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1910年10月17日,倫敦】
羅瑞不敢相信,博士竟能將這輛舊式敞篷汽車開出如此快的速度,仿佛它的外表隻是假象。羅瑞覺得,從表麵上看,與其說這是汽車,不如說這是一輛裝了馬達的黑色四輪馬車,但是,不知道博士做了什麽,竟能讓它風馳電掣。
雖然這輛車的技術在他看來已經過時,但這車可能本身比較新。這個時代和他的時代至少相差一百年嘛。他也很好奇,博士先前是否用音速起子調整過它,以提高其性能。如果是的話,他也不會驚訝,畢竟這車跑得差不多跟他那輛迷你一樣快。
羅瑞待在汽車後排,跪坐在艾米旁邊,手中依然緊緊攥著從教授實驗室拿來的那根尼安德特人的木棍,雙眼警惕地關注著空中動態。
後麵那一大群蜂暴遮天蔽日地蔓延開來。在羅瑞看來,天空仿佛裂開了一條口子,裏麵噴湧出大量寄生蟲。成千上萬隻蜂暴從天而降,目光所及之處都是它們的身影。它們扇動膜翼,朝這輛車——更確切地說是朝著博士——飛來。天空仿佛突然烏雲密布,連陽光都變得朦朦朧朧,時有時無。
博士似乎不怎麽控製得住汽車。它瘋狂地從馬路一邊衝到另一邊,在轉彎處也以近乎飄移的方式滑過,博士駛過蜿蜒的街道時,汽車側向一邊,隻有兩個輪子著地。引擎遭到虐待,抗議般發出響亮的噪音,羅瑞有點擔心過不了多久這輛車就會棄他們於不顧。但願他們能在此之前順利到達目的地。
讓人惱火的是,博士好像非常樂在其中,他臉上洋溢著笑容,還騰出一隻手抓住禮帽,以防突然刮起的風把它吹走。
“開穩一點!”羅瑞向博士喊道。這時,一隻蜂暴突然從路燈燈柱上向他們撲來,露出獠牙嘶嘶叫著直奔羅瑞,像是要把他從座椅上拽走。
羅瑞搖晃著站起來,盡力保持平衡,拎著尼安德特人的木棍全力敲下,咚的一聲,正好打中那隻蜂暴的胸膛。汽車疾馳而去,它蜷身墜下,滾到了路邊。
羅瑞跌坐下來,心髒怦怦直跳。
“哦,穴居人。誰想得到呢?”艾米故意噘嘴逗他,“羅瑞·威廉姆斯用這麽原始的辦法保護了我。”
羅瑞覺得自己窘迫得臉都紅了。他絞盡腦汁思索著機智的回答,但是大腦想不出什麽合適的俏皮話。
幾秒鍾後,他按下艾米的頭,把她按回座位裏,避過另一隻蜂暴掃來的利爪。
博士意識到他們遇到了麻煩,急忙轉動方向盤,開車駛進一條狹窄的小巷。轉彎時,車身斜向一邊,羅瑞急忙歪過身子,頭才沒有撞到牆上。不過,車身另一側蹭到了磚牆,頓時火花四濺,側燈也炸了。那隻蜂暴則被遠遠甩在後麵的排水溝中,還在滾來滾去。
“對不起,教授!”博士尷尬地說。汽車在鵝卵石路上顛簸前行。一大群蜂暴緊隨其後追進小巷,憤怒地咆哮著。
不一會兒,他們衝出小巷,迎麵撞上來來往往的車流。車輛顛簸一下,猛地轉彎,羅瑞左邊傳來一聲尖叫。他環顧四周,隻見一位推著嬰兒車的年輕女子趕緊避開突然衝出來的汽車。
“嗚哇——”博士驚呼著努力把車往右開,結果卻撞到路邊,開上了人行道。行人四散避讓,周圍響起一片咒罵和抗議。
“抱歉!”博士扯著嗓子大喊一聲,奮力把車開回馬路。人群驚恐地尖叫著四下退開。羅瑞一時想不明白,雖然博士的車技的確有些可怕,但怎麽會讓人們受驚至此,直到他抬頭看見了可怕的一幕——蜂暴如烏雲般遮蔽了整個天空。
“你來開車!”他聽到博士對安吉克裏斯特喊道,一扭頭卻見博士和一隻蜂暴扭打在一起,那隻蜂暴落在汽車引擎蓋上,爪子伸過來,掐住了博士的喉嚨。
博士不多廢話,把它從擋風玻璃上拽進車裏,它在車裏不停地扭動掙紮,給努力探身控製汽車的安吉克裏斯特帶來了不小的困難。
艾米伸手拿起教授的狼牙棒——他握著方向盤,這根棒子就扔在座位上——舉起來對著蜂暴的頭狠狠砸下。它失去知覺,不再掙紮,博士把它舉起來扔到車外。它重重地砸向路邊的一個水果攤,幾箱橘子和檸檬滾落在人行道上。羅瑞看到它們像彩色彈珠一樣滾了一地。
博士摸摸頭上的帽子是否還在,然後衝艾米頑皮一笑,轉身坐回駕駛座,從安吉克裏斯特手中接回汽車方向盤的控製權。
空中飛滿蜂暴,它們匯聚成一頂巨罩,覆蓋了整座城市。羅瑞簡直覺得,他們這是被困在了巨大厚實的肉穹下。他的目光越過鱗次櫛比的屋頂,卻見蜂暴大軍無處不在。
“想不到它們竟然有這麽多。”他自言自語著,又探身對博士喊道,“博士,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但願如此,羅瑞!”這回答實在令人不安。
“我絕對不要做這種事了。”羅瑞低罵自己。
“什麽事?”艾米問。
“問他那些我不想聽到答案的問題。”
艾米大笑起來,眼睛閃閃發光。他意識到,其實她也很開心。盡管此刻危機重重,盡管可怕的事隨時可能發生,盡管她也感到害怕,但她仍然每時每刻都樂在其中。
“我愛你,艾米·龐德。”他說。她的回答卻隨風而逝了。
羅瑞坐回座位,拿著木棍,繼續緊盯天空。前排的安吉克裏斯特也一樣。
“我們就快到了!”過了一會兒,艾米大聲喊道,努力讓聲音蓋過汽車引擎聲,“我認得這條街,離我們最初到達的地方不遠了。”
博士扭過來,用保證大家都可以聽見的聲音喊道:“我沒有時間停車、開門。一旦減速,蜂暴就會趕上我們,而我得進到那艘時間飛船裏。”他頓了頓,開車繞過一匹馬和它拉的馬車,馬匹受驚後嘶鳴一聲,飛奔而去。博士繼續說:“你們做好準備,車一停下,你們就趕緊下去躲起來。明白了嗎?”
羅瑞看了一眼艾米,二人向博士點頭保證。
“你也是,教授。”
安吉克裏斯特說:“好的,我準備好了。”
博士回頭看了看路,又從碎掉的擋風玻璃上方望去,然後強行將車右轉,猛踩油門,車尾直接甩上大街。一個前輪撞到路沿,顛得眾人渾身疼痛。然後,他們駛進另一條窄巷,汽車兩側不時撞到牆上。羅瑞隻覺得自己的胃都頂上了胸腔。
“準備好!”博士大喊,“要來了……”
“哦,不會吧,”羅瑞驚慌道,“他不會是要……”
“是的,”艾米笑著說,“他要開車直接撞進去……”
博士突然加速,直接衝向排屋那停著時間飛船的後門。羅瑞抱頭準備迎接撞擊。
“我們會死的!”羅瑞喊道,“我們都會死的!”
“傑羅尼莫!”
木門在轟然巨響中成為一堆碎片,差不多已是一堆破銅爛鐵的汽車衝了進去,左搖右晃地跌下石階。車子向前滑行數米,終於在即將撞牆之前停了下來,副駕駛前方的車輪則陷進一片秋海棠中。
博士立馬站起來,離開座位,向廢棄的時間飛船跑去,從艙口鑽了進去。
“快來!”羅瑞抓著艾米的胳膊,把她從汽車殘骸中拉出來。他有些疑惑地看著艾米,而艾米隻是點點頭,看上去有一點茫然。
“教授,你受傷了嗎?”羅瑞跑到車前方,對安吉克裏斯特喊道。
“沒有。”安吉克裏斯特回答,“沒有,我沒事。”說著,他從撞得稀爛的車頭裏撐起了身子。
大群致命的蜂暴從眾人頭頂俯衝下來,它們在空中飛旋的模樣就像一個巨大的漏鬥。這時,天色仿佛凝固為永恒的暮色,也像日食般將世界突然籠罩在黑暗中。
“博士!”蜂暴的聲音如驚雷般在城市上空炸響,上千隻蜂暴異口同聲地喊道,“我們很餓!”
“快躲到車後麵去!”羅瑞邊喊邊跳進花壇,蹲在車後。汽車的一個後輪仍在慢慢轉動,汽油從裂縫裏滲出,羅瑞聞到了那股氣味。
艾米和安吉克裏斯特蹲在他身邊,驚恐地看著蜂暴如雨點般落在時間飛船上。它們拚命想擠進艙口,在空中張牙舞爪。尖叫和哀號刺耳駭人,羅瑞、艾米和安吉克裏斯特隻能捂住耳朵,盡量遮擋噪音。
“啊,博士……”艾米擔心地說。
羅瑞不知道該怎麽辦,也不知道該對艾米說什麽,所以隻能就這麽看著,等著接下來會發生的事,等著博士做他要做的。
“哦,不!”安吉克裏斯特忽然喊了一聲——隻見博士癱軟的身影出現在艙口。他虛弱地掛在一隻蜂暴的爪子上麵,像艾米小時候做的“邋遢博士”玩偶。禮帽從他頭上掉落,那件夾克的背部也給撕成了碎片。
“博士!博士!”艾米站起來就要往前跑,但羅瑞抱住她的腰,把她拉回汽車背後相對安全的地方。她心有不甘地握拳捶向羅瑞。
不過,安吉克裏斯特也站了起來。“滾開!”他對蜂暴大喊,衝上前去,手中的狼牙棒揮出一道道弧線,每次都會打暈幾隻蜂暴。他向前一跳,抓住博士,就在這時,蜂暴包圍了他。他倆完全被它們遮住,看不見了。
類似金屬炸裂的聲音忽然響起,仿佛整個宇宙極痛苦地尖叫了一聲。
隨後,一片白光籠罩了周圍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