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岸在海的最中間

One

“我看過最美焰火是在這片海上。”這是宮嶼對我說的第一句話,他穿一件韓版大衣,個子很高,一雙長腿,憑欄而立,這是我在這艘遊輪工作的第三年,我的職務是海洋乘務,俗稱海姐,而他是乘客裏少見的年輕男生,而且長得頗為帥氣。

我回給他一個笑容,沒有答話。我們並不熟。

可他看著我,不,確切的說是看著我的胸牌,說:“你呢,丁——帆?”

“是啊,海上的焰火總是格外好看。”我保持著之前的微笑,用力忽略他在喊我名字時因為生疏而停頓的瞬間腦海中一閃而過的畫麵。

這艘船從新加坡出發,目的地是馬來西亞。馬來西亞有一個名字很好聽的賭場,叫雲頂,那是船上四分之三的乘客的目的地,但是我不確定宮嶼是不是屬於這四分之三,他太年輕了,看上去甚至比我大不了多少。然而,這些我並不需要知道,他也沒有主動和我說。

就像我沒有說,我看過最美的焰火不是在海上,是在一個人的眼裏。隻是,我與那個人的回憶裏從來沒有過海。

那時我以為,宮嶼同我隻是萍水相逢在這黑夜的海上的人,他有他的方向,我有我的方向。

更何況,海上的風很大,我們不久便各自進了艙。

Two

上學的時候,大多數人對我的印象不是可愛美麗、不是成績好壞,而是個子高,十四歲的時候,我已經長到1米67,縱觀班上的男生竟然沒有幾人能在身高上與我形成比例。在那個敏感而無知的年紀,鶴立雞群的身高並沒有成為我的優勢,相反,我每次和同學走在一起,都覺得自己特壯碩,特粗糙,雖然我並不胖。

有時,為了不讓自己顯得突兀,還會習慣性地微微彎著身子走路,後來被我媽發現了,這個無知的婦人以為我的枕頭太高導致了駝背,便將我的枕頭裏的棉絮都掏了出來,並嚴肅地勒令我不準蜷縮著睡覺。我欲哭無淚,躺在那個平得像煎蛋的枕頭上,夢裏都是骨骼拔節的聲音。

那一年,我偷偷暗戀班上的學習委員傅嘉遇,那是一個精致得像個女生的男孩,由於個頭小,總是端端正正地坐在前兩排。我的目光要越過六個座位才能看到他黑黑的後腦勺,可即使不時看一眼那個後腦勺,也能心情愉悅很久。

這種別扭的自卑感一直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顧紹殊出現在我的生命裏,顧紹殊是隔壁班的,他喜歡穿一件機車款的外套,大概和我一樣因為個子高,所以坐在最後一排,他們教室後麵的門總是敞開著的,每次上課時我從那裏經過,他都會快速地扭頭,朝我看過來。一開始,我會狠狠地瞪他一眼,得到的是一個恬不知恥笑容,後來,我一經過那扇門,就會目不斜視。

一到下課時間,他就和一群男生斜倚在走廊上,東倒西歪的,這個時候我都不敢從那條走廊走過,因為他們會起哄,肆無忌憚地吹起口哨,又得瑟又輕薄。

我想我永遠不要和他,和這些人中的任何一個有交集,孰想命運沒有聽到我的內心的聲音,這群人中間有個男生認識傅嘉遇,他們有一天找到了他:“我兄弟想知道你們班那個最漂亮的女生叫什麽名字?幫忙把她叫出來吧。”見傅嘉遇沒反應過來,又連忙飛快地用手比了個動作,“就是很高那個。”

那是傅嘉遇第一次主動來找我,我看著他那張原本白皙精致的臉微微泛紅,心跳徒然加快,可是他卻吱唔了半天,指著外麵說:“丁帆,有人找你。”

我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撞上了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迅速收回了目光,並厭惡地皺起了眉頭:“我不認識他們。”

傅嘉遇眼神閃爍地說:“他們說找你有很重要的事,我看你還是出去一下吧。”

我發現我根本無法拒絕傅嘉遇。那是最初萌動著好感的男生,是他把我推向了那個人。

是的,在他的注視下,我一步一步邁向了那個叫顧紹殊的人。

There

顧紹殊問我喜歡什麽的時候,我不由自主地回過頭去,看到傅嘉遇還站在剛剛我們站過的地方,可惜他並沒有朝這邊看過來。

顧紹殊是個聰明人,他旋即就起了疑心:“你不會喜歡那個比你矮半個頭的家夥吧!”

我這才看清他臉上譏誚的表情,即使在最親密的好朋友麵前也不敢說出來的心事,就這樣被一語道破,我難堪至極,惱羞成怒:“我喜歡誰關你什麽事?”

“當然關我事,我喜歡你啊。”他的表白突如其來,透著十足地無賴的氣息,又信誓旦旦道:“從今天起我要追你,以後,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說真的,這是第一個當麵對我表白的人,在此之前我因為個子太高,在男生眼裏甚至不像個女生,唯一一次收到情書,居然連署名都沒有。但是麵對顧紹殊這個人,我卻得意不起來,除了憤怒就隻有不屑。

我已漲得滿臉通紅,卻不屑和他多說一個字,留給他的,是一個並不優美的轉身。

他在身後說:“丁帆,你遲早有一天會答應我的。”

“你做夢。”那是清晰出現在我腦海中沒有說出來的三個字。

那時我家與人合夥開了一個小小的加油站,顧紹殊不知從哪裏弄來一輛藍色的鈴木,每隔一兩天都來我家加油站加油,他的鈴木前麵插著鮮紅的花朵,玫瑰或月季。看到我,他會似笑非笑地把花遞過來,如果我不肯收,他就會一直保持這個動作,這個表情。如果我的家人在場,他便叔叔阿姨叫得特親熱,然後轉向我說:“丁帆,什麽時候幫我送朵花給我的姑娘?”

我媽暗地裏對顧紹殊的評價是油腔滑調吊兒啷當,她說,丁帆,你小心點,不要和這種人喜歡的姑娘玩一起去,那肯定也不是什麽好姑娘。

我連連點頭,我媽不知道,我就是顧紹殊口中的那個姑娘,他那樣高調地追求我,很快在學校人盡皆知。

隻要顧紹殊他們一群人圍上來,和我一起走在路上的同夥們就會紛紛快步跑開,後來她們索性就不和我一起出現。

原本困擾於自己的身高而低調沉默的我一時之間備受關注。

就連學校裏有名的女生組合也來找我,她們女王一般環著雙臂,酷炫的打扮,睥睨的眼神:“不是說很漂亮嘛,長得也不怎麽樣嘛。”

作為一個女生,收到評價,我還是有點難受。

那時這個世界上,仿佛隻有一個人懂得欣賞我的美,他是顧紹殊,他是一個油腔滑調吊兒郎當的家夥,欸,真不幸,我們不能成為知音,也不能做朋友,他是我討厭的人。

Four

我想,不能這樣任顧紹殊胡攪蠻纏下去了,絕不能。

在一個暮色四合的夜晚,我找到他:“喂,要不要聊聊?”

他的藍色鈴木上還是插著一朵花,新鮮的,奪目的,他把它輕輕地拿下來送給我,然後騎著他的車,載著我,迎著風, 問:“丁帆,你想去哪裏?”

我說去江邊。

他說好。

江邊的行人很多,楊柳飄**,很多情侶在樹下依偎著竊竊私語,我坐在一塊可以直接下河的台階上,把腳伸向水裏,說:“你看,這裏有魚。”

顧紹殊的臉色有點白,他說:“丁帆你上來,這裏危險。”

“是嗎?我覺得比較起來,你這個人更危險,自從你出現後,我就覺得我的生活糟透了,心情也糟透了。”這是我一早就準備好的台詞。

“丁帆,你什麽意思呢?”他有些愣住。

“就是你理解的意思。”我舉起他送我的花,突然將手一揚用力扔進了江裏,我說:“顧紹殊,我數了一下,這朵花有十二片花瓣,如果你敢下去把它撿起來,一片花瓣都沒有掉,我就做你女朋友。”

我知道顧紹殊一定不會這麽做的,不久前,我無意得知了顧紹殊最大的弱點——相傳他這個人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水,至於原因,我還沒來得及弄清楚。

原本,我也還不確定這個弱點的真實性,所以故意坐在臨水的台階上,發現他臉色是失常的白,才稍稍安心。

然而正在我開心於終於可以甩掉這塊牛皮糖時,忽然聽到“撲通”一聲,他居然真的縱身跳進了江裏。

不久後在醫院裏,我從他的一個兄弟那裏得知了顧紹殊怕水的原因,童年時不顧父母反對和同伴去遊泳,一個比他年紀小的夥伴,因為不懂水性嗆了水,沒搶救過來。從此,他再也不靠近水。

但當時我嚇傻了,還好,江上浮流的船上有人跳下去救起了他。

後來,顧紹殊對我說:“跳下水的那一刻我想通了。丁帆,我沒想到我喜歡你會給你帶來困擾,對不起,我以後不會現打擾你了。”

那一刻,我認真地看著他的臉,他的眼裏有煙火寂滅。

人山海海,大浪滔滔,我隻遇到一個顧紹殊,隻有他一個人肯為我冒著生命危險去撿一朵微不足道的花。我心裏突然湧起感動、慚愧、罪惡很多種情緒,我說:“顧紹殊,我們在一起吧。”

Five

在顧紹殊在一起之後才發現他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壞。

因為他再也沒有做過任何讓我困擾的事,相反還給了我很大的幫助和鼓勵,我偏科嚴重,英語成績尤其差得一塌糊塗,有一段時間我想將這門功課趕上來,他知道後,買了點讀機和很多學習資料給我,帶我看了不少有中英文字幕的外國電影,費盡心機地用英語抄寫詩集送我,就連平常我們約會吃飯也會不間斷地爆出幾個單詞。

他的兄弟都話笑他,:“顧紹殊,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看上哪個洋妞了。”

我也笑,看著這個不學無術的人為我做的改變和努力,內心感到前所未有的溫暖。我並沒有發現,自己漸漸地不再為自己的身高而煩惱了,我變得自信開朗了起來。並且心中有了夢想。

那個夢想正是我努力學英語的原因,等我的英語成績真正進步了,我開心地把顧紹殊拉到操場,仰頭指著藍天對他說:“顧紹殊,總有一天,我要去體會天高任我飛的感覺,我的夢想是做空姐。”

顧紹殊攬著我的肩恩寵地笑著說:“好啊,你想做什麽,我都支持你。”

我沒有想到這個人會不離不棄地陪著我三年,從十四歲到十七歲,從一個別扭自卑的女孩,到自信滿滿,我對他說:“顧紹殊,我真的喜歡上你了。”

那時的他依舊比我高,應該有1米78,清瘦,眼睛深遂而漆黑,在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仿佛在那雙眼裏看到了璀璨的煙火。

那煙火要將我燒成灰,他忽然緊緊地摟住我,把下巴抵在我的黑發裏,沉著聲音說:“我知道,但是我怕……”

“怕什麽?你怕我們不能上同一所大學,你怕時間、距離把我們分開。不會的,即使如此,也不會。我向你保證。”我信誓旦旦地舉起右手,就像當初他對我表白那天,他信誓旦旦地說“從今天起我要追你,以後,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一樣。

他終於露出了幹淨的笑容,蜻蜒點水地在我額頭上印下一個吻。

我以優異的成績去了南京航空大學,顧紹殊也追隨我的腳步去了南京一所普通大學,念英語專業。

我以為大學都沒能將我們分隔兩地,我們一定能夠守著年少的誓言廝守到老。那幾年,我漸漸學會了打扮自己,早已不再故意低頭走路,我已經不再是隻有顧紹殊一個人欣賞和讚美的丁帆,學校裏也開始很多男生追求我,他們中間不乏有人比顧紹殊優秀,比顧紹殊帥,比顧紹殊更懂得討好一個女孩,但我沒有片刻遲疑地對他們說,我有男朋友了。

顧紹殊有時候會來學校找我,我帶著他到校園裏走一圈,他會說:“剛剛撞到的那個男生是不是喜歡你,怎麽看到我一副要打架的樣子。”

我笑笑:“怎麽?你吃醋了。”

我們也吵架,但很快會和好,一晃到了大四,為了實現“天高任我飛”的夢想,我開始著手準備麵試。

那時我熱情洋溢,從來沒想過顧紹殊會因為我把太多時間花在實現夢想上而不悅。

接到某家航空公司麵試通知書那天下了點小雨,我開心地打電話給他,要他和我一起去吃飯慶祝,卻聽到他說:“讓你同學陪你去吧,我今天學校有點事。”

我想不慶祝也沒關係,見一見他也好,於是,我連忙打車到他學校。我去過他們學校幾次,對他住的地方也算輕車熟路,可是當我走到他寢室時,卻看到他頭發蓬亂地在寢室裏玩遊戲。那張電腦桌上,煙灰、啤酒罐、礦泉水瓶、檳榔包裝袋亂七八糟地像個垃圾堆。

由於專業的原因,我對這種混亂的場麵有輕微的強迫症。當時,我什麽也沒說,一聲不吭地走過去幫他把這些東西一一收拾了,他見到我有些尷尬:“你……怎麽來了?”

說這句話時,他指間夾著一支煙,抽了一半,星火還亮著,明明滅滅,顧紹殊以前雖然也吊兒啷當,但他很少在我麵前抽煙,我想去奪下來扔掉,他卻忽然用力躲開,然後一不小心,那一星紅色的滾燙就印在了我手臂上,那是夏天,我穿著一件白色的短袖。一整個手臂都是**的,那樣灼熱的煙火燙下來,痛得我大喊了一聲。

那時距離我麵試隻有一周時間,身上有傷痕是空乘類服務人員體驗的大忌,這次燙傷來得不早不晚,我生怕留下煙疤,讓顧紹殊趕緊帶我去他們學校醫務室上點藥,我怎麽也沒有想到的是,他卻在這個時候譏誚地地吐出一句:“沒那麽嬌弱吧。”

我不敢相信地看著眼前這個人,他有著我熟悉的眉眼,可是,我卻第一次感覺到那麽陌生,陌生到,我無法再平靜地麵對他。

我逼自己迅速離開了這個讓我窒息的地方,眼淚在奪門而逃的瞬間生生地落了下來。

Six

那次燙傷還是給我留下了煙疤。

顧紹殊打電話來跟我道歉,他說:“對不起,雖然無法幫你實現高瞻遠矚的夢想,但我一定會給你觸手可及的幸福。”

那一刻,我想起了幾年前那個對我說“你想做什麽,我都支持你”的顧紹殊,也許他已經忘了他曾經的許諾,可他又急於許下新的諾言。

那是多麽好聽的諾言,那是我喜歡的人許下的諾言。可,我吞下了原諒的話,狠了狠心說:“這麽嬌弱的我可承受不起你給的幸福。”然後將電話掛了,剛掛斷就聽到樓下有人喊我的名字,顧紹殊像所有深情的少年,站在樓下仰著頭,對著我侵室的方向。

等我走下去,他一句“對不起,能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嗎”竟說出了哀求的味道。那個曾經即使追我時也大言不慚胸有成竹的人,突然將自己放得很低,低到我差點棄甲丟盔,放下一切防備。

我點了點頭,聽到他說:“丁帆,我不希望你去做空姐,我怕你飛得越來越高,高到我無論怎麽用力都追隨不上你的腳步,我害怕像現在這樣,仰頭去看你,也害怕,和你隔著遙遠的距離。”

這番話讓我心酸極了,仿佛回到了高考前夕,那個為我做了很多努力的家夥把下巴埋在我的黑發裏,說:“我怕……”

如今,我想像那個時候一樣安慰他,跟他說沒事,告訴他無論我在哪裏做什麽,我都不會忘記我的來路和歸途,不會離開他,可是,我想起了那天他的煙火燙傷我的皮膚,如今看來,那也絕非偶然。思及此,我問他:“就因為這樣,你故意燙傷我,讓我不可能通過麵試?”

那一刻,我多麽希望他否認,可是他卻避開了我的眼睛,說:“我隻是一個小混混,我喜歡你,我永遠隻會像最初那樣用無賴的方式將你留下來。”

聽到這個結果,我再也不能平靜。

我怒視他:“顧紹殊,你知不知道為了這次麵試我準備了多久,而你,你就這麽輕易地毀了我的希望,我的夢想,我以前沒覺得你這個人這麽自私,這麽心理陰暗。我真的看錯你了。”

“你說的沒錯,我陰暗,我肮髒,我也想變得幹淨一點。”顧紹殊眼睛通紅。

於是那天,他懷著歉意而來,帶著失意而歸。

幾天後的麵試,我還是抱著僥幸的心理去了,結果不言而喻,我的心情十分沮喪。拖著一箱子衣服回了一趟家,沒有通知顧紹殊。遇到傅嘉遇純屬意外,他高考成績不錯,去了知名學俯,後來我們再也沒有聯係過。

這次見麵,他還是沒有長高多少,性格倒是明朗了很多,沒了以前的陰柔氣。我們談起各自的現狀,他說他準備考研,得知我麵試失敗後,他友好地建議我,如果你不是一定要上天的話,你可以去海上。我有個表哥,他們家曾經投資過新家坡到馬來西亞的豪華遊輪,你形象氣質都不錯,如果你有興趣的話,可以去那裏上班。

“是嗎?”此時此刻的我對於他的提議確實有了興趣:“體檢方麵嚴格不?”

“海上應該沒有空中那麽嚴格,我這裏還有電話,之前本來想推薦一個朋友去的,但她後來出國了。你有興趣的話可以聯係一下。”傅嘉遇笑著說,我沒有想到這個我曾經暗戀過的人,在上帝關了我的門之後,為我推開了一扇窗。我更沒想到的是我們後來又聊到了過去,他說:“丁帆,你不知道吧,我以前喜歡過你,我還給你寫過信,不過那時候太膽怯,連名字都不敢署。”

我震驚極了:“原來那封信是你寫的。我還以為是誰搗亂的惡作劇。”

“也是,你一定不會相信,我那時候是個死讀書的書呆子,不過,那時候的你就已經很漂亮,我們男生在宿舍裏私底下討論過,都說你是班花,很多人喜歡你,但你個子高,不敢追你啊。”傅嘉遇坦誠道。

我沒有想到那段在我眼裏粗糙簡陋的時光在別人看來有著一個截然不同的詮釋,我真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悲,可我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情:“既然如此,當時你為什麽還要我去見顧紹殊他們?”

“也是因為膽怯。他們裏麵有個家夥以前打過我,如果是現在,我肯定不會做這樣的選擇。不過,你和顧紹殊怎麽樣了?”

“哦,我們挺好的。”我撒了一個謊。

Seven

我按照傅嘉遇給的聯係方式做了谘詢,去麵試那天天氣剛好有些轉涼了,我特意穿了一件長袖,遮住了手臂上那個小小的煙疤。前一天晚上,我給顧紹殊發了一條微信,我說,我明天有個新的麵試,顧紹殊,我始終相信這個世界上天高海闊,總有一個地方是我能去的,我希望我愛的人也能天高海闊,能容納我去做我想做的任何事情。等這件事結束後,我們談談。

他秒回了一個字:好。

可是麵試的路上我的電話響了,是他打來的,我猶豫了一下按了接聽,卻響起一個女生的聲音:“是丁帆嗎?你男朋友顧紹殊現在在醫院,你快過來。”

我聞言一驚,手機差點滑落,但轉念一想,這次他是不是又故技重施找個新鮮借口,讓我再次錯過麵試。這個想法讓我胸口一陣難受,腦海中卻自動浮現出,一個女生拿著顧紹殊的手機打電話,他在旁邊無聲比劃的樣子。然後,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冷漠地響起:“那麻煩你好好幫我照顧他,我現在有點事情。”

如傅嘉遇所說,我表示很願意在海上工作,幾輪考核和麵試都出奇順利,隻是考英語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顧紹殊,有一個念頭在我腦海中一閃而逝,他不會真的出了什麽事吧。

不會的。我很快否決掉這個想法,逼自己專心。

等一切結束後,我迅速地回播了顧紹殊的電話,接話的還是一個女生,卻不是剛才那個聲音,她說顧紹殊在醫院,她是值班的護士。

我的心重重一沉,這一次竟是真的。

傅紹殊之所以受傷緣於教室的門,天氣轉涼了,有人把教室後麵的門關上,坐在後排的顧紹殊卻非要把門打開。這幾天,他總是趴在桌上,望著門口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那個關門的胖子覺得他是故意找碴,就無禮地對他吼了一句,兩個人起了爭執,後來不知道怎麽回事,顧紹殊的頭撞到了角落的釘子上。被送進了醫院。

我聽完之後,腦海中浮現出中學隔壁班那扇永遠敞開的門,那時傅紹殊也坐在後排,每次經過都能感受到他看過來的眼神。似笑非笑,招人討厭。

我的心中百感交集,眼睛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濕了。

那個接電話的姑娘告訴我,他打給我的時候,傅紹殊還在拚命阻止,他怕耽誤了我的麵試。

我轉身衝進了洗手間,任憑自己的眼淚無聲地流了一臉。那天,我腦補過女生打電話,他在一旁打手勢的場景,原來確實有過這樣的場景,隻是與我想的大相徑庭。

我曾指責傅紹殊自私、心理陰暗。如今想來,我又何嚐不是。

所幸他的頭沒有大事,我去看他的時候因為藥物的原因,他已經睡著,那雙曾經讓我看到美麗煙火的眼睛被長睫覆蓋,一張臉毫無攻擊性,幹淨柔軟得像個孩子。

隻是,我沒有想到他醒後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你麵試通過了嗎?”

“嗯。”我含淚點點頭。

“那就好,我終於可以毫無負罪感地和你分手了。”他說,“我曾經無數次想問問你,你的夢想和我們的愛情哪個更重要?現在我得到答案了。丁帆,如今,你能實現夢想,我仍舊替你驕傲。”

我看著他蒼白著一張臉,吃力地對我說出這一番話,感覺到自己的心在一片片裂開。這一刻,我想耍賴:“我不要,我不要和你分手。”

我想認錯,“對不起,我不應該懷疑你。不應該因為一個麵試而置你於不顧。”

但我說出的卻是:“你好好養病,其他的事,我們以後再說。”

其實,他和我都知道,哪裏還有什麽以後呢。

我就要去海上工作,每天生活起居都在那裏,而他是一個怕水的人,隻有陸地能讓他安全。

我幾個星期才能上一次岸,在別的國家,別的街,而他幾乎沒有可能出現在那些國家,那條街。

我將風雨飄搖,他會塵埃落定。

……

我終於有些理解,他為什麽那樣不顧一切要阻止我追夢的步伐,因為他已過早看透,在我的世界裏,他與夢想,不能成為共存體。

可是,我也知道,我已經用力走了那麽遠,我不甘心就此停下來,回到那個小小的加油站,為像曾經的他那樣吊兒啷當的家夥的摩托車加上滿滿的一桶油。看著他們飛揚跋扈地去追逐他們的姑娘。

我用很快的速度辦理了工作需要的各種證件和手續。

在一個豔陽天和顧紹殊告別。我沒有回頭,也沒有哭。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苦痛我自己承受。

就像多年前王力宏有首歌唱的,你愛抬頭擁抱陽光,我得眺望下個前往,我走開你留下 我回憶你升華至少我們會仰望同一片天空。

後來,我在我工作的遊輪上遇到過很多人,但隻有一個人說的話讓我想起了那些長長的過往。那個人的名字叫宮嶼。

在不久後的某天,宮嶼和我成為了朋友,他說,丁帆你能不能給我講個故事。我說對不起,我沒有故事。他說,沒關係,那我給你講個故事。

那是宮嶼的故事,故事裏有他懷念的人。

而我也有我懷念的人。

隻是我,沒有說。

我懷念一個怕水的人,他想把我留在岸上,可我是隻能遠航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