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黃色的天空

米澤

一陣大風吹過,揚塵演變成了沙塵暴。

遮天蔽日的沙塵浩浩****地掠過棕色大地,原本那片閃耀的金黃色的天空,瞬間暗淡了下來。

大地上到處散落著詭異的藍綠相間的岩石,不過對於火星來說,這是再常見不過的色彩了。這些富含赤鐵礦的礦石鑲嵌在火星大地上,仿佛是無數顆孔雀尾色的珍珠在綿延不絕的棕色毛毯上散發著異樣的光芒。

一輛有著橢圓形防護罩的火星探路車緩慢地開了過來。

浦利陽跳下探路車“旋龜號” ,踢了踢肢節型輪胎,“應該往右走,我感覺。”他指著遠處的一個小沙丘說道。

“不,應該往左走才對。”邢白昱跟著跳了下來,手中拿著一根粗粗的鋼製撬棍,他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摻了沙子。

“你天生就是來給我抬杠的嗎?”浦利陽蹲下身去,撿起一塊巴掌大小的岩石,衝著太陽的方向丟了出去。

那塊石頭飛出去很遠,落在地上的時候激起了一大片塵土。頃刻間,這片塵土就被呼嘯而過的大風吹得不見了蹤影。

邢白昱轉身向著左邊走去,一句話也沒有說。

“夥計,嘿,聽我說,好嗎?”浦利陽雙手叉腰站在原地,衝著邢白昱嚷嚷道,“雷達顯示我們的投放艙就在這兒附近了,你能不能聽我一次,跟著我一起往右邊找找?”

“你難道沒看到今天的風有多大嗎?”邢白昱沙啞的聲音通過頭盔傳進了浦利陽的耳朵,“要麽你跟我往左邊去找找,要麽你就趕緊爬進探路車,等著我自己去找投放艙好了。”

“可是……”浦利陽還想爭辯一下,“導航器明明……”

“閉嘴,夥計。”邢白昱舉起右臂,向左邊揮動了兩下,“信號根本就斷斷續續的,我猜投放艙著地時摔壞了通信模塊。相信我就好。”

浦利陽跟在邢白昱的後麵,向著左邊走去。一陣狂風從他們的背後吹過來,卷起了十幾米高的沙暴。

浦利陽調整了一下機械腳的形狀,以便自己能夠在大風中站得更穩。

“看,奧林匹斯山!”浦利陽指著遠處的地平線喊道。

邢白昱停下腳步,用雙手遮擋著空氣中的塵埃,也向遠方望去。

太陽係八大行星中的最高峰——奧林匹斯山,矗立在塔爾西斯高地上,以它21.229千米的身高傲視著整個火星,也傲視著整個太陽係中的所有同類。

除此之外,塔爾西斯高地的東側還有一個太陽係中的奇景——水手峽穀。它西起諾克提斯迷宮,之後穿過大片混沌地形再向北轉入克裏斯平原,全長四千多千米,最深的地方達十千米。

“喂,能聽見嗎,無啟?”浦利陽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向邢白昱。“無啟” 是小型火星探險基地的代號。

邢白昱站住了。“怎麽了?”他問道。

“好像信號丟了。”浦利陽說道,“喂,T2呼叫無啟!喂喂,聽到請回話。”

浦利陽調整了一下機械肩關節和肘關節,他把自己的雙臂扭到身後,開始調試背後的通信裝置。

“該死的機械軀殼,”浦利陽嘟囔道,“你永遠都不能相信這些電子設備!我出發前剛剛檢查了一遍,結果這都還沒開始往回走呢,就壞掉了……”

浦利陽將頭部向後旋轉一百八十度,然後開始檢查位於後背下方的通信發送器。

“媽的,我的通信發送器出故障了!”浦利陽自言自語道,“它接收基地的信號沒問題,但是不能發送了……你的通信器沒事吧?”

浦利陽的左腿突然遭受了重重的一擊,他的左膝關節向右扭曲著,栽倒在沙地上。

這絕對是一副奇怪的姿勢。他的後腦勺和前胸著地,右膝向下,左腿呈九十度彎曲,雙臂歪曲地抱在背部,臉上的表情非常詫異。

邢白昱舉起撬棍,重重地砸向浦利陽的右腿,一下,又一下,再一下……

一陣砰砰聲過後,浦利陽的這雙仿生輕便腿算是徹底報銷了,一股黑色的油狀仿生血從斷裂處流了出來。

“怎麽回事,兄弟,”浦利陽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顫抖,“你打算背我回去嗎?”

邢白昱滿意地直起身來,揮了揮手中的撬棍,然後把它別在腰部的磁力搭扣上。

他彎下身子,抬起浦利陽那早已變形的雙腿,向著水手峽穀的邊緣走去。

浦利陽的胸膛和後腦勺刮擦著地麵,發出了嘁裏喀喳的聲響。

“大哥,能告訴我為什麽嗎?”浦利陽盡量平靜地問道。

“因為,你就快一不小心掉進水手峽穀了。”邢白昱歡快地說道。

“別開玩笑了行嗎?!”

“好的,”說著,邢白昱加快了步伐,“那咱們就都抓緊點時間好了。”

“為什麽?告訴我為什麽這樣對我!”浦利陽一邊說著,一邊用力摸索著自己背部的通信發送器,希望能夠修好它。

“是你弄壞了我的信號發送器,對吧?”過了一會兒,浦利陽放棄了修好它的希望。

邢白昱拖著浦利陽的雙腿,步伐堅定地向前走著。

幾分鍾之後,他終於看到了水手峽穀的懸崖邊緣。

邢白昱把浦利陽的那雙破爛仿生腿往地上一丟,抽出了別在腰間的撬棍。他坐在浦利陽的頭邊,用機械手摩挲著那根鎢鈦合金的棍子。

“真是一件稱手的工具……”他自言自語道。

“你早就知道找投放艙應該往右走,對吧?”浦利陽說道。

邢白昱沒說話。

“你真打算殺了我?”浦利陽問道,“你不怕去坐神經牢房嗎?”

“無所謂。”邢白昱輕鬆地說道。

“告訴我為什麽這樣對我!”

“你自己知道。”邢白昱晃動著手中的撬棍,聲音聽起來很沙啞,但卻出奇的平靜。

“我什麽也不知道!”

“那好吧。”邢白昱將撬棍支撐在地上,他準備站起來。

“你不會真的以為我和汪湛晴有一腿吧?!”浦利陽大叫。

邢白昱的動作停住了,過了兩秒,他又重新坐了下去。

“你真的以為我和她有一腿?”

“我看到你倆那些肉麻兮兮的神交記錄了,”邢白昱陰沉地說道,“她刪除掉了那些東西,但她沒有想到我會去把它們恢複回來。”

“兄弟,”浦利陽憤憤地說道,聲音因為恐懼而變得又尖又細,“那到底有什麽大不了的?在這個該死的星球上,一共就咱們五個地球人,其中兩個是中性人,剩下的三個還有性別的人之間,難道連一點兒曖昧的言語都不能有嗎?”

邢白昱掂著撬棍,沒有說話。

“她是你的契約伴侶,她愛你!兄弟,我沒想奪走她。我們隻不過是玩了一次精神出軌而已!”浦利陽聲嘶力竭地喊道,“看看咱們的金屬軀殼吧,看在咱們從離開地球後開始的這麽多日子共同生活的分上,別殺我!”

“不光是這件事。”邢白昱緩慢地站了起來,他把撬棍的一頭插進浦利陽左肩的縫隙,猛地一撬,“你一直在給總部發送一些不鹹不淡的小報告,對嗎?”

浦利陽沒有說話。

“你給那些管事兒的家夥寫信,說我以權謀私,說我處事不公,還說我的情緒暴躁,不再適合擔任科考基地的領隊!”

邢白昱將撬棍的一頭挪到了浦利陽頸部的維生係統檢修口上,打算完成最後一擊。

“等等!”浦利陽用唯一能夠活動的右手緊緊抓住邢白昱的腳踝,“朋友,原諒我,別這樣,這樣對我不公平!我罪不至死,我也不想死,求你給我一條生路吧!我再也不會那樣做了,我向你道歉!”

“好的,”邢白昱笑著說道,“我原諒你對我的陷害了,我想我早晚也會原諒你給我戴‘電子版的綠帽子’這件事,但那恐怕是在你死了之後!”

“你會被關進神經牢房的,你知道那有多可怕!”浦利陽還在做著垂死掙紮,聲音聽起來扭曲而顫抖。

邢白昱用力地往下一捅,砰一聲,浦利陽的維生閥門被他戳爛了。

浦利陽頭盔中的氧氣立刻開始減少,身體對頭部的供養也停止了。

“是你自己不小心走在水手峽穀邊的時候,被大風吹下去了,之後摔成了稀巴爛,關我什麽事呢?”邢白昱笑道。

“你……我……錯……”浦利陽的聲音就像被人掐住了咽喉,他的眼睛在頭盔裏凸起,嘴角向一邊歪去。

邢白昱拉開浦利陽抓著他的右手,然後拽著他走到了懸崖邊上,將他慢慢地舉起來,丟了下去。

邢白昱在懸崖邊上站了一會兒,穀底一直沒有傳來一聲悶響。不過這也難怪,一萬米的深度實在是太深了,他懷疑浦利陽在墜到穀底之前就咽了氣。

大風裹挾著沙塵從邢白昱身邊吹過,嗚嗚聲不絕於耳。他伸手關掉了腰間的靜電輻射幹擾器。

“……無啟呼叫T1,聽到請回複!無啟呼叫……”基地的呼叫聲清晰地傳來。

“我是T1,重複,我是T1。”

“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剛才你們倆都聯係不上了?”一個女人焦急的聲音傳進了邢白昱的耳朵。

“我們剛剛經曆了一次巨大的沙暴,估計是強大的太陽風幹擾了通信信號。T2和我走散了,我現在聯係不上他了!”他的聲音聽起來既疲憊又焦慮。

“需要救援嗎?我已經得到了你的坐標,但是T2的坐標還沒有找到。”

“下了探路車之後,我向右搜尋投放艙,而他堅持向左邊的大峽穀方向搜尋。過了一陣子,一陣巨大的沙暴差點把我給活埋了。我發現聯係不上T2了,於是就按原路返回,從探路車那裏向左邊搜尋他。現在我已經站在水手峽穀的懸崖邊上了,可我還沒有找到他。”

“T1,請先確保你自己的人身安全!”汪湛晴的聲音傳了過來,那聲音聽起來嬌柔甜美,仿佛能化解一切的煩惱與憂愁。

“知道了,我再找他一會兒,找不到的話,我就先開著探路車回去,再帶一個人來取供給投放艙。”說完,邢白昱慢慢地坐了下來,下半身的機械關節發出了嗞嗞嗞的聲音。

他一邊將撬棍插入身邊的沙地,一邊坐在地上,絲毫不在意屁股底下那些突兀的碎石。大風依然嗚咽著吹過大峽穀,幾十億年來沒有絲毫變化。

遠處,奧林匹斯山就像一座巨大的祭台,高高聳立在一片金黃色的火星天空下。

該死的金黃色……邢白昱心想。天空就該是藍色的,湛藍色最好,天藍色或者灰藍色也還能接受,但是野蠻的金黃色就不行了,這該死的咄咄逼人的顏色,令人十分狂躁和不安。

探路車“旋龜”顛簸著前行,揚起的沙塵飄散於風中。

火星探險基地越來越近了。五個月前,“昆侖號”星際考察飛船抵達火星,降落在這片地勢平坦的小平原上,搭建了一個小型的探險基地“無啟”。

基地的滑動門快速打開,邢白昱將探路車開到停放庫的一號探路車的車位上,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跳下了車。

汪湛晴一臉關切地站在隔離門後麵望著他,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急神色隱藏在她那雙淺褐色的瞳孔中。

“她是在為我擔心嗎?”邢白昱想道,“還是她在記掛著浦利陽的安危?”

無性人NotaZ站在汪湛晴的身後,它 表情陰鬱,灰色的雙眼死死地盯著邢白昱。

“難道它看出什麽來了?”邢白昱緩慢地向著隔離門走去,“這些惡心的變態,它們的大腦出奇地冷靜,它們一定會懷疑這件事當中有蹊蹺。”

“沒事吧?”隔離門一打開,汪湛晴便迫不及待地問道。

邢白昱搖了搖頭,一臉疲憊地走進內艙,隔離門悄無聲息地關閉了。

“我們遇上了大沙暴,通信信號中斷了。”邢白昱邊走邊說,“我們倆下了探路車,決定分頭尋找投放艙,我往右邊找,浦利陽往左邊找。”他停頓了一下,“也就是大峽穀的方向。”

“我找了一陣子,沒有找到,然後便折回去,往浦利陽去的方向走。”邢白昱費力地挪動著自己的仿生機械腿,“但是我沒有找到他,不得已,我自己回來了。”

“他會去哪兒?”汪湛晴問道。

“可能是迷路了,”邢白昱低沉地說道,“也……可能被風刮到峽穀裏去了。”

“你先回房間休息,”NotaZ沉靜地說道,它是今天的輪值指揮官,“我會和Xuki開著飛艇再去找找他。”

“外麵風很大。”邢白昱提醒道。Xuki是另一個無性人,火星探險隊中的氣象專家。

“時間緊迫,救人要緊。”NotaZ幹巴巴地說完,轉身向著超塑鈦合金飛艇停放區走去,“湛晴,你去控製室,向地球指揮中心匯報浦利陽失蹤的情況。”

汪湛晴看了一眼邢白昱的背影,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了。

邢白昱回到自己的臥艙,疲憊地躺在那張柔軟的自適應**,很快便進入了夢鄉。

和往常一樣,他依然沒有做夢。

“白昱,”汪湛晴的聲音從床頭的擴音器中傳了出來,將邢白昱喚醒,“快來儲物艙,利陽找到了!”

邢白昱一個鯉魚打挺從**跳了下來。他的心髒撲通撲通地跳著,一絲常人不易察覺的恐懼神色爬上了他的臉龐。

“鎮定。”他告訴自己,“沒什麽大不了的。這在意料之內,找到浦利陽的屍體是早晚的事。我能搞定這一切!”

邢白昱走出臥艙,向儲物艙跑去。

汪湛晴、NotaZ和Xuki都在儲物艙裏,邢白昱一走進去,三個人的目光便齊刷刷地看向了他。

汪湛晴臉色蒼白,沉默不語,兩個無性人則一臉漠然地看著邢白昱。

地上有一具殘缺不全的屍體,或者說是一堆廢銅爛鐵。

浦利陽腰部以上的部分詭異地擰在一起,看起來就像是一團被反複揉搓過的金屬紙團。他雙手抱頭,防護麵罩早已不知去向,一張幹癟而神情恐怖的臉自雙臂間若隱若現。在腰部斷裂處,黑色的潤滑液緩慢地、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板上,沿著地板縫隙流向低處。

“在哪裏發現他的?”邢白昱盡量壓抑著自己想要轉身離開的衝動,低聲問道。他告訴自己,在這個遠離地球的被金黃色天空籠罩的行星上,他其實無處可去。

“穀底。”NotaZ簡潔地說道。

邢白昱搖了搖頭,“向‘軒轅號’報告了嗎?”他問站在一旁驚魂未定的汪湛晴。

她點了點頭。

“‘軒轅號’怎麽說?”

“計劃照舊。等候指示。注意安全。”Xuki用自己的肥手擦著眉角的汗,補充道。

“補給投放艙找到了嗎?”邢白昱問道。

“明天我和Xuki會再去找,”NotaZ簡潔地說道,“今天先這樣吧,我們需要休息了。白昱,今晚你值班。”

說完,兩個無性人離開了儲物艙,留下了邢白昱、汪湛晴和隻剩下半截的浦利陽。

“我當時讓他跟我一起先往右邊找的,他非要自己往左邊找。”邢白昱走到汪湛晴的身邊,伸手摟住了她的肩膀。

汪湛晴低下了頭,沒有說話。

“你的臉色很難看,”邢白昱擁著汪湛晴向儲物艙的艙門走去,“快回去睡會兒吧……”

兩個人離開儲物艙,按下按鈕,艙門緩緩地關上了。

汪湛晴突然一把推開了邢白昱的手,她仰起頭,定定地看著邢白昱。

“怎麽了?”邢白昱問道。

“我發現我的電腦被人動過了,”汪湛晴的眼中布滿了血絲,“是不是你?”

邢白昱愣在原地。

“有人查看了我的加密談話記錄,隻有你會猜中密碼。”她看著他,“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你問我為什麽?”邢白昱將後背靠在弧形的廊壁上,冷笑著問道,“我想問你同樣的問題:為什麽?為什麽你會和另外一個男人說出那些令人惡心的話來?”

“你承認是你看了那些談話記錄,對嗎?”汪湛晴的嘴角抽搐著。

邢白昱意識到她的心正在遠離自己。

“我承認是我看了那些東西,雖然我並不想看。”邢白昱慢慢說道。

“所以你殺了他?”汪湛晴盯著他,問道。

“我沒有。”

“你發誓。”

“我發誓。”

“你發誓你沒有殺浦利陽,他隻是死於一次意外。”

“我發誓我沒有殺任何人。”邢白昱一臉痛苦地說道,“我不知道他是怎麽掉下大峽穀的,我同樣也不知道為什麽我愛的女人會背叛我。”

“我沒有背叛你。”汪湛晴痛苦地說道。

“那些話是你說的,那些神交的遊戲記錄是你做的,你能否認嗎?”

“白昱,”她咬著自己的下嘴唇,“我們離開地球的時間太長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變化。我們之間的關係可能出現了一些問題……我現在腦子一片混亂!”

說完,她轉身向著休息艙走去。

邢白昱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一種金屬肢體特有的堅硬感從他的手心傳了過來。

“晴,我愛你。”邢白昱痛苦地衝著自己心愛女人的後背說道。

汪湛晴掙脫開了他的手,低聲抽泣著向前走去。

舷窗外,太陽正在升起。曙光掃過火星大地,仿佛點燃了一片橘黃色的地獄之焰。

縱然白天晴空萬裏,火星表麵卻依然繼續著綿延萬古的荒涼。

NotaZ和Xuki駕駛著探路車去搜尋投放艙了。邢白昱坐在控製室的一角,一邊將自己的雙腿伸進服務機器人“帝江” 的凹槽中進行例常的清洗、按摩保養,一邊靜靜地看著汪湛晴的背影,思考著這個女人是否還會將這份已經支離破碎的感情勉強維持下去。

這裏,距離那顆藍色的星球有0.0000317光年 ,而且還在持續遠離中。“我和她就像是太陽係中的地球和火星一樣,都被困在太陽周圍,但可能永遠都無法交會。”邢白昱心想。

“無啟,我是T4。”擴音器中傳出了無性人NotaZ的低沉嗓音,“聽到請回複。”

“無啟收到,請講。”汪湛晴答道,她的聲音聽起來異常疲憊,邢白昱猜測她昨晚一定沒有睡好。

“我們已搜索了大部分區域,還沒有發現投放艙。雷達一直沒有接收到投放艙的信號,我們懷疑投放艙在墜落的時候發生了損壞。”

“昨天的沙塵暴很大,”Xuki喊道,“可能把投放艙給掩埋起來了。”

“無啟明白。你們下一步的打算是什麽?”

“我們打算再繼續找找,投放艙應該就在附近。”

“好的,注意安全。”

突然,一陣吱吱嘎嘎的聲音響了起來,接著是一聲悶響。

“無啟呼叫T4、T5!”汪湛晴急忙喊道,“報告你們的情況。”

“遇到點小麻煩,”過了一會兒,NotaZ的聲音傳了出來,“我們撞到一塊岩石上了。”

“打開視頻傳輸,讓我看一下現場情況。”汪湛晴一邊說著,一邊打開了主監視屏上的一個小監視窗口。

畫麵清晰地出現在窗口中。兩個無性人站在探路車的車頭處,手裏拿著一個從肢節型輪胎上拆下來的東西。

“情況如何?”汪湛晴問道。

“車子還能啟動,但估計開不回去了。”NotaZ答道,“左前輪的轉向球囊出現斷裂了,探路車的轉向控製裝置估計無法人為控製了。”

“奇怪,昨天檢查還沒有問題呢……”Xuki嘟囔著。

“待在原地,”汪湛晴說道,“我會派T1開著二號探路車去接你們,一塊將一號探路車拖回來。”

說完,她轉過頭來,看著邢白昱。

“倒黴,”邢白昱好整以暇地將自己的兩條金屬腿從“帝江”的護理槽抽出來,“剛洗幹淨,還以為最近不會再出去了呢……”

邢白昱開著二號探路車“領胡” ,輕車熟路地抵達了一號探路車事故現場。他把車停在一號車“旋龜”的車尾旁,爬出了駕駛艙。

兩個無性人從“旋龜”裏鑽了出來,Xuki聳了聳肩,兩手攤開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姿勢。

邢白昱從後座上拿出拖掛杆,向著“旋龜”的車頭走去。

“看你的樣子,像是要用那東西打我們似的。”NotaZ的聲音從頭盔的耳機裏傳了過來。

邢白昱笑了笑,沒有搭腔。

他彎下腰,想要將伸縮式拖掛杆的一頭固定在“旋龜”的牽引環上。

一陣酥麻的感覺傳遍了他的全身,他一頭栽下去,頭撞在了地上,屁股撅得老高。

邢白昱感到自己的四肢完全無法活動了,現在就連彎曲一下小拇指都很難。

我被偷襲了,是電磁阻隔槍,邢白昱想。該死的金屬四肢,該死的無性人。

他被兩個無性人同事翻了過來,平躺在岩地上。NotaZ踩著他的胸部,Xuki輕拉他的雙腿,將他的兩腿拉直了。

“抱歉,兄弟。”Xuki低聲說道。

“謝謝,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麽嗎?”邢白昱生硬地回了一句。

“無啟呼叫T1、T4、T5,你們那裏發生了什麽事?”

兩個無性人絲毫不理睬汪湛晴的呼叫,直勾勾地看著躺在地上的邢白昱。

“白昱,到底怎麽了?”汪湛晴喊道。

“我被它倆偷襲了。”邢白昱躺在地上,沉聲說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它們用電磁阻隔槍對準我的電子神經中樞來了一下子。我現在不能動了。”

“NotaZ,Xuki,到底發生了什麽?”汪湛晴的聲音聽起來幾近崩潰。

“他說的沒錯,”NotaZ幹巴巴地說道,“他被放倒了。”

“你們這是在幹什麽?!”汪湛晴大吼道,“在火星上玩自相殘殺的遊戲嗎?我命令你們馬上返回基地,我會將這件事一同上報給總部!”

“這個自相殘殺的遊戲是他挑起來的。”NotaZ的腳依然踩在邢白昱的胸部上,“他是殺人凶手,而我們倆隻是對這個危險的罪犯進行某種控製而已。”

“你說這些話是什麽意思?”汪湛晴驚訝地問道。

“他現在就像浦利陽昨天在這附近被放倒時差不多。可能他比浦利陽還強一點兒——至少他沒有流血。”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邢白昱冷靜地答道,“我猜你是瘋了。”

“瘋了的人是你,邢白昱。”NotaZ陰森森地說道,“你殺了浦利陽,你想否認這一點嗎?”

“我沒殺任何人。我為什麽要殺他?”邢白昱說。

NotaZ的左腳踩著邢白昱的胸部一動不動,頭頂上的天空顯現出一種略微有些令人作嘔的肉紅色。

“浦利陽打你的小報告,這事兒我們都知道。”NotaZ慢慢地說道,聲音裏帶著一絲傲慢和不屑,“你們這幾個有性人之間的那些爭風吃醋的齷齪事,恐怕也會令你發瘋,不是嗎?”

“閹驢!”邢白昱罵道,“你們這些沒種的玩意兒,都是些沒有人性的家夥。”

NotaZ使勁一用力,邢白昱的胸口一聲脆響,似乎某種金屬斷裂了。

“你的人性在哪裏?”NotaZ厲聲問道,“都留在地球上了嗎?浦利陽是怎麽死的?你殺他的時候,人性又躲到哪裏去了?”

“你憑什麽說是我殺了浦利陽?”邢白昱大聲反問。

“浦利陽死在了信號中斷期間,這太詭異了,發生這種巧合的概率很低。”NotaZ頓了頓,“所以,一定是你幹擾了通信信號,然後找機會殺死了他。”

“火星沒有磁層的保護,太陽風經常轟炸這裏,信號中斷是常有的事兒。是他媽該死的沙暴帶走了他,不是我,閹驢!”邢白昱輕蔑地說道。

“你敢再說一次那個詞,”Xuki吼道,“我就砸扁你的腦袋!”

“你口口聲聲說我殺了浦利陽,”邢白昱毫不在意地說道,“可到頭來隻是毫無根據的猜疑。請問,你的證據在哪裏?湛晴,打開複位控製器,給我電子神經中樞進行遠距離遙控重啟。”

“等等,湛晴,”NotaZ製止道,“別給他重啟,我有證據能證明他是殺人犯。”他舉起手裏的一塊巴掌大小的火星岩石,上麵印著一片黑黑的痕跡,“這是我倆剛才在接近峽穀邊緣的時候找到的一塊火星岩石,上麵的血跡應該就是浦利陽的。”

“看來,我拖著他往懸崖邊上走的時候,從他的斷腿裏流出來了一些東西……”邢白昱想。

“你還有什麽話說,邢白昱?”NotaZ問道,“浦利陽會被大風刮到峽穀裏去,但是不會被風刮出大量的血液來,我這可不是無端的猜測吧?”

“誰能證明那是浦利陽的血跡?誰又知道他死之前是不是已經被飛沙走石擊中了要害呢?”邢白昱爭辯道,語調裏多了幾分焦躁。

耳機裏傳來了汪湛晴的哽咽聲,她低聲哭了起來。

“別再狡辯了。”NotaZ一臉冷酷地說道,他的腳再次用力往下踩,“你擁有作案動機,又獲得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殺人機會,於是你殺了他,然後將他丟進了大峽穀。你是殺人凶手,我越來越確信這一點了。”

邢白昱的胸腔護板被踩得哢嚓、哢嚓地響了起來。如果那裏被踩破的話,他估計自己撐不了多長時間。

“我們該拿他怎麽辦?”Xuki問道。

“不能帶他回基地,”NotaZ冷靜地說道,“他的罪行已經敗露,我們無法和他再共事下去了。否則,他會找機會殺掉我們,就像他殺死浦利陽時一樣。”

“把他丟在這裏嗎?”Xuki試探性地問道。

“不行,”NotaZ斷然說道,“這裏距離基地並不遠,他依然會是一個可怕的威脅。”

“你……”邢白昱試探性地問道,“你打算要殺死我嗎?”

NotaZ沒有回答,它靜靜地站在那裏,似乎正在思考這種可能性。

“你肯定是要殺死我!”邢白昱大吼道,這句話他其實是喊給汪湛晴聽的,“就因為你懷疑是我殺死了我們的同伴?你同樣是一個殺人犯!”

NotaZ沉默不語,Xuki看著NotaZ,眼中充滿了震驚和不知所措。

“不,”NotaZ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剛被液氮浸泡過一樣冰冷,“這是個殺人的瘋子,如果讓他回到基地,我們每一個人都不安全。”

“可是,這可是殺人……”Xuki聲音顫抖地低聲說道。

“我這是正當防衛。”NotaZ冷冷地說道,“隻要冷靜地分析一下,誰都會得出和我一樣的結論。Xuki,還有湛晴,你們必須相信我的判斷,他真的很危險,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大家的安全。”

“不,不不!”邢白昱聲嘶力竭地喊道,“你他媽的一定是瘋了!湛晴,這個閹驢要殺死我了!我沒殺任何人,我更不想死在這個瘋子的腳下!我不想死在這個距離家鄉上億公裏遠的該死的冷漠星球上,別讓我死在這兒……”

汪湛晴大哭了起來,她完全亂了方寸。

“汪湛晴不會救你的。”NotaZ用力往下踩去,“你今天必須死!”

突然,邢白昱的雙手死死地握住NotaZ的左腳,用力地向上一提,將NotaZ掀了出去。

然後,他像一頭獵豹一般壓低身子撲上去壓在NotaZ的身上,雙拳狠狠地砸向無性人的麵罩。

砰的一聲,麵罩碎了。邢白昱的第二拳砸在了對方**出來的臉上。

他從NotaZ的右手中奪過電磁阻隔槍,轉身衝著愣在原地的Xuki就是一槍。

“白昱!”汪湛晴驚愕地喊道,“你在幹什麽?”

邢白昱平靜地站了起來,什麽也沒說。

NotaZ痛苦地扭曲起來,疼痛和缺氧令它暈眩。它死定了。

邢白昱向站在原地一動也不能動的Xuki走去。

“白昱,”Xuki驚慌失措地說道,“不,別這樣,我沒想殺你,別殺我……”

邢白昱走到Xuki的身後,一腳將它踹得臉朝下栽倒在地麵上。

“為什麽?”Xuki哭喊道,“為什麽會這樣?你為什麽要殺我們?汪湛晴,你為什麽要重啟他的電子中樞……”

“因為,”邢白昱冷酷地說道,他走到Xuki 的頭旁邊,“你們這些冷血的閹驢根本理解不了我們這些柔弱的感情動物的思考方式。”

停了一秒,他冷笑著問了一句:“對吧,汪湛晴?”

然後,他抬起腳,衝著Xuki的脖子跺了下去。

“住手!”汪湛晴尖聲喊道。

哢的一聲,Xuki的脖子斷了,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來了。

汪湛晴號啕大哭了起來。

邢白昱絲毫不理會她的哭聲,他仔細地查看了一下兩個無性人的情況,滿意地點了點頭。

你們死定了,閹驢。他開心地想著。

“剛才真是太險了,謝謝你救了我,寶貝兒!”他歡快地對汪湛晴說道,“我這就回去。”

“你殺了他們,”汪湛晴哭著說道,“為什麽,為什麽會是這樣?”

“它們想殺死我,這理由還不夠充分嗎?”

“但Xuki當時根本不能動啊……浦利陽也是你殺的,對嗎?”汪湛晴哭著問道。

“這些事我回去再跟你解釋。”邢白昱毫不在意地說道,“有些事我也沒辦法。”

“你這個瘋子,你殺了他們,你殺了他們所有人!”汪湛晴幾乎快要昏厥過去了,“NotaZ說得對,我不該救你,是我殺死了它倆!”

邢白昱將兩台探路車的拖掛連接處又仔細地檢查了一遍。他略微思考了一下,然後將兩個無性人的屍體費力地抬上了第二輛探路車。

邢白昱哼著小曲,聽著耳機裏汪湛晴的嗚咽,駕駛著第一輛探路車向“無啟”飛奔而去。

邢白昱將兩輛探路車停在基地左側的倉庫門外,倉庫銀色的大門上細長的篆體字“無啟”散發著淡紫色的熒光。

汪湛晴一直在頻道裏不停地啜泣,弄得他有些心煩意亂。

“親愛的,”他耐著性子說道,“給我開門,快點兒!”

汪湛晴繼續哭著,無動於衷。

“你知道,”邢白昱盡量保持聲音的平穩,“我不需要你也能進去。倉庫門外麵有密碼鎖,供某些緊急情況下使用。快點兒給我開門,否則我就要生氣了。”

“你殺死了三個人,”汪湛晴哭道,“你是一個殘忍的變態!”

“就算是這樣,”邢白昱走下探路車,向密碼鎖走去,“你又能怎麽樣?你想報警嗎?還是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

說完,他嘿嘿地笑了起來。

邢白昱按下了一組密碼,倉庫門紋絲未動。

他又試了一次。

“你把密碼重置了?”邢白昱生氣地問道,“我的氧氣快要耗盡了,你想憋死我嗎?”

汪湛晴默不作聲。

“你對我的背叛我不會計較的,”邢白昱誠摯地說道,“也許是這次的遠途火星探索任務時間太久,把我快要逼瘋了,但是我一點也不想傷害你,親愛的,我愛你。”

“你撒謊。”汪湛晴冷冷地說道。

“不,這是真的。你和浦利陽之間的那點事令我妒火中燒,讓我喪失了理智,他的死也有你的一份責任。可是,這正是我愛你的表現!”

“你殺死NotaZ和Xuki這件事,我的責任更大。”汪湛晴咬牙切齒地說道,“你為什麽要殺死Xuki?你徹底瘋了,你已經變成了一個惡魔!”

“我的氧氣所剩無幾了,快開門!”邢白昱冷峻地說道。

汪湛晴冷笑了一聲。

“婊子!”邢白昱咬牙切齒地說道,“你要讓我死,我也不會讓你活下去!”

他轉身爬上探路車“旋龜”,將車向後倒了三十多米。然後,他將油門踏板踩到了底,衝著倉庫門疾駛而去。

在探路車即將撞上門的那一刻,邢白昱飛身跳了出去。

一聲巨響過後,探路車重重地撞在倉庫門上,車頭癟了下去,原本擺放在第二輛車上的兩具無性人屍體被巨大的撞擊震得掉了出來,滾出去幾米遠。

邢白昱艱難地從地上爬了起來。他走到倉庫門前,將撬棍插入一道被撞出來的裂縫裏,用力地撬了幾下。

他從那個被撬開的洞裏鑽進去,倉庫裏警鈴大作,中央電腦啟動了緊急處理程序,盡力地保持著裏麵的大氣壓力。

邢白昱慢悠悠地打開隔離門,走了進去。

隔離門重重地關上了。

邢白昱一邊走,一邊脫掉了防護頭盔。汪湛晴的尖叫和哭喊他已經聽夠了。

整個火星探測基地裏麵所有的報警燈都在閃爍著刺眼的紅光。

他徑直向控製室走去。

控製室的門打開了,汪湛晴站在控製台前,手裏握著一把閃爍著紅光的水果刀。

她的身子哆嗦著,像一隻受到驚嚇的小鹿。

邢白昱笑著向她慢慢地走去。

“別過來,”汪湛晴絕望地拿著刀子指著他,“你這個魔鬼!”

“冷靜一點,寶貝兒!”邢白昱舉起雙手,“你不用這樣對我,我一點也不想傷害你,我發誓。你瞧,現在就剩下咱們倆了,我怎麽可能傷害你呢?如果你也死了,我一個人在這裏會感到孤獨的……”

“別過來,”汪湛晴向後退著,聲嘶力竭地喊道,“殺人犯!你會受到懲罰的!”

邢白昱站住了,他搖了搖頭。

“不,我不會。”他自信地說,“這些我都計算好了。”

“我承認,我是殺了他們三個。但是,我不會受到任何法律的製裁。”邢白昱笑嘻嘻地說著,“我是在火星的土地上殺死他們的。如果你了解法律常識的話,你就會發現,在火星上,沒有任何一部現有法律有效。”

“現有的法律隻適用在地球和所有的歸屬地是地球的交通工具中,但是在火星大地上,”邢白昱攤開雙手,“一切的法律都失效了。”

“所以說,我不會在基地裏傷害任何人。”邢白昱看著汪湛晴的眼睛,微笑著說道,“除非那個人要殺死我。”

汪湛晴搖著頭,雙手緊握著水果刀。

“把刀給我,”邢白昱輕聲說道,同時慢慢地向著汪湛晴走去,“你會弄傷自己的,聽話……”

兩個人相距隻有不到兩米了,邢白昱向汪湛晴伸出了手。

汪湛晴突然揮起刀向邢白昱的臉刺去,邢白昱側身一躲,刀刃劃過了他的臉。他下意識地一把將她推了出去。

汪湛晴歪著身子撞向了控製台,她的頭猛地甩向了懸掛式顯示器的一角,重重地撞在上麵。

她的太陽穴凹陷下去,整個人癱倒在控製台上。

邢白昱急忙跑過去,抱起了汪湛晴軟綿綿的身體。

她的頭向後仰著,血液順著長發流到了靠背椅上。

突然,汪湛晴被撞裂的太陽穴寒光一閃。

邢白昱將她輕輕地放在地板上,蹲下身子,仔細地觀察她的頭。

在汪湛晴的顱腔中,一個超高集成電路板橫在那裏,一股深黑色的仿生潤滑液從裂口處流淌出來。

她不是真正的人類,她隻是一個仿生機械人!

邢白昱失魂落魄地坐在血跡未幹的靠背椅裏,激活了主控電腦的監視器。

他發送了同總部建立信息聯係的請求,信號的往返大約需要半個小時。

邢白昱站起來,跑向儲物艙。

浦利陽的屍體靜靜地躺在那裏。

邢白昱上前檢查。

浦利陽也隻是一個仿生機械人,而不是什麽經過機械肢體改造的人類。肢體可以改造,腦漿卻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改造的。

邢白昱戴上保護頭盔,爬出了火星基地。兩個無性人的屍體還在那裏,一層細沙均勻地鋪在它們的身上。

太陽就要落下去了,室外氣溫已經降到了零下五十一度。

邢白昱用水果刀劃開兩個無性人的頭部皮膚。

它們也是仿生機械人。

邢白昱像一具行屍走肉一樣返回基地“無啟”,地球總部的信號現在應該跨越三億公裏的距離,抵達這裏了。

主控電腦的監視器亮著,但是沒有任何信息反饋。

邢白昱心裏出奇的平靜,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般。他開始環顧四周,看到了服務機器人正停在綠色的仿生散尾葵旁邊,它左側外殼上的橙色燈光一閃一閃的,這是它在接收主控電腦命令時的表現。

“帝江,你在接收什麽指令?”邢白昱問道。

帝江沒有回複他,這很反常。

邢白昱走到服務機器人“帝江”的旁邊,作為基地的信息通信工程師,他熟練地解除了“帝江”與主控電腦的通信共享模塊,登入主控電腦的通信模組,位於他左側工作台上方的動態全息屏上顯示,“帝江”正處於主控電腦的控製之下。

邢白昱接通控製中樞,輸入讀取係統報告的權限口令。

幾秒鍾後,動態全息屏上開始顯示實時進程報告。邢白昱看到,在右下角有一個“測試進程”模塊,他連忙點擊了一下。

測試編號:MM-T121 X19.4 Test Version.0920

C.V17-2:仿生人火星綜合適應性測試-17輪02次

測試項目:火星移民性選擇壓力指數-情感穩定性指數-有/無性別混合行動衝突指數-極端報複行為導致的心理壓力指數-非理性行為選擇性壓力指數-謊言及掩飾性行為指數

分項目標:具有強攻擊性人格的個體在情感與社交的極端壓力下的暴力行為及心理波動數值

關鍵指標:情感壓力-行為動機-暴力手段-法律漏洞-心理波動

人格版本:高度擬人化人格版本V6.03

目前進度:全部測試項目完成,報告已生成,“昆侖”——“軒轅”……100%

報告結論:無性人心理穩定性指數10.35Pinx;決策可行性指數4.07Pinx;情緒波動指數6.88Pinx;團隊配合指數6.16Pinx,綜合指數領先6.62Pinx……

下輪測試:全無性人火星定居團隊競爭性綜合測試

關鍵指標:領導決策-內部分歧-物資短缺-生存壓力-背叛行為-團隊分裂-生存競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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係統關閉:

291 sec.

290 sec.

289 sec.

邢白昱看著主艙室門邊鏡子裏的自己,他看到自己的額頭上有一道疤痕,是剛才汪湛晴刺傷的。傷口沒有流血。

根本沒有什麽投放艙。

沒有陰謀。

沒有背叛。

沒有謀殺。

他舉起水果刀,刀尖狠狠地刺進那道傷口裏,一股鑽心的疼痛傳進他的大腦。他發現,自己並不在乎這股持續產生的痛覺,這股痛覺是刻意的、穩定的。

他用力將自己的額頭劃開,露出了銀白色的鈦殼。他將刀尖對準眉角上方的接縫,用力地撬了一下,又撬了一下。

血終於流出來了,濃濃的,緩慢地流向他的左眼。

是黑色的。

邢白昱走到舷窗旁,向外望去,太陽即將在遠處群山的山脊處落下,暗黃色的日光鋪滿了整片天空,那是一種怪異的金色,刺眼而又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