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1910年10月17日，倫敦】
“看！麻煩來了！我說了吧，他們總是在有麻煩的地方。”
博士得意地笑了笑，衝向蜂暴的包圍圈。“龐德！”他扯著嗓子大喊，“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嗎？”
“博士！”外星怪物的叫聲中傳來一聲女人的叫喊，“博士！這裏！”聽到博士的聲音，她似乎已經聽到了勝利，也大大鬆了口氣。艾米原地蹦跳著，雙手高高舉過頭頂，招手示意。
安吉克裏斯特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跟在博士後麵跑動。他覺得很奇怪，剛剛一直拚命遠離這些外星生物的博士，現在怎麽直接衝了過去？這個舉止怪異又不可思議的人行事風格就是如此；似乎總會心血**地改變想法，卻至少領先對手三步，采取必要的措施。安吉克裏斯特暗暗下定決心，自己絕不要和這個人下棋。
靠近後，安吉克裏斯特才看清麻煩中心困著的三個人——一名是滿頭紅發的年輕漂亮的女士；一名是穿著格子襯衣、身材偏瘦的年輕男子；還有一個穿黑外套、戴帽子的男人，他身材高挑，皮膚蒼白。那名女士想必就是博士的女伴艾米吧。
他們至少被十隻蜂暴包圍著，背靠欄杆，無法逃生。蜂暴慢慢逼近，顯然打算吞噬他們的精神。
博士可不會讓它們如意。他在幾米遠的地方停下，從褲兜裏抽出音速起子，插進另一隻手裏擴音器底座上的插座，拇指放在開關上，隨時準備觸發。
“喂！你們！我已經警告過你們了。現在趕緊離開，快點。馬上離開這裏！”博士怒視著蜂暴，這群蜂暴一齊轉過頭看著他，在清晨的陽光下，它們玻璃般的眼睛一閃一閃。“離我的朋友們遠點！”
“蜂巢，認得，你，博士……”蜂暴們回答，“蜂暴，已經，嚐過，你的，思想……蜂巢，渴望，你的，精神。”
博士搖搖頭，說：“啊，你看，你們這樣可就錯了，大錯特錯。倘若你們認得我，倘若蜂巢真的知道我是誰，那它就應該知道，我不會讓它得逞。我會不惜一切代價，阻止它吞噬這顆星球。它會知道，我是博士，我絕不會退縮，它應該心驚肉跳才對。”博士停了一下，表情嚴厲而肅穆，“它也該明白，趁現在還有機會，趕緊離開才對。”
蜂暴通通向一側歪過頭，展示出某種怪異的共生關係，齊刷刷看著博士，權衡他說的話。“蜂巢，會，享用，你的，思想。博士……你，與，蜂暴，旗鼓相當……”
“回答錯誤！”艾米說。蜂暴則揮著閃閃發光的利爪，轉而向博士撲去。
博士卻很淡定，他高高地舉起音速起子，按下開關，“我可警告過你們了！”
這一舉動立竿見影。蜂暴當即重重摔在地上，痛苦地哀號、扭動。它們揪打自己的頭，有的甚至將爪子深深刺進頭皮，像是要把音速起子的聲音從腦袋裏摳出來。
艾米瞪大眼睛看著博士。
博士放開按鈕。周圍那群灰色的怪物無力地癱在地上，又是呻吟又是搖頭，亂作一團。“滾開！趁我還沒有再按下去，馬上離開。”
離他最近的蜂暴抬頭看著他，繼續嘶吼，露出閃閃發光的獠牙。它的耳朵裏滴出暗紅的血液。
“快滾開！”博士怒吼一聲，蜂暴隨即腳底打滑地踩著鋪路石四散奔逃，消失在清晨的薄霧中。不一會兒，路上再沒有它們出現過的痕跡。
博士迎上艾米的目光，露出笑顏。“用不了多久它們就恢複了。”他說。
艾米綻開笑容跑向博士，緊緊地擁抱了他。博士則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雙手又都拿著東西，隻好站在原地，一頭霧水地任艾米抱著自己。
過了一會兒，艾米才放開他，後退幾步，雙臂交叉在胸前，但安吉克裏斯特看得出來，她隻是佯怒。“三天了！這三天我們東奔西跑，就等著你出現。你知道我現在多想洗個澡嗎？”她握拳打向他的胳膊，但也沒用力，“三天了！”
博士看向艾米，又看向那個年輕人，旋即又看向艾米，滿臉愧疚地說：“我不是把你們留在二十八世紀了嗎？那裏是安全的。”
“沒錯，你的確把我倆留在二十八世紀了。”年輕人說，“但我可不保證自己會用‘安全’這個詞來形容那裏。”
安吉克裏斯特在一旁難以置信地揚了揚眉。二十八世紀！
“是蜂暴。”艾米解釋道，“那裏也有蜂暴。我們找到了格雷迪亞斯教授，可是我們去晚了。它們已經殺了她。我們隻好乘她的時間飛船逃了出來，回到1910年來找你。隻不過，我們早到了三天。”
“抱歉，”博士說，“抱歉讓你遭遇這些。我是說，你倆都是。”
幾人站著，一時無言。
“話雖如此，”博士有點窘迫地說，“這一切還是挺激動人心的，不是嗎？坐著一艘試驗階段的飛船進行穿越，真是開天辟地的壯舉。你們可能是人類曆史上最早參與時間實驗的人，這麽危險，簡直九死一生啊。我是說，真的，任何事都可能發生。”他好奇地戳戳艾米的肩，又捏捏她的臉，像在檢查眼前這個人是不是真實的。艾米一把拍開博士的手，揉揉臉。“所以，你們感覺如何？”
羅瑞歎了口氣，說：“還行，不錯。直到最後飛船著陸失事。”
“啊，確實，我也看到了，嗯……”博士若有所思地用食指輕輕敲了幾下嘴唇。
安吉克裏斯特仿佛偷聽了私人對話，有點不好意思，於是禮貌地抬手輕輕咳嗽兩下，提醒博士自己也在旁邊。
“對哦，我真的太無禮了。”博士立刻轉過身，示意他走上前來，“安吉克裏斯特教授，來認識一下艾米和羅瑞。艾米、羅瑞，來和安吉克裏斯特教授打個招呼吧。”博士拉起教授的手，讓他雙手交叉，一隻遞到艾米手中，一隻遞到羅瑞手中，讓他們彼此握住手，上下搖晃幾下，然後往後一站，對自己做的一切很滿意。
那三人卻馬上鬆開手，各自往後退了幾步，臉上寫滿尷尬。
“太好了，這樣我們就彼此認識了。現在，我們可以繼續去阻止蜂暴肆虐了。”博士轉過身，似乎就要出發。
“啊，等等，博士。”安吉克裏斯特喊住他，“我覺得你忘了一個人。”那個高個子正遠遠站在一邊，安靜地看著蜂暴撤退，他引起了安吉克裏斯特的好奇。
“是嗎？哦，沒錯，是的！”
艾米會意一笑，衝那個皮膚蒼白的人揮了揮手，後者走上前來，讓博士和安吉克裏斯特看清了樣子。“這是阿爾文，”艾米介紹道，“一位朋友。”
安吉克裏斯特端詳著那張與眾不同的麵孔。最開始，他根本無法理解對方臉上垂下的破爛皮肉是什麽東西，也不明白那顴骨位置露出的暗淡金屬是怎麽回事。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恍然大悟，幾乎驚得退了一步。
對方並非人類。
“你好，阿爾文。”安吉克裏斯特說著伸出手。
人造人也伸手過去與他用力握了握。它的手有些涼，觸感和橡膠一樣，“你好，安吉克裏斯特教授。”
博士在一旁傻笑著說：“阿爾文？”他心領神會地看了艾米一眼。
“我的正式名稱是RVN-73。”阿爾文解釋道。
安吉克裏斯特走到一側，讓博士走近了些。
“啊，看看你！”博士打量著阿爾文，“太美妙了！”博士繞著阿爾文走了一圈，完全給迷住了。然後，他又轉過來，湊過去仔細端詳阿爾文的臉。“不可思議！”博士問，“誰把你造出來的呢？”
“注冊表中的激活地點是倫敦巴特西區的維利爾斯人造生命實驗室。”
博士欣賞地點點頭，“把我的朋友們安全帶回1910年的飛行員就是你？”
“的確是我。”阿爾文眼裏閃過一道亮光。
“謝謝你！”博士又問，“不過，能告訴我你的胳膊怎麽了嗎？”他探身看著阿爾文肩上空****的插槽，好奇得有點過頭。
“說來話長，事關一堵牆。”羅瑞插話道，“這麽說吧，以後我的簡曆裏可以寫一行‘曾為機器人進行緊急截肢’了。”
“羅瑞，它可不僅僅是一個機器人。”博士說著，拍了拍阿爾文的胸膛，“遠不止呢。”博士又轉身看向安吉克裏斯特，“教授，現在幾點了？”
安吉克裏斯特從馬甲口袋裏掏出表，“剛過十點。”
博士點點頭，自言自語般地說：“那也許還來得及。”他好像還要說點什麽，但是艾米的問題打斷了他。
她說：“你找到源頭了嗎？蜂暴出現的那個洞？顯然，你還沒能阻止它們……”
“是的，那條裂縫是三天前出現的。”博士心不在焉地說，“蜂巢也越來越強大了……等一下。”博士這才注意到艾米說的話，立刻麵露驚訝，“我剛到這兒一天！”他的語氣明顯緊張起來，“一天！不是三天！而有人恰好是三天前來的。”他責難般看向羅瑞，後者則是一副詫異的樣子，像是在說：“什麽？我？”
艾米皺起眉頭，“三天……但那是我們到這裏的時間，那個時候……啊。”安吉克裏斯特從她眼裏看出，她突然明白了什麽。“哦。哦不。”
“怎麽了？”羅瑞緊張地瞥了博士一眼，“有什麽不對的嗎？”
“三天，羅瑞！那條裂縫是三天前裂開的。是我們……”艾米看向博士，向他求證，博士微微點頭。“是我們用時間飛船鑿出了通往1910年的那個洞！就是我們來找博士的時候。阿爾文也警告過我們，那艘飛船隻進行過本地的短時穿越。打從一開始，就是我們導致蜂暴來到這個時間點的！”
“等一下。”羅瑞舉起手，確保大家都在聽他講話，“我還是不明白。怎麽可能是我們呢？這不是悖論嗎？我們及時趕回來找博士，是因為——在那之前，博士回到這裏來尋找怪物了。當時怪物已經出現了。不是嗎？”
“是這樣的。”博士說，“但是……”
“等會兒。”羅瑞打斷他，“讓我先理清楚……你說的情況是不可能出現的。從邏輯上講，不可能是我們造成了裂縫，因為我們走進時間飛船前，那條裂縫已經存在了。簡單的因果關係吧。如果不是見到了河裏撈出來的人工智能，你不會回到這裏尋找蜂暴，我們也不會留在二十八世紀。”
博士搖頭說：“不不不，羅瑞，不是這樣的。曆史就像是……”他交叉十指，在羅瑞麵前擺弄，想找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像……因果混雜的湯麵，有很多條線，隻要拉動一頭，整個都會散掉。未來的事情也會影響過去的事情。”他瞥了一眼艾米，又重新將注意力放回羅瑞這裏。安吉克裏斯特站在一旁看著博士，已經聽得入了迷。
“人類對世界的體驗是線性的。人們出生、老去、死亡，可宇宙比你們想象得更廣袤、更古老，也更複雜。曆史看似線性，其實不然。它是活的，在不斷隨勢而變。曆史不僅是所有人經曆的總和，也不像你想的那麽脆弱。誠然，時間定點是存在的。”博士停下來喘了口氣，“有的事情注定發生，有的事情已經發生，或者無論如何都會發生。這類事件是無法改變的，是固定的。但其他事件就……羅瑞，曆史可以屈伸，時間也可以彎曲，它會努力在混亂中維持秩序。”
羅瑞皺起眉頭，“所以，這麽說吧——也就是說，世界並不會因為一切都變得不再合理就突然瓦解，對嗎？”
他似乎問到了點子上。博士看起來極其嚴肅，似乎在認真思索要怎麽回答。“對，現實世界不會瓦解。至少，我覺得不會。就目前看來，不會的。隻要我們找到阻止蜂暴的辦法。”他用手捋了捋頭發，眉頭緊鎖，陷入沉思。
羅瑞聽到的回答似乎並不能讓他放下心來。
艾米走上前挽住博士的胳膊，“那接下來怎麽辦，博士？我想你已經想好計劃了？”
博士笑了，“你真了解我，龐德。我向來足智多謀。”
“我擔心的正是這點。”羅瑞小聲咕噥道。
“回塔迪斯吧！”博士宣布，然後拉著艾米一起出發了。他將擴音器穩穩地夾在左臂下方。
安吉克裏斯特聳聳肩，和人造人一起走了。他心想，反正也不會有比這更奇怪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