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禱天梯

THE PRAYER LADDER.

[美]瑪麗娜·羅斯泰特 Marina J. Lostetter 著

肖承捷 譯

懷著責任和信念向上攀登,

其餘的交給命運。

作者瑪麗娜·羅斯泰特,是一位出生於美國俄勒岡州的新人作家。她曾在多家媒體上發表小說和文章。曾入圍2013年美國科幻與奇幻“未來作家之星”獎的最終名單。

眼前的梯子不斷向上攀升,穿過雲層,或許還穿過了太陽。梯子越來越高,一眼望不到頭,但我知道它的盡頭是天國。

寒風刮過雪山,我縮進馴鹿皮袍裏,左邊袖子太長,媽媽想讓我再多穿兩個冬天。而右邊的袖子在右手肘斷口處縫了起來。

我的脖子上掛著一個包裹,裝滿了這個村子的祈禱言。幾百個小紙卷塞滿了粗麻布袋,這些手寫禱言非常精致,但卻難以辨認。

每過五年,祈禱會被帶去天國。

每過五年,一位村民會離開,然後永遠不會回來。

現在輪到我了。

我抬起腳擱在梯子的第一根橫杠上。我早已經學會用一隻手完成別人兩隻手才能做的事。我知道如何敏捷地攀爬梯子,但是這架梯子……

它是通向永恒的漫漫長路。

這梯子似乎是用又輕巧又柔韌的材料製成的——就像是遊商帶來的竹子。

同時它又非常堅固,它已經佇立千年,還會再挺立又一個千年。

選擇使者的時候,整個村子的人都會聚集在神殿外麵的廣場上。

牧師會確保所有的門窗都敞開,於是我們都可以看到天選儀式。他給“祈禱神像”戴上花環,在豐腴的金色神像周圍撒上種子,然後撫摸神像的肚子,在它耳邊輕聲細語。過一會兒,神像張開嘴巴。牧師會把手探進去,然後取出一小片羊皮紙,上麵烙印著使者的名字。上帝選擇使者,而牧師負責取出使者的名字。

今年,那張羊皮紙上印著我的名字。

“不!”媽媽哭著說,“這一定出了差錯。達米安不能去。求你了!”

和以往不同,這次上帝選擇了一個孩子。

即使我隻有十三歲,我也差不多算是個成人了。但通常上帝會選擇更年長一些的,那些行將就木的村民。

媽媽推開人群走進了神殿。她衝到牧師身邊,踏進了牧師周圍不容侵入的神聖空間,然後請求他重新再選一次。

“你不能把隻有一隻手的小孩兒送去。”有人說。

“對,”另一個人表示同意,“萬一他跌倒了呢?我們的祈禱送不到天國怎麽辦?”

“神已經說出了他的旨意。”牧師莊嚴地說。他冷酷的黑眼珠盯著母親,毫無感情。他已經完成了自己的工作,而她應該感恩。她的孩子被賜予了無上的榮耀。

我走上祭壇,在牧師旁邊站定。這裏充滿了常青樹的氣味和供品焚燒的焦味。“我可以做到。”我說,對媽媽的抽泣視而不見。

當我們離開神殿時,她避開了我的視線。

我在往上爬。冰藍色的凝霜鳥在我的下方翱翔——這些溫順的鳥兒,翼展是成年男子身高的五倍,但雲層還在我的上方。我用右手臂的殘肢使勁把身體往上推,然後我的左手向上抓梯子的橫杆,我就這樣努力向上爬。

包裹係得很緊,我不會丟失任何一個禱告。

隻有一半的祈禱會被應允。每次都是正好一半。通常是好的願望,且所求甚微。比如,祈求豐收或祈求旅途平安的人們通常會得到護佑。隻有少數時候,神才會應允重大的禱告。

在我還小的時候,母親許過一次重大的禱告。我本來就要死了,可怕的高燒和紅疹折磨著我,好像有什麽可怕的東西正從內部噬咬我。媽媽祈禱上帝讓我活下來。然後我真的活了下來,隻是沒了右手。

今天早上,選擇使者的儀式結束後,我們一起寫禱文。媽媽把施加過祝福的羊皮紙和墨水拿出來,然後我們一起在家裏的餐桌旁坐下。

我問媽媽她祈求什麽,她不願意說。我告訴了她我的祈禱,媽媽聽完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我感到我的肩膀很有力,雙腿沒有一絲倦意,而且,我現在已經爬到了梯子的頂端。

我的上方有一扇活板門,隻能靠它窄窄的方形輪廓和一隻銀色把手勉強辨認出來。我用梯子的橫杠固定好自己,然後敲了敲天空。

門打開的一瞬間,白光明亮奪目。一隻纖細的銀色手臂伸出來,對著包裹指了指。

我搖搖晃晃地把包裹拉起來,舉過頭頂,它逐漸消失在白光裏,然後,那隻手向我伸過來。我就要像過去所有的信使一樣,升入天堂了。

但當我努力去夠那隻手的時候,我失去了平衡。我的手指堪堪擦過銀色的手,隨即向後倒去。

我在向下墜落。耳邊是呼呼的風聲,地麵離我越來越近。

向下。

向下。

當我穿過一片雲層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媽媽向神祈求什麽了。她祈求我可以回去!

不會的,她不能這樣向神祈求。但是,這或許意味著我們倆的祈禱都會被應允,而現在也並不是結局。我在心裏再次說出了我的祈禱:請讓我的母親幸福快樂。

這時,我的右手肘生出一陣尖銳的刺痛。一隻銀色的、輕靈的前臂從我的袖口鑽出來。即使厚厚的外袍也不能阻止一隻神賜之手的新生。

但是,現在給我一條手臂又有什麽用呢?為什麽等到現在才給我?這麽多年了,我好不容易習慣少了一隻手的生活。

下方,冰藍色的凝霜鳥群繞著圈盤旋,它們的羽翼在夕陽的餘暉中閃閃發光。

我現在需要的不是手,我需要的是翅膀。

神賜予的手臂在我的意願下變形。一隻巨大的凝霜鳥翅伸展出來。但是,隻有一側的翅膀發揮不了作用。

我握緊左手。這是一隻好手,多年來勤勤懇懇地完成了兩隻手的工作。但我現在需要的是別的東西。

變,我命令它。

變。

變!

一片銀光裹住了我的左手,然後一隻巨大的翅膀飛快地從光芒中長出來。

張開雙翅,我乘著風翱翔。風會載我回家,一路回到媽媽的身旁。

Copyright? 2013 by Marina J. Lostet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