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1910年10月16日，倫敦】
安吉克裏斯特的實驗室裏擺滿了各種神奇的東西。起碼，在他自己看來是這樣的。他喜歡這間屋子，大多數時間都和這四麵牆一起度過，現在更是如此。說來好笑，他還是被迫退休的，因為他實在積極過了頭。他一直獨居，還沒準備好過端煙鬥、穿拖鞋的閑散生活。
所以，安吉克裏斯特的大把時間都花在這間實驗室裏，他搗鼓一直想開發的發明，研究罕見的動植物樣本，對蘇格蘭場解決不了的案子開展非官方調查。到頭來，這裏就堆滿了各種物品：一副人體骨架、一隻大型貓科動物的頭骨、上發條的大型太陽係模型、一箱皮革裝幀的古書、貼在牆上的地圖、愛丁堡地下墓穴的照片、埃及木乃伊的石棺、一個擺滿獎杯的展櫃……簡直不勝枚舉。
安吉克裏斯特將茶盤放在桌子上，轉頭去看博士在做什麽。雜亂的物品擋住了博士的位置，最後，他在實驗室一角發現了博士，後者正在仔細觀察某些設備。
安吉克裏斯特微微一笑。博士正在用他那個奇怪的設備研究自己最重要的物品——一隻發條貓頭鷹，那是一位親密老友幾年前送給他的。博士聽到教授走過來的腳步聲，便回頭看他。
“博士，這個神奇的裝置是什麽？”
“這個嗎？”博士邊舉起那東西，邊蹲在原地研究那隻貓頭鷹，“這是音速起子。”
安吉克裏斯特接過起子，在手中來回擺弄。“起子？”他將它還給博士，並不怎麽感興趣，“我一直相信一條原則——工具不應該設計得過於繁複。我是說，如果傳統的起子足以完成工作，幹嗎還要費那些工夫？”他聳聳肩，“但是，我們挺走運的，那隻蜂暴不喜歡這個起子發出的聲音。”
博士突然轉身，回過頭來看著他，說：“其實，並不是這麽簡單的……”
“正是。”教授回答。
“嗯，還是算了吧……”博士說著將音速起子裝回口袋，“教授，你說的地圖在哪兒？”
“那邊，就在牆上。”他帶博士走向實驗室的另一頭，小心繞開了靠著一堆木箱站著的真人大小的尼安德特人模型。
“地圖可能有點過時，但是倫敦這些年並沒有太大的變化。”他說。
“這話真該講給艾米和羅瑞聽聽。”博士意味不明地說著，注意力又馬上被工作台上那堆物品吸引住了。“啊，一頂大禮帽！”博士突然將古老地球儀上放著的禮帽取下來戴在自己頭上，“我喜歡禮帽，禮帽很……”
“很不合時宜，博士。”
博士隻好摘下帽子放回工作台，他看上去有些沮喪。當他抬頭看地圖時，突然又麵露喜色，“教授，你做得太棒了！”他上前一步，仔細查看教授貼在牆上的這張已經泛黃的倫敦舊地圖，上麵釘滿大頭針，標記出最近發生的襲擊事件或目擊地點。安吉克裏斯特教授還在周圍釘了其中六名受害人模糊不清的照片，每個受害人都躺在警方的太平間，臉上的血跡已經幹涸。照片和死亡地點之間用線連接起來。
安吉克裏斯特在蘇格蘭場還有一些朋友，他們願意為他提供信息，以示對他之前提供的幫助的感謝。
“這些蜂暴怕是一直沒閑著，博士。周四之後，襲擊事件的報告數一直在上升。”安吉克裏斯特壓低聲音說。
“嗯。可能還有一些事故未經報告。”博士回答。
博士站在原地，一言不發，手指沿著連線劃來劃去，不時轉動腦袋，努力琢磨這些數據背後的意義。“這些信息不足以用來進行三角定位，但是我們要找的地方應該就在這一片，”他指指地圖，“霍爾本和大英博物館附近。”
“博士，你到底在找什麽？”安吉克裏斯特越過博士的肩膀研究著地圖。
“我要找到事件中心，找到在宇宙中撞出洞、導致蜂暴感染了這個時間點的那艘船。隻要我能找到它，就有機會在蜂巢完全顯現前阻止對方。”
“那會怎樣？如果這個……蜂巢在這裏出現，會怎樣？”安吉克裏斯特不想問“這個時間點”是什麽意思，以及這種說法所暗示的那些問題。
“世界末日。”博士嚴肅地答道，“蜂暴會吸幹這個世界。一旦成功，一旦它們吸幹了地球上所有人的精神能量，就會前往其他星球。地球就是它們的灘頭堡，是它們進軍整個銀河係的補給站。之後，它們踏足的每個世界都會出現蜂巢。幾十萬年後，它們會征服半個星係。所以，一定要阻止它們。”博士用堅定的眼神注視著安吉克裏斯特，“教授，你願意幫我嗎？”
安吉克裏斯特直直地看著博士，“博士，我年紀已經不小了。不知道我一個老頭子能有什麽用？”
博士探究地挑挑眉，“啊，我可覺得你大有用處，教授，隻要你願意。”他笑笑，“你確定自己想錯過這些？”
安吉克裏斯特完全無法掩飾嘴角浮起的微笑。“再來最後一次冒險，是嗎，博士？共赴戰場這種事情，有何不可？我深感榮幸。”
博士開心地笑了，“教授，您真是不同凡響。”他說著拍拍教授的肩膀，和他一起向門口走去，“現在，我們需要用用你的汽車。”
“教授，快看頭頂，你看到它們了嗎？”耳旁風聲呼嘯，博士隻能靠喊。他們正乘著安吉克裏斯特的敞篷汽車飛馳。博士不知怎麽說服了教授讓自己開車，而他現在伏在方向盤上，頭發淩亂地拍打著臉，看上去就像個徹頭徹尾的瘋狂冒險家。安吉克裏斯特已經有好多年沒像現在這樣充滿活力了。
他看向天空。天色已晚，接近午夜，夜色和薄霧中，他幾乎什麽都看不到。不過，在月光下，三隻蜂暴依稀可見，它們在屋頂上盤旋，隨風滑行自如。他想，它們是不是在搜尋獵物，或是在監視下方的某個目標？如果是後者，那麽自己和博士很可能在抵達目的地之前被發現。
無論哪種情況，博士之前的判斷都是對的。顯然，這些家夥的數量遠超安吉克裏斯特最初的估計。如果博士可以信賴——安吉克裏斯特和他待得越久，就越傾向於此——如果他們不能合上那條跨維度裂縫，越來越多的蜂暴就會如活體毒藥般通過裂縫湧入這裏。
安吉克裏斯特並不是非常理解當下的複雜情況，但是，他理解的部分足以讓他認識到，蜂暴是一種可怕的威脅。如果它們在現實世界中成功建立起蜂巢，就會四處擴散，吞噬所過之處的一切生命。它們永不滿足的貪欲，會讓所有生物陷入滅頂之災。
安吉克裏斯特一直認為，茫茫宇宙中，生命無處不在。當然，他早就知道其他生命體的存在——在特勤處工作時，他曾親眼見過出現在地球上的一些外星生物。但是，博士證實了大千世界的存在，聽他描述生機勃勃的宇宙之浩渺，證明生命幾乎無處不在……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安吉克裏斯特的世界一下子拓展開來，也更加豐富多彩，因此，無論怎樣，他都不會讓外星寄生蟲將這一切奪走。
博士猛地一打方向盤，汽車突然轉彎，安吉克裏斯特從座位上彈了起來，差點從一側車門甩出去。“穩住，博士！汽車是有刹車的，你知道嗎？”
博士笑了，眼睛一直看著前方的路。他預計在這附近能找到那艘飛船的蹤跡，因此仔細搜索著。“在貝西之後，我就沒有這麽開心過了。”他又意味不明地講了一句。
安吉克裏斯特仍然不知道博士到底是誰，又是從哪兒來的，但他自己也沒想到，目前他樂於接受這種模棱兩可的狀態。顯然，博士對宇宙的運行機製有著深刻的認識——遠超安吉克裏斯特認識的所有人——他做事的熱切和緊迫感，足以讓安吉克裏斯特緊隨其後。不過，這個不同尋常的人最出乎教授意料的是——他顯然很享受自己的生活。他表現出的快樂、活力和生活的樂趣，深深感染了安吉克裏斯特教授。無論他們現在一頭栽進哪種危險，博士似乎都樂在其中。和博士在一起，讓他想起了自己年輕時無憂無慮的日子，想起了那些驚險刺激的冒險和英勇的事跡。在他眼中，這不是壞事。這感覺就像終於擺脫了多年來一直纏在身上的蛛網，讓他再次擁有了冒險精神。想到這裏，他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在座位上坐好，看著路邊的房子飛馳而過。
此時已是深夜，街上隻有幾個形單影隻的人晃**，他們或是剛從小酒館出來，或是結束了不太體麵的工作，朝家走去。博士沒有理會他們，隻是開車在道路上飛馳，他一次次轉彎，車身不停地顛簸，車燈也隨之晃動。兩束車燈打入薄霧中，像發光的箭一樣穿透黑暗。
在大英博物館附近這樣轉悠了將近半小時後，博士一個急刹車，停到路邊，拉下手刹，汽車猛地向前一傾，顫悠著停穩。他甚至沒有朝安吉克裏斯特的方向瞥一眼，就直接從駕駛座上跳起來，跑到汽車邊，從外套口袋裏拿出音速起子。他像舉著火炬一樣舉著它，按下按鈕，起子發出巨大的嗡嗡聲，安吉克裏斯特覺得那聲音很刺耳。
“博士，我實在想不通，一把起子怎麽能幫我們找出一艘神秘的飛船？”安吉克裏斯特問道。博士怪異的舉止再次讓他頗為困惑。
博士站在原地，轉過身來，看著起子的讀數，一臉沉思。“是的，我……”他話說到一半，又轉過身，麵朝相反的方向。“啊哈！這邊！”他匆匆跑遠，跑到半路，才回頭去看安吉克裏斯特——後者仍坐在副駕駛座位裏。“走吧，教授！”他示意安吉克裏斯特和自己一起，“你坐在那兒會感冒的。”
安吉克裏斯特不禁笑著打開車門，踏上人行道，匆忙趕到博士等他的地方。
“接下來我要說的這點非常重要——你得保持警惕，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最重要的是，”博士用音速起子拍拍教授的翻領，像是為了強調，“一定要照我說的做。”
安吉克裏斯特點點頭，“你可以相信我，博士。”他的手指摩挲著口袋裏左輪手槍的槍托。
博士豎起手指，好像判斷了一下風向。“這邊！”他說完就跑了起來。
安吉克裏斯特歎了口氣，趕緊追上。他想，至少跑步能讓自己保持健康。
沒過多久，博士就找到了他想要的東西。
安吉克裏斯特跟著博士跑過一條條街巷，全部注意力都用在跟緊這個神秘的陌生人上，所以徹底記不清來路了。在他看來，他們已經來回折返過無數次，博士就像竭力想讓他們迷路似的——他衝進一條窄巷，然後突然停下，看看音速起子上的信息，又衝向另一個方向，眉頭緊鎖，嘴裏嘖嘖有聲。
這一通折騰不已的跑動幾乎惹惱了安吉克裏斯特，就在他快要喘不上氣時，博士閃身鑽進一道昏暗的小巷，匆忙得差點在潮濕的鵝卵石路麵上滑倒。音速起子的頭部在紅色磚牆上投下一道怪異的陰影。
“如果我猜得沒錯……”博士嘴上這麽說，但那語氣表明他認為自己一定沒錯，“它應該就在……”他突然停下來，踢開某處排屋的後門，接著後退一步，臉上掛著滿意的笑容，“這裏！”
博士雙臂抱胸，顯然對自己很是滿意。
“一艘非常危險的試驗時間飛船，它根本就不該被創造出來。”他向前探身，站在門口看了看裏麵，“但它的外觀看起來很華麗，對吧？這個叫‘格雷迪亞斯’的家夥審美不錯，但應用物理學得不太紮實。”
安吉克裏斯特一直在匆匆跑動，努力跟上博士的步伐，終於在敞開的大門前停下。他用一隻手撐在牆上，呼哧呼哧地大口喘氣。然而，當他轉過身去看博士在看什麽時，一下子忘記了疼痛的四肢、酸脹的雙腳和額頭上的汗珠。他走上前去，眼前的景象讓他入迷。
一艘閃閃發光的銀色宇宙飛船——或者說，在安吉克裏斯特看來，那就是他想象中宇宙飛船應有的樣子——部分撞進了房子後牆。盆栽棚，或者說曾經的盆栽棚，已經被飛船壓成了一堆瓦礫，溫室玻璃也碎了，散落在後院的石板上。
這艘船的船身似乎在月光下微微閃爍，光滑的船體沒有因為粗暴的降落出現瑕疵。它的形狀像一顆球形魚雷，大約有三輛汽車那麽長，側麵開著一個艙口，仿佛張大的嘴，裏麵黑黢黢的。顯然，飛船曾把某人或某物吐進了院子裏。
最讓安吉克裏斯特困惑的是，盡管這艘飛船看起來像有一半埋進了房子的磚牆中，但牆體本身卻似乎完好無損，仿佛整棟建築是繞著飛船建的，要麽就是船頭部分被切除，有人把機身推到與牆壁齊平的位置，仿佛那裏長出了一大塊銀色疤痕。
“這……太不可思議了。美極了！我想破腦袋都想不出這樣的飛船。”安吉克裏斯特轉向博士，“未來就是這樣的嗎，博士？”
博士咧嘴一笑，“這個？嗯，我想，算是吧。對於能穿越時空的飛船而言，它其實還很原始，真的。不過，它看起來還是挺震撼的，不是嗎？”
安吉克裏斯特慢慢走近飛船，他的鞋踩在碎玻璃片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空氣彌漫著一種氣味，像雷雨後臭氧燃燒的氣味。“它為什麽會那樣，博士？我是說，它有一半在牆裏。”
安吉克裏斯特聽到博士跟著他進了院子。
“啊，沒錯。嗯，那就是‘正在試驗’的部分。不管造這個東西的人是誰，都沒有考慮到安裝距離傳感報警裝置。它的確出現在了正確的坐標點，但是這個坐標點上有一堵牆。”
“你是說……”
“意思是說，船首就這麽出現在牆裏。船上的人挺走運的，這堵牆不那麽厚。”博士說。
“離小巷也不那麽近。”安吉克裏斯特低聲說。他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博士走近失事飛船的殘骸，伸手撫摸銀色船身。安吉克裏斯特看得出來，盡管他說這艘船很原始，但那工藝還是吸引了他。
“博士，你之前提到的維度上的洞呢？那不是你要找到這艘船的原因嗎？”
“它就在附近某個地方，肯定的。可能在房子裏，也可能在那邊，露天洗手間殘骸那裏。沒什麽可看的。就是兩個空間之間的連接變薄，空氣中有一點模糊的微光，就像馬路上的一團熱氣。”博士說話時，目光一直沒有從飛船上移開。“讓我擔心的是，為什麽沒人注意到鄰居後院裏有一艘巨大的時間飛船？我說，看看它吧：體積龐大，閃閃發光，頗具未來感。它出現時一定伴有一聲巨響。我們所在的這條街上，大概有五十棟房子吧？”博士退後一步，雙手叉腰，仍然目不轉睛地盯著飛船。
“啊，博士……”
“你可能覺得，現在應該已經有人注意到這裏，並向警方報告了。這個地方應該擠滿了人。”
“博士！”安吉克裏斯特低聲說道，聲音更加迫切，想要引起博士注意。
“但是，不是這樣，整條街都完全沒有動靜。好像這裏一個人都沒有。所有燈都滅了，所有房子……啊。”博士突然不說話了，好像腦袋裏的燈泡一下子亮了。“這就是你想引起我注意的原因，對嗎，教授？因為我忘記了非常重要的事。我忘記了，怪物潛伏在這裏的陰影裏。”博士轉頭看向安吉克裏斯特，後者表情痛苦。“我一定不想看到那場景的，對嗎？它們就在這裏，對不對？”
“的確如此，博士。我還以為你有別的考慮呢。”安吉克裏斯特說著，指向博士身後，那裏有一大群蜂暴。它們像滴水獸一樣掛在附近房子的屋簷下，有的在屋頂上爬來爬去，有的蜷伏在牆上。它們的紅眼像灼熱的煤炭一樣在黑暗中燃燒。整條街至少有五十隻。顯然，它們已經迅速解決了墜機地點附近的所有人，收集了這些人的精神能量，供給蜂巢。這就解釋了為什麽沒人報告過突然出現的飛船——這裏沒有能去報告的活人了。
一隻蜂暴猛撲下來，落在隔開院子的木柵欄上，發出很大的聲響。安吉克裏斯特嚇了一跳。它抬頭尖叫，聲音極為駭人，又盯著他們露出獠牙，用膜翼防護性地裹住自己。它的黑色爪子在木板上留下深深的劃痕。
“你好啊，”博士愉快地和它打招呼，“真是個愉快的夜晚。”
蜂暴從牙縫裏擠出嘶嘶聲。
其他蜂暴也越來越近，安吉克裏斯特瞥了一眼房子四周，發現蜂暴無處不在。連屋子裏麵的窗戶上都爬滿了蜂暴。幾步遠的排水管上也掛著一隻。
安吉克裏斯特悄悄把手伸進口袋，摸到自己的左輪手槍，那冰涼堅硬的觸感讓他稍稍安心了些。
“拜托，”博士繼續道，“你們明明可以做得更好。在這裏聚集了那麽多同類，至少能讓你們達到普通人類的智力水平。”
“我們。”那隻蜂暴用沙啞的聲音說。
“是。”安吉克裏斯特左邊的一隻蜂暴說。它跳過柵欄，跨過盆栽棚的瓦礫堆，伸出爪子向他們逼近。
“蜂暴。”第三隻蜂暴棲在一個窗沿上說。
“我們，即將，享用，盛宴。”它們分別蹦出一個詞，拚完了整句話。
“是，是，是。”博士說，“陳詞濫調，還是那一套。但我覺得，這種事恐怕不會發生。”
“蜂巢，即將，顯現。”蜂暴用這種奇怪的說話方式斷斷續續地回答，“它，很，餓。”
“我可以理解，真的。生理需要嘛，永不饜足的胃口，我明白的。但是，這個宇宙不能任憑你們索取。你們不能占有它。”他歎了口氣，“聽著，你們現在已經具有足夠的智力水平，能理解我開出的條件，所以，我會給你們一次機會。我隻會給一次機會——趕緊離開。你們全部離開，從哪裏來回哪裏去。否則，我隻有幫你們這個忙了。”他挺直了背，迎著柵欄上那隻蜂暴的目光，“也就是說，我親自送你們離開。”他平靜地補充道。
安吉克裏斯特簡直不敢相信博士竟會與這些怪物如此交流。他全身每一處都叫囂著讓自己開槍射擊這些東西，趁它們撲過來把自己撕成碎片之前，盡可能多地幹掉它們。而博士好像並不害怕，似乎對這樣的事情遊刃有餘。他的話中還有一種洞察結局的倦怠感，好像他知道蜂暴絕不會接受他的提議，但無論如何還是有義務告知它們。
“這個，世界，很，富饒。”蜂暴不為博士的威脅所動，“還有，你……我們，聞了，你的，氣味……我們，要，享用，你。”
安吉克裏斯特看到博士垮下了肩膀。
教授走上前，從口袋裏掏出左輪手槍，在他麵前揮了兩下，“你有武器嗎，博士？”
博士轉向安吉克裏斯特，冰冷的眼神瞬間嚇到了教授。“把槍放下，教授。你不需要用它。”他嚴厲地說。
安吉克裏斯特皺起眉頭，“但是……”他沒有把話說完。他答應過博士，會按他的要求去做。盡管這樣會讓自己苦惱，但他還是得信守諾言。於是，教授把左輪手槍裝進口袋。他希望，不管博士的計劃到底是什麽，都最好是一條妙計。
這時，右邊某處突然傳來刺耳的叫聲和爪子在金屬上的擦刮聲，安吉克裏斯特和博士轉過身，見另一隻蜂暴從飛船的艙口鑽了出來，爪子上拖著一個柔軟的紅色物品。據安吉克裏斯特判斷，那是一件衣服，一件帶帽套頭衫。
“艾米！”博士喊道，衝上去從蜂暴手中奪過了它。當他猛地把衣服拽出來時，衣服被撕裂了，蜂暴尖叫著舉起爪子想要攻擊。博士怒氣衝衝地從口袋裏掏出音速起子，高高舉起，“如果你們傷害了她……”他的聲音裏滿是狂怒，“如果你們傷害了她，那麽，等我回來時，你們最好已經集結出一整支軍隊。那是唯一能攔住我的東西。記住我說的話。”
他按下音速起子上的按鈕，蜂暴開始痛苦地尖叫，用力抓撓自己的頭。博士麵前的蜂暴膝蓋一彎倒在地上，用膜翼包住自己，頭埋在胳膊裏，像是想要擋住音速起子的聲音。在遠一點的地方，街道兩側幾隻未受影響的蜂暴好奇地看著這裏，好像不明白自己的同族怎麽會突然變成這樣。安吉克裏斯特覺得它們應該是在博士那個設備的作用範圍之外。
博士仍然高高舉著起子，轉身把奪來的套頭衫扔給安吉克裏斯特，然後把頭伸進飛船艙口，看了一兩分鍾，像在尋找什麽東西。然後，他離開飛船，走到安吉克裏斯特站立的地方，教授已經驚訝得瞪大了眼睛。
“我不能一直讓它這樣。”博士說著，揮了揮音速起子，“這會耗盡所有能量。另外，蜂巢很快就會適應。用不了幾分鍾，它們就會知道如何過濾這種聲音。最好留著它以後再用。”他看看安吉克裏斯特的臉，觀察對方是否理解了自己的話，然後補充說，“我們可能還會用到它。”
安吉克裏斯特點點頭。
“那，我一鬆開按鈕……”博士說。
“就繼續跑？”安吉克裏斯特笑著問道。
“就繼續跑。”博士回答。笑容漸漸從他臉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受困擾的表情，這讓安吉克裏斯特後背一涼。博士接著說：“它們會非常、非常生氣的。你準備好了嗎？”
安吉克裏斯特回頭看看地上仍在打滾的蜂暴，又看看那些掛在原處痛苦地扭動、尖叫的蜂暴。那些痛苦的聲音驚心、駭人。“準備好了。”
博士點點頭，大喊一聲：“跑！”二人向小巷飛奔而去，一群咆哮的外星寄生蟲緊隨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