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運海洋

王尚

海很平靜,遠遠看去,沒有什麽起伏。隻有當海浪輕輕地打在腳下的沙灘上時,才能讓人感覺到大海此刻平緩而有力的脈搏。

一位年邁的老人由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攙扶著,拄著拐杖在沙灘上散步。

天空中,一顆隻有橘子大小的橙紅色恒星,已經落到了海麵上。

“爺爺,您去過地球嗎?”小男孩突然問道。

“嗯,去過幾次。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老人回答,拄拐的右手有些吃力地顫抖著。

“地球是什麽樣子的?”小男孩又問。

“嗯,和火星差不多,不過氣候更加溫和一些。”老人一邊說著,一邊舉起手,有些滑稽地照著自己的腦袋比畫著,“而且那裏的太陽有這麽大。”

小男孩咧嘴笑了起來。

“不過,從前的火星,可不是現在這個樣子。從前這裏可荒涼了,全是沙漠,而且人們也不能在戶外自由地呼吸……”

“老師都跟我們講過。”

“那你知不知道曳冰和曳氣啊?”

“知道!”小男孩大聲地說。

“是嗎?我們的聰聰知道的真多。”老人微笑著摸了摸孫子的頭。

祖孫倆說笑著,不知不覺天已經黑了下來。

“看見天上的那顆星星了沒有?那就是土星。”老人指著天上一顆不大起眼的小星星說道,“我從前去過土星。那是一顆很美麗的星球,有著漂亮的星環。”

“但是它看上去好小啊!”小男孩兒說道,“爸爸說,宇宙是個很無聊的地方。”

“土星可不小,而且宇宙一點兒也不無聊。不如這樣吧,我給你講一個關於火星、木星和土星的故事怎麽樣?”

“好啊!”小男孩兒高興地說。

“那年,我隻有十四歲,對一切都半懂不懂。我的爸爸有一艘曳冰飛船,專門從木星或是土星的衛星那裏拖曳一些冰塊,然後扔進火星的大氣層,以增加火星地表的水量。這是政府主持的大項目,前後一共進行了九十三年。”

“爺爺,這些我都知道。”小孫子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不要急嘛,讓我慢慢地進入狀態。”老人輕輕拍了一下孫子的腦袋,全然沒有責備的意思。

我爸爸綽號“金二爺”,是曳冰行當中的好手。他不光有自己的飛船,而且在帕西瓦爾·洛威爾的碼頭還有自己的辦公室。他的飛船“來福號”和他的辦公室是他第一珍貴和第二珍貴的東西。他第三珍貴的東西,是從地球上原產的雪茄,產地叫古巴——一個很奇怪的名字。每當不出航的時候,他總會坐在自己那間不大的辦公室裏,將雙腿蹺在辦公桌上,望著窗外停在船塢中的“來福號”,悠閑自得地抽著雪茄。

至於他還喜歡什麽,我就不太清楚了,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他最不喜歡的“東西”就是我。我十一歲就輟學回家,整天隻知道開著自己攢錢買的電動摩托車在洛威爾的大街小巷裏亂躥。我爸爸基本上見我一次就罵我一次,不過我媽媽總是護著我。

我那時候很喜歡去碼頭,因為在那裏能看見摩天大廈一樣的巨型飛船。另外,那裏的船員對我也一向很好。他們喜歡繪聲繪色地向我講述他們碰到的太空海盜、太陽風暴或是神秘的UFO等等。有時,他們還會瞞著我爸爸偷偷塞給我幾根香煙。我當時很好奇,就學著大人的樣子吸了一口——聰聰,你可不能抽煙哦——立刻就被嗆得直咳嗽,然後他們就哄笑起來。

但後來有段時間我卻不敢去碼頭了,因為我爸爸剛剛完成了一樁生意回來。其實說“完成”並不恰當,“來福號”比合同規定的時間晚到了半天。結果,他們被迫在火星軌道上等了兩個星期。於是,幾百萬方的冰塊被火星的引力撕碎,墜入了大氣層。最後他們不但沒有拿到酬勞,還要交付一大筆罰款。所以,你太爺爺那兩天心情特別差,我怕遇見他又要挨罵。

一天晚上,我爸爸在餐桌上宣布了一個重要的決定:下一趟遠航我必須參加。

當時的我高興得跳了起來,而我媽媽卻哭了出來。

“你現在是個男子漢了,應該去見見世麵,吃點兒苦。”爸爸這次的語氣出人意料地和藹。

“小寶今年才十四啊!我聽說這次你要雇老蘿卜來帶隊。他是個瘋子啊!你怎麽這麽狠心啊你?”我媽媽哭著向我爸爸埋怨道。

“正因為這樣,小寶才更得去。隻有這樣才能表明我對趙虎有信心,也隻有這樣我才能招到船員。本來曳冰就不是坐在辦公室裏麵喝茶看報紙,小寶將來是要繼承‘來福號’的。現在不磨煉磨煉,到時候他怎麽能勝任?這事就這麽定了!你個老娘們兒懂個屁。”

很快,出發的日子就到了。

媽媽前一天忙到很晚,給我打了一個大得不可思議的行李包,裏麵鼓鼓囊囊的,裝滿了零食和換洗的衣服,還有很多我說不出用途的東西。

“來福號”飛船安靜地臥在那裏,在它旁邊是星際運輸公司的巨大廣告牌——上麵寫著:上帝創造了地球,而我們創造了火星!在廣告牌下麵站著幾個人,他們便是此次航行的船員了。在他們中間,我認出了肌肉約翰,他跟隨我爸爸多年。他是個大個子的白種人,兩塊發達的肱二頭肌上還分別文著兩個漢字——“武”和“勇”。剩下的幾個人,我從來沒有見過。其中有個很瘦小的男人,大約三十四五歲,頭頂上幾乎沒有什麽頭發了,幹癟的兩頰緊緊地箍在臉上。我心想,這個人應該就是“老蘿卜”了。在他身邊站著一個隻有十七八歲的女孩,留著烏黑的齊耳短發,長得非常漂亮。她發現我在盯著她看,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嚇得我趕緊咽了口口水。

那個女孩旁邊還有個又高又胖的黃種人,他友善地向我招了招手。

我爸爸拿出一個飛船模型,樣子是當時很流行的電視劇《快速六號》裏的“快速六號”飛船。他將那個模型朝著“來福號”的方向擺好,然後跪下,對著那個模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

“大家都來給船老爺磕個頭。”我爸爸禮畢,又招呼其他人給那個模型磕頭。

然後,一群人收拾了一下東西,就開始往船塢那個方向走去。

我媽媽站在一旁當時就哭出來了,緊緊抓住我的手不放。我當時也想擠出幾滴眼淚,但我腦子裏全是激動和興奮,無論如何也擠不出眼淚來。

“行了!老娘們兒就是麻煩,又不是不回來了!哭哭啼啼的,多不吉利……你去把船老爺收好,記得要天天拜!”我爸爸又朝我媽媽吼道。

上船後,我發現飛船比我想象的還要狹小,船員的休息室和駕駛室緊挨著。在船員休息區的後麵是餐廳和廚房。廚房裏麵的食物很單調,主要是一些容易保存的幹麵包、脫水蔬菜,以及一些處理過的牛肉和豬肉。不過,飛船上吧台裏的酒卻種類豐富,各種牌子的啤酒、紅酒、威士忌、白蘭地、中國白酒、日式燒酒等等,一應俱全。肌肉約翰上了船,把行李一扔就跑到吧台摸出一瓶啤酒,咕嚕咕嚕地喝了起來。在廚房的後麵,則是“來福號”的發動機艙和曳冰操作艙。

放好行李後,我和大家一起來到駕駛室,卻驚奇地發現駕駛室裏還坐著一個高大的男人。他的肩很寬,脖子比較短,留著寸頭,濃密的眉毛下麵長著一雙有些凶惡的眼睛。他分明是個黃種人,卻有著白種人那樣高挺的鼻梁,淩亂而濃密的絡腮胡子布滿了他那大得略顯誇張的下巴。總而言之,這是個很有威懾力的人。他有些傲慢地看了看大家,做出一個讓我們都坐好的手勢。大家落座之後,他清了清嗓子,說道:“既然二爺抬愛讓我做‘來福號’的船長,那麽從現在開始,船上的事情我說了才算。我知道大家聽說過我老蘿卜的很多傳聞。那些傳聞中的事,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假的。至於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你們試試就知道了。”

“這麽說,這個大胡子才是老蘿卜?”小孫子突然問道。

“不錯。當時我也很驚奇。一個如此魁梧凶悍的人,怎麽會有這樣的綽號?不過,說完上麵那些話,這個人就沒再多說什麽,隻讓我們坐在座椅上係好安全帶,準備出發。”

那時候的飛船還是用的舊式引擎,主要靠核聚變反應堆提供動力。“來福號”在顫抖了一段時間後才緩緩地開始爬升。我當時緊張得不行,腦袋裏全是嗡嗡的聲音。我之前從沒有離開過火星,也從沒想到火星也有如此巨大的引力。

不知過了多久,一切終於都安靜了下來。周圍的人紛紛解開安全帶,在駕駛艙裏橫七豎八地飄起來。於是,我也解開身上的安全帶,然後輕輕一推座椅,飄了出來。

這時,約翰飄過來對我說:“看外麵!”

我扭頭從舷窗向外張望。一個巨大的橙紅色球體幾乎占據了全部視野——那就是火星,我長大的地方。那時它顯得很荒涼,幾乎看不見太大的水體。在靠近北極的地方,火星大氣發出一片片的紅色光亮,仿佛無數流星從那裏墜落。即使現在是向陽麵,那光亮依然非常炫目。

“那是……”我驚訝地看著那壯觀的場麵,有些結巴地問。

“那是人們從遠方拖曳而來的巨冰在墜入火星。”我爸爸說道。

不知怎麽的,這時我又想起了星際運輸公司的廣告語。

你太爺爺接著說道:“人類先用核彈點燃火星的地核,讓火星重新擁有磁場;然後,我們從遠方拖來冰和氮氣,按照我們的意願改造這個星球。我們要創造一個新世界!”

老人說到這裏,突然停了下來。他出神地仰望著天空,仿佛在看著一位老朋友。

“爺爺?”小孫子拉著他的手,打斷了他的思緒。

“哦,時間不早了,我們回去吧。”老人對小孫子說道。

“可故事還沒有講完呢!”

老人摸了摸小男孩的頭,“不急,我們明天接著說。”

這是一座離海灘不遠的別墅,在黑暗中,它發光的流線型屋頂就像一塊美麗的貝殼。盡管稍微有點見識的人都知道,這棟別墅的創意是抄襲一座遠在地球上的古老建築,但模仿地球的文化風格永遠是火星的時尚。

走進門是一間明亮的客廳,仿古的大吊燈懸掛在房間的正中,發出柔和而又明亮的光。在客廳的遠端是一張長得離譜的餐桌,分坐在餐桌兩端的男人和女人也許需要電話才能順利地交流。

“爸,你們去哪兒了?怎麽這麽晚才回來?”那個男子是老人的兒子,他向父親埋怨道。他平時工作很忙,晚上難得回來吃飯。

“我帶聰聰去看海了。”老人回答。

“現在外麵多冷啊,別把聰聰凍著。”那個女人是老人的兒媳。她平時工作也很忙,也很少回來吃飯。

“聰聰,洗完手再來吃飯。”孩子的媽媽嚴厲地對小男孩說。

晚餐是一份頗為精致的果蔬沙拉、幾片白麵包和一紮不知道是什麽榨成的果汁。

“我不想吃沙拉,我想吃肉!”小男孩有些不滿地說道。

“你應該少吃一些高熱量高脂肪的食品,那些東西會影響你的智力發育的。”孩子的媽媽優雅地吃下一段芹菜,然後對孩子說道。

“就是,多吃蔬菜身體好。我們當年在曳冰船上時可沒有這些新鮮的蔬菜吃。”老人一邊說著,一邊誇張地咽下一大口沙拉。可真夠難吃的……老人在心裏想道。

“爺爺今天跟我講他小時候曳冰的故事了。”小男孩向父母匯報道。

“是嗎?”老人的兒子有點心不在焉,他也很討厭妻子的“兔子食譜”,“那你從中學到了什麽?”

“啊?”小男孩有些茫然地看著自己的父親。

“如果你不能從一個故事中學到有益的東西,那麽你聽一個故事還有什麽意義?”老人的兒子盡量讓自己顯得循循善誘。

小孫子吃力地想了一會兒,然後說:“做遠航船員很好玩兒。他們既可以抽煙,又可以喝酒。”

“什麽?”孩子的媽媽猛地放下手中的杯子,也不顧嘴邊沾滿了綠色的泡沫。

“你就學到了這個?”孩子的媽媽厲聲問道。

“不,不是。”小男孩明白自己說錯話了。

“嗨,小孩子嘛,他懂什麽,想到什麽就說什麽唄……”老人想護著孫子。

“就是因為他什麽都不懂,所以才麻煩啊。暑假結束他就要去地球上學了,寄宿學校裏的孩子個個都出類拔萃,他現在這個樣子,拿什麽跟那些孩子競爭啊?!”老人的兒子有些生氣地說道。

“爸,您也是的,沒事兒跟孩子說什麽曳冰的事啊?那都是蠻荒時代的事情了。”孩子的母親此時已經擦掉了嘴角的泡沫,又恢複了平時優雅的姿態。

“可是那些故事很有趣嘛!”小男孩小聲地抗議道。

“大人說話,小孩不要插嘴!”老人的兒子訓斥他自己的兒子。

“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不要朝小孩子大喊大叫,這對他的成長不好。”老人的兒媳對自己的丈夫埋怨道。

“你平時也多花些時間去教育教育孩子。整天待在辦公室裏搞什麽經濟分析,結果也沒見你預測出這次金融危機!”老人的兒子也開始埋怨自己的妻子。

“那你呢?一周在辦公室七天,天天半夜三更才回家,你怎麽不來管管孩子?”他妻子反唇相譏。

“我哪裏有時間?星際運輸公司這次要大裁員,甚至連中層管理人員也不能幸免。我哪裏有時間來管孩子?”丈夫申辯道。

“你沒時間?難道我就有時間了?你知不知道一個女人在職場上打拚有多麽艱難?”

吃完晚飯,夫妻二人依然在喋喋不休地埋怨對方。而老人和小孫子洗漱之後,就各自回房休息了。

老人坐在房間裏看著昏暗的床頭燈,歎了口氣,關燈上了床。

沒睡一會兒,突然床前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緊接著,一個瘦小的身軀爬到了**。

“爺爺,下午的故事還沒說完呢……”是小孫子的聲音。

“故事很長的。”老人說道。

“那你就再說一部分,剩下的明天講。”

“唉,你個小鬼頭呀……把燈打開吧。”老人說。

小男孩歡呼了一聲,跳下床把台燈扭開,然後又飛快地鑽進了被窩裏。

老人把枕頭豎起來,讓自己舒服地靠在上麵,開始說起來:

“我先簡單介紹一下那幾名船員吧。那個瘦小的男人——還記得嗎?——叫齊偉,不過別人都管他叫‘大龍’。那個很高很胖的人叫弗蘭克,‘大龍’和約翰叫他‘肥弗’。那個女孩叫作陶梅,其他人叫她小梅,她都答應,唯獨我要叫她全名,叫‘梅姐’都不行。

“這次旅行的目的地是土星。在土星周圍有一個巨大的星環,實際上是由無數的碎石和冰塊組成的。這些冰塊比那些埋在衛星上的冰要好取得多,所以,大多數的曳冰船都會選擇到這裏來取冰。其實就在小行星帶裏也有很大的冰儲量,但那時,整個小行星帶都被星際運輸公司包下來了,像我們這樣的私人曳冰船隻能去更遠的地方曳冰。當時,星際運輸公司依靠著自己的壟斷優勢和來自政界的支持,故意壓低運冰和運氣的價格。時間一久,很多個體經營的飛船都破產了。對於那些還在勉強堅持的飛船,他們甚至還會用各種非法的手段來進行打壓和排擠。”

“爸爸也在星際運輸公司工作,那爸爸也是壞人嗎?”小男孩有點擔心地問道。

“當然不是。時代已經變了,曾經的恩怨,現在已經不重要了。”老人說道。

小男孩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我們繼續講啊。”

老蘿卜是一個非常……奇怪的人。每天他並不在休息室裏睡覺,而是住在駕駛艙裏。而他又是極不注意個人衛生的,換洗的衣服也不放在袋子裏,結果,駕駛艙裏常常會飄著他穿過的**和襪子什麽的。他抽煙很凶,幾乎煙不離手。有次他抽煙入了神,沒留神從身後飄過來一隻襪子,由此還引發了一場不大不小的火災。

他的第一個命令就很奇怪。他要求“來福號”直接從小行星帶穿過,而不是選擇繞行。小行星帶中的碎石很多,對於高速飛行的飛船來說十分危險!

“小行星帶那裏那麽多碎石,隨便碰上一塊,我們就玩兒完了。”肥弗表示反對。

“直接穿過小行星帶可以節省很多時間。”老蘿卜簡單地解釋道。

“我們現在時間還比較充裕,沒有必要趕時間。”肌肉約翰說道。

“這誰都不好說。”老蘿卜說。

“那碰到碎石怎麽辦?”約翰又問道。

“我自有辦法。”

“你能有什麽辦法……”肌肉約翰剛說了一半,見我爸爸盯了他一眼,隻好停了下來。

“你是船長,你說了算。”我爸爸一句話結束了大家的爭論。

回到休息室,約翰依然嘟嘟囔囔地說個不停。終於他再也憋不住了,掐滅了手裏的煙頭,說道:“不行。我要去跟金二爺說道說道。”

我很好奇約翰會跟爸爸說什麽,就想跟出去聽聽。結果剛到走廊,就聽見肌肉約翰大聲說話的聲音:“您還沒有看出來嗎?這個人純粹是個瘋子!”

“他是我們最後的希望了。我們幹上一趟的時候你也在,什麽樣的結果你也知道。幾百萬方的冰塊掉得到處都是。我們不光沒有賺到一分錢,還被罰了一百多萬。”

“上次不是情況特殊嗎?要不是有內鬼……”

“就算沒有內鬼,也會有別的事情發生。星際運輸公司遲早會把我們擠垮的。”我爸爸又接著說道,“你以為我不擔心嗎?但我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無論如何,我絕不能讓‘來福號’在我的手裏關張。”

我正聚精會神地聽著,突然背後傳來咳嗽聲。扭頭一看,發現陶梅正麵無表情地站在我身後。她穿著一身灰色的工作服,上麵沾滿了油汙,右手裏還拿著一把扳手。陶梅是船上的機械師,整天扳手、鉗子不離手。

“你好。”我有些緊張地打了聲招呼。

她一雙俏麗的大眼睛上下將我掃了一遍,突然腳下一蹬,整個人便一下子翻到天花板上麵,然後她將天花板當作地麵,緩緩地離開了。為了節省空間,飛船上的走道都隻有一人寬。平時大家在走道上遇見時都是一個人走下麵,一個人走上麵。當然,在太空中實際上並沒有真正的上下。

“這小丫頭漂亮是漂亮,可惜就是脾氣臭了點兒。”這時大龍也走了過來,“不過你個小屁孩兒就不要癡心妄想了,她喜歡的是像我這樣的強壯男人。”大龍雖然長得有點兒多災多難,但他的性格還是很隨和的,我才認識他幾天就敢和他插科打諢。

“小心她用鉗子把你的嘴給擰歪了。”我一把抓住大龍的小蠻腰,將他舉起來,然後從他身下鑽過去,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大家在平靜和不安之中度過了最初的兩天。我們終於要接近小行星帶了。雖然僅憑肉眼觀察,你幾乎看不出來小行星帶和其他地方有什麽區別,但如果你去看雷達的話,就會覺得觸目驚心!前方和“來福號”大小相仿的巨石比比皆是,它們分別以不同的速度漫遊著。飛船現在的速度是每小時二十萬公裏。在這樣的速度下,隻要一塊大龍腦袋大小的石頭,就可以讓我們全都完蛋。

“向左轉十度二十秒,我們從星際運輸公司開辟的通道裏穿過去。”老蘿卜向導航員肥弗說道。

“什麽?”大家又是大吃一驚。

星際運輸公司為了提高星際旅行的速度,在小行星帶離火星較近的位置開辟了一條大約一萬公裏寬的通道。在那裏,他們派出了將近一千艘裝備著強勁激光炮的飛船,專門負責截擊流石隕星。不過,其他飛船經過這裏,必須支付高昂的過路費,利潤微薄的曳冰船很少會選擇從這條通道穿過。

“那裏收費那麽高,要是走那裏,我們這趟就等於白跑了。你腦袋是不是有問題啊?”肌肉約翰質問道。

老蘿卜的眼睛裏閃出了一絲怒意,“我是船長,執行我的命令,不然你現在就下船。”

“你他媽敢!”約翰不服氣地罵道。

“約翰,閉嘴!”我爸爸向肌肉約翰吼道。

這時,大龍走到約翰身邊,小聲地說:“別以為他在嚇唬人。他真的把人扔出去過,我就是例子。”

老蘿卜沒有再去理會約翰,而是淡淡地說:“我們偽裝成星際運輸公司的曳冰船,這樣就不需要支付過路費了。”

“但通行是需要交換密碼的。我們沒有密碼啊!”我爸爸說道,看得出他也很著急。

“我有他們的密碼生成器。”說著,老蘿卜從亂七八糟的**找出了一個長方形的盒子。

“我靠!這東西你從哪裏搞來的?”肥弗驚訝地叫起來,“如今這東西可不好找了。風聲太緊,黑客們都不敢搞這個東西了。”

“我自有辦法。你們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老蘿卜熟練地將那個盒子接在“來福號”的主機上。隻聽那個盒子發出了嘀的一聲,然後是磁盤高速運轉的聲音。

沒過多久,我們都可以在飛船的前窗裏看見快速通道的入口了。

“前方飛船請出示通行密碼,或按照規定繳納過路費。”前方的繳費站在通信係統裏放起了廣播。

“收到密碼請求,正在計算中。”肥弗緊張地看著那個盒子,向其他人解釋道。而老蘿卜正眯著眼睛盯著那個盒子,看不出他在想什麽。其他人則都很緊張地看著前視窗裏越來越大的收費站。在收費站的周圍建有強磁場,如果強行通過的話,整個飛船的導航係統就會癱瘓。

“前方飛船請出示通行密碼,或按照規定繳納過路費。”收費站再一次發來了廣播。

“還在計算中。距離收費站八千公裏。”肥弗說道。

大家一齊屏住了呼吸,好像我們就要撞上一堵無形的牆。

“距離收費站四千公裏,還在計算中。”肥弗說話的聲音已經開始顫抖了。

此時,收費站的外輪廓已經初見端倪了,而且它還在不斷變大、變大……

“好了,我們今天就講到這裏吧。你該回去睡覺了。”老人說到這裏,突然伸了個懶腰,將背後的枕頭拿出來拍了拍,然後放在床頭擺好,做出要睡的樣子。

“不行!你還沒講完呢!”小孫子不滿地叫起來。

“不是跟你說過這個故事很長,今天說不完的嗎?”

“那也不能說到這裏就停啊。”

老人沒有回答,隻是有些得意地笑起來。

“最後你們衝過去了沒有?”小孫子還是不甘心。

“你覺得呢?”

“我覺得你們一定成功了。”小孫子回答。

“明天再告訴你。去睡吧。”

小孫子不舍地爬下床,離開了老人的房間。

小孫子走後,老人自己忍不住又繼續笑了一會兒,才關上燈準備睡覺。

可不知怎麽的,他突然沒了困意,於是索性站起身,拉開窗簾。

窗外是稀疏的星光。火星的衛星太小,所以火星地麵也就沒有地球上那種清涼的月光。老人抬頭看了看天空,不禁有些感慨。自己最美好的時光,都是在這無盡夜空裏度過的。

“每個人都曾是粒粒星塵,所以太空才是我們真正的家園。”老人又想起當年一個人對他說的話。

火星上的清晨來得非常溫柔。陽光花了許久才照亮地麵。大海依然平靜,因為衛星都太小,又離太陽比較遠,這裏的潮汐很弱。

老人很早就起床了,他正站在臥室的窗口眺望著遠處的大海。

此時,外麵傳來兒媳說話的聲音:“聰聰,抓緊時間起床了。你和爺爺的早飯都放在桌子上了。一定要吃完。你今天上午還要練兩個小時的鋼琴,晚上回家我一定會檢查的。在家要聽爺爺的話,聽見沒有?”這時候,門外傳來不耐煩的鳴笛聲。

“知道了,就來!”小男孩的母親向外麵喊道。

“乖,在家要聽話。記得要練鋼琴。”然後是一陣急促的高跟鞋跑步的聲音。

等大家都走了,老人來到小孫子的臥室,發現他還在熟睡中。

老人躡手躡腳地走出去,輕輕地把門關好,自己一個人來到餐廳。

早餐是兩塊麵包、一枚煮雞蛋和一隻生西紅柿,這比他當年在飛船上吃得還艱苦。

不久,小男孩揉著惺忪的眼睛,打著哈欠也來到了餐桌旁。

“等等。刷牙洗臉了沒有?”老人問。

“啊——”小孫子張大嘴,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

“吃吧。”

“又是這些啊,我不想吃。”小孫子說。

“你知道我當年在飛船上吃的都是什麽嗎?”老人說。

“什麽?”小孫子突然又來了興趣,“對了,爺爺,故事還沒有講完呢。”

“你吃了我就講。”

小男孩一口吞下了雞蛋。

“嗯,那好吧。不過今天我先從吃的說起。在遠航的飛船上,新鮮蔬菜和水果是比較珍貴的,船員體內的維生素主要都是靠服用維生素片來補充。通過收費站的那天早上,我隻吃了兩片煮過的脫水蔬菜和一小塊熏肉。那天不知道什麽原因,我吃完飯之後一直胃痛。所以當大家屏氣凝神地盯著收費站時,我的胃感到格外不舒服。”

“還有一千公裏,還在計算中。”肥弗的聲音已經有點兒絕望了。

收費站的輪廓已經大致可以分辨出來了。在它的背後,是一片極為壯觀的石海。

“把錢轉給他們,不然我們的飛船就毀了。”我爸爸也沉不住氣了。

“不,再等等!”老蘿卜堅持道。

“就要碰上去了!”肌肉約翰緊張得不停地握緊又鬆開拳頭。

我感覺心髒就要跳出來了。而此時,我的胃裏麵更是翻江倒海,說不出的難受。

“前方飛船請出示通行密碼,或按照規定繳納過路費。”收費站又一次發出廣播通知,但那台該死的機器依舊沒有反應。

“完了……”肥弗絕望地說道。

就在這時,那台機器傳出嘀嘀的急促響聲。

“密碼已通過,免費飛船。請按次序通過。”廣播聲音剛落,“來福號”已經疾速掠過收費站,駛入了通道之中。

駕駛室裏傳出一陣歡呼聲。而我當時卻感到胃部一陣劇烈抽搐,然後一下吐了出來——由於反作用力的緣故,我還向後退了幾步。在暈暈沉沉之中,我隱約聽見老蘿卜淡淡地說:“這機器比我想象的要慢了一些……”

大龍給我簡單做了一下檢查,說可能是食物單調再加上失重環境造成胃部的不良反應,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我看是被嚇著了吧。”陶梅說。

“剛才大家不都緊張得要命嗎?他這麽小,又是第一次出航,有些不適的反應也是正常的。”大龍替我辯解道。

我覺得很沒麵子。我在洛威爾城裏也算是個刺兒頭了,打架、飆車、把妹子,我什麽沒幹過?這點兒小事就把我嚇吐了……”

“什麽是‘把妹子’?”小男孩突然插嘴問道。

“嗯,就是一個人……這個問題不重要。你要不要聽故事了?”老人一下子被問得措手不及。

小男孩無奈地點了點頭。

我休息了半天,才覺得身體稍微舒服了一些。等我來到駕駛艙時,“來福號”已經差不多駛出快速通道了。肥弗和我爸爸已經算好了去往土星的最佳航線,剩下的事情就是開足馬力向土星飛去了。

接下來的日子還比較順利。船員們除了每日的例行檢查,並沒有別的事情好做。由於我在家的時候常常鼓搗一些機器,所以我爸爸就安排我跟著陶梅一起巡察船艙裏的設備,也讓我跟她學一些技術。我自然是十分樂意的,但是她卻從不搭理我,總是一個人走在前麵。我也不敢說話,隻是厚著臉皮跟在她的身後。

大家沒事的時候喜歡聚在一起聊各種各樣的八卦,老蘿卜毫無懸念地成為我們的中心話題。

“我說大龍,你真的被老蘿卜扔出去過?”肌肉約翰問道。

“那還有假?那次我是第一次跟他一起出航,對他的臭脾氣還不習慣,於是就常常跟他頂嘴。結果他有次一生氣,竟然把我綁在曳冰索上麵,直接扔到太空裏了!五秒鍾之後,他才把我拽回來。現在我想起來還後怕……”

“那你怎麽沒事兒呢?”我問道。

“這你就不懂了吧。人要是暴露在太空中,最多可以存活十幾秒鍾呢。”肥弗解釋道,“他最多也就是皮膚有些凍傷而已。”

“果然夠狠的。”約翰說道。

“雖然老蘿卜脾氣不好,但他是這個行當裏最出色的。”大龍說道。

“你很佩服他?”

“當然。我跟他出航也不是一趟兩趟了,他的本事我還是很佩服的。比如說這次收費站的事情吧。大家都埋怨他沒有事先告訴我們,其實他是怕有內鬼。”

“那為什麽這麽多人都說他是瘋子?”

“因為他就是瘋子。聽著,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但我們這一行本來就是瘋狂的。愚公移山、精衛填海,聽說過沒有?我們現在幹的事,比那還不靠譜呢……所以,老蘿卜這樣的人隻是讓自己的性格適應了這樣特殊的工作而已。”

“傳言說他其實是地球人,是真的嗎?”

“從理論上說,我們全都是地球人。”大龍自嘲地說,然後大家都一齊笑起來。

“他是在火星出生、在火星長大的,但他年輕的時候,是在地球上讀的大學。”

“喲,他還留過學啊!”肌肉約翰有點驚訝又有點揶揄地說。

“那他為什麽叫老蘿卜呢?”我又問道。對於這個問題我一直很好奇。

“對呀,他怎麽有這樣的外號啊?”看來,其他人對此也早有疑問。

“據說由於營養不良,他年輕時又小又瘦,滿臉的褶子。在地球留學的時候,他的那些生活優渥的地球同學就給他起了這個綽號。後來,他就一直堅持讓別人叫這個外號,算是對他悲慘往昔的提醒吧。”

“真不明白這有什麽意思……”

“嗨,其實這很好明白,這就跟美國留著‘亞利桑那號’沉船充當戰爭紀念館、中國留著圓明園遺址做公園、寡婦總把自己的兒子放在身邊是一個道理。”

我跟著其他人都笑了起來,雖然我其實並不太明白大龍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金小寶,該出去巡察了。”不知什麽時候,陶梅走進來招呼我了一句,然後又轉身走了出去。

“怎麽樣了小寶,還沒有把她搞定?”肌肉約翰向我打趣地說。

我有些泄氣地向他擺了擺手。

肥弗笑著說:“小寶被她搞定了還差不多。這個小丫頭是老蘿卜招進來的,可能是他的什麽親戚吧。別說,這兩人的脾氣倒是比較像……”

“你走不走?”這時陶梅又進來喊了一聲。

“走,馬上就走!”我急忙答道。

我把在一旁壞笑的大龍推倒在約翰身上,然後跟著陶梅走了出去。

“這兩天我們要重點檢查一下曳冰索和激光切割機是否狀態良好。我們還有幾天就要飛到了。”她對我說道。

“是,是。”我一個勁兒地點頭,然後又問道:“不過怎麽檢查?”

陶梅白了我一眼,然後無奈地說:“我先來示範,你跟在後麵好好學著怎麽做。”

“好,好。”我連聲答應。

其實檢查的程序並不複雜。我們將曳冰索釋放出去,然後再檢查一下在曳冰索最前端的遙控牽索機是否能正確運行,就可以了。操控那些遙控牽索機,就像打電子遊戲一樣簡單,而激光切割機就更像遊戲了。可惜的是,我們附近沒有冰塊和石頭來試驗一下激光切割機的效果。

陶梅見我學得很快,表情也逐漸緩和了一些。

“你們幾個剛才在說我什麽?”陶梅將曳冰索收好後,突然問道。

我一下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隻好支吾地回答:“也沒什麽……”

“沒什麽是什麽?怎麽你們幾個笑得那麽歡呢?”陶梅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我硬著頭皮回答:“就是討論為什麽你不愛理人之類的。”

“得出結論了沒有?”

“沒、沒有。”我感覺手心開始出汗了。

陶梅又看了我一眼,啪的一聲將曳冰索控製盒收起來,然後說:“走吧,我們再到別的地方看看。”

突然,她不知道被舷窗外麵的什麽東西給吸引住了。她湊到窗前,出神地向外望著。

我也伸頭向外麵看去,隻見遠處有一顆拇指大小的球體,發出暗淡的橙色光輝。

“那是木星嗎?這麽小?”這是我第一次用肉眼看見木星,卻沒有想到它如此不起眼。

“這是因為我們距離它實在是太遠了。即使是這樣,它看上去仍是那麽美麗。”陶梅用少有的柔和的語氣說。

“的確。”我言不由衷地說,“的確很美。”

飛船走到這裏時,我們也開始不斷地遇見其他來到這裏曳冰的飛船。這裏也是海盜經常出沒的地方,星際運輸公司的曳冰船都是組成編隊由政府的軍艦護送;像我們這樣的私營曳冰船隻能多加小心,自求多福了。

正當我們小心翼翼地通過這段區域時,前方突然傳來緊急呼救的信號。

“遭遇海盜!失去動力!請求援助!”廣播裏傳來一個男子焦急的聲音。

你太爺爺迅速打開偵察雷達,發現在我們正前方大約一個小時路程的地方,有一艘型號和我們差不多的曳冰船。

“我們追上這艘船需要多長時間?”老蘿卜問道。

“這艘船離我們有十萬公裏左右,目前時速十五萬公裏,並且保持勻速。而我們現在的時速是二十五萬公裏。我們很可能要錯過去了。”

“什麽意思?”我不解地問道。

“很簡單,如果我們想在追上它的時候降到和它一樣的速度,假設我們是勻減速的話,我們至少要以14米每秒的加速度減速兩個小時。”老蘿卜稍微思考了一下,給出了一個十分精確的數字。

“這個加速度是火星重力加速度的三倍左右,而且我們的飛船還沒有做好迅速減速的準備。”

“如果我們不救他們,他們會怎麽樣?”我問道。

“從這艘飛船的飛行航線上來看,他們會被土星俘獲,也許最終會墜入土星之中。”我爸爸說道。

“我們不能見死不救啊!”我焦急地說。陶梅似乎比較認可我的話,也點了點頭。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老蘿卜身上。

“弗蘭克和我駕駛飛船,其他人站到駕駛艙後牆處,我們開始減速。”老蘿卜稍一停頓,這才命令道。

隨著飛船引擎發出隆隆的聲音,大家一下子就被吸到了牆上。我過了好一會兒才適應這樣大的加速度。我費力地扶著地板(現在變成牆了),在牆上站了起來,剛一抬頭,就被一塊布蒙住了頭。我扯下一看,竟是老蘿卜昨天穿的襯衫,上麵還散發著濃重的煙味兒。再看看四周,到處可見老蘿卜**的各種衣服。我把衣服甩開,伸手想把蹲在一旁的陶梅扶起來,不過她沒有理我,自己輕鬆地站了起來。

兩個小時之後,我們的飛船終於追上了那艘求助的飛船。突然悄無聲息地,大家又都飄了起來。

“你們飛船上的核輻射指標正常嗎?”老蘿卜通過廣播問道。

“正常。他們關閉了反應堆,然後取走了所有的燃料。”對方回答道。

“你們有幾個人?”老蘿卜又問道。

肌肉約翰將兩艘飛船對接起來。經掃描發現,這個人沒有攜帶武器,也沒有發現致命的細菌。約翰按下按鈕,那個人就走了進來。

他是個很不起眼的人,顯得很緊張而且精神恍惚,看見我們隻是一個勁兒地點頭,並不說話。

“你叫什麽名字?”老蘿卜問道。

“斯坦。”那個人回答。

“你好,斯坦。我叫趙虎,別人都叫我老蘿卜。歡迎來到‘來福號’。”

斯坦有些吃驚,“你就是老蘿卜?”

“先去休息一會兒吧,小寶你把斯坦帶到休息室去。”老蘿卜說道,“大龍,打開主雷達,周圍一旦發現不明飛船就馬上報告。陶梅,你再去調試一下激光切割機,必要的時候那就是我們唯一的武器了。其他人也提高警惕。我跟海盜的關係不怎麽好,我可不想落到他們手裏。”

那人顯然很長時間沒有睡好了。一到休息室,他就像頭死豬一樣睡著了。

幾個小時後,那個叫斯坦的人才醒來回到了駕駛室。老蘿卜見他來了,問道:“斯坦,你來得正好,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你們船上當時有幾個人?”

“連我六個。海盜登船時我正在操作艙檢修機械,聽見報警聲就躲在了一個暗艙裏麵。後來等我再出來時,發現船上就隻剩我一個人了。”

“這麽說,你連海盜的影子都沒有見著?”肌肉約翰有些嘲諷地問道。

“沒,沒有。”

“除了燃料他們還拿走了什麽東西嗎?”老蘿卜又問道。

“主要是燃料,此外還拿走了一些生活補給品。其他就沒有什麽了。”

“這麽說,他們是抓人質想要贖金了?”老蘿卜又問道。

“應該是吧,嗯,一定是。”斯坦說,語氣中有些諂媚的意思。

“大家都緊張起來!我都快破產了,要是被抓去了,還真的沒錢去贖你們。”我爸爸說道。

“我能幹點兒什麽嗎?也讓我幫幫忙吧。”斯坦說道。

“你還是躲著吧。這個你比較擅長。”肌肉約翰沒好氣地說。

斯坦蔫兒著頭,說不出話來。

“你不是機械師嗎?你跟著小梅和小寶,看看他們有什麽要幫忙的。”我爸爸說道。

“好的,好的。”斯坦趕緊湊到我麵前,緊緊握住我的手,“你好,你好。幸會,幸會。”

陶梅帶著我和斯坦正要離開,老蘿卜突然拉住我,在我耳邊小聲地說:“幫我多留意點斯坦。”

“斯坦是壞人嗎?”小孫子突然打斷爺爺的講述。

“為什麽這麽問?”老人反問道。

“因為你好像不喜歡這個人。”小孫子說道。

“鬼機靈。不過現在我還不能告訴你,等我把故事講完,你就知道你猜得對不對了。”

“今天我們就說到這裏吧,你還得練鋼琴呢。”

“再講一會兒嘛……”小孫子撒嬌地說。

“不行。你再不練鋼琴,你媽回來又要罵你了。快去吧。”

小孫子嘟著嘴離開了。不一會兒,琴房裏傳來優美的琴聲。

老人並不知道小孫子彈的是什麽曲子。他受的教育不多,很多時候,兒子和兒媳在餐桌上聊的事情他都聽不懂。不過,他現在卻很喜歡這首曲子。

老人突然想起自己十歲時候的樣子。那時候洛威爾城戶外的空氣依然不適於呼吸,他隻能戴著氧氣麵罩滿街亂跑。要是父親不在家,他就成了山大王。當年,洛威爾隻是一座小城,房子很少,工地很多。那時,他對於每條街每棟房子都了如指掌。不過,如今的洛威爾早已經沒有了當初的模樣。現在站在市中心人潮湧動的廣場上,他覺得就像是站在紐約或上海的街頭,絲毫沒有歸屬感。當初他們這些人花了那麽大的力氣去改造火星,難道僅僅是為了複製另外一個地球?老人有些失望。

中午的時候,兒媳打電話來說,平時給祖孫倆做飯的鍾點工今天有事來不了了,所以老人要親自下廚弄點兒吃的了。

老人打開冰箱,卻發現冰箱裏除了果蔬和牛奶之外什麽都沒有。

“聰聰啊,午飯想吃什麽啊?”老人向練不下琴跑來看熱鬧的小孫子問道。

“我不想吃這些東西。整天都是這些,我早就吃夠了。”小孫子說道。

“那你想吃什麽?”

“我想吃漢堡,不,我要吃火鍋!”

“火鍋?家裏沒有火鍋啊。”

“那就去市中心吃啊。”小孫子還沒說完就犯愁了,“不過爸爸媽媽把車開走了,我們沒法去市中心了。”

老人看著小孫子,突然想到了什麽。他有些神秘地說:“也不一定……”

那台電動摩托車,已經扔在車庫很長時間了。它是老人最鍾愛的坐騎,它曾經讓他在各種比賽中出盡了風頭。

“酷!”小孫子見到那輛摩托車時,興奮地叫了起來。

“你爸爸小時候就喜歡我騎著摩托車帶他去兜風,那時他對冒險、遠航之類的事情可感興趣了。不知怎麽回事,後來書讀得多了,人卻慫了。”老人試著發動了一下,摩托車一切狀況都還良好。

老人遞給小孫子一頂頭盔。碩大的頭盔套在小男孩細細的脖子上,顯得十分滑稽。老人幫小孫子把頭盔擺正,然後學著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腔調對他說道:“怎麽樣,準備好了沒有?”

小男孩興奮地爬上高大的摩托車,喜不自禁地展開雙臂模仿飛機翱翔的樣子,嘴裏麵還念念有詞。

老人戴上頭盔和手套,對身後張牙舞爪的孫子說:“抓緊了。我們趕時間,你要是掉下來了,我可沒工夫去撿啊。”

在路人驚異的目光中,老人把摩托車停在飯店門口,然後把鑰匙交給了瞠目結舌的服務員。祖孫倆牽著手,大搖大擺地走進了飯店。接過鑰匙的服務員呆呆地站在那裏,不知如何開動這輛老爺車。

午餐非常豐盛:涮牛肉,涮羊肉,另外還有豬肉和魚肉。

小男孩被辣得不斷地伸舌頭喝水,卻仍舊津津有味地大口吃著。

一個小時之後,他們已經捧著撐得渾圓的肚子,坐在那裏說不出話來。

這時,一個服務生走過來禮貌地問道:“請問你們還需不需要一些飯後的果品?”

“不要了,謝謝。”老人擺了擺手。

“這些果品是免費的。”服務生又說。

“真的不需要,謝謝。”

服務生有些詫異地搖了搖頭。

那個服務生一離開,祖孫倆就哈哈大笑起來。

“斯坦後來怎麽樣了?”小男孩兒還在想著那個故事。

“斯坦?後來我們成了好朋友。”

“怎麽會?”

“聽我慢慢跟你說。”老人擺好架勢正要開始,卻突然忘了自己說到哪裏了,“我講到什麽地方了?”

“講到你們救了斯坦。”

“對,想起來了。我們救了人之後,並沒有遇見海盜,一路都很順利,比原計劃提前三天到達了木星附近。”

現在的土星已經非常壯觀了。巨大的淡黃色球體周圍是絢麗的環。在這兒憑肉眼就可以很清晰地看見土星的環分成很多層。這裏漂浮著很多冰塊,而且開采難度比在土星的龐大衛星上進行開采要小得多,是理想的曳冰場所。我們也遇見了很多來此曳冰的飛船,他們有的已經開始返航了。一艘和“來福號”相仿的曳冰船大約可以拖曳一千萬立方的冰,是飛船體積的五百倍。你看過電視裏播放螞蟻拖運比自己大很多倍的物體嗎?這比那個還誇張。

我趴在舷窗上看著遠處回程的曳冰船緩緩地移動著。其實並不能看見飛船,隻能看見遠處緩緩前行的冰塊。但即使是巨型冰塊,在土星龐大身軀的映襯之下,依然顯得非常渺小。

“太渺小了,是吧?”我循聲回頭,看見老蘿卜站在我的身後。

我有些害怕地看了看他,然後點頭說:“有些不太起眼。”

“的確。我們確實是很不起眼。再偉大的人,他的成就和這宇宙相比,都不值一提。不過我們仍然要堅持下去,因為未來什麽都有可能。”

“我讓你看著斯坦,你有什麽發現?”我正奇怪他為什麽要和我說這些,老蘿卜卻突然轉變了話題。

“斯坦還是唯唯諾諾的,見人總是點頭哈腰。不過他的機械技術很好,我和梅姐都很佩服他。”

這幾天我爸爸看我順眼多了。我幫著陶梅和斯坦他們成功地處理了幾次機械問題,就連陶梅偶爾也會誇我學得快。我自己也感到非常充實,那是一種發覺自己正在參與一項偉大的事業,而且還能做出貢獻時油然而生的自豪感和滿足感。這會讓人感到真正的快樂。

終於,“來福號”到達了目的地。此時,巨大的土星已經占據了整個天際,它反射的光似乎比遙遠的太陽還要明亮。

接下來就是老蘿卜和我爸爸大顯身手的時候了。一旦選中合適的冰體,他們就放出曳冰索。在曳冰索的盡頭,有遙控牽索機可以繞過冰塊將其捆住,然後飛船再逐漸靠近將冰體綁牢。有時冰塊的個頭過大,或者在邊角的地方有雜質,他們會用激光切割機進行切割;有時冰塊個頭太小,也可以用激光切割機將幾塊冰焊在一起。

雖然說起來很容易,但即使像他們這樣的行家,通常也需要兩天的時間才能完成選冰和捆冰。飛船的速度、位置和曳冰索的捆綁,都非常講究。有些時候還需要先對冰塊的構造進行掃描,才能算出最符合力學結構的綁法。

老蘿卜選中了在兩萬公裏之外的一塊冰。雷達顯示這塊冰很純,形狀也比較規則,大小在八百萬立方米左右。如果可以搞定它,那麽我們的任務就完成了一多半了。我們小心地在土星環中行駛著,同時不斷地在雷達上密切跟蹤那塊冰。

“那是什麽?”老蘿卜突然指著雷達的顯示屏說道。

在雷達的顯示屏上有一個亮點,信號很強。

“是艘飛船。個頭還不小呢。”大龍說道。

“它要幹什麽?”我爸爸問道。

“他們盯上那塊冰了。”老蘿卜說道,“告訴他們,我們已經先鎖定了那塊冰,讓他們另外找。”

肥弗發送了信息。不一會兒,廣播裏傳來了他們的回複:“這塊冰是我們先發現的,你們需要重新尋找。”

“我們距離冰塊更近,而且處在冰塊運行軌道的後方,按照慣例,這塊冰應該屬於我們。”老蘿卜回複道。

“那是星際運輸公司的飛船。”肥弗從雷達上辨認出了對方的機型。

“先到先得。”那艘飛船回複說。

“弗蘭克,加速行駛。”老蘿卜說道。

“這些小兔崽子!”肌肉約翰破口大罵起來。

結果當我們趕到那裏時,那艘星際運輸公司的曳冰船已經在那裏開始捆冰了。

“再警告一次,這塊冰是我們的,請馬上離開。”老蘿卜又在廣播裏喊話了。

“先到先得。”對方仍是這一句回複。

“大龍,跟我到操作艙來。”老蘿卜說道。

我和其他人站在駕駛艙正一頭霧水時,突然看見對方船上的曳冰索閃了幾下火花,然後全都斷開了。

“我們的激光切割機已經瞄準了你們的引擎艙,如果不馬上離開,你們就要真的領教什麽是攻擊行為了!”老蘿卜在操作艙裏向對方喊道。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回複說:“你他媽的是趙虎吧?”

“無可奉告。現在請馬上離開。”

“你們會後悔的。”那艘飛船加速離開了。

我高興得跳了起來,結果頭重重地磕在了天花板上,其他人見狀都哈哈大笑起來。

我爸爸和老蘿卜兩人忙了兩天,終於,“來福號”拖著總重量達一千兩百萬噸的冰塊緩緩地開始返航。“來福號”按照螺旋的軌道,逐漸緩慢地掙脫土星的控製。在這個過程中,老蘿卜還要對綁好的冰的姿態進行微調,以達到最穩定的狀態。

由於沒什麽工作,我常和大龍他們一起聊聊天、打打牌、玩些電子遊戲什麽的。老蘿卜讓我多注意斯坦,我也一直沒有放鬆。不過這個人老實得很,跟誰都客客氣氣的,看不出有什麽可疑的地方。

無聊的時候,我和大龍常常爭論我和他誰的力氣更大,兩個人吵了幾天,依然沒有結果。一旁的肌肉約翰實在忍不住了,說:“你倆掰一掰手腕不就行了嗎?”

於是有一天,我們兩個人就坐在廚房的椅子上,用安全帶將自己綁牢開始較量起來。肥弗和約翰則在一旁不斷地攛掇起哄。

我和大龍僵持了很長的時間。這時我突然發現,陶梅竟然也站在一邊饒有興趣地看著,麵若桃花,我頓時恨不得立刻就把大龍擺平。不過我們兩人實在是旗鼓相當,不一會兒,我們的汗珠就開始“飄”起來了。突然大龍怪叫了一聲,整個人一下子翻了上去,若不是我和他的手一直緊緊握著,他一定會趴到天花板上去了。約翰和肥弗則笑得在空中不斷地打滾。原來肥弗趁大龍不注意,悄悄解開了他的安全帶。

“你們兩個人敢陰我,看我怎麽收拾你們!”大龍反應過來後,朝他們兩個人放出了狠話。其他人更是笑得前仰後合。

這時斯坦從外麵衝進來,慌張地說:“不好了,出事了!”

等我們來到駕駛室,老蘿卜和我爸爸已經在那裏了。他們盯著大屏幕,默不作聲。

“出什麽事了?”肌肉約翰問道。

“我們的飛行路線出問題了,‘來福號’現在被木星的引力俘獲了。”斯坦說道。

“怎麽可能?”大家都很驚詫。

肥弗走到操作台前,快速地計算了一下,說:“不錯,我們現在確實已經成了木星的衛星了。”

“那怎麽辦?”我問道。

“不知道。我們現在這麽重,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加速到逃逸速度。而且即使我們成功逃逸,我們那時候的方向可能也需要進行很大的調整,那樣一來,我們就可能無法按時交貨了。”肥弗說道。

“說!是不是你搞的鬼?”約翰惡狠狠地說。有了上次的教訓,這次一出事,約翰第一反應就是出了內鬼,而這個內鬼一定是斯坦。

“不,不是,不是我。”斯坦斷斷續續地說。

“你還敢說你不是海盜派來的奸細?”約翰又吼起來。斯坦被約翰卡住脖子,說不出話來。

“約翰,你先把他綁起來,待會兒再處理他。”我爸爸對約翰說。

肌肉約翰像抓小雞一樣將斯坦猛地按在一張椅子上,然後順手扯下斯坦的腰帶把他綁在了那裏。

“我們現在怎麽辦?”我爸爸問老蘿卜。

“我們將駛往木星的近軌道。”

“什麽?”我覺得老蘿卜的每次決定都讓我感到無比震驚。

不過我爸爸卻興奮地說:“好主意!到近軌道去可以利用勢能幫助我們獲得足夠的速度。而且近軌道的周期既不太長,又有充足的時間讓引擎加速。好主意!”

大家分頭忙了起來。大龍和約翰去幫老蘿卜和我爸爸兩人調整後麵冰山的位置,防止因為突然轉向造成冰體碎裂或是曳冰索斷開。我和陶梅則去反應堆那裏調試,爭取使反應堆再增加一些功率。不過,反應堆已經十分接近滿負荷運行了,我們能做的隻是些可有可無的優化而已。

舷窗外的木星,個頭越來越大,它那橙紅的巨大身體就像我爸爸醉酒後的眼睛擴大了無數倍,讓我感到不寒而栗。

“都怪星際運輸公司的那些混蛋!也怪這木星,沒事長這麽大的個頭幹什麽!”我有些蠻不講理地發著火,就像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在摔倒之後總會去責怪火星一樣。

“其實若不是木星有如此巨大的質量,很多流星都會進入火星甚至地球的軌道,威脅人類的生存。我從前也像你這樣痛恨木星,我媽媽所駕駛的飛船,就是墜落在木星上麵的。”

我驚訝地看著陶梅,嘴張了半天才說出了一句:“什麽?”

她沒有理會我的驚訝,繼續說道:“但是後來我慢慢想明白了。木星並沒有過錯,它隻是一個沒有任何偏向性的巨大氣體球而已。我們應該愛憎分明,而且這就是我們曳冰者的生活。我們每天都要麵臨這樣的危險。你知道嗎?每個人都曾是粒粒星塵,所以太空才是我們真正的家園。我媽媽隻是回家了而已。”

我點了點頭,“我能問你媽媽的事故是怎麽回事嗎?”

“不能。”陶梅幹脆地回答道。

我知趣地閉上了嘴。

“來福號”成功地完成了轉向。我們也明顯感到了飛船的加速,大家都鬆了一口氣。危機解除之後,大家又想到了斯坦。其實我們對斯坦都有所懷疑。畢竟如果“來福號”有人搗鬼,那麽一定是他。

“你們救了我,我感激還來不及呢,我怎麽會去害你們呢?”斯塔申辯道。

老蘿卜聽了,沉默了一會兒說:“大龍,還有約翰,你們把斯坦帶到外麵溜達一圈,直到他說實話為止。”

“外麵?哪裏?”大龍不解地問道。

“飛船外麵。”老蘿卜麵無表情地說。大家聽了都麵麵相覷。

“不要,不要。我說的都是實話,我真的什麽也沒幹!”斯坦驚恐地叫起來。

“你們還在等什麽?”老蘿卜見大龍和約翰有點猶豫,忍不住朝他們吼道。

兩人隻好把斯坦架起來,然後開始往駕駛艙外麵拖。斯坦此時已經說不出完整的話了,隻是驚恐地叫著。

就在這時,肥弗突然喊道:“等等!”

大家都停下來看著肥弗。他語氣凝重地說:“也許真不是他幹的。”

“什麽意思?”

“我們的飛船又偏離航道了!”肥弗說道。

在大屏幕上,“來福號”的行駛軌道和預計軌道已經走出了很大的偏差。

“怎麽回事?”我爸爸問道。

“我也不知道。我明明設定好了軌道,而且剛才檢查的時候,飛船還在按計劃航行,沒想到我和土衛六上麵的測距點進行校對後,卻發現我們偏了這麽多。”

“按照目前的航線,恐怕我們要墜入木星了。”肥弗大致分析了一下數據,然後有些絕望地說。

老人說到這裏,停頓了下來,似乎陷入了回憶。

“在調整航向之後,斯坦一直是被捆起來的,那麽也就是說他是無辜的。如果他不是壞人,誰是壞人呢?”小孫子在一旁分析道。

“不錯。斯坦的確不是壞人。而且‘來福號’上根本就沒有壞人。”

“那怎麽可能?”

“想不明白吧?告訴你吧,當時‘來福號’的主機中病毒了。”

“怎麽回事?”小孫子很費解的樣子。

是老蘿卜發現這個問題的。他在飛船的主機上發現了一種極為隱蔽的電腦病毒,這種病毒可以欺騙船上的導航係統,偷偷地改變飛船的航線。

“還記得跟我們搶冰塊的星際運輸公司嗎?他們一定是在廣播中加密了電腦病毒,造成了‘來福號’的主機被感染了。”老蘿卜說道。

肌肉約翰放開斯坦,有些歉疚地看看他,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現在我們怎麽辦?”我爸爸問道。

“先殺毒,然後重啟主機。”老蘿卜回答。

“重啟最起碼要半天以上。如果現在飛船失去動力,我們很快就要葬身木星了。”我爸爸又說道。

“我們可以手動駕駛。”老蘿卜說。

肥弗也提出了異議:“我們現在所處的環境太複雜,稍有不慎,手動駕駛就會讓我們送命的。”

大家沉默了。顯然這是唯一可行的辦法,但丟棄冰塊就意味著我們這次航行失敗了。按照合同,我們應該拖回一千萬噸的冰,如果不能足量完成,就會造成違約。而違約是我爸爸最不想看到的。

“我們最少要扔掉多少冰?”

肥弗計算了一下,然後回答:“五百一十萬噸。”大家再一次陷入沉默之中。

我們扔掉了五百多萬噸的冰塊,然後勉強離開了木星。大家的情緒都很低落,畢竟,突然一下子就失敗了,誰都很難接受。我當時更是難過地哭了起來……不要笑話我,當時誰處於那種環境都會感到難受。約翰和大龍他們也沒了說說笑笑的心情,他們隻是拍了拍我的頭,歎著氣離開了。

祖孫兩人吃完飯從飯店裏出來,又在洛威爾城的街道裏轉了兩圈,直到下午太陽快落山的時候,他們才踏上返程。

還沒到家門口,遠遠地就見老人的兒子從屋子裏衝出來,不停地招著手,嘴裏還在不斷地說著什麽。

“完了,這下你爸爸又該數落我了。”老人對坐在身後的小孫子說道。

老人剛剛把摩托車停下,兒子就衝了上來:“你們今天上哪兒去了?”

“去城裏去了。”老人回答。

“去城裏去了?就騎著這個東西?”

“是啊,怎麽了?”

“爸爸,您知道我下午打電話回家沒人的時候有多擔心嗎?我正開著會就直接趕回家了。您也不想想您都多大歲數了?這老摩托車都多大歲數了?這該多危險啊!”

“危險?我沒覺得。”老人滿不在乎地說道。

“還有聰聰你也太不懂事了。你整天在家不學習,就知道玩兒。你現在的水平,去地球上怎麽能跟得上人家的課程?”

晚上,老人的兒媳也回家了。她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檢查小男孩的鋼琴,結果令她很不滿意。當她聽說老人帶著小孫子去洛威爾城裏轉了半天之後,更是怒不可遏。

“你們到底想要聰聰怎麽樣?你們把他送這麽遠你們忍心嗎?”老人不高興地說道。

“爸,這個事情我們不是討論過了嗎?這是為聰聰的未來著想。再說了,現在到地球最快隻要幾天,並不是很遠,他放假的時候還能回來。他有的是時間,可以常常回來。”

“他有,但是我沒有時間了!”老人憤怒地撇下這句話,離開了。

老人晚上也沒有吃飯,一個人待在臥室裏生悶氣。

晚上睡覺的時候,小孫子又跑來找自己的爺爺,手裏還舉著一塊蛋糕。

“爺爺,我不想去地球,那裏太遠了。”

“其實地球根本不算遠,那裏風景很美,而且人多很熱鬧。我還去過海王星那裏呢。”老人接過蛋糕,吃了兩口。

“不是還有視頻電話嗎?”

“我不喜歡電話。”

“我也不喜歡電話。電話裏你就沒辦法幫我拿蛋糕了。”

“爺爺,再給我講點故事吧。”

“今天算了吧,爺爺有點兒累,覺得不太舒服。明天再跟你講。”

“爺爺?”

“嗯?”

“是不是生活就像你們曳冰一樣,總是那麽艱難?”

老人愣了一會兒,回答道:“是的,生活中總是有你意想不到的困難,一件接著一件,直到你無奈退出為止。”

“你們最後退出了?”

“聰聰,你知道我多麽想告訴你,我們堅持到了最後一刻……但可惜的是,後來我親手把‘來福號’賣給了星際運輸公司。”

“為什麽?”

“那是很多年後的事情了。你太爺爺早就不在了,你奶奶也去世了,所有的私人曳冰船都破產了,政府也不再雇傭我們了。那時,連象征性的堅持也沒有了任何意義,我們隻有認輸離場。”老人的表情裏沒有悲哀,也沒有無奈。

“但你們是那麽勇敢。”小孫子說著,聲音裏有了些哭腔。

“等你長大了,你就會明白,生活有時候並不獎賞勇敢者。”

小孫子離開後,老人躺在**依舊睡不著。年紀大了之後,睡眠就變少了,他常常不知道該如何打發這漫漫的長夜。後來,他睡著了,還夢見了“來福號”——那艘斑駁的舊飛船孤零零地懸在那裏,時不時地,飛船外層的保護膜從船體上掉落下來。他的朋友們都站在那裏,默默地看著“來福號”。在他身邊,一個美麗的女孩兒站在那裏,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

第二天清晨,老人沒有醒來。

他再也沒有醒來。

葬禮將於第二天舉行,老人的兒子此時正在收拾父親的遺物。

老人的東西並不是很多,除了衣物之外,隻有一口大箱子。打開箱子,裏麵放著一些錘子、扳手之類的東西——應該是他當年所用的工具。裏麵還有一張老式的3D照片,上麵是一個微笑著的美麗姑娘。

“這是奶奶嗎?”不知道什麽時候,聰聰來到了爺爺的房間。

老人的兒子正看著照片發呆,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是的。這是你奶奶。怎麽樣,她很漂亮吧?”

聰聰點了點頭。

“爸爸,人死了之後有靈魂嗎?”

小孩兒的父親沉默良久,然後搖搖頭說道:“不知道。但我希望有,這樣我們就能和爺爺說話了。”

“那靈魂能從火星飛到地球嗎?”小男孩兒又問道。

老人的兒子有些哽咽地說:“你爺爺是最棒的宇航員,我想他一定能。”

“‘快速六號’!”聰聰從箱子裏抓出了一個飛船模型。

“真的是‘快速六號’!”老人的兒子接過那個模型,會心地笑了。

“爺爺說他最後還是賣掉了‘來福號’,這是真的嗎?”

“他當時別無選擇。不過,他們是最後還在堅持的人。‘來福號’是最後一艘個體經營的曳冰船,如今的曆史書上還有你爺爺的名字。”

“如果他們注定要失敗,那麽他們的努力還有什麽意義呢?”

“要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注定失敗,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堅持到最後。我小的時候特別喜歡聽爺爺講他們遠航的故事,就像你一樣。”

“爺爺沒有把故事說完。”聰聰說道。

老人的兒子愣了一下,然後摸了摸兒子的頭,“是嗎?爺爺的確走得太匆忙了。不過他一定想讓你把故事聽完。這樣吧,坐到這兒來,我來跟你講。”

小男孩兒抱起那個“快速六號”的模型,坐在**說:“爺爺講到他們丟掉了冰塊,然後逃離了木星。”

“講到這裏了?下麵該你爺爺大顯身手了。”老人的兒子開始回憶。

正當大家還在難過的時候,老蘿卜又提出了一個瘋狂的計劃——“打劫彗星”。雷達顯示在“來福號”的前方有一顆彗星。彗核的含冰量在60%以上,所以他們可以弄些彗核來充當冰塊。這就像開著一架噴氣戰鬥機去追一顆導彈,然後再把它拆除一樣,雖然可行,但從來沒有人幹過,不過這次,大家對老蘿卜的計劃卻非常支持。

經過一段時間急刹車,“來福號”靠近了這顆巨大的彗星。

彗星非常非常醜。它的表麵呈暗黑色,布滿各種裂紋和小孔。這是一顆周期為2500年的彗星,在以前經過太陽附近時,其中的一部分水分和氣體受熱從表麵噴出,造就了這樣醜陋多孔的外形。

“這東西上麵有水嗎?”大龍問道。

“這是個髒雪球,但大部分依然還是水。”肥弗回答道。

“這玩意兒好切割嗎?”約翰有些擔心地問。

“放心吧!除了**和氣體,激光切割機什麽都搞得定。”

這是一顆大彗星,老蘿卜隻選擇了彗核突出的一角上麵的很小一部分。而這一小塊彗星的重量預計會超過七百萬噸——因為彗核的雜質比較多,所以要多取一些。

老蘿卜順利地將那塊彗核切了下來。你太爺爺則在一旁放出曳冰索,小心地去綁這塊冰。繩索順利地繞過這小塊彗星,然後開始緩慢地纏綁。但所有人都忽略了一點,那就是這顆彗星有著極低的自轉速度,令人難以覺察。正是因為自轉的緣故,彗核的主體撞到了他們從土星上帶來的冰塊。就在他們要大功告成時,整個船體突然劇烈地搖晃起來。他們這才發現,原來帶來的那塊冰塊和新綁好的小塊彗星已經撞在一起了。有幾根曳冰索斷開了,還有幾根曳冰索前麵的牽引機不知去向,整個繩索都和其他的曳冰索纏在了一起。

老蘿卜迅速分析了一下受力的情況,然後回答說:“不行。如果不小心把這幾根好的繩索也割斷的話,我們就拉不住這兩塊冰了。現在我必須出艙作業。”

“不行!你是船長,讓我出去。”你太爺爺說。

“還是讓我來吧。我對出艙工作比較有經驗,再說這活兒又不是多危險。”老蘿卜說道。

“不行……”

“我是船長,我說了算。”老蘿卜堅持說。

你太爺爺看了老蘿卜好久,然後不太情願地說道:“好吧。不過千萬要小心。”

你爺爺和其他人一起擔心地看著老蘿卜穿上宇航服,然後順著飛船背部的出艙口來到了真空中。就在這個時候,一直在駕駛室裏操作雷達的肥弗通過廣播對老蘿卜說道:“船長,您得快點兒了。前方有一堆碎石,可能需要用激光來攔截。到時產生的殘渣可能會對你的宇航服造成破壞。”

“該死的,這麽倒黴!還有多長時間?”老蘿卜問道。

“三分鍾,最多四分鍾。”

“還有三分鍾?夠了。”

說著,老蘿卜將宇航服的推進器開到了最大,熟練而輕巧地繞過飛船背部的雷達和其他設施,即使接近尾部時仍然沒有減速。隻見他猛地抓住“來福號”尾部的一根曳冰索,整個身體瀟灑地劃了道弧線,翻到了飛船的後麵——總共用時隻有兩分鍾左右。

他先用便攜的激光器仔細地切割已經斷開的曳冰索,然後再用手抓住繩索,依靠推進器的力量把繩索拖開。雖然這些繩索都是用很輕的碳納米材料做成的,但每根繩索都很長,而且有人的胳膊那麽粗,所以整條曳冰索的質量依然是很大的。雖然幾乎沒有重力,但是要拖動這些繩索還是十分費力。老蘿卜用了十分鍾才解開了第一根繩子。還有三根要解。與此同時,你太爺爺則不停地用激光切割機對迎麵飛來的大石塊進行破碎,破碎後的細小石塊像速度極快的雨滴一樣打在“來福號”的背部。老蘿卜所處的尾部由於船體和冰塊的保護,暫時沒有受到流石的侵襲。

接著,老蘿卜又吃力地解開了一根繩索,然後是另外一根。終於,他把最後一根繩索也解了下來。大家都高興得歡呼起來。

“幹得漂亮,老蘿卜!”你太爺爺通過廣播大聲表揚老蘿卜。老蘿卜在艙外揮手向我們致意。

“船長,你現在不能原路返回了。目前出艙口那麵的碎石還是太多,不安全。”肥弗在駕駛室又說道,“在飛船尾部有個小艙,以前是用來存放出艙機器人的,和飛船內部並不相通。你可以暫時先到那裏去,等這段碎石過去之後,再從出艙口那裏進來。”

“好的,沒問題。”老蘿卜回答道,聽聲音也知道他的心情很好,“我在外麵看一會兒風景,你們還有誰要出來陪陪我?”

“趙虎!”你太爺爺通過廣播使勁地叫他,但是沒有任何反應。

“快遙控宇航服,把他停在安全的地方!”大龍通過廣播對身在駕駛室裏的肥弗喊道。

“宇航服的推進器沒有反應,可能壞了!”肥弗回答道。

一直沉默的陶梅突然顯得很激動,“給我件宇航服,我要出去救他!”

“你是個女孩子,這事兒應該我去。”你爺爺搶著說。

“你們誰也不能去!外麵全是流石,誰也過不去。”你太爺爺說道。

“那怎麽辦?”你爺爺和陶梅一起問道。

“他現在生命體征如何?”你太爺爺沒有搭理他們兩個人,而是轉身問大龍。

“暫時正常。但是監視器顯示宇航服裏的壓力出現了下降,說明有漏氣現象。我們需要把他馬上救出來。”大龍回答。

“我要出去救他!”陶梅又喊道。

“太危險了!”你太爺爺說。

“我不管,他是我爸爸。我不能看著他不管!”陶梅說道。

大家一下全都愣住了。肌肉約翰驚訝地問道:“他是你父親?”

陶梅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依然堅持道:“我要去救他!”

“也許我有一個辦法。”這時,一直站在旁邊的斯坦說道。

“什麽辦法?”

“飛船的尾部並不是沒有和外界聯通的地方。”斯坦說道。

“哪裏?”

“垃圾處理室,我們平時是從那裏把垃圾扔到太空中的,我們可以從那裏出去。”斯坦說。

“但那個垃圾投放口很小,人很難鑽得過去,穿上宇航服之後就更不可能了。”你太爺爺說道。

“不用穿宇航服。那個垃圾口和弗蘭克剛才所說的那個存放機器人的艙室以及老蘿卜正好處在一條直線上,而且距離很近。如果一個人從垃圾口衝出,隻要幾秒鍾就可以抱著老蘿卜衝進那個艙室。我剛才檢查了那個艙室,外麵的門可以合上。”

“但是那個艙裏沒有空氣啊!”你太爺爺又問道。

“那裏有幾個廢舊的電路口,稍加改裝,我們就可以向裏麵鼓入空氣。”斯坦又說道。

你太爺爺看了看斯坦,然後說:“也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你現在就過去準備吧,我從垃圾口那裏出去。”

“恐怕不行。我剛剛察看了那個進口,實在是太小了,成年人根本過不去。”大龍說道。

“那我去!”陶梅搶著說道。

“我去!”你爺爺這時也搶著說,“我的個子比你小,再說這事兒本來就該讓男的來。”

“小寶說得沒錯,這事兒應該讓他來。”你太爺爺一句話結束了他們的爭論。

你爺爺也沒再說什麽,順著狹窄的垃圾道勉強地爬了進去。裏麵此時還存放著一些垃圾,空氣中散布著難聞的氣味。

“小寶,準備好沒有?”你太爺爺在外麵喊道。

“再等等。”你爺爺深深地吸了口難聞的空氣,緊緊抓住門後的栓子,“好了!”

“三,二,一!”

艙門打開之後,艙內的空氣在瞬間就衝了出去,你爺爺緊緊地抓住門的把手。等到再也沒有空氣向外排出的時候,他感到了刺骨的寒冷。他感到自己的血管就在即將爆炸的同時又凝固了,渾身說不出的難受。

老蘿卜在前麵大約十米的地方,他一條腿掛在繩索上,已經失去了知覺。

你爺爺回頭看了看後麵,什麽也看不見。現在已經沒有空氣了,裏麵的人不論說什麽,他也聽不見了。他瞄準老蘿卜的方向,猛地一蹬腿,一下子飛了出去。你爺爺抱到老蘿卜之後,將他的腿從繩子上拿開。此時,他覺得自己的四肢就快要失去知覺了。他用盡最後的力氣踩了一下繩子,衝進那個原來停放機器人的艙室。他們剛一進門,身後的艙門就閉合起來。你爺爺眼睛一黑就昏了過去。

“爺爺太帥了!”小男孩興奮地大叫起來。

“我也這麽認為。”老人的兒子笑著說。

“後來怎麽樣了?”小男孩又問道。

等你爺爺醒來之後,他發現自己已經在休息艙中了。大家全都圍在一旁,看著他笑著。這時老蘿卜走過來,鄭重地伸出自己的右手,你爺爺愣了一下,然後握住了老蘿卜伸出的手。後來你爺爺告訴我,正是從那一刻開始,他知道成為一名男子漢是什麽樣的感受了。

等他恢複的時候,“來福號”已經帶著足量的冰,按照約定時間來到了火星軌道上,第二天他們就可以把冰投入大氣層中。

當時,軌道上停著上千艘的曳冰船和曳氣船。曳氣船將從土星和木星帶來的大量氮氣從高壓罐中釋放出來,讓它們順著火星的引力緩緩地融入大氣中。由於氣體之間的摩擦,你可以清楚地看見大氣中帶狀的紅光。而冰塊投入大氣時的場麵更加壯觀,從太空中看去,這些冰塊就像無數盞霓虹燈,閃著美麗的光芒。

“很壯觀吧?”陶梅對著正看得發呆的你爺爺說道。

“嗯。我回到火星的第一件事,就想去北極看看冰塊從天而降是什麽樣子。”你爺爺說道。

你爺爺有些驚訝地看了看陶梅,高興地點了點頭。

“謝謝你救了我爸爸。”陶梅說。

“老蘿卜真的是你的爸爸?”你爺爺問道。

“嗯。當時他和我媽媽分別是兩艘曳冰船的船長。他們雖然相愛,但都很好強。一次在執行任務的時候,他們兩個人非要比一比誰的飛船先返回火星。結果我爸爸的船先走了,我媽媽的船卻遇到了海盜。她的船被擊壞了,然後,沉重的冰山帶著她墜入了木星……所以我一直都很恨爸爸,覺得他沒有照顧好媽媽。”

“你現在不恨他了?”

陶梅搖了搖頭,“不是特別恨了,但我還是不想理他。”

“其實這並不是他的錯,是海盜害了你媽媽。一個人應該愛憎分明,不是你說過的嗎?”你爺爺開導她說。

“也許吧。這就是我們的生活,死亡和離別是我們每時每刻都要麵臨的考驗。也許,平時勇敢地活著,最後勇敢地死去,也是一種高貴的活法。”陶梅說道。

“我同意。”這次,你爺爺由衷地說。

“陶梅是我奶奶?”小男孩兒突然問道。

“你覺得呢?”

“我希望是她。我很喜歡她。”

“如果她能活著見到你,她也一定很喜歡你。”老人的兒子又說道。

“這麽說她是我的奶奶了?”

老人的兒子又拿起那張照片,“這就是陶梅,我的媽媽。”

“太好了!”小男孩兒高興地說。

葬禮在洛威爾城的老港口舉行,這裏現在已經改成了博物館。按照老人的遺願,他的骨灰被裝進一個金屬小球裏麵,然後由電磁炮彈射入太空。

葬禮那天來了很多人。但他們好像都不是特別傷心,隻是安靜地聚在一起,說著老人年輕時的故事。

小男孩坐在一旁,抱著“快速六號”的模型,看著這群已經白發蒼蒼的老人。

“你手中拿的是‘快速六號’吧?”突然,一位很老很老的爺爺向他問道。

小男孩點了點頭。

“要知道,那麽多年我們多虧了它的保佑。”那位老人戴著一副老花鏡,腰駝得很深。他吃力地坐下,咧開滿是皺紋的臉朝小男孩笑了笑。

“你一定是聰聰。”那個老人又說。

小男孩又點了點頭。

“你長得很像你的爺爺。”

聰聰沒有說話,隻是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我是斯坦。很高興認識你。”那個老人說道。

聰聰一下子笑了,伸出自己的小手,高興地說:“你好,斯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