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789年6月10日，倫敦】
“抓緊啊！”
“我已經抓緊了！”
“那……抓得更緊些！”博士喊道。他緊緊扣著塔迪斯的控製台，用力拍打控製按鈕。在羅瑞看來，他隻是在亂敲。
“博士……”艾米警告道。
“呃……我覺得你可能應該告訴她，現在是什麽情況，博士。”羅瑞竭力調解，並且希望自己聽起來沒有驚慌失措，“說到這裏，我自己也希望知道當前的情況。”他抓緊欄杆，似乎命懸於此，而整艘飛船都在劇烈地晃動，“比如，我們是在墜向死亡，還是前往蘭巴利安星團的路途一向如此顛簸？”
博士從控製台上抬起頭，撥開眼前散落下來的頭發。羅瑞注意到，不知道什麽時候，博士已經脫掉了粗花呢外套，卷起袖子，連領結都有點歪。看來，情況不容樂觀。
博士正好撞上羅瑞緊盯自己的目光，立刻露出一個可愛的笑容。等他再次開口時，語調卻沉著審慎：“好吧，我……我覺得，我們可能會……墜毀。從一定程度上講是這樣的。”說完，他又轉向控製台，好像這就完事了。
“什麽叫‘一定程度上’的墜毀？”艾米問。羅瑞聽得出來，她聲音裏的憤怒差不多是裝的，她其實對這趟旅程樂在其中。至於羅瑞自己，已經非常想吐了，他可不希望墜毀，也別提什麽“一定程度上”。
“好吧，也不算‘墜毀’，隻是要衝破重重路障而已。你可以理解為我們遇到了比較嚴重的氣流顛簸。”博士說著，塔迪斯突然一震，他向後一摔，一條腿甩到空中，身體緊靠控製台，勉強保持住平衡，“老姑娘好像等不及要帶我們去某個地方，不停地從一條軌道跳到另一條軌道上，就像舊唱片凹槽中的跳針一樣。”
艾米茫然地看著博士。
“嗯，現在我覺得自己確實是老了。”他說。
“可為什麽呢？”羅瑞問。他腳下一滑，險些絆倒，便用雙手死死攥住欄杆，手上的每個關節都繃緊了。
“為什麽我覺得自己老了？”博士滿臉詫異，“羅瑞，這很簡單，真的……”
“為什麽塔迪斯要迫不及待地帶我們去某個地方？”博士還沒說完，艾米就打斷他，對羅瑞翻了個白眼。
博士笑了，“我也不知道。”他探身向前，溫柔地拍拍控製台，抬頭看了一眼時間轉子，“但抄近路不是你的作風，對嗎？”
羅瑞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博士是在和飛船講話。塔迪斯又震了一下，像在回應他的話，然後便穩定下來。羅瑞看著博士和艾米，他倆站得離控製台遠了一點，相視而笑。他有時候覺得，和這兩人出來旅行，就像在陪伴兩個容易激動的小孩兒。
他試探著鬆開欄杆，害怕飛船會突然再次顛簸起來，讓他跌向中心平台的邊緣。但塔迪斯沒一會兒就發出了熟悉的轟鳴，隨著一聲巨響，終於落地。
“我們到了！”博士如是宣布。他繞著控製台跑前跑後，按下開關，調節儀表盤，後退幾步，手中握著中心軸柱支架上掛著的顯示器，把它四下搖晃，查看上麵顯示的信息。
“到哪兒了？”艾米問。說著，她湊近博士，不想錯過任何信息。她穿著紅色連帽衫、黑色短裙、緊身襪以及小腿高的黑色靴子。她靠著博士的肩膀，而羅瑞直直地看著她，他還是不太敢相信——她已經是自己的妻子。他就這麽不顧一切地娶了她，讓自己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羅瑞走近控製台，加入他們。
“隻有一件事是肯定的，這裏不是蘭巴利安星團。”博士用手捋了捋頭發，“老姑娘，你把我們帶到哪裏了？”他小聲嘟囔，臉色突然嚴肅起來。“為什麽是這兒呢？”博士用指尖敲著額頭，沉思片刻，轉身拍了拍羅瑞的肩膀，“我猜，要弄明白，隻有一個辦法！”他愉快地宣布，隨即跳下中心台，奔向門口。
羅瑞看著博士猛地推開那兩扇門，明媚的陽光旋即從外麵湧入，博士已消失在那道陽光裏。他轉頭看向艾米，後者露出淘氣的笑容。“我們要跟上他嗎？”羅瑞問道。
“當然啦！”艾米回答，“我們可不能讓他獨占所有樂趣。”她拉著羅瑞的手，下了台階跑向門口。博士背靠門框，等著他們，在陽光下成了一道剪影。
“快跟上，龐德。我們還有不少地方要去，還有不少美景要看呢。”博士調整好領結，讓自己看上去更精神一些。羅瑞驚訝地看著博士，不知什麽時候對方又穿上了外套。“還有你，羅瑞，快，不要再浪費時間啦。你一定想見識一下這個的。”
“見識什麽？”他邊說邊跟著兩人走到街上，伸手擋住陽光，眺望四周遠景，“哦，那個。”
他們正站在一條大河的河堤上，眼前是充滿未來感的城市景觀，和羅瑞年少時在科幻小說和漫畫裏看到的畫麵一樣。由金屬和玻璃建造的高塔拔地而起，閃閃發光，歪歪扭扭地伸向天空。河岸邊坐落著大型建築群，由一種類似粉珊瑚的物質建造——甚至可能是生長而成。幾個巨大的玻璃穹頂罩著樹林和種植園之類的綠地，在延展開去的城市間零星散布，在喧囂中為野生動物提供小小的棲息天堂，周遭點綴著枝繁葉茂的樹木和藤蔓。
抬頭看去，空中處處是縱橫交錯的航跡雲，眼前的河道則熙熙攘攘，奇特的小船和浮台不斷發出轟鳴。然而，就在這片光鮮亮麗的現代景象中，羅瑞看到暗處隱約藏有幾棟外觀古舊的建築，即使在他所處的時代，那些舊式磚建築和教堂都很有年頭了。
“這是什麽地方？”羅瑞端詳著眼前的景象。
艾米握著他的手又緊了緊，她興奮地問：“這是別的外星星球嗎？”
博士搖搖頭說：“不，這就是地球，更準確地講，我們在倫敦。此外……”他嗅嗅空氣，舔一下手指，伸到空中感受微風，“從這裏的景象和氣味來看，我敢說，我們在二十八世紀。”
“倫敦？真的嗎？一切看上去都如此……不同了。”羅瑞難以置信地說。
博士大笑，“我難道經常說錯嗎，羅瑞？”對方聳聳肩。“嗯，你也不總是對的……”他暗自心想，但沒有說出來。
“看，那是議會大廈。”博士指著河對岸那座非常古老——但依然宏偉——的建築說。大本鍾也還在原地，驕傲地矗立於周圍的尖塔林中，盡管在這些嶄新的未來主義尖塔麵前，大本鍾顯得矮了不少，幾乎被埋沒了。“那裏是威斯敏斯特橋，如果我沒說錯的話。”博士沿著河流指向稍遠一點的地方，“人們努力保留了絕大部分，至少還能再保留幾十年吧。”
“那幾十年後會發生什麽呢？”
博士蹙額，“這是個好問題，羅瑞。但更重要的是，為什麽塔迪斯會迫切地帶我們來這裏，降落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呢？”
羅瑞覺得博士在刻意回避剛剛的問題，但不管怎樣，他說得對。三人突然陷入沉默，博士似乎在思考那個關於塔迪斯的問題。他來回踱步，手指不停地敲自己的太陽穴。
“那邊怎麽了？”艾米問。她終於鬆開羅瑞的手，走到將河岸和街道隔開的欄杆旁，身體前傾，指著岸邊聚集的一小群人。岸邊至少有五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不少潛水員背著呼吸器在水中上上下下，想要用一個大托板抬出什麽東西。他們作業的地方旁邊已經搭起大型腳手架，頂部蓋著的防水布頻頻擺動。
博士從上衣裏麵掏出一副小型雙筒望遠鏡架在眼前。羅瑞已經不止一次產生這個疑問了——博士把這些東西都藏在哪兒的啊？他又怎麽知道要隨身帶什麽東西呢？也沒看見博士出門前突然翻箱倒櫃找某個設備啊。但，不知怎的，他似乎總為應對一切可能發生的事件做好了萬全的準備。“我也不知道，但好像很有趣。在我看來，可能是某種考古挖掘。”博士說著，將望遠鏡揣回口袋。
“那我們去看看吧。”艾米說完，向挖掘現場走去，“博士，你喜歡博物館，不是嗎？你馬上就有機會看點新東西了。”
“舊東西，你應該說舊東西。”羅瑞糾正道。
艾米沒搭理他。她向前走了幾步，回頭看看他們是否跟上。博士捕捉到了她的眼神，“龐德，你又露出這種眼神了。”
“什麽眼神？”她回以一個甜甜的假笑，裝作完全沒聽懂博士在說什麽。
“那種你又在預謀惡作劇的眼神。”博士對羅瑞咧嘴笑了笑，又轉向艾米，“很好，我喜歡惡作劇。那正是我們需要的。好啦。”博士信心百倍地拍拍手，一把攬住羅瑞和艾米的肩膀，“我們去看看他們在河裏找到了什麽吧。”
三人沿河岸向那群考古學家走去。“看起來好像別有一番趣味！”博士高聲說著，聲音中的興奮漫溢出來。托板前有幾個人圍在一起大聲爭吵，擋住了羅瑞的視線，讓他看不清這些人到底從河裏撈出了什麽。其他人則在河裏遊來遊去，或者在工作棚進進出出。
羅瑞還在上麵的時候就注意到了其中一位女士，她聽到博士的感歎，回頭看著他們，走了過來。顯然，她是這裏的負責人：她一直舉著一台看上去很精密的電腦設備，而且，隻有她穿著一身幹練的藍色西裝，其他人的衣著都很隨意。羅瑞覺得，她的年紀大概在四十五歲以上，整個人樣貌標致，還精心打理過發型。“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她問博士，語氣中有一絲不必要的嚴肅。博士挑挑眉，掏出通靈紙片，迅速在她眼前晃了晃。
“但願吧，我們是來視察的。”博士說。
女士眯起眼睛，“視察？”
博士點頭，“對，沒錯。新的程序，沒什麽好擔心的。我們就來看看現場，確保一切正常。”他想繞過去，看看裏麵發生了什麽，但這位女士還是擋著他的路，“一切正常，對嗎？”
“是的，當然正常。”她說，“發掘出的物品都經過登記放在了那邊的帳篷裏。我實在想不通為什麽市資源保護局會對這事如此上心。”
“市資源保護局……好吧，沒錯。”博士打了個響指，“我們熱愛資源保護。嗯……那邊那個托板上是什麽？”
“沒什麽，隻不過是一堆剛剛廢棄的儀器，已經生鏽了。”她聳聳肩，“你要去研究那個的話，真的是浪費時間。”
“話雖如此，我們還是想去看一下。”
“如果你覺得有必要的話，行吧。”女士站到一邊，讓博士通過。
“順便一說，我是艾米，”艾米走上前伸出手，“這位是羅瑞，那位是博士。”
“嗯。”女士握了握艾米的手，“帕特裏夏·揚。”
“揚女士，請問河裏撈出了什麽？”艾米的語氣很有禮貌，似乎是在為博士的無禮致歉。他們這是直接開始了“一個扮黑臉，一個扮紅臉”的套路嗎？羅瑞心想。艾米繼續問道：“我們看到你們用一個托板把它抬了出來。”
羅瑞一邊聽著二人對話，一邊越過博士肩頭看去，後者擠到人群前，正彎著腰，仔細察看人們撈上來的東西。
“一個人工智能，”帕特裏夏說，“是新型號，幾個月前剛剛投入市場的‘仿人類’產品中的一種。它整個都生鏽了，有的零部件也丟了。顯然是人傻錢多的家夥幹的。”
“為什麽這麽說呢？”艾米問。
帕特裏夏瞥了她一眼，“因為這種裝置絕對價格不菲，至少超出了我的購買力。而有人就這樣把它扔進了泰晤士河裏。”她說著搖了搖頭。
“人類還真是本性難移。”羅瑞歎了口氣，然後轉身，來回審視這條街，隱約覺得有人在監視自己，但是他一個人都沒看到，便重新轉向艾米和帕特裏夏。
艾米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聳聳肩，覺得自己可能出現了幻覺。他想，一定是最近和博士一起待得太久，有點杯弓蛇影了。
“艾米？羅瑞？說說你們的看法吧。”河道中拖船的轟鳴聲中傳來博士的聲音。那一小群考古學家四散開來，走向岸上的帳篷。羅瑞估計，那些人認為那裏的東西更有趣一些。
羅瑞走到博士旁邊，意識到艾米就跟在身後。
博士蹲在人們小心放在岸邊的托板旁，那托板其實就是在塑料擔架上罩了一層藍色防水布。在這個臨時搭成的簡易台子上，那東西看上去像一具年代久遠的人類遺體，像從泥沼中撈出來的木乃伊。羅瑞小時候在大英博物館見過一個，那幅圖像深深地印在他的腦海裏——扭曲變形的臉、蠟質黏土般皺巴巴的身體。
那東西少了一條胳膊，左腿膝蓋以下的部分也消失了。羅瑞湊近一點時看到，它的身體——由一組金屬板包裹著的鋼製骨架——已經鏽跡斑斑。幾綹橡膠製的表皮還牢牢地粘在腹部，胸部的表皮都開裂成了一塊塊的。生鏽的關節板之間，一束束電線**在外。臉部表情凝結在齜牙咧嘴的咆哮模樣，下巴上的皮均已脫落，露出琺琅質的牙齒。
博士的手在它身上來回摸索，臉上則露出著迷的表情。他將手伸進口袋，取出音速起子，揮了一揮，音速起子上的四支伸縮臂花瓣般彈開。博士躬身用它對著人工智能的頭部一揮，起子響起熟悉的嗡嗡聲。博士隨即站直身體，原地轉了個圈，麵向帕特裏夏。
“你剛才說這種人工智能設備投入市場多久了？”
帕特裏夏聳聳肩，說：“兩三個月吧。”
“這就奇怪了，奇了怪了。”博士用音速起子輕輕叩著下巴。他轉而看向艾米說：“因為，這個人工智能已經在水裏泡了好幾個世紀了。”
帕特裏夏差點笑出聲。“那是不可能的，”她邊說邊大步向前走去，“絕對不可能！”
博士咧嘴一笑。“沒錯！”他轉過身，顯然，他現在來勁兒了，“那你看嘛！它由塑料黏合鈦合金製成。最先進的工藝！不可能短短幾個月就腐蝕成這樣。它一定已經在水裏待了很久。不僅如此，你們把它從水裏撈起來時，不知怎的還重新激活了它，它的胸部還有一些殘餘的能量。”博士在托板旁跪下身，再次打開音速起子。“如果我能……”他全神貫注，眉頭緊鎖，“好了！”
人工智能的一隻眼睛突然眨了一下，羅瑞不由得後退幾步。
“啊，你踩到我了！”艾米突然大叫一聲，打了下他的胳膊。
“對不起，對不起。”羅瑞不安地道歉，趕緊把腳挪開。他眼前的一切都那麽詭異，像是親眼看到一具古老的屍體突然活動一下，然後重返人間，就跟僵屍片裏演的似的。可他的目光卻無法從人工智能已經生鏽的外殼上移開。他驚奇地看著它嚐試轉過頭來，卻因生鏽的關節基本已經不能移動而屢屢失敗。它僅存的一隻胳膊時不時**般**，然後，它努力發出了一點聲音：
“博——士——”那聲音雖然清楚，但斷斷續續、頗為機械，羅瑞頓了好一陣才明白它在說什麽。“博——士——”
“博士，”艾米將手搭在博士肩上，聲音中透著一絲不安，“它在叫你。”
“對，”他答道，“但更有可能是在叫別人，可能是製造它的人？”
羅瑞看到人工智能的左眼又眨了一下，黑黢黢的眼窩深處閃現出暗淡的光。當它努力抬頭看向博士時，頭微微轉動了一下，“博——士——”
“呃，博士，我覺得它要找的就是你。”羅瑞的聲音裏滿是困惑和驚愕。
“博——士——”
“我在呢，我在呢。”博士說著，又用音速起子掃了一下它。剛開始時，它一點反應都沒有；但幾秒後，它突然坐起來，扭過臉對著博士，用僅剩的那隻手抓住了他外套的翻領。
博士嚇了一跳，想要後退，但是人工智能抓得死緊，甚至將兩者間的距離拉得更近。博士正對著它那張可怕的臉，蹙眉道：“啊，有趣，我倒沒料到這一點。”
羅瑞感到艾米跳了一下，包括帕特裏夏在內的一眾考古學家也都紛紛後退。“博士……”羅瑞道。
博士長長地呼了一口氣，說：“沒關係的，羅瑞。保持鎮定。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人工智能微微轉頭，那隻還能用的眼睛看了一眼羅瑞和艾米。它移動時發出的聲音，像一隻飽受折磨的動物發出的尖叫。金屬護板已經在水裏泡了太久，互相碰撞摩擦時會發出嘎吱嘎吱的抗議聲。羅瑞還能聽到其他聲音——從其內部發出的呼呼聲。它轉回去對著博士，又開始講話，但這一次，它的聲音變得沉穩得體，成了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男性英式口音。它的嘴嚴重受損，不能移動，這聲音似乎是從機器胸腔中發出的。在羅瑞看來，這個破舊的東西比之前更瘮人了。
“博士，你聽得到我說話嗎？”
博士在對方的抓握下盡力點點頭，“嗯，我聽得到。”
“我的時間不多了，這點殘餘的能量很快就會用完，我殘存的記憶也會消失。我已經在水裏等了你一千年，保留著僅存的一點力量。我要帶給你一句警告。”
“說吧，”博士神情肅穆，“我在聽。”
“蜂暴來了。格雷迪亞斯的一艘試驗飛船在時間上撕出了一個洞，蜂巢將在過去出現。人們將麵臨滅頂之災，你說……”人工智能的殘骸突然向前一倒，手指從博士的外套上鬆開，話音戛然而止，隻剩下長長的刺耳嗡鳴。博士一把扶住它，輕輕放在托板上。那張已經腐蝕了一半的怪異臉龐正對著人群，一動不動了。
博士退了回去，表情難以捉摸。艾米走到他身邊，雙膝跪地，將手輕輕放在那個機器的外殼上，後者突然動了一下，她嚇得往後一跳。它的手在托板邊緣摸索著，在地上劃來劃去。“還有，博——士——”它的聲音再次變得沉悶，還伴有金屬的嘶嘶聲，“別忘了……要……調節……頻……頻率。”
它眼中的光熄滅了，一切重歸寂靜。
“博士，這是怎麽回事？”艾米的聲音中透著不安，人工智能剛剛對博士說的話，似乎將她之前的快樂和活力全都奪走了。
“我也不知道，艾米，但肯定和塔迪斯帶我們來這裏有關。”
羅瑞走上前，問道：“你能找到備用能源嗎，博士？將人工智能和塔迪斯連接起來，重新激活，這樣也許就能知道它要說的其他內容了。”
博士搖了搖頭，“不行，它剛才已經用盡了能量，儲備用完後，就無法再集中意識。它的神經矩陣已經完全崩潰了。”博士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我們隻能自己去搞清楚了。”
“它說，它要告訴你的事情是你告訴它的，這怎麽可能呢？你之前怎麽可能和它講過話呢？”艾米滿臉疑惑，抓著博士的胳膊，借力站起來。
博士聳聳肩，說：“它說的一定是對我而言還沒發生的事情，它的過去是我的未來，差不多是這樣。”博士沉思著，揪了揪自己的頭發。
“那格雷迪亞斯和時間上的洞又是怎麽一回事？它說人類麵臨滅頂之災。”艾米看向羅瑞，後者努力擠出一個微笑，想要安慰她。
“啊，這一點還是很清楚的，有人在這個時空進行時間試驗，他們可能讓一艘試驗階段的飛船穿越到了一千年前——和這個人工智能一起。後來肯定發生了什麽事情，導致它一直泡在水裏，等待我們出現。”博士仿佛一下子來了幹勁，他開始拆解那個人工智能剛剛說的話，從隻言片語中理清它要表達的意思。
“但危險從何而來呢？”羅瑞問，“你也一直在穿越時空啊。”他突然想起帕特裏夏·揚還站在旁邊，不由心中一緊。他瞥向她，後者臉色僵硬，讓人捉摸不透。她懷疑地打量著博士，羅瑞能從她的表情中看出，就算她之前還相信他們是市資源保護局的代表，現在也不信了。
博士似乎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羅瑞，羅瑞！”博士喊道，來來回回踱著步子，“你可不能在宇宙中無憂無慮地閑逛，穿梭於時間中大出風頭。我們族人很久以前就認識到這一點，找出了一種能夠安全操縱旋渦的方法，在不產生大裂縫的前提下穿過旋渦。然而，黑暗中還是有些東西一直在宇宙之外潛伏，想要找出進入宇宙的通道。”
“蜂暴。”艾米說。
“對，蜂暴就是其中之一。”博士點點頭，證實了她的說法。
“那是什麽？”羅瑞問道。
“蜂暴是一類寄生物種，在正常的時空領域之外依附於微渺的存在，不斷尋找著進入你我所在的這個宇宙軟黏核心的方法。”博士在說“軟黏核心”這個詞時，雙手揉作一團，讓羅瑞不禁想到了軟糖內心的巧克力球。“蜂暴以精神力量為食，然後建立新的蜂巢。它們會如瘟疫般傳播，在整個宇宙中蔓延，如果不加阻止，它們會把地球洗劫一空……”
“我們能做些什麽呢？”艾米已經恢複如常，問，“去哪兒找這些蜂暴？”
博士搖搖頭說：“你，艾米·龐德，就待在你現在的位置上。這裏，二十八世紀。”
“可——”
“沒有可是！也別提問題！”博士誇張地搖搖手指，“蜂暴非常危險，一定要阻止它們。我乘塔迪斯回到……呃……”他停下來，用音速起子在人工智能的殘骸上一揮，察看顯示的讀數，“1910年10月16日，這個可憐的樣本被拋進水裏的前一天。你和羅瑞要找到那個叫‘格雷迪亞斯’的家夥，阻止他進行的實驗。無論如何，他可不能在宇宙中撕出更多洞了。如果越來越多的洞從左邊、右邊或者中間冒出來，我在1910年做什麽都於事無補。如果蜂暴感染了其他時間點，就能在這個宇宙站穩腳跟。不能再浪費時間了。你們的當務之急是阻止格雷迪亞斯。明白了嗎？”
“明白。”艾米咧嘴一笑，“走吧，羅瑞。我們來看看二十八世紀都有些什麽。”
突然改變的計劃讓羅瑞感到一絲不安，“博士，萬一你在1910年遇到了什麽意外怎麽辦？艾米和我會不會困在這個時空，再也回不去了？”羅瑞努力忽視掉妻子的胳膊肘在他肋骨上留下的重擊。
“羅瑞，我會讓你失望嗎？”博士笑笑，羅瑞覺得他擺出那副表情是為了鼓舞士氣。“不等你反應過來，我就回來啦。我速速回到1910年，填好維度空洞，設法對付怪物……你都不會知道我離開過。”
羅瑞努力擠出一個迎接勝利的微笑，但當艾米把他拖走時，他絲毫沒覺得放心。
“而你呢，揚女士，”博士滿臉笑容地轉向帕特裏夏，她正和一群考古學家與潛水員站在一起，關注著博士等人的交流。“很高興告訴您，市資源保護局對您在這裏的工作非常滿意。”他向塔迪斯跑去，揮手指了指人工智能的殘骸，“請繼續工作吧。”
帕特裏夏·揚搖搖頭，困惑地看著他離開。一分鍾後，她無可奈何地說：“來吧，小夥子們，我們把這堆東西搬回實驗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