有,K,”小醜指了指地上那個被摔壞的玩偶,“記得買個新的電動玩偶,要發音功能好一點的。”

“好了,散場了,走吧。”K平複了一下激動的情緒,拍了拍還在發愣的許倩,輕聲說道。

“就這樣結束了啊……”許倩的聲音裏透著深深的遺憾,“那我們現在幹什麽?”

K微微一笑,伸手從工具箱裏拿出僅存的一張完好的《羅馬假日》光盤:“可以請你看場電影嗎?”

本文為中文原創小說,並非《銀河邊緣》原版雜誌所刊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