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長島之遙

深秋時節,我和唐嚞從深圳出發,一路向北,於第三日淩晨抵達煙台的長山列島,也就是長島。

這裏由32個島嶼組成,島陸麵積55.96平方公裏,海岸線長146公裏。

我在有生之年,第一次看到了這麽美麗的島嶼:綿延幾百米的巨崖,犬牙交錯的天然石壁,大片大片水鳥撲淩撲淩震動著的美麗翅膀,青山碧水間猶臥一彎新月的長灘……一切一切都那麽純粹和天然,我就這樣驚歎著忘了語言,隻是一遍遍地在心裏念它的名字:長島,長島。

唐嚞告訴我,世界上有很多叫長島的地方,它們在日本,在韓國,在巴哈馬,在美國的東部……

我卻從未和唐嚞說過,長島……也是你的名字。

我不說是因為這些遙遠的地方,也許我努力一點再努力一點,有一天存夠了路費,萬水千山就能走遍。

隻有你,你來到我的生命裏,共過我山水一程,此生卻再也無法抵達。

One

2002年的恩城,街口的音像店裏反複響著的還不是鳳凰傳奇,街上也還沒有流行起飄逸複古的長裙,是不論男生女生全民鍾情牛仔褲的年代,非典沒有來,冰災沒有來,一切的悲傷和眼淚都沒有來,隻是,我遇上了你,愛情來了。

我家在恩城開了一家寄賣行,俗稱當鋪,可以典當黃金白銀電視冰箱以及還未普遍的手機,你是春天來的,我家店麵後麵石頭縫裏的小野花都開了。天氣明明不熱,你的襯衫有至少三顆以上的扣子未扣,肩膀上搭著一件針織衫,兩個袖子交叉在胸前,十分不羈。

你把一條白閃閃的鏈子放在櫃台上,簡明扼要地對我爸爸說:“當這個,多少錢?”

爸爸看了看你,又看了看鏈子,眼睛裏的光足已證明此物非凡,他給你開了一個能從中獲利不少的價錢,你沒有多說什麽,點頭達成交易。

我慵懶地蜷在一旁的椅子上看電視,也許是因為平常在店裏見慣討價還價的顧主,你的爽快便顯得稀奇,讓我忍不住抬頭多看了你兩眼。

這是後來有人問我和你的相遇時,我這樣說的,事實上,你吸引我的並非寡言,是你長得太好看,比我這一生遇到的任何人都好看。

事實證明,越是好看的人越是危險並且不那麽靠譜的。

低價得到了你鏈子的爸爸很開心,偶爾沒事還會拿出來看兩眼,可是兩天後,這個久經沙場的老江湖突然靈光一現,像被孫悟空附體識出了妖精般,看出了這是假的。

他垂著臉,戴上眼鏡一邊細看,一邊自言自語:“這下虧大了,這玩意怎麽可以假得這麽逼真?”

我也湊了過去:“老爸,你也有看走眼的時候。來我看看。”

此刻老爸心情似乎比我想象的還要差,他瞪了我一眼,我自覺閉嘴,不敢再造次。

可是騫翁失馬焉知非福,這條假鉑金項鏈居然很快就被人重金贖走,當然不是你本人,而是一個女生。在全民牛仔褲走天下的年代,她居然穿一條胭脂紅碎花的裙子,美得太讓人嫉妒了。

單憑這點就讓我有些慶幸買假鏈子的人是她,不是打腫臉充胖子的窮人ABCD。並非我惡毒刻薄,隻是原諒一個少女莫名其妙的攀比心,在我看來,像她這樣成天就顧打扮的人,就該買點假貨戴戴,證明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哦,忘了說,她來是直接指明目的的:“我要前兩天那個高高的,長得很帥的男生當掉的那條。”

我慶幸之餘,腦海中頓時產生無數她和你之間關係的推斷。

Two

說起來在恩城一中,我也算是小有名氣的人物,當然,這名氣全拜那些被我甩過,或者連甩的機會都沒給過就直接冷言以拒的男生們所賜。

有時候,我以為自己真的會像歌裏唱的那樣:一生放縱不羈愛自由。

可是後來我和唐嚞說,“命運是公平的,它為了懲罰你小半生的冷傲與涼薄,一定會讓你遇到這樣一個人,他幾乎完美得成全你所有幻想,隻是你,不能愛。”

所以我遇到了你,長島。

我沒有想到你會出現在了我的學校裏,那般風光得意,幾乎全校女生們的目光都因你而集中,其中當然也包括我。隻是,和她們不一樣的是,我懂得把握先機,略有幾分高傲地走到了你的麵前:“真是冤家路窄啊,沒想到在這裏遇到你。”

誰知你連正眼都不看我一眼,冷言道:“你是誰?”

我當然不是那麽好打發的:“你不記得我沒關係,你總該記得你當了條鏈子吧!那條鏈子是假的,你坑了我爹,也就是坑了我。”

“我並沒和你爹說是真的,怎麽就坑他了!再說鏈子不是賣出去了嗎?你爹這一轉手應該還賺了不少。”

“你怎麽知道?”這下我驚訝了。

你聽我這麽問終於把目光落在了我身上,可那究竟是怎樣的目光呢,邪魅、自信、深不可測,卻分明是和著笑的。許是你瞳孔的顏色太深太美,隻一眼我便迷失在那樣的墨色裏。

最終我就站在那裏愣愣地看著你走遠,背影挺拔修長,融著陽光。

直到有人在身後伸手拍了一下我肩膀,我才回過神來,好友帛央一聲深情長歎自身後傳來,“作為恩城一中廣大男生心目中的女神,你犯花癡的樣子一點也不清新脫俗。”

“去你的,小心我清新脫俗地扁你一頓。”我作勢要打她。

“你扁了我,還想知道他是誰嗎?”

“連我都不知道,你怎麽可能知道?”我不信。

帛央拋了個媚眼:“本來不知道,不過我已經幫你去打聽了。”

我受不了她那一臉得意的樣子:“那還不快說答案。”

“說了你可別尖叫,他就是我們很早就想一賭芳容的那個長島,你還說過要收了他的。”

我沒有尖叫,但是那一秒,我確實驚住了,腦中居然飛快地閃過四個字:命中注定。

長島,我這原本安樂無憂的一生,注定要遇到你。

There

我和帛央之所以知道你的名字,是因為你曾是這所學校裏最具傳奇色彩的學生。

關於你,學校裏流傳著一個很不靠譜卻又很**的故事。那就是學校北麵有麵牆,你入學的第一年,不知道是誰在牆上刻滿了你的名字。校方發現了,認為這種早戀產物影響不好,於是就在暑假的時候找人把牆刷了一遍漆,並在新學期明文禁止大家上去塗鴉,沒想到,第二年,你的名字再度占據牆麵。

那一年,比塗鴉更讓人好奇的是有個和你傳過緋聞的女生突然無故退學。有學生悄悄在背地裏傳她懷孕的消息。

然後有人在牆上不顯眼的地方看到一行字,深情款款地寫著:親愛的長島,我走了,不給你造成任何麻煩,是我愛你的方式。

落款正是那個退學了的女生名字的縮寫。

於是,大家把兩件事情聯係起來,得出一個讓人沉痛萬分的結論,那就是,讓女生懷上了孩子的人就是你。

之所以用沉痛來形容,是因為這個結論,讓很多當時暗戀你的女生哭紅了雙眼。

沒過多久,學校順著擴大食堂把那麵牆拆了。

而關於那個女生和你的故事有很多猜測,但並沒有真實的版本流傳下來,流傳下來的是你被鐫刻過的美。

若不是時隔三年,你突然回到這所學校,你的傳言便隻是傳言,而我會目不斜視地過完我的高中生活,目不斜視地考大學,不會再記起在初次聽到你傳言的時候,不屑一顧又大言不慚地說的那句:“有這麽誇張嗎?這種禍害我若遇到他,一定把他收了。”

結果,我便真的遇到你了,你的出現對我的震撼遠比傳言更永垂不朽。

很多年以後,關於高中生活的點點滴滴已經隨著青春流逝漸行漸行,可是與你有關的記憶卻像從不褪色的幕景。

所以,我如何不想到命運。

隻是命運沒有及時地通知我,你這次來是為了那個叫多喜的人。

多喜是這所學校的另一個傳奇,與你全然不同的是,她是恩城近十年來唯一一個考上B大的學生,所以,她注定會成為老師們掛在嘴上的一大紅人,這個紅人就在兩天後回到了母校演講。全校學生都集合在大操場,就連附近也有一些中學的師生慕名而來。

演講台上的多喜模樣很清秀,戴了一副黑框眼鏡,書卷氣息極濃。但演講的內容並沒有意想中的那麽生動有趣,如果不是因為我不經意間抬頭,在一旁學生群裏看到了你,我都快聽得打瞌睡了。

你戴了一頂棒球帽,不知道是嫌自己個子太高還是什麽原因,微微彎曲著身子,看上去像一張弓,大半張臉是模糊的,即使如此,卻鋒芒難掩。

讓人驚奇的是,你聽得比身邊的人都認真,沒有注意到附近很多女生都沒了聽演講的心思。她們頻頻看向你的方向,甚至還開始小範圍地討論起來。

也許是這討論引來了演講台上的目光,那道黑框眼鏡後麵的目光,似乎有那麽一刻定格在你身上。

然後,當我再看向你時,便見你奇怪地拉了拉帽簷,飛快地往後麵退了出去。

不知道為什麽,那一刻,我幾乎想也沒想就跟上了你。

你腿腳修長,走得很快,我氣喘籲籲,到校門口喊住你:“喂!”

你回頭,一雙狹長深邃的眼睛筆直看了過來,見到我的時候似乎鬆了一口氣,又似乎有些失望,總之你並沒有理我,繼續走。

“喂,我知道你是誰。”我說。

你還是沒理我。

“你既然來聽演講,為什麽不聽完再走?”我終於追上你,與你並肩而行。

這回,你停了下來,看著我的眼裏有挑逗的意味,下一秒,你突然長手一伸,攬過我的肩: “再跟過來,今天你就別想走了。”

“你……你要幹嗎?”我從來沒有和男孩子這麽近距離地接觸過,你大膽的舉動讓我的臉上灼灼發燙,而我緊貼著你的懷抱,甚至可以聽到你冗長的不急不緩的心跳,呼吸之間縈繞的你身上淡淡的煙草香。

我錯愕地要推開你,卻被你環得半分動彈不得,你有幾分邪氣地勾起嘴角,聲音卻低沉地在我耳邊響起:“既然知道我是誰,就應該知道我是你惹不起的人。”

長島,那樣的你囂張,邪魅,看似多情又無情,在我17歲的世界裏像一顆異世界星球,那麽深深地吸引著我。

就在我想回你一句“誰怕誰”的時候,一個清冷的聲音自身後響起:“我以為看錯了,賈長島,還真的是你。”

你聞聲,猛然放開我,我總算喘了口氣,隻是心仍然怦怦直跳得仿佛要蹦了出來。好不容易平靜一些,看到來人時又是一驚,居然是那個演講的女生,大名鼎鼎的多喜。

Four

你也看著多喜,聳了聳肩:“好久不見。”

不知道為什麽,你說這話的時候依然痞痞地,滿是邪氣,可是我卻覺得你看她的時候有什麽不一樣的。

幾乎是同一時刻,我想到了她在台上枯燥地演講,而你在台下認真沉醉的樣子,我忽然就有些明白了,這一次,你是為她而來。

而多喜顯然並不知道這些,隻見她看了我一眼,吐出口的是一句免不了的冷嘲熱諷:“看來你這幾年沒點長進,還是喜歡高中生啊。”

她這個時候還是戴著眼鏡,說話的時候帶著高材生特有的優越感和趾高氣揚。而奇怪的是你和我之間明明什麽都沒有,你卻不辯解不反駁,反而揚眉笑了:“你沒聽說過男人都是很癡情的嗎,十八歲的時候喜歡十八歲的姑娘,八十歲的時候,還是喜歡十八歲的姑娘。”

你笑起來真是好看,薄唇勾起,牙齒雪白,襯得天上的白雲也黯然失色。

“那先祝你八十歲的時候還活著。”說到這裏,多喜似乎不想再和你多說一句話似的,自鼻間哼了一聲,便揚長而去。

她對你那麽不屑一顧。

可是你卻注視著她的背影,一雙狹長邪魅的眼裏滿是溫柔的碎光。

我終於確定你看她有什麽不同了,你的眼裏有愛情的溫度。

這溫度幾乎將身旁的我一顆少女心燙傷,我想如果你也能這樣看我一眼,哪怕魂飛魄散我也願。

就是抱著這樣的念頭,我試探你:“她這個祝福一點也不狠毒,如果我是她,我就祝你八十歲還像如今一樣,愛著觸不到的人。”

你總算收回目光,意識到了我的存在,可是,你接下來一開口問的卻是青黃不接的一句:“你叫什麽名字?”

比起你之前對我態度,我不知道這算不算一個好轉折,我隻能用自己的,有點狡黠的方式對你說:“你如果真想知道的話,把手伸過來,我寫給你。”

你聽話地伸出手來,我便在你的手心裏一筆一畫地寫上我的名字。我每寫一畫都在心裏默念一遍,請你記得我。

後來,多喜再也沒有來過我們學校演講,反而是你的出現頻繁了起來。

你來,是為了我。

如果這所學校有一個人能與你的美匹配,那個人隻能是我。

你每次來喊一聲我的名字,我便覺得我的名字像首歌。

我們的戀愛好像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你不上學,你家在恩城有處房產,你每月靠收租過日子,閑得無聊便是泡吧,或者到附近的麻將館和富太太們打打麻將,贏了也不想未來,隨手揮霍,輸了就整些珠寶首飾以假充真。

這也是你當時為什麽會出現在我家寄賣行的原因。

從我們確定交往那天起,你就對我坦白地說了你的現狀,你飽食終日無所事事的生活,如果非得說人生需要些**和變化,那就換女朋友。你女朋友翻新換代的速度很快。你說,這生活你也許會過一生,你沒有什麽能力,也沒有要去實現的夢想。

你能說這些,無論誠不誠懇,我都已經很感動。

遇到你之前,我也曾想去看大世界,遇到你以後,卻突然覺得這樣平淡的一生未必是件壞事。

遠走高飛不再是我的夢想了,我明白。

Five

可是我明白的,終究隻是自己的心意。

而你從來沒有說過,我和那些被你快速更換的女朋友有什麽不同。

和我在一起,你依然鮮衣怒馬地過生活,你的女生緣好得出奇,我經常看到三五成群的女生對你吹口哨,喊你去吃宵夜。

你從不拒絕,雖然我在場時,也會拉著我一起,但是你不會問我是否願意。仿佛我在你身邊隻是一個沒有自己思想的瓷娃娃。

第一次在夜宵攤上看到那個贖走你鏈子的女生時,我心中這些時日裏一點點累積起來不安全感忽然洶湧襲來。

她依然穿著裙子,是初見時那種能讓陌生女孩也妒忌得瘋狂的模樣。

怎麽不妒忌呢,如今的她即使隻是隨性地坐在簡陋的小桌旁邊,也像一朵盛開的花,仿佛與這恩城格格不入的美麗著,夜宵攤檸檬黃的燈光照得人臉也發黃,卻不能為她的美麗打一點折扣。

讓我真正氣悶的是你和她打招呼時自然地說出那句:“你來了。”

我連猜疑都能省了,你和她果然是舊識啊,可這哪裏像是一般的舊識,就連其他的女生看著你們倆的眼神都曖昧了起來,恨不能把你們手交到對方手裏似的,渾然不顧我這個正牌女友在場。

這樣的氛圍,讓我不能爆發,卻越來越感到呼吸困難,最終我想以肚子疼為由準備引你離開,誰知你隻是交代了一句讓自己去買點藥,我走了也沒有跟上來。

那個晚上,我守在你家門口,足足蹲了四個小時,對麵的住戶開了兩次門來看我,仿佛我是伺機而動的不法分子。

我活到十七歲,還從來沒有用這麽長的時間等一個人出現,用這樣卑憐的姿勢。

而你直到十二點你才回來,看到我,顯然也很震驚。

當時,我明明很生氣,卻連對你大聲說話都不忍,隻是小聲地問了你一句:“她是誰?”

你說:“段穎。”

我問:“你喜歡她嗎?”

你說:“不。”

一邊說一邊走到我麵前來,我這才發現你喝了酒,走起路來都顛顛撞撞。

都說酒後吐真言,那一刻,我突然鼓起勇氣,問出了那句在你清醒時無論如何都不敢問出口的話:“那,你喜歡我嗎?”

你狹長的眼睛定在我身上,然後,慢慢地點了點頭。

回廊上的聲控燈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滅了,可是我卻十分清楚地看到你對我點頭,我的心跟著這個姿勢翻騰起了聲勢浩大的海嘯。

我在撲麵而來的黑暗中把手伸向你,仿佛有感應般,正好碰上你尋我而來的手,你一把將我拉進懷裏,我們迎接了各自的擁抱,那個擁抱那麽暖,如果我們對麵有扇窗,這個時間窗外或許還有一輪未隱去的明月。

你抱著我往後退,讓我靠在牆壁上,接著才低下頭準確地吻上了我的唇,黑暗中我看不到你的臉,隻能感覺到你的氣息,那是我人生裏第一個吻,溫柔的,散著幹冽啤酒氣的吻,綿長得仿佛可以就此一生。

可是,所有的美好在你接下來喊出的那個名字的時候戛然而止,你喊,多喜。

卻原來,是你喝醉了,把我當成了多喜。

你喜歡的不是段穎,不是我,一直是多喜。

Six

我找到段穎的時候是六月,天氣很熱,段穎說:“我知道你會來。”

我之所以能找到她是因為,我想起了那個流傳在我們學校的關於長島的傳說,那個曾經在牆壁上留話說不給你造成麻煩的女生留下的名字縮寫是DY。

DY:段穎。

我猜的沒有錯,段穎和我說了你們三個的故事。

那原本隻是一個普通的故事,那一年,小混混長島和成績很好卻並不出色的多喜交往了,而漂亮的家境優渥的會耍手段的段穎為了破壞她們,在牆壁上年複一年的刻字,甚至散布自己懷孕的消息……

最後用退學來換來多喜的相信。

她成功地讓你們分開了,多喜更加努力地考大學,而你卻慢慢地墮落,你們的人生向著不同的方向走去。

即使分開後你也沒有選擇和段穎在一起,哪怕段穎為了你選擇了在恩城讀一所很普通的大學,哪怕你沒錢了變賣假珠寶,她每次都在身後替你收拾,哪怕……

段穎對我說:“阿英,長島愛的人一直是多喜,隻有她。可是如今的他感覺自己無能,配不上她了,他交一個又一個的女朋友都是為了忘記她。而這些女朋友也包括你。”

我點頭:“我知道。”

段穎錯愕。

是的,在多喜祝你活到八十歲的那天,我曾試探過你,我說:“她這個祝福一點也不狠毒,如果我是她,我就祝你八十歲還像如今一樣,愛著觸不到的人。”

所以你決定和我交往,因為你不希望自己直到八十歲的時候還愛著那個觸不到的人,她飛得越來越高,越來越遠,你已經失去了追逐她的力量和勇氣,你迫切地需要一個人幫你忘記她。

可是即使如此,我也不願就這樣離開你。因為,我早已愛上了你。

我第一次愛的人,我有著想為你改變宿命的勇氣和決心。

可是長島,我萬萬沒有想到離開的人,會是你。

是和往常任何一天無異的下午,我放學後去找你,敲了很久的門,沒人來應。在你曾經放鑰匙的地方有你寫給我的分手信,與其說是信,其實隻是隻字片語。

你說你心裏始終有一個人,那個人不走。你就著不了陸。所以你對我說分手。

你甚至沒有告訴我,你去的是哪裏。或許是去尋多喜,她才是你山高水長的夢。

我生命中千山萬水,任你一一告別,可長島,你不告而別。

Seven

從此,我便真的再也沒有在恩城見過你,當我再次去你家的時候,發現連你住的那個兩室一廳都租出去了。

我終於心如死灰,努力學習,一心想的是離開恩城。

我的資質上不了B大,B大,北方,是我想去又不能去的地方。我後來上了一所南方的二流大學,在那裏遇到了唐嚞。

說起來和他成為朋友還是因為你,時隔兩年,三年,我還是想念你,我總是不經意間在紙上寫你的名字,一遍一遍。

唐嚞本是不小心看到的,可就因為這兩個字,他對我侃侃而談了半個小時。

你看,他健談,熱愛生活,充滿夢想,是那種和你完全不一樣的人。當他勾起嘴角和我說中國最美的十大島嶼之一的長島時,眼睛像天上的星辰。又仿佛宇宙都是他的。

而你的眼睛卻是狹長邪魅的,我唯一一次看到溫柔的碎光,是你注視著多喜的背影。

想到多喜,我自嘲地笑了笑。

唐嚞已經開始給我介紹他所知道的長島,他說那是一個冬暖夏涼、氣候宜人的好地方,那裏有海上的仙山、有候鳥的驛站,是人間的天堂。

沒有誰會不他的敘說中心動的。我想。

所以,終有一日,我背著行囊和他一起登上了這片島。

有些場景無論你聽過千百遍,都不會有親臨其境帶來的感覺,我親臨其境時,便被那樣的美景震驚了,滿心滿腦念的都是你的名字。

唐嚞說:“這茫茫人海中能找到一個好山好水一起看風景的人是多麽美好的事情。”

可我是個煞筆,我天大地大看過風景,愛的還是舊時光裏那個不能帶我遠走高飛的人。

是啊,我仍舊很沒有出息的,愛著舊時光,愛著你。

你就像我少年時收集到的郵票上麵的風景,從一開始就注定屬於遠方,卻又狠狠按在我心上。

所以,我開始想念恩城,想念家裏的小當鋪。猶記得當鋪裏麵擺著一把老舊的椅子,我經常懶洋洋地蜷在上麵看沒什麽營養的電視,就這樣遇到了你。

從此,無論我在多遠多遼闊的天地,你都暮在回憶裏,是我的鄉愁。

離開煙台的時候,我告別唐嚞,沒有通知任何人,回了一趟家。

Eight、

家裏變化並不大,我沿著舊街走了很久,不知不覺就繞到了你家。

不知道你是否已經回家,住回了這裏,我隻是像曾經等你那樣蹲在你家門口,那個聲控燈熄滅的黑夜裏,你吻我的畫麵還曆曆在目。

也不知道蹲了有多久,當門被拉開的時候,我甚至沒有來得及站起來,就驚慌地別過頭,映入眼簾的是一雙拖鞋,然後是碎花裙子,順著裙子往上看,是女生微微凸起的小腹,最後才是那張美麗得無可挑剔的臉,是段穎。

不知道算不算造化弄人,你愛著多喜,可最後卻選擇了段穎。

段穎看到我,驚住。

不過她很快就客氣地邀請我進屋,就是在那間你們的屋裏,她用一個勝利者的姿勢對我說起三年前一段我不知道的往事——那一天的夜宵攤上,你曾問過段穎“用什麽樣的方式和阿英分手,最幹脆了斷”

段穎是個人精,她告訴你:“假裝喝醉,喊別人的名字。”

所以便有了那一晚那個散著幹冽酒氣的吻,我們的告別之吻。

而作為幫助你達成目的的條件,你答應陪她出國旅遊。

段穎說:“阿英,我曾經和你說過,長島和你在一起是為了忘記多喜。但我沒有說,他為什麽執意要和你分手,因為他發現自己喜歡上你了,他沒有遠大理想,他一直感覺自己配不起多喜的未來,同樣,也配不起你,他是在理智和情感掙紮過後才決定放開你的。”

我如遭驚雷,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沒錯,我曾真真切切地有過為了他不上大學,在恩城開家小店過生活的想法,我將其寫在博客裏。

原來,你都知道。你那樣不羈的人,卻在感情上,羈絆在他自己的一意孤行裏。看似偉大,其實不過是自私,你安於現狀,從未想過改變自己,無論是為多喜,還是為我。

彼時,對麵的段穎有意無間地撫著自己的小腹,輕輕地笑:“他選擇了我,是因為不愛我,不會因為給不起我最好的一切而感到愧疚。可你知道嗎?我並不覺得可悲,因為我愛他,我對他的愛不比你們任何人少,我不顧一切想要擁有的隻是,他的未來。”

許是那一日,你家的燈光太亮,亮得如同女主人段穎的笑容,我在這樣的笑容裏落荒而逃。

原來,世上最殘酷的真相不是不愛,而是當愛錯別成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