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與因

［美］劉宇昆 Ken Liu 著

酒不醉人譯

劉宇昆，美籍華裔科幻作家，譯者。2012年、2013年憑借《手中紙、心中愛》與《物哀》兩次獲得雨果獎，《終結曆史之人》獲雨果、星雲雙獎提名，2017年《折紙及其他故事》獲軌跡獎。他翻譯的英文版《三體》《北京折疊》也先後斬獲雨果獎。首部長篇《蒲公英王朝》入圍星雲獎。國內已出版作品包括《思維的形狀》《奇點遺民》等。

片一無虛，著妾扌

閃光白色耀眼一道

“準備撞擊。”電腦的聲音響起。

灼熱的空氣冷卻下來。在一片白光過後，我漸漸看清了周圍的事物：飛船儀表台，我自己坐在駕駛座，手中緊握操縱杆，破碎的駕駛艙牆壁的那些鋸齒狀碎片重新拚合起來，一切完好如初。

“倒數1秒。護盾破裂。”

透過舷窗，我看見一個銀亮的魚形物體正在離去。瞬間就已千米之遙。

“倒數10秒。”

那點銀光在視界的邊緣閃著微芒，像是一顆將要泯滅的星辰。

我在駕駛艙裏一通手忙腳亂，狂砸那些閃爍示警的控製鍵，想讓它們安靜下來。焦急不定的情緒漸漸平複。

我倒著跑出駕駛艙，來到了餐廳。

船上警報大作。

“來襲：相位6-1，角位1-4-8，距離6-5-5，速度1-0-7。”

沒有管它，我坐在桌旁，拿起個杯子吐出滾燙的咖啡，接著往盤子裏吐出食物，再用刀叉把它們雕刻成豆子、胡蘿卜和煎蛋卷。

一陣銀光閃過，我的思維不再逆行，恢複正常。

“發生了什麽？”我問道。

“未知。”電腦的聲音說，過了一會兒又說道，“係統時鍾與恒星觀測不同步。”

“就像是什麽人按了一下倒帶鍵。”我放下手裏那杯剛剛被我吐出來的咖啡，看著真惡心。“我們剛剛都死了。”

“是的。”電腦猶豫不決的聲音說，“但這又不可能。”

“是一艘阿薩辛人的飛船。”我說。

我們對於阿薩辛人一無所知，除了他們曾多次入侵聯盟的空域。我的這艘單人巡哨船是我方的第一道防線。

“他們好像挺喜歡搞先發製人這一套的。”我說。

“推斷：我們碰到了時間異常，一段時間流被逆轉。”電腦說。

“我得還擊。”

“但是如果時間被逆轉，我們的攻擊將被視作無端挑釁。”

我聳了聳肩，“事後，讓那些軍方的律師去調查原委吧。”

根據擊中我的來襲飛彈的軌道，很容易就能推算出阿薩辛隱身飛船的方位。

“亞光子飛彈就緒。”

我點擊了發射的紅色鍵，心滿意足。

我把臉貼到舷窗邊，想好好欣賞一下爆炸真實發生時那美妙的一刹那——光看著儀表盤上遞減的數字閃爍可沒那麽帶勁。

“倒數10秒。”

每一秒似乎都變得很漫長。

“倒數0秒。”

然而並沒有爆炸，並沒有那陡然出現的眩光。

“ 少禾01 夂婁到亻”

時間逆轉。

……那飛彈顛倒了航向，向著我們倒飛而來，沿著它飛出的軌道直奔發射倉…

……我在駕駛艙裏東一頭西一頭地亂竄，瘋狂地敲擊那些控製鍵……

餐廳。吐出咖啡。那按動倒帶鍵的手停下了。

同樣的事已經重複了很多次。有時是我向他們開火，有時是他們向我開火。

但是每次，時間都回到十五分鍾之前。

“他們可以暫時逆轉空間泡內的時間十五分鍾。”電腦的聲音，“可能是在飛船被擊毀時自動觸發的設計。”

“我想，這時間逆轉器的設計是為了讓處於它的效力場中的人，包括阿薩辛人，可以積累經驗和認知。”我說道。我終於想通了。

“他們不斷地重複試驗，是為了搜集我們戰術反應的情報，就好像把小白鼠放進一座迷宮。”

不顧電腦的大聲反對，我開啟了手動瞄準係統，接著按下發射的紅色按鍵，心滿意足。

飛彈那淡淡的尾焰迅速飛向那片看似空無一物的空間，我知道的，阿薩辛人就藏在那裏。

“倒數10秒。”

接近了——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可是沒有爆炸。

“錯過目標。最近距離：50米。”

電腦的聲音裏有著“我就知道”的嘲諷語氣。

時間正常流動。阿薩辛人能預見我的攻擊會不中，他們甚至都懶得啟動時間逆轉。

沒辦法了。“瞄準敵艦，全速前進，撞死他們。”

“他們隻要逆轉下時間就——”

“照做！”

我們朝著那看不見的目標全速飛去，這是人類曆史上最古老也最決絕的戰術。但是，可能他們不會相信我真的會這樣做。

片一無虛，著妾扌

閃光白色耀眼一道

飛船疾速倒飛。一艘龐大艦體黑沉沉的輪廓在我的視野裏迅速縮小，很快便在星空中隱沒不見。

倒帶鍵又被放開了。

時間回到十五分鍾之前。

“沒擊中——”

沒等電腦語音結束，我立即敲擊了一個小小的黑色按鍵：這是我的應急方案。它會發射一個信號，切斷亞光子飛彈彈頭中反物質的屏蔽力場。

一道眩光乍現，這是宇宙中最美的景象：正反物質湮滅爆炸所產生的美麗漩渦。

“幹得好。”電腦的聲音。

我賭的就是阿薩辛人的時光逆轉器不可能在短時間內連續啟動。那飛彈本來是要對準目標的，但是卻錯過了。我的撞擊距離計算完畢剛好需要十五分鍾。當阿薩辛人啟動時間逆轉，就把那本來遠去的飛彈帶回了它十五分鍾前距離阿薩辛飛船最近的點。於是，倒果成因。

“這倒著想問題真是讓人頭疼。”我說，欣賞著那舷窗外轉動著的美麗光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