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打架
我生平第一次明白傻眼的感覺。
下一刻腦子充血,我幾乎是條件反射的轉身就走。腦子亂糟糟的不受控製,覺得好像被賀冠宇狠狠的戲弄了一把。一想到剛才一路奔波,在車上睡得昏沉沉的被售票員叫醒,也不曉得為什麽心裏盡是委屈,有些難受。
但身後傳來蹭蹭的跑步聲,緊接著我手臂被一把拽住,回頭被迫看見賀冠宇的臉。他說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說:“我們談談。”
“滾開。”我盯著他,聽見自個冷冷的音調。
“……”他先是沉默了一會,也許聽到我的語氣,突然也有了些火氣,喊了一句,“牧小楓!”而後用力的一把拽緊了我手臂,將我略微拉近他,“你就不能安安靜靜的聽我說幾句話麽?!”
我怔住,而後一聲冷哼,“我原本以為自己是來安靜的聽你說話的,但明顯,你叮囑不允許被帶進場的觀眾卻被你用四人大轎抬了進來……滾。”那個滾字我說得很輕聲,隻是我卻能感受到心裏的澎湃,洶湧翻騰,其實不至於,我知道,但心裏就是不舒服。
他停頓了三秒鍾,倏地一笑,隨之緊緊盯著我,“說到底,隻要一扯到蕭朗,你就會變得敏感,尖銳。”
“放開。”我懶得再和他辯駁,用力的掙脫,然而竟是連賀冠宇的手勁也比我大——這一刻,我突然真正意識到我的改變,生活的改變,以前我即便和比我高大的男生打架,我也隻會瘋狂的撲上去,勢要將他們打敗。那個不顧一切的牧小楓呢?我現在連將自己的手臂從一個男生的手裏扯出來我都做不到了麽?
我更加用力。我甚至沒掃蕭朗一眼,我想也許他不過在冷眼旁觀。看好戲麽?一想到他剛才略帶責怪的眼神,有種荒謬的感覺,我欠了他麽!
而後一想到我竟然拿賀冠宇都沒辦法,又忍不住自嘲。牧小楓,你是白癡麽?雖然他之前忍讓過你,但你就理所當然的認為他會一直忍讓你麽?
“牧小楓你是不是愛上了蕭朗?”賀冠宇竟也是卯足了勁,揪住我不肯放手,甚至乎,他全然不在意周遭人的眼光,並問了這番話。
“放開!”我沒理,火氣更加上揚。
“牧小楓你果然愛上了蕭朗。”
“放開!”我恨男女天生在力量上的區別。
“怎麽,還是你不敢承認?”
“我叫你放開。”我驟然停止了掙紮,視線已經變得冰冷。
然而賀冠宇卻真是與我賭了這口氣,他第一次對待我的堅持到底,居然是用在這件事上,他輕輕揚了揚唇說,“牧小楓你果然深深的愛著蕭朗,這輩子你沒有他不行……”
我二話沒說,原本想掰開他手的突然就握成拳,朝他臉上揮了過去。
他臉龐重重的受了這一拳,我拳頭輕輕的抖了抖,木然的,有種不真實感,從前熟悉的感覺,竟是變得如此陌生,喘一口氣發現我竟從未對蕭朗盡全力。但緊接著我雙手往他肩膀上一搭,將他身子往下一扳,膝頭就朝他肚皮頂了上去。
他弓腰雙手交疊一擋,我便手肘一抬,朝他背部肘了下去。他吃痛,我趁他放開了對我的限製,有些踉蹌的退了一步,有一絲狼狽,瞪著他抬頭挺胸,“賀冠宇你聽著,我一點也不愛他,這輩子沒有他,我牧小楓他媽的可以活得更好!”
吼完了我呼呼喘了兩口氣。
然而時間在這瞬間似乎片刻滯停。因為賀冠宇的眼睛,直勾勾的望向蕭朗,突然又勾起一抹笑,似乎在傳達著什麽。
我不懂。因此我不由自主的側頭,看見蕭朗沉默不言的,一雙深邃的眼眸半眯著,與賀冠宇的視線相撞。
而後蕭朗突然三步並作兩步,快速走到賀冠宇的麵前,一把揪起他的衣襟,而後也是一拳揮了過去。
我被突如其來的發展嚇了一跳,無論如何,我沒想到——
賀冠宇雖沒逃過,卻也迅速的回了一拳。蕭朗避都不避,硬挺挺的接了這一拳,然後人就撲了上去,兩個人糾結到一起。其實現實中男生打架遠不及電視劇精彩,什麽左勾拳右勾拳360°旋踢之類,咱也不指望了,隻是我突然覺得自己有點變態,看他們打起來了,我不但突然冷靜了下來,心裏居然還很爽快。
……
甚至想喊好……
甚至想加入……
然而,我應該幫誰?
好像……誰都不該幫。
隻是剛才吵的周遭也有人看到聽到了,怎麽看都覺得這事的起因好像是我,因此我置身事外的站在旁邊,反而引致些女生偷偷的對我指指點點。
然而我突然找回了小時候的感覺,這些指點是個屁!老娘全當看不見,靠一下,以後要是再進C大我就跟豬姓!
但這個時候我卻沒有離開,我想我還是有點良心的,總不能放任他們繼續打下去,喏,蕭朗又揍了賀冠宇一下,賀冠宇踢了蕭朗一腳……
我看雙方彩也掛得差不多了,突然有種想笑的衝動,我意思意思靠近他們兩步,剛想拉開他們,誰料他們兩個扭在一起突然朝我這方向退了一大步,尚未來得及反應,蕭朗手往後一揮揚,手肘重重的擊在我臉上。
……
嗡!我覺得腦子一靈光,鼻子被狠狠一衝撞,牙齒順帶也咬了舌頭,身子也由於慣性往後倒,又有些暈頭轉向的沒站穩,啪一聲我摔地上了。
頭也撞了下。緊接著疼痛之感迅速蔓延,甚至能感受到全身細胞在尖叫。老實說我以前覺得那些喊“哎呀”的人特滑稽,但被襲擊後倒下的那瞬間,我挺戲劇性的高聲喊了一聲——
“哎呀!”
說完第一感覺是丟臉,然後我躺著就把臉捂住了……
捂住後一股腥熱感湧向鼻頭,濕濕熱熱的稠狀物湧了出來,我摸了摸,靠,流鼻血了。而且舌頭也好痛,背部也好痛,還不曉得腦子摔壞了沒有……
嗚,我不活了。
蕭朗聽到聲響,回頭一望我受傷,突然有些慌亂的趕緊朝我靠近。想抽開我的手看看我臉上環境。
賀冠宇也靠了過來,臉上的緊張看起來倒也不像是裝的。
我感覺到眼眶濕濕的,事先申明,不是我不夠勇敢忍不住痛,而是痛覺神經直接刺激了淚腺,飆了點淚花出來。
但此時也顧不了這麽多,我死捂住臉不肯放手,蕭朗一時沒扯開,吼了我一句,“你白癡啊,不止血,你就準備喝鼻血喝到飽!”
靠,傷了我還敢給我大聲吼,你才白癡,留鼻血了自然躺著頭後仰,我就還差後仰那一步……
賀冠宇想將我扶起來坐著。但我還是不肯,雙手一直在臉上,露出眼睛。剛剛那一下以我過往的經驗,肯定會淤青,而且還是鼻子上……
不曉得是不是人長大了總得顧著臉,尤其是女人——嗚,我真不活了!
“牧小楓,你先讓我們看看。”
我沒接話,不過我捂著臉的兩隻手也沒閑著,還是把鼻子壓住了,壓著壓著還覺得血已經不流了,但真痛得我想哭。靠,誰說我不怕痛來著……好吧,是我自己,我想了想沒錯啊,以前我還真是打架打到大的,這一刻我突然特崇拜我自己。
隨之他們兩個趁我沒注意不曉得什麽時候達成共識,一人一手穿到我背後,強硬的把我拉起來,再合作無間的一人抓我一隻手扯開——
“滾開!”我閉著眼睛大吼。
“你幹嗎無緣無故跑到我們後邊來!”蕭朗已經看到我的臉,估計還未來得及嘲笑,也大吼了一句。
“已經沒流了。”賀冠宇應和了一句。
“我樂意跑過去!樂意流鼻血!”我賭了一口氣,任性得像個孩子。選擇忽視蕭朗眼裏的擔憂,又瞪了一眼賀冠宇,他也有份!
但其實他們也好不到哪裏去,腫眼睛腫臉的,看來都是動真格的,而且……真的……破壞美感。
我重重的呼吸,但還在打量他們的臉,青青紫紫的,再來想到我們三個的處境,兩個受傷的男生蹲在一個滿臉鼻血的女生旁邊——我果然撞壞腦子了,竟然覺得很好笑並且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在這個關節眼上。
笑出來了,眼淚也連帶多了點,唔……好痛。
“你啊——”蕭朗瞪了我一眼,然後有點用力的抹了抹我的眼淚,又望了望賀冠宇,再望了望我,然後一屁股坐下了,把臉轉到一邊,也無聲笑了。
賀冠宇四處搜羅了下似乎想找紙巾,而後緊繃的臉突然也意識到了什麽,輕輕的泛開笑,搖了搖頭也是坐下,放開我手。
我雙手撐地,望著開始陰沉的天,繼續笑。多好笑啊,估計人家看著覺得我們仨像傻子……
笑著笑著,感覺到鼻血又無聲無息的流出來。
蕭朗見到了,居然想伸手去賭,我覺得惡心,自己抹了抹,壓住鼻子然後往後仰。賀冠宇爬起來了,沒多久估計是問路人借了紙巾,遞給我。
我猶豫了下還是接了過來,然後確定沒事了,才單手捂著口鼻爬起來,沒說一句往前走,打算先去教學樓借個洗手間洗把臉。
他們倆都跟在我後麵,也都沒說話。
鏡子裏那張臉,還真是慘不忍睹,鼻骨架上有點淤青,我拿手指輕輕碰了碰,有點硬硬的腫腫的,刺痛刺痛,我想著回家該怎麽跟我媽子交代,我都20歲的人了,居然跑去跟人打架,還是被打的那個……加之後腦勺有塊地方木木的麻麻的,又張口看了看被自個咬傷的地方,再一想今兒個還是我生日,我就又糾結了。
就這生日禮物……
出來後兩個原本應該玉樹臨風的家夥一人一姿勢估計在等著我,臉上青青紫紫,感覺十分奇怪。我一走動,兩個人就一前一後跟了上來,我沒理會,繞出C大教學樓,打算去我們學校對麵一藥店買點什麽藥抹一抹,這傷短期內恐怕消不了。我居然就想不起以前自個不介意臉部青腫的原因了,挺沒女性自覺的。傷哪也不能傷臉哇!
便是在心裏狠狠的詛咒了蕭朗,還有賀冠宇,都怪這兩家夥!
我們仨齊齊現身藥店,稍微引起**,兩家夥往人家門口一站,跟倆門神似地,我倒習以為常,反正一路走過來,早就引人側目。真是的,咋不把臉擋一擋。
我問售貨員淤青抹什麽,她想都沒想從貨櫃拿出兩支裝雲南白藥,我懵了下,這東西真能對著臉噴麽?但賀冠宇就已經把錢擱玻璃麵上,然後輕輕歎了口氣,瞅著我,“你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我瞪了他一眼,就這屁大的事還進醫院,還在生氣,就沒應話,然後掃了眼櫃台,一時間也有點茫然,誰料蕭朗兩大步跨上來,揪住我手,說了句,“跟我走!”然後就拖著我離開了藥店。
接著他和旁邊小賣部店主說了兩句,買了瓶水,就從雪糕車裏挖了點冰,拿兩塑料袋裝起來遞給我,示意我冷敷。我望了望還是接了過來,但咋說也秋天了,輕輕一碰上,冰得我一激靈,賀冠宇又開了口,“咱們坐下來談談吧,我請客。”
“……”咱突然發現賀冠宇還是喜歡把“我請客”這三個字掛在嘴邊,蕭朗突然上來攬住我肩膀,輕輕笑了笑,“走吧,咱撮他一頓。”
**
學校附近某西餐廳,勉強稱得上格調,也未因我們的樣子拒之門外。
四方桌我們一人占據了一邊,蕭朗和賀冠宇相對,我中間。坐下後蕭朗簡單點了些吃的,而後附耳於那侍應交代了幾句,就笑著晃了晃腦袋,摸了摸臉上的痛處,便看著賀冠宇問了句,“還記得咱們上次打架,是什麽時候麽?”
賀冠宇輕輕點了點頭,雙手擱桌子上輕合著,“在牧小楓離開之後。”
於是蕭朗就看向我,挑了挑眉,“是吧,又是因為你。”
我那袋冰還拽手上提著,又拿起來換了個手按在鼻梁上,掃了他倆一眼,“關我屁事!”一沒挑撥二沒添醋。
“那你想不想聽?”蕭朗邊說邊發現了什麽,很自然的伸手,似乎從我頭發上撚走了什麽雜物,然後仔細的端詳了我的臉,笑,“你傷得挺重的啊!”
“還不都是你!”我沒好氣的瞪他,“我看你根本是瞅準我下的手。”
“冤枉啊大人,”他又笑了笑,估計扯痛了臉,表情扭了下,接著也不管賀冠宇是否在場,半認真半玩笑的開口,“不過看你鼻子似乎歪了那麽零點一厘米,估計以後嫁人是有障礙,那我就委屈點,對你負全責還不行麽?”
“……”我冷嗤,“我就是臉全毀了也不用你操心!”
“話可不能這麽說,你可是我女朋友,小宇可以作證的,是吧!”便又半嬉笑的望著賀冠宇。
賀冠宇看起來還算平靜,而後抿嘴一笑,“她剛剛明明說不愛你,沒有你可以過得更好。”
蕭朗稍頓,嗬嗬一下,笑容還是掛著,臉也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女人麽,難免口是心非。”接著就嘻嘻兩聲直接伸手將我的椅子往他的方向拖了拖。
我迅速拍開他的手,幹咳一聲,決定把剛才聽到的當作全部沒聽到,隻當是他們兩個故意拿我說事,但心裏有點疑惑,他們之間怪怪的氛圍,好像並不是因為剛才打的那場架,就沒忍住問了句,“你們該不會自上次打完架就沒和好過吧。”
“那次好了,但心裏有疙瘩。”蕭朗說完了笑笑,又看了看賀冠宇,“是吧。”
“是啊,有疙瘩。”賀冠宇瞥了他一眼,應了下來,然後看著我,“我以為你剛剛會為了氣我,說你就是愛著蕭朗怎麽樣……”接著收了收話端,“看來你沒打算理會他的心情麽。”話語也稱得上輕柔。
“……”又關我什麽事?話說,我那會還真沒顧慮到這個,隻是那瞬間我直覺告訴我不能承認,堅決不能!但是……好像……我將那袋冰往上挪了挪,裝作不經意的瞥了眼蕭朗,剛才賀冠宇看著蕭朗那個笑,還真的莫名其妙的讓我有些心慌,當然,隻有一點點,一點點而已。
“怎麽不說話?”
我聳聳肩,轉移話題,“今天不是敘舊麽,就說說你們這幾年發生過什麽好了。”
賀冠宇和蕭朗對視一眼,而後賀冠宇突然沉了沉臉,吸了口氣,才揚起嘴角,“沒什麽,都過去的事情了。”接著將椅子搬了搬,雙掌輕握抵在下巴處望著我,“倒是牧小楓,如果我正式追求你,你看我有希望麽?”
“賀冠宇,你還想挨揍?”蕭朗雲淡風輕般說了句,就笑著看我說,“你可別給我爬牆啊!”
我愣是沒弄清楚這兩人的相處模式,之前,他們兩個一直是蕭朗占主導地位,而賀冠宇的職責隻是淡笑著在一旁就好……
然後蕭朗也沒等我開口,又說,“小楓啊,話說這幾年小宇和你那個繼妹走得很近——”
賀冠宇沉默了好一會,打量了下我的臉色,突然語帶倔強的頂了句,“你別忘了,當初是你讓我和她多相處。”
蕭朗哼了聲,“你記性不好是吧,當初你自己跑來說馮瑞嘉和小楓關係看起來不大好,問我該怎麽辦,我說的可是‘隨便,不過你畢竟是個班長,總不能對人家不搭理’,怎麽選擇在你,但我看你之後和她相處得蠻好的嘛!”
“你什麽意思?”
“你心裏明白,”說完了直接盯著他,“你當初還說牧小楓是不是哪根筋不對,為什麽老對你凶。”
“……”我無語。
“那你怎麽回答的,你說她哪根筋都不對。”賀冠宇似乎是拿蕭朗沒辦法,有些漲紅了臉。
“那是不可能滴!”蕭朗倒是說得理直氣壯,眼睛都沒眨一下,“你還說牧小楓也太誇張了,怎麽就跑籃球場上去了,你還說她扔球的姿勢真好笑!”然後挺挑釁的瞥了賀冠宇一眼,搶了話,“我當時可是說她姿勢還不錯,就是沒扔準。”
賀冠宇一時有點窘,有些著急的瞥了瞥我臉色,我能有啥臉色?還不就是沒有好臉色。他終於想到了什麽,“你當時說她就跟刺蝟一樣。”
“你沒說完,我說她跟刺蝟一樣可愛。”
“……”賀冠宇白了他一眼,“你當時沒說可愛。”
“我說了。”蕭朗又哼了聲,“我再想想,”然後突然想起了什麽,看著我,“牧小楓你當初是不是投票班幹?他兜著你那投張紙回家然後說,看不出來你挺幼稚。”
“……”我已經滿臉黑線。這種陳年舊事——
賀冠宇仿佛一瞬間回到當初的靦腆少年,臉頰微紅,“那事是有點幼稚……”
我——我忍不住插了句話,語調波瀾不興,“哪裏幼稚了!”啊?哪裏幼稚了?!
賀冠宇瞪著蕭朗,“但你之後說你恨牧小楓!”
蕭朗沉默了好半晌,突然應了句,“是啊,不愛怎麽會恨。”
呃……老娘震驚了!
不愛怎麽會恨……腦子有那麽一瞬間當機,回想起剛才他們的對話,像兩個別扭的孩子,因為告狀而相互打擊,怎麽突然又扯到這種敏感性話題上來,直接吼了句,“靠,你幹嗎愛我?”
然後感覺到自個聲調過分高亢,往周遭掃了眼,壓低了頭,人家畢竟是西餐廳,還好之前有先見之明,找了個角落坐著,人也不會太多。看看那侍應,蓄勢待發的模樣,估計就怕我們這群鼻青臉腫的家夥鬧場。
蕭朗瞪了我一眼,故意裝出副義憤填膺的模樣,“不行啊?”
也不是不行……
囧了,我突然被自己心態嚇到,一時間很是別扭,覺得受不了,就把裝滿冰塊的袋子倏地擱桌子上,然後幹咳一聲,搬開點椅子,“你們繼續討論,我先走一步!”
“膽小鬼。”蕭朗也不攔我,嘟囔了一句然後熟稔的看了看賀冠宇,“來來,咱兄弟繼續。牧小楓當年的確做過很多白目的事情。”
“……”我也瞪了他一眼,“你說什麽?”
蕭朗粲然一笑,“說你白得很好看,眼睛有弧度有特色。”
賀冠宇估計瞧著我和蕭朗你一言我一語,突然低頭無奈的扯扯嘴角,平白無故跑出來一句,“牧小楓你們兩個又忽略我了……”
呃,我這才看了看賀冠宇,清了清嗓子,“沒有。”好吧……我的確和他沒什麽話說,拚命的回憶從前,回憶那個時侯和他說過什麽,是怎麽相處的,想了想發現他說的其實都對,我對他很凶,沒有好臉色,甚至話也不多。
但蕭朗應該不是,他怎麽用“你們”這個詞。
“剛才我問正式追求你有希望麽,你甚至連拒絕都省了。”他雖說也是淡笑著開口,但眼睛略微閃過些受傷痕跡,接著看著我,“其實我也喜歡你的……”說完了搖搖頭笑了笑,也許仍不習慣這種**裸的坦白,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罷,垂了垂眼眸,“但更早之前,我更在意阿郎。”
呃,我再度震驚了,瞪大了眼睛,“在意?”那、那你對蕭朗——完了完了,我被瓶子影響了,鬱悶……
“沒那事。”賀冠宇仿佛知道我在想什麽,輕笑,望了眼蕭朗,再看向我,比了比他,“我和他認識十幾年了。”然後頗為感慨,“家也住隔壁,小學同學,初中同學,高中同學,大學也同校……隻是,有時感覺也就止於認識而已,我並不了解他。”
我瞥了眼蕭朗,便是見他的笑容漸漸的淡去,慢慢歸為平靜,多少算肅著一張臉。
賀冠宇便望著他,“是吧,阿郎,你大概也覺得我並不了解你。”
蕭朗僅僅是聳聳肩,恰好侍應把東西送了上來,牛扒飯,意大利麵和什錦炒飯。隻見他接過炒飯,然後用調羹舀了口送進口裏,沒搭話。
賀冠宇才又看向我,“牧小楓,其實我們初中也見過一次,不過你可能沒有印象。”似乎有了點笑意,“當時蕭朗認識的一家夥和M中一人起了衝突,把人給打了,所以人家找齊人馬群毆了他一頓,接著那家夥要報仇也約了群同學當時把蕭朗也找上了,我怕出問題也就跟著去,結果,你也來了。”
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好玩的事,他突然笑了笑,連蕭朗嚼著米飯也忍俊不禁。我就納了悶了,還真沒印象,“然後呢?”
“然後你還真是‘冷冷的’瞥了眼我們領頭的那個,頗為感慨的說,冤冤相報何時了。”
汗……我有那麽白癡麽?便也拿起叉子攪了攪意大利麵,“不可能。
“然後你說你後麵那群看起來就是那種窮凶惡極沒啥事就喜歡打架的家夥,說我們看起來文文弱弱的帶出來還真上不了台麵,我們當時就在想,你其實不是來勸架的吧,你那分明是挑釁。但接著你手往我們領頭的脖子上一搭,到旁邊和他說了幾句話,他居然就乖乖的讓我們都散了。回頭蕭朗問了他,他說你威脅他,想了想真的不劃算,就撤了。”
我死命想了想,腦子裏真沒這印象,但自個的事總歸興趣,“我威脅什麽了?”
蕭朗擱下調羹,突然學我說話口氣,聲情並茂,“兄弟,你想打的對象被車撞了,腳打上石膏了,他說被撞那會突然開竅了——凡塵皆夢,改明兒把石膏送給你交個朋友。你身後撐死了就十個,咱後麵論人頭怎麽也比你那多,你看看架還打不打,要還打我得再找幾個,讓你們死得痛快點……”
賀冠宇聽完了也是低頭笑,“你也就模仿這點本事。”
蕭朗抱拳一拱手,“好說好說。”
“……”這麽說來我有一點點印象,那家夥好像是我們小區的……
賀冠宇抿嘴,又看著我,“後來沒想到你居然考上了T高,所以那天蕭朗很興奮,一定要和你做朋友,但事實上……”稍作停頓,“我覺得你很麻煩,不合群,得理不饒人,還有點自以為是……而且,我自認也沒做什麽得罪你的事,你老衝我吼。”
“……”我就說賀冠宇怎麽會看上我。
“後來排位置,阿朗自告奮勇要和你同桌,我看你成績不大好,而且真讓你和他坐一起估計永無寧日,所以我就和老師說了下,和你同桌。才發現你學習比我想象中的認真很多,這讓我蠻意外,反正老師說的我都懂了,就幫幫你抄抄筆記當作複習,拿到筆記本的時候你的笑容很真實,看得出來你真的感謝我。唉……”賀冠宇輕輕歎了口氣,“不過你和阿朗總有是不對盤,連帶的,你對我也常常沒有好臉色,老實說,心裏還蠻不服氣的,我多少也是個有傲氣的人,有時覺得你跟化石一樣,腦子不開竅。”
我突然就心虛了,第一次和賀冠宇麵對麵聽他說這麽多話,勉強算起來,我和他怎麽也相識了將近五年……於是咬了口意大利粉,唔,真難吃……
“後來發現阿郎的目光總在你身上,我也沒地方看,就多看了你幾眼,看著看著覺得還順眼……”便是頗為感慨的笑了笑,接著又看著我,“其實你不喜歡我提馮瑞嘉吧。”
我將口中的意粉吞下肚,然後看看他,“沒事,也很多年沒聯係了。”想了想又補充,“那是你的交友自由……”又是遲疑了會,終於發問:“隻是我還真的想知道,當初你給過她什麽保證。”
賀冠宇看看我,低頭稍稍撥弄了下碟內的牛排,沉默了會,“有一天她打電話給我,什麽都沒說就使勁的哭,當時淩晨一點,其實馮瑞嘉是個心眼很細的人,她一般不會給人添麻煩,所以那天我知道她一定有事,她哭了很久,後來她說……”又是抬頭,“反正,那天我是答應她,嗯——”大概是選擇下用詞,才接到,“站在她那邊。”然後他又問,“記得有天我找過你麽?”
呃……什麽時候?“其實我原本想和你說說馮瑞嘉的事,但後來卻用阿朗為借口把你找了出來。”他有些無奈的笑,“但無論如何,這都代表著我和你之間沒有直接的聯係,對吧。”
“小宇,”蕭朗突然插了句話,“行了,別說了。”
“我想以後也沒機會說了吧,”賀冠宇又是笑了笑,“今天就讓我把話說清楚吧——”他再次看著我,“老實說我自己也沒弄清楚對你的感覺,牧小楓,”然後似乎回憶起往事,“隻是那天你突然就答應阿朗所謂的求愛,我很意外,然後有點不甘心,還有、還有點……”
他突然頓住,“我也形容不上來,那種心態很複雜,事實上我也記得我答應過馮瑞嘉什麽,但我卻把你找了出來,然後告訴你一些關於阿朗的事——”他又整理了下思緒,“這麽久以來我知道我扮演的是什麽角色,我是一個好學生,樂於助人,勤奮好學,我認為阿郎很可憐,所以我同情他,什麽都讓著他,我們是好朋友,但有天他問我是不是對你有感覺,其實我當時也不清楚是不是對你有感覺,我也明知道他對你很有興趣,但我卻回答了是,然而我明明回答了是,你們還是成為了名義上的男女朋友,至少在某些人的眼中,你真的把他勾搭上了……”
“所以……”他又是歎了口氣,“我就迷惑了,我開始弄不清楚對你的感覺,我覺得有些事不應該是這樣,但又有些糊塗,我覺得我至少是有些在意你的,然而,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你的眼中隻有阿朗,或許是怨恨的,不解的,氣惱的,但你的視線終究是在他身上……我介意那樣的目光,於是我開始想,事情是不是有些不對勁了。”
蕭朗這時笑笑搭了句,“早就不對勁了。”
那麽,又是什麽地方不對勁,我輕聲的問著自己,為什麽我會和這兩個不屬於我生活圈子的人扯上關係,當初為什麽又鬼使神差的考上了T高?而當初那個所謂的理由,那個會說童話故事的男生,我這瞬間甚至叫不出他的名字。
不聽童話故事好多年,有時經過書店,各種精裝簡裝版的童話故事書,獨立成一個小空間,供喜歡它的人們翻閱,而我甚至沒有停下來看一眼的衝動,頗為感慨的笑了笑,扯痛我受傷的鼻梁,我說,“是啊,還一直延續到現在。”
事實上我們在剛才還孩子氣的打了一架,而現在聽著賀冠宇述說他的過去,那裏邊包括了我,還有蕭朗。我看了眼賀冠宇,“然後呢,為什麽在我離開後,會和蕭朗打架?”
賀冠宇身子輕輕往椅背上靠了靠,看著蕭朗,蕭朗便輕輕的把話題接了過來,“他欠揍。”
“……”賀冠宇愣了愣,“欠揍的人從來就是你。”此話一出,索性直說了,“你不知道當初你的離家出走,讓多少人人仰馬翻嗎?你甚至沒有給我留個音訊。”
“我隻是想一個人冷靜下。而且那件事我已經倒過歉了,但你卻給了我一個壞榜樣,你不由分說的對我動手。”說完這話蕭朗卻有意無意的瞥了我一眼,“當然,我並沒有學你……”
“……”所以他沒有對我動手麽……汗,為什麽我的人生一定要和武力暴力扯上關係?
“那是因為阿姨臨終前,想見見你,而你——”
“我去了。”蕭朗突然打斷他的話,而後抽抽嘴角,沒再出聲,又扒了一口飯。
“你去了?”賀冠宇顯然很是訝異,“可是……”見他又埋頭吃飯,吐出一口氣,“算了,這畢竟是你的事。”也是不語。
所以那個時候,蕭朗沒有回家,而是如他所說,真的……在等我?那是不是說,我對蕭朗,多少算一個重要的存在?這個念頭卻突然讓我有點慌,才更為深刻的感受到那個時候蕭朗媽媽的去世,而我卻剛好不告而別,會對蕭朗所造成的傷害……
我想我多少明白蕭朗的心情,因為母親的過錯而導致整個家庭的破裂,以及她後來的竭斯底裏,到後來無可奈何的接受父親的錯,我想換成是我,也許也會用竭斯底裏來宣泄我的恨,隻是,說到底我還是比他幸運。至少我的父母和平分手,然後各自尋找到了幸福。
如果時間倒流,我想,我至少會給蕭朗留個電話,在那個時候陪陪他,哪怕什麽也不說也好。隻是我還是不懂他為什麽要找我?不懂自己怎麽就剛好成為那個重要的存在,而且真的就是重要的存在嗎?又是迷惑了。
然後看著賀冠宇我又想起蕭朗說過,他家裏的那些事情,甚至有些隱瞞了他,這又是為什麽?
我們皆沉默的吃了幾口東西,蕭朗又突然抬起頭來,看著賀冠宇突然發問,“你是不是覺得那個時候我應該讓你?”
賀冠宇微怔,過了會才回答,“我也不知道。”接著他看了看我,“但現在不需要了,因為我也想試試。”
“……”我瞥了眼他們兩個,所以說,賀冠宇說之前那番話的重點是什麽?我突然囧掉了,他是打算讓我了解下他對我的看法嗎?是說對我有點感覺,看順眼了,還是說僅僅是想和蕭朗競爭?然後就聽見蕭朗帶笑的接了句,“你現在不在我考慮範圍內。”
我剛覺得應該搭句什麽話的時候,我手機就如火如荼的響了起來,一看家裏的,心想媽子時間點切入得剛剛好,接起來一聽到媽子問什麽時候回來,我就直接應話,“就回去!”
媽子在電話那邊突然有種欲言又止的感覺,然後又說了句,“那你趕緊回來吧,回來再說。”我一掛斷,然後就付之行動推開椅子站起來看了看他們兩個,“媽子急call,所以你們繼續討論,我先走了,拜!”
還沒忘把手捂在鼻子上。不過這家店的意粉真的很難吃!
**
搭公車回家的時候,蕭朗的電話又來了,看著屏幕閃爍,想起他之前的一些事,還是不想讓他太難堪,便接了,第一句話他說,“牧小楓你遁了也不捎上我!”
“那個……”我有些遲疑,“我覺得今天賀冠宇有點不對勁。”
“他壓抑太久了。”蕭朗語氣裏滿是不在乎,“哦,對了,對不起,還疼不?”
“疼啊,”也便想起肘在我臉上這一記,又有些恨,“我會討回來的。”
他輕笑,而後頓了頓,“牧小楓我給你提個意見,你還是沒養成離開前和我告別的習慣。”
“我剛剛說了拜。”
“……”他便沒了響聲,然後笑笑說,“你到家了給我個電話,報個平安。”而後又繼續,“我剛剛和小宇談了些話,他說他還是想追你。不過……”他接得很快,“你可是我女朋友,惡俗就惡俗點吧,你別陣亡了。”
“……”還陣亡,雖然多少還是有點虧欠感,但賀冠宇早就不在我考慮範圍內,然後又因蕭朗的話歎了口氣,“蕭朗你不覺得我們兩個之間很奇怪嗎?”
“奇怪啊,”我聽到他那邊車裏放著輕輕的音樂,他說,“所以我想正名很久了,其實我覺得我們挺適合的。”
“老實說,”我突然想起那段時間每天和他通電話的事了,其實聊的東西還蠻多,這次因為賀冠宇的自我剖析,反而讓我放寬了心態,又多少找回了點之前的感覺,“我覺得我們相處模式太假,總不像真的。”
“那是因為你還沒這個意識。那好,反正你先讓我掛個名吧,慢慢來。”
“話說,我怎麽覺得賀冠宇對你那麽多怨念?”
“……”他沉默了一會,“你想知道?”
“廢話。”
“其實也不能怪我,他家裏真的是那種有錢世家,他媽是個畫家,市場拍賣價還挺高,算是女性畫家的佼佼者。不過他們總有些看不起我們家,覺得我們家亂糟糟的不成樣子,譬如亂搞男女關係之類的。”又是聽到他一聲略帶自嘲的輕哼,“而且我之前成績也不大好,他媽怕我影響小宇,有時態度還挺明顯的。其實小宇這個人最大的缺點就是藏不住話,跟你說過他有時一條筋,有時跟他說過的話,都原封不動的轉告他家人。有時和他去哪玩什麽的,他又非得跟上來,然後打小報告。其實今天他揭我短我就知道了,他根本沒長大。
“我那些無傷大雅麽。”他嘿嘿一笑。
“唔,也想起來了,你說你恨我。”我意外自己突然放鬆的心情,很奇怪不是麽?
“恨啊,老想你當初把我也帶走就好了。”他略帶玩笑的口吻。
“想得美。”我哼了聲。
“那個,我說,你今天說的那些話,傷到我了……”他突然換上可憐兮兮的聲音,然而又帶著幾分調侃,讓我辨不出真假。
所以我選擇沉默,又聽他喂喂了幾下,我才嗯了聲表示存在,然後噴他,“你後來和賀冠宇手牽手和好了沒有?”
“胡說八道,我掐死你!”然後隱約聽到他那邊安靜了下來,“我安頓好車子了,你到了沒有?”
我聽了聽報站,“還早。
“嗯……”他又是試探的問了問我,“那,你等等我好不好?我先掛電話,下了車再打給你。”
“我接電話要錢。”不自覺揚了揚嘴角。
“錢問題小。”說完了他又想到了什麽,“我接電話不用錢啊,你打給我好了!”
“……”這家夥又原形畢露,而後他輕笑了下,“好啦,乖,等我電話!”
嘟嘟兩聲,我把手機握在手裏看了幾秒,然後對著那個號碼選擇保存,輸入蕭朗兩個字。不一會蕭朗兩個字又開始閃爍,便也沒有猶豫,接了起來。
**
但我沒有想到,回到家的時候,馮瑞嘉坐在我家客廳。
便是在打開門的轉瞬間,沒反應過來,第一句竟想說,好久沒見。
她聞得開門聲,已是回過頭來看動靜,剛好和我對上視線,估計是看見我的臉,微微有些詫異,似乎已在構思瘀傷的由來,隨之修養使然,她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我家胖小子被她抱在手中,算是一同迎接我回家。
鼻梁上的疼痛提醒著我這事的真實性,但一時沒能接受這事實也沒吭聲,而是先弓腰換鞋子,呃——家裏一般沒有客人,我也回來的得少,但也不至於找不到我的拖鞋……
剛想問問媽子,隨之想了想,不會穿馮瑞嘉腳上去了吧……那啥,現在想想我們家是有點勢利,給客人準備的拖鞋是批發回來的,腳上穿的是商店挑的,而媽子現在還在廚房忙活,看樣子是在給我準備生日大餐,剛剛媽子電話裏欲言又止估計是因為馮瑞嘉吧,當著她的麵又不好告訴我。
看情形馮瑞嘉進門大概在我接電話之前,媽子就趕緊打電話給我讓我回家。估計得顧著鍋就讓她自己找鞋子穿之類的……唔,好吧,隻得退一步妥協,穿上別的拖鞋,抬頭已見媽子掛著圍裙拿著鍋鏟走出廚房看情況。
喊了句媽,然後才又看向馮瑞嘉,剛想招呼,她已是朝我輕輕點點頭,然後說了我的台詞,“好久不見。”
“是啊。”我也笑笑。媽子卻是啊了一聲拉回我注意,就瞅著她抓著鍋鏟趕緊迎上來,看了看我的臉,語調就上去了,“你今天整天沒回家,回家了就弄一身傷?!怎麽回事啊我說!”
媽子這才惦記著鍋裏的,就輕輕看了看馮瑞嘉,和我使了個眼色,然後又說,“那你先去洗個手,再坐下來陪小嘉聊聊。”
“哦。”我應了話,“楊叔叔呢?”
“他加班,晚點才回來,但知道你生日,特地給我排了半天假。”
最近楊叔叔公司生意還不錯,今天星期六也在加班,但我家保姆周六日都放假。
先回房間把包放下,然後照了照鏡子,對著那張臉勾了勾嘴角,馮瑞嘉今天上身白色長風衣,深紅色高領毛衣打底,掛著串銀質吊墜,深藍色貼身牛仔褲,加上擺在我家門口的那對棕色長靴以及她大方的笑容,雖隻是素裝,卻顯得整個人很亮眼。最重要的,她漂亮。
好吧,她又把我比下去了,更何況此刻我還蠻狼狽的臉。
唔,早在那兩個物體出現之際我就有預感會再重見馮瑞嘉,果不其然——既然人家都登門造訪,又顯得落落大方,我也沒必要擺出一副死不相往來的樣子,隻是我多少不理解為何之前對媽子再嫁反應激烈的她,竟是抱著那胖小子一臉親昵的樣子。
“洋洋,姐姐抱。”出了客廳,便也想抱抱兩個禮拜沒見過的小家夥。這小崽子估計看人家漂亮,流著晶瑩透亮的哈巴口水,和人家嬉笑不已,才多久時間,就被收服得順順貼貼,一時心裏挺不是滋味,誰知他小頭一甩,不鳥我。
手微微僵住,我……暗中咬牙切齒,枉我含辛茹苦把他照顧到一歲多,牙都沒長齊都知道以貌取人!
不過說真的,我沒有小孩緣,也不曉得為什麽,很多小孩子都給我臉色看……想起劉敏說我臉太僵,笑起來太假,小孩子不喜歡。所以說,馮瑞嘉這種白白淨淨的臉在孩童間才受歡迎。再稍稍反省了自己,好吧,有時的確對小家夥沒什麽耐性,而且,我會凶。
馮瑞嘉摟了摟楊洋,然後逗他,“叫姐姐了沒有。”
“……”我挑挑眉,小家夥不理我倒也落得個清閑,以後他要是纏我……哼哼,不鳥他!然後好心提醒,“他口水揩你衣領上了。”
馮瑞嘉將楊洋往旁邊放了放,抽了紙巾拭了拭,然後又對我笑笑,氣氛一時流轉著些尷尬,隨後她比了比我的臉,“怎麽了?”
“意外。”我不打算糾結在我的臉上,隨之索性打開話題,“你來讀書也一年多了,怎麽沒打算上來坐坐?”
馮瑞嘉輕輕一笑,回避了這個話題,“阿姨說今天你生日,生日快樂。”
“謝了。”
她便是環視了周遭,然後又說,“看來你們生活得不錯。”
“過得去。”
“是啊,可惜我爸爸沒有這個福分。”她隱隱歎了口氣,不待我反應又笑笑,“不過都過去了。”
她停頓了片刻,試圖以玩笑來調節氣氛,“我也想啊,可惜沒人要。”
然而說實在的,馮瑞嘉不適合開玩笑,沒有一點感染力,也不覺得好笑,便沒接她話,譬如奉承她兩句怎麽會,你這麽漂亮之類的,又回歸正題,“今天怎麽這麽有空?”
“哦,有點事找阿姨。順便來看看,”她頓了頓,“你們過得怎麽樣?”
“有心。”
“那你呢,戀愛了沒?”
比了比自個的臉,“沒看見被人搶著要?忙活。”
她淡淡的笑,“對了,你應該見過他們了吧,都在A大。”
“見過了。你呢?”
她搖搖頭,“我隻和冠宇有聯係,也見得少。外語外貿大學,比較遠。”
“哦,男生不多吧。”馮瑞嘉倒是不關心我在哪裏讀書,不過我想她八成已經知道了,便是應證蕭朗說賀冠宇藏不住話的說法。
“不多。”
“唔。”然後,這算是沒話聊?
沉默了會,她又開口,“過兩天我約了冠宇見麵。”
“哦。”這個話題沒興趣開展,又是沉默,便見馮瑞嘉輕輕的逗弄著洋洋,又聽到她繼續,“你們見麵會不會生疏?”
生疏?唔,我倒覺得是尷尬。“還好。”
就聽見我媽吆喝,“楓楓啊,把菜端桌上去,擺幾副碗筷!”
“哦!”我於是爽快的起身,躋身廚房,一進去媽子就抓著我咬耳朵,“她說老家的房子政府回收搞開發,讓我回去辦個手續簽個名,你怎麽看?”
“也行吧。”
媽子把菜鏟進菜碗裏,突然有些感慨,“連房子也賣了,就真的啥都斷了。”
“斷就斷吧,到時我學校請幾天假,陪你回去走一趟。老姐不是談婚論嫁了麽,你順便回去和對方家長談談。”
“好……”媽子突然瞪著我的臉,皺眉音調又高了幾度,“女孩子家怎麽把臉弄得這麽傷,你還要不要見人了?”
“行了媽,改明兒我找個人對我負責任還不成?”卻是不經意想起了蕭朗那張臉,呼,嚇自己一跳,趕緊端著菜出去。
媽子尾隨其後,看了看馮瑞嘉,清清嗓子,邊解圍裙邊有點尷尬的招呼,“嘉嘉啊,過來吃飯。”然後就迎上去把洋洋抱起來,又吆喝我,“先給你楊叔叔留點菜,再給你弟裝點清淡點的。”
“哦。”
“不用了,阿姨。”馮瑞嘉站起來擺擺手,“晚上約了同學吃飯,剛才不過是想等牧小楓回來和她敘敘舊聊兩句,”便抓起一旁的包,“那你們吃飯吧,我先走了。”
“這怎麽行?人都來了,給你同學打個電話,留下來吃個便飯,還是你嫌阿姨手藝不好?”
“唉,今天楓楓生日,你陪她吃個飯麽!”媽子又作挽留,然而卻沒有攔人的意圖,我這個媽子啊,在門麵做了幾年,說的都是門麵話。
共不共餐我倒無所謂,然而馮瑞嘉一副去意已然的樣子,就擺下碗筷然後繞到她旁邊,“那行,我送你下樓。”
“不用了。”馮瑞嘉突然靜靜的看著我好些時候,然後貓腰把她那雙靴子提在一旁,開始穿,唔……她腳上果然穿著我的那雙拖鞋,我承認我已經開始嫌棄它了。隻見馮瑞嘉又帶著笑對我說,“也沒帶禮物,反正就祝你早日恢複美貌,漂漂亮亮的。”
“自然。”
她笑笑,然後視線對上我媽,“那阿姨我先走了,拜拜。”
“拜——”直到她帶上了門,才回頭輕輕瞪了一眼洋洋那吃裏扒外的東西,然後揮了揮手,“媽,這家夥今天我不招呼!”
也是覺得馮瑞嘉變了,內斂的同時又顯大方。然而總有種預感,事情還沒完,但無論如何,先吃飯吧,就那點意大利麵,還真沒塞夠牙縫。
**
這回老家不是說走就走,媽子公司要請假啊什麽的,還得弄清楚到底需要些什麽手續,將家裏打理清楚才回去。
接著又和人在老家的大姐通了電話。最主要的,和老姐的未來家公家婆見麵,怎麽也得等臉恢複個九層。
星期天晚回宿舍,瓶子震驚了,說我臉成中國山水畫,夠寫意。略微解釋了下蕭朗那天在車裏頭的說辭,然後強調了下仍舊單身,誰知第二天天亮蕭朗居然就騎著單車在宿舍門口等我了。瓶子一見蕭朗萌得不得了,說是笑起來陽光燦爛卻一臉極品腹黑攻相,一邊說比之前那個好,再順便把陳均踩個一文不值。
屁!他看起來那裏陽光燦爛了?然後還是上了車,跟他一起去吃早餐。
之後每天都能接到他給我打的電話,為了省錢,也隻好給了他宿舍電話,然後,瓶子逢人就說,牧小楓談戀愛了。
和瓶子那樣的人相處,就要學會永遠不要和她辯解,否則事情會沒完沒了。不過我始終還沒認清蕭朗這兩個字在我心中究竟是什麽定義,不過,男朋友這種名義上的稱謂,我倒也覺得無所謂,便懶得管。
修養了段時間,每天往瘀傷處塗抹些蕭朗拿給我的某種寫滿英文的膏藥,每天對鏡子照照,還算滿意恢複狀態。而媽子已經著手準備回老家的事了。
楊叔叔公司裏還是很忙,加上家裏總歸要有個大人坐鎮,因此媽子就聽從了我之前的建議,讓我陪她回去。媽子某種定義上還是個傳統的人,回老家這種事的代步工具就非得是火車,買票的任務自然也交給了我。
買火車票的前一天蕭朗照常打了電話給我,大概也覺得沒什麽可隱瞞的,就告訴他回老家的行程,讓他這些日子不必來等我,他沒有異議,還自告奮勇說幫我搞定火車票。
巧個屁!我心裏吼。然而媽子對蕭朗的印象很好,說難聽點還不一樣是以貌取人,便見她指著我問:“認識的?”
我有些無語的點了點頭,然後瞪了他一眼,“你都不用上課?”
“有點事回家一趟。”語氣倒也誠懇,但眼裏閃爍著在場隻有我才知道的光芒。媽子人到中年,笑眯眯的搭話,“你也是W市的人啊?”
“是的,阿姨。阿姨您是小楓的媽媽吧,看起來真年輕,保養得好,我原本以為您是她姐姐。”
“嗬嗬嗬,哪裏話。”
我瞅著媽子笑得嘴樂開花,滿臉黑線,媽子啊!這種說辭我倒著背都能背出來,您爭氣點不行麽?
“你也在M市讀書?”
“C大。”
“那不就在小楓學校的隔壁?”
“是啊,最近才碰上的,我和她以前在M市是高中同學。”
“真的啊?怎麽沒聽小楓提過?”
蕭朗對這個問題一笑而過,然後又說,“倒真沒想到這麽巧,連回家都在火車上碰到了。”
“是啊是啊,還沒過年呢。”
“今年的冬天冷得早,老家那比這邊冷多了,阿姨您帶夠衣服了沒有?”
“哎呀,還真沒想起來!”然後一直把我晾在一邊的老媽,突然回過頭來瞪了我一眼,“你怎麽沒提醒我!”
“我……”我心裏蓄滿了淚光,媽,您也變了,您老人家從來沒有為別人責怪過我!不過之前有想過,但真出門前不曉得咋的就給忘了。
“沒事,我看她大概也沒想起來,要不下了車我帶您去逛逛,添兩件冬衣。”
“行!”媽子樂嗬嗬,“小夥子真貼心啊。”
“哪的事……”
“……”
然後我絕望的發現,我又被忽略了。
一路上兩個人是相談甚歡啊,基本上沒我什麽事,媽子居然就對著一個陌生的男生,說起她以前的愛情故事,有些甚至是連我都沒聽過的,囧……
傍晚上的火車,搖搖晃晃的也就晚上了,吃了點東西再坐了會媽子說累了就躺下了,完了還讓蕭朗多和我聊聊,敘敘舊。呃,基本上我每晚都和他在聊,事實上我也不知道怎麽就和他有這麽多話說,想想蠻奇怪的,但決定不管,順其自然。
蕭朗給我們的票是兩張下鋪,他坐我旁邊,方便和媽子進行麵對麵的深度交談。媽子躺下休息後過了會他就挪了挪往我身邊靠,然後問我要不要喝點熱開水,他去打。
我這才有機會問他,“你跟著回去幹什麽?”
其實我多少習慣他偶爾來這麽一句,然而這會卻是趕緊看看我媽,確定她已經是半睡眠狀態,才瞪他,“你上去,我也休息了。”
他還沒答我,大概是到了睡眠時間,整個包廂的燈突然就滅了,隻留下過道裏昏黃的燈,蕭朗的眼眸突然就在眼前暗了下來,卻是笑笑露出他的白牙,說,“牧小楓,我們來幹壞事吧。”
我白了他一眼,握緊了拳,多少是咬牙切齒狀,“我說你給我上去!”
“那好吧,”雖然看不清,但還是能察覺到他故意給我裝委屈,然後故作正經的開口,“那親愛的,你給我看好我的鞋。還有,半夜有需要了,就壓上來吧,不用客氣。”
我直接往他手臂上狠力一拍,然後小踹了他一腳,就揪住被子躺下了。他站起來也沒再說什麽,而是貓下身子幫我把被子整了整,突然又摸了摸我的頭,“那晚安。”便是他每天掛電話之前說的話。
我莫名其妙的起了雞皮,便是在黑暗中瞪他,語調也有些躁,“睡你的去!”
他笑。
一路隱約好像睡著了,然而火車中途的停站,偶有人的交談,包廂小孩的哭聲,卻又是有意識的。半睡半醒間睜開眼,感覺過道上的凳子上坐著個人,大概人在火車,倒沒覺得怕,那昏黃的燈光隱約讓我辨別出蕭朗的臉,靜靜的坐著,似乎看著我,柔柔的目光。
我心突然撲通一聲,覺得有些怪異,他撞鬼嚇我吧,便轉了個身,再次閉上了眼,不讓自己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