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1910年10月17日,倫敦】
“好了!”博士說著愉快地拍了下手,“我們到了!”
艾米鬆開一直緊握著控製台的手,從上麵跳下來,跑到阿爾文和羅瑞所在的位置。
安吉克裏斯特眼中依然滿是疑惑。“什麽?我們已經換地方了?你是說這艘飛船剛剛帶我們跨過了半個倫敦?就這幾秒鍾?”
“當然!”博士歡快地說,“我們現在就在你的實驗室裏,教授。隻怕我又得去你的工作室翻找一番了。”
“哦……啊……請便。”安吉克裏斯特說。現在的情況讓他有點兒不解。在他的實驗室裏?不可能吧?交通工具怎麽可能直接進入室內呢?
他看著艾米目標明確地大步走向門口,打開門,消失在門外。“啊,房間不錯,教授。”她的聲音從開著的門外傳來。她突然在門框邊上探出頭,對羅瑞說:“你來嗎?”
安吉克裏斯特有些遲疑地鬆開緊握欄杆的手,這時他才意識到,因為用力過猛,自己的手指關節都變白了。他彎了彎手指,以恢複知覺。他向來不是容易緊張的人,麵對一切都從容不迫。他曾與各種怪物戰鬥,其中既有人類也有野獸;他也走遍了半個地球,接觸過迥然不同的文化。但是這個……這樣乘一艘飛船旅行……他實在想不明白個中奧妙。他說不出話來,隻覺得整個世界都顛覆了。
“走吧,教授。沒關係的,真的。”博士說著,走到他身邊,一隻手放在他肩膀上,以示安慰。
安吉克裏斯特任博士將自己帶到門口,緊張地向外看去。
門外果然是他的實驗室。他看到這些熟悉的東西時,不由得露出笑意——書架旁的扶手椅、仍擺滿博士今天早些時候扔在那裏的工具和設備的咖啡桌,埃及石棺筆挺地靠在遠處牆邊。那個珍貴的發條貓頭鷹咕咕叫著,在棲木上換腳跳來跳去,發出哢嚓哢嚓的聲音。
他跨出門,一腳踩到毛茸茸的紅地毯,終於如釋重負。他的鼻腔裏充滿熟悉的黴味。沒錯,他回到自己的實驗室了。不會錯的。他回頭見博士也跟在後麵從塔迪斯裏出來了。“這真是奇跡,”他說,“徹頭徹尾的奇跡!這個……這個滿是絕技的盒子——它一定是魔術師的作品!”
博士靠在門口笑了,“魔術師嗎?我覺得我稱得上。”
“哦,教授你不要理他,他已經夠自以為是了。”艾米開玩笑說。
“嘿!說啥呢,龐德。”博士走出來,讓阿爾文也出來加入大家。博士轉身拍了拍警亭的木門框。“我可不知道,要是沒有它我該怎麽辦。”他補充道,“估計這真是某種魔法吧。”
安吉克裏斯特笑了,“謝謝你,博士。”他說。
他穿過房間,走到艾米和羅瑞身邊,他們正在屋子裏閑逛,翻看教授幾十年來積攢的各種物品。
“這可真是男孩子的寶藏房間。”羅瑞說。顯然,他已經被這些從冒險中得來的紀念品迷住了。他摸了摸一塊泥板,上麵刻著用古代楔形文字寫給眾神的信。艾米滿眼愛意地看著他。
阿爾文則一言不發,默默地消化這裏的一切。它似乎是最不自在的那個。這個機器人似乎知道自己並不屬於這個世界——這個蒸汽和工業的時代。它在這裏算是時空錯位的怪人,無法理解周圍的一切,無法像其他人一樣融入。
不過,一切不止如此。安吉克裏斯特非常確定,這個機器人似乎被一種強烈的失落感折磨著。這是身處錯誤的時空所導致的症狀——他無意中聽博士說阿爾文是來自二十八世紀的遺物——還是有其他更深層、更私人的原因呢?安吉克裏斯特不知道,但他估計自己幫不上多少忙。
教授回頭看了一眼塔迪斯。從這裏看起來,這個木盒子仿佛一直就在他的實驗室裏,一直就在希臘大理石和木製尼安德特人模型之間。隻是他收藏的另一個奇怪的物件而已。
他覺得這就是博士和阿爾文之間的不同。不是說他們一個有血有肉而另一個是鋼鐵和橡膠,而是博士似乎很能“融入”。對博士而言,這些都不費吹灰之力——他進入自己生活的方式、他與人交流的風格——甚至是他對待蜂暴的方式。博士同樣來自另一個時空,但他似乎適應性很強,走到哪裏都可以抵消那種失衡感,與周圍環境相協調。這真的很令人欽佩,即便是安吉克裏斯特這種經驗豐富的人也這麽認為。他不禁對博士的實際年齡大為好奇。
現在,博士正忙著在實驗室裏四處收集各種零件。博士忙了半晌,每每往懷中的零件堆裏添新東西時,就發出一聲讚歎。然後,他像走進糖果屋的孩子一樣開心地籲了口氣,撲通一下坐在扶手椅上,將一堆金屬片和幾卷銅線分別放在咖啡桌上。緊接著,他又拿來之前做的擴音器和教授最好的禮帽。
“羅瑞。”他依然看著那堆亂七八糟的東西,沒有抬頭地說。他已經開始目標明確地翻找自己需要的零件,“我還需要塔迪斯裏麵的一些東西。”
“有人要喝茶嗎?”安吉克裏斯特問。他突然想起了自己作為主人應有的禮數。家裏好多年都沒來這麽多客人了,而剛剛搭乘博士那艘特別的飛船回來,讓他一時有點暈乎。
“好主意。”博士說,“我們正需要它呢。”
“還有吃的。”艾米滿懷希望地說,“你有吃的嗎?距我們上次好好吃飯,已經有三天了。”
“當然。”安吉克裏斯特點頭道,“我盡力而為。阿爾文先生?”他不確定自己這樣稱呼對方是否合乎禮數,“你需要什麽嗎?”
“不了,謝謝你,教授。我現在什麽都不需要。”對方的語調依然一成不變。
安吉克裏斯特覺得,這個人造人需要的東西其實不少,隻不過他或這間屋子裏的任何人都幫不上忙。“好吧,請大家不要客氣。”他說,這句話似乎有點多餘,“我很快就回來。”
教授走向廚房時,還想著昨天發生的事。他不敢相信,自己會在這種時候操心起家務事。幾分鍾前,他剛在河邊的一條小巷裏遇襲,現在外麵還有一大群蜂暴,意圖感染整個倫敦。但是,正如博士所說,這正是他們需要的。他想盡自己的一份力。無論要做些什麽,他都希望自己是有用的。
十分鍾後,安吉克裏斯特端著一盤匆忙做好的三明治和滿滿一壺熱茶回來了。博士和阿爾文坐在咖啡桌旁熱烈地討論著,艾米和羅瑞仍在欣賞那些他在工作時積攢的零碎物品,在成堆的雜物中尋找寶藏。看到有年輕人對自己的收藏如此著迷,他還挺開心的。對於那個年紀的多數人而言,這些不過是花了一生時間收集,舍不得扔掉的垃圾而已。
當然,在他眼裏,這些東西無論本身值多少錢,都是無價之寶。每一件都是。於他而言,每一件都是一段記憶,是生活的一部分,是他曾經做過、以後再也不會做的那些事的碎片。這樣的想法讓他有點難過。他的一生也就這樣了嗎?隻剩格羅夫納廣場一棟孤零零的房子裏的一堆垃圾?他總是忙得不可開交,一直沒有結婚,從來沒有時間談戀愛,最多偶爾那麽一想。他虛度了一生嗎?他把自己最好的年華都花在了驅趕敵人上,最終卻不得不在蜂暴手下輸得一敗塗地嗎?
也許這不是真的。也許他隻是多愁善感。博士讓他發現自己仍有一顆老驥伏櫪之心。是的,就算自己最後會死在蜂暴手裏,也一定不會讓蜂暴好受。
他還意識到,自己對博士頗有信心。他解釋不出原因,但是打從心底信任博士。對方身上有一種魔力,那充滿活力的個性總是能激發安吉克裏斯特的鬥誌。他會出手抗爭,不成功便成仁。
不過,現在他還有正事要做。
安吉克裏斯特將托盤遞給艾米和羅瑞,二人感激地將注意力轉到速製三明治上。然後,他倒了一杯茶,走到博士和阿爾文那裏,二者的談話斷斷續續,快要結束了。博士仍然忙著擺弄桌子上的一堆小玩意兒,用奇怪的工具把兩個組件連到一起——那個工具根本不像能用來做東西的,反而像是一把尖端閃光的叉子。
“博士,照你之前說的那些話來看,我們仿佛已經見過。”阿爾文說,“不過我沒有印象。可能是你搞錯了?”
博士依然盯著手裏的兩根電線,看著它們之間發生的微妙交流。他無奈地歎了口氣,似乎早就等著人造人問這個問題。“我們之前見過的,阿爾文。在未來,你所處的那個時代。你還幫了忙。”他說。
“我不明白。”人造人說。
“這很複雜,阿爾文。塔迪斯可以穿越時空,和格雷迪亞斯教授的飛船一樣。呃,比格雷迪亞斯教授的飛船更成功。但這不重要。”他嘴裏叼著一根鉛筆狀的東西,伸手擺弄著腿上的物件,“你未來的經曆是我的過去。”博士嘴裏叼著他的工具,慢慢說道。
安吉克裏斯特聽到這裏挑了挑眉,但並沒有插嘴。
“所以我回去了?”阿爾文問。安吉克裏斯特驚訝地發現,對方雖然臉部受損嚴重,但竟能用簡單的表情表達出豐富的情緒。他確定,那並非簡單的模仿所能做到的。
博士停下手裏的活兒,抬起頭隱晦地說:“你回家的路很漫長,阿爾文。”他的神情明顯在說,這件事隻能聊到這裏了。然後他把注意力放回腿上的設備上,將一卷銅線放置就位,固定在擴音器的框架上。
“你在做什麽呢,博士?”安吉克裏斯特試著打破這陣尷尬的沉默。
“哦,就是改進一下。”博士說,“修修改改。”但在安吉克裏斯特看來,這個裝置看起來更奇怪,也更不專業了。
他正想問問博士這個設備有什麽作用,塔迪斯開著的門裏突然響起一個沉悶的聲音,安吉克裏斯特不由得齜了一下牙。“博士,時間快到了,很快,你就是我們的了。”
“人太出名就是沒辦法。”博士不無諷刺地衝安吉克裏斯特眨眨眼,“抱歉,教授。它們來了。我們把它們引到你家了。”
“這不是你的錯,博士。你也沒有辦法。”他扭頭聽到蜂暴的利爪凶神惡煞地敲著窗戶,房頂、牆上、門上,到處都傳來窸窸窣窣的擦刮聲。“我們得跟它們抗爭,就在這裏。”他說。
“你們要做的是抵擋它們。”博士說,“不讓它們靠近,堅持幾分鍾就好。”
阿爾文站起來走到窗前,語調平穩地說:“蜂暴有上百隻,它們已經爬滿了整棟房子。”
樓上某個地方傳來玻璃打碎的聲音。
“保護好自己!”安吉克裏斯特喊道。他站起來,衝向一個玻璃展示櫃,拉開門,抓出一根中世紀狼牙棒舉在手裏,其重量和手感讓教授感到一分慰藉。
“它們越來越聰明了。”博士說,“蜂巢越強大,工蜂也越聰明。要小心。”
實驗室的門劇烈晃動,緊接著傳來蜂暴試圖闖入發出的哢嘰聲。艾米跌跌撞撞地後退幾步,離門遠了一點。她拿起一尊青銅佛像,那是安吉克裏斯特在二十年前去東方旅行時買的。她把佛像舉過頭頂,準備在那生物破門而入時砸向它。
幾秒鍾後,窗戶碎了,阿爾文大喊一聲,打中了一隻想從破洞裏擠進來的蜂暴。阿爾文用僅有的一隻手摁住它的臉,奮力把它推了出去,那隻蜂暴四腳朝天地摔在街上。但幾秒鍾後,又有兩隻出現了,安吉克裏斯特衝上前幫阿爾文,用盡全力揮舞那根狼牙棒——它撞向蜂暴閃光的利爪時,安吉克裏斯特聽到了骨頭碎裂的聲響,心中很是滿意。
“快點,博士!不管你在做什麽都快點!”他喊道,同時聽到左邊的艾米尖叫一聲。她把佛像砸到一隻蜂暴的肩上,後者剛砸開門擠進來。艾米那一擊讓它癱倒在地,一動不動。
羅瑞站在她身邊,手裏緊緊握著尼安德特人的木棍。當又一隻蜂暴從壞掉的門裏探出頭時,他一邊揮舞著木棍,一邊驚恐地啊啊大叫。
“你們的反抗是徒勞的。”塔迪斯裏傳出的聲音說,“蜂巢無所不知,蜂巢無所不曉。我們是一支軍團。”
“別理它!”博士喊道,“不要讓它影響你們。”
“事實證明,這相當困難。”羅瑞咬緊牙關,抬起胳膊肘對著一隻蜂暴的臉打了過去。艾米則將無價的羅馬馬賽克碎片扔向另一隻蜂暴。
“快好了!”博士大聲說道,“馬上就……”
“我要抵擋不住了!”阿爾文在窗邊喊道。
“好了!完成!”博士喊道。安吉克裏斯特回過頭,見博士站起來,張開雙臂,蓬亂的頭發上扣著那頂禮帽。“你們覺得怎麽樣?”他問。
“我不是說過別戴帽子嗎?”艾米一邊咕噥,一邊和羅瑞一起把古老的木製石棺推過門廊,堵住門,設成路障。一隻蜂暴的爪子從破碎的房門外伸進來,在裝飾精美的石棺上割出一道道劃痕。安吉克裏斯特不禁心疼地歎了口氣。
“這是頂禮帽!”博士說,“禮帽很酷。尤其是這頂。”他捏著帽簷把它取下,露出裏麵錯綜複雜的電線和各種零件。
“這是什麽?!”羅瑞的語氣介於惱怒和絕望之間。
“這個嗎?”博士說,“這就是B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