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沒有人能和月亮一起白頭

One 他是河邊的月亮

“有些人對於有些人來說,是月亮,別人在旁邊都黯淡無光的。”

萬錦第一次在沒有老師參與的自由班會課上聽到劉麥喬這句話時,嘴角是傾斜著一個嘲諷弧度的,心裏想的是四個字,裝腔作勢。

對這樣文藝腔的話題,女生們卻是頗為捧場的,外向一些的女生馬上接過來說:“真不知道我會是誰的月亮?”

說話間若有似無地看了萬錦一眼。

“你呀!是我的月亮,還是中秋的。”隻可惜萬錦完全沒有接收到她的眼神信號,是同樣外向的生活委員接過她的話。

女生聽了不高興了:“你是說我臉大嗎?”

隻覺得無聊透頂,隨意拿出手機刷微博的萬錦斷然沒想到這時話題忽然扯到了他身上:“那萬錦一定是所有女生的月亮了?”萬錦從手機屏幕裏抬起頭,發現說話的人正看著他,他習慣性地牽起嘴角,假意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這大白天的,哪來的月亮。”

女生轉向了劉麥喬:“麥喬姐,你說是不是?”

劉麥喬想了想:“他大概是河邊的月亮吧,看著好像隻隔了一條河,人人都想渡河摘下他,最後卻都淹死了。”

大概劉麥喬自己也沒想到,自己一席話下來,竟響起了熱烈掌聲。

姑且當作是被誇了,對於萬錦來說,從小到大,被誇獎就不是什麽罕見的事,但被一個就坐在不遠處的同齡女生用一種講故事的人平鋪直述的語氣誇獎還真是第一次。這樣的情況大概隻有兩種可能,第一種,這個女生喜歡他,決定不再掩藏自己的感情。第二種,這個女生不喜歡他,根本無需掩藏。

對於第一種,他或許應該回他一個略微熾熱的眼神,可是當萬錦隔著幾個人朝她看去,發現她的目光坦坦****,映襯出一顆明鏡一般的心。

後來萬錦對劉麥喬好奇心漸起時,問過她:“你那天說的“人人”也包括你嗎?”

“當然不。”她回答。“我和你們不是一類人。”

“怎麽?你也怕被淹死了。”萬錦笑著說。

“不是。萬錦,那句話其實不是說給你的。”

萬錦怎麽也沒有想到他受領的讚美,居然不屬於他。“那是誰?”

Two

劉麥喬是個轉學生,而且是一個經曆相對特別的轉學生,她第一天來到班上的時候,老師就介紹說,劉麥喬已經離開了校園在社會上工作了兩來,因為對學習的熱愛,現在重新回到學校備考大學。

老師以她當例子,大大地宣揚了沒有學曆在社會上生存的艱辛,反複告誡讓大家好好珍惜現在擁有的學習時光,而她就站在講台上,一張素淨的臉,一眼看去,並不比其他學生滄桑。

萬錦自然也沒有特別留意她,大概是在社會上生存過的人,多了兩年閱曆,更懂得人與人相處的法則,說話做事都圓潤周到,所以很容易就融入了這個校園,和同學相處都頗為融洽,並沒有因為年紀稍長而受到排斥和特殊對待。相反,大家都很信賴她,將她當成一個大姐姐,特別是很多女生遇到情感上的問題,都習慣找她傾訴。

有些問題,她能給出答案,有些她卻給不了。比如“要怎麽才能讓萬錦注意到自己”。

每所學校都有那麽一兩個風雲人物,而在這所學校裏,這個叫萬錦的男生擁有著完美的屬於風雲人物的特征:長相、家境,他是很多女生的感情暗礁,碰到他,都將沉船。

那天劉麥喬想用一個似是而非的比喻告訴女生們,對於這樣的人,深情即是一出悲劇。

她並不知道那句話是改變她現在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生活狀態的開端。

這也是引領著那個少年不管不顧闖入她生活的開端。

班會課,班上做遊戲,分四個組,準備紙條和筆,第一組在紙上天馬行空寫上任意人物。第二組寫時間,第三組寫地點,第四組簡單敘事。然後按順序將四組的紙條串在一起,由一個人上去念成一句話。比如:諸葛亮2008年在印度洋吃飯睡覺打豆豆。

這是一個很輕鬆的遊戲,幾組紙條串邊念下來,一班人已經笑得前呼後仰。

就在這時,念紙條的人忽然看到兩個熟悉的名字,人物:萬錦和劉麥喬,時間:十一年後,地點:熱帶雨林裏,事件:接吻。

連起來讀:萬錦和劉麥喬十一年後在熱帶雨林裏接吻。

那是萬錦和劉麥喬兩個名字第一次在所有人麵前聯在一起,自然免不了被討論。

“這是誰寫了的啊?為什麽是萬錦和劉麥喬?”

第三組的萬錦聳聳肩,表示很茫然,馬上有人意識到第一組的十五個人就有劉麥喬,“一定是她自己寫的。”

這是個最容易被人接受的結論,卻也是最容易引起別人反感結論。“居然把自己和萬錦寫在一起,她都這麽一大把年紀了,怎麽好意思啊。”

就好像河塌上忽然塌了一小塊缺口,平靜有河水忽然就找到了出口,轉瞬之間河水洶湧了出來。

那些平日裏和諧的關係忽然就打破了。中午回到宿舍的路上好巧不巧剛好遇到劉麥喬,見他環著雙手,盯著自己,好像在問:“你為什麽這麽做?”

雖然百般不願,但劉麥喬還是跟他解釋了:“不是我寫的。”

“怎麽證明?”對方揚起嘴角,傾斜著一個慣有的嘲諷的弧度。

“為什麽要證明。我不需要證明。”她覺得好笑,後悔自己的解釋。

“那我會認為是你。”

“你隨意。”

There

回到宿舍發現大家在討論什麽,見她出現,忽然噤聲,氣氛頓時有些古怪。

劉麥喬把路過小賣店買的麥粒素和豆腐幹子拆開分給大家吃,毫無意外,再也無人會像往常一樣迅速圍過來瓜分。一個追過萬錦失敗的女生對著她遞過去的零食袋子伸手一拂,黑色的麥粒素被打落,掉在地上,有幾顆滾了出來。

“劉麥喬,我現在總算知道了,兩個星期前我跟你說他的事,你勸我放棄是因為你喜歡他,虧我那麽信任你,把自己什麽事都告訴你,你怎麽可以這樣。”

劉麥喬搖頭否認, “我勸你放棄是為了你好,不管你信不信。我不喜歡萬錦。” 說完,居然見對方含了眼淚。

“劉麥喬,我不會再相信你,再也不會和你講任何事了。”女生恨恨地說。

有時候,女生之間的關係便是這麽薄弱。劉麥喬算是穩重的人,索性不再爭辯,比眼前的人長了幾歲沒什麽不好,隻是長了幾歲,便總覺得自己身在這個校園裏,卻已經過了任性妄為的年紀。即使很短的時間裏與所有人打成一片,心中難免還是多出點莫名的感概來。

將一件東西打碎了重新拚湊起來與自然擁有這件東西的人,總是有所不同的。

當這種不同被一個群體以異己之態被排除出來的時候,她的處境便變得艱難起來。一開始也隻是室友對話中的含沙射影,後來新買的洗麵奶不翼而飛,一雙棉靴莫名其妙泡在了水裏,她擰幹了水,將它曬在陽台上,始終像從前一樣,逢人微笑。

這是2011年成都的冬天,陽光慘淡淡地滲在終年不散的霧氣裏,總感覺是濕的,像回憶。

劉麥喬記得2008年,也有這樣霧,隻是那時的她染一頭色澤鮮豔的頭發,像是某種觀賞魚類,耳洞打了七個,去哪裏身邊都有一群小姐妹,再窄的人行道也隻走最中間,其他學生看到了都會主動讓路。

所謂聲名在外不過如此。聲名在外的還有她喜歡的人,艾一。

最初,艾一並不認識劉麥喬,他在成都的雨天穿一件白色襯衫撐一把黑色的大傘在那條長窄的小路上第一次迎麵遇見她們一行人,他應該像那些怕事的好同學一樣見她讓路的,但他沒有讓。

兩個人都走在路的最中間,有大概半秒鍾的眼神交流。後來劉麥喬說她愛上艾一就是那半秒鍾。

不久後,劉麥喬喜歡艾一人盡皆知,艾一自己也知道。

他對她溫和地笑,說謝謝!

他不說在一起,也不說對不起,他說謝謝。

竟是那樣矜貴的理所當然的姿態,劉麥喬所有的趾高氣揚都在他麵前支離破碎。

有人說艾一真像個王子,連劉麥喬也對他麵前俯首稱臣。

何止是俯首稱臣呢,她就像他的尾巴,總是在他出現的地方出現,看他看的書,聽他聽的歌,感受他的感受。

有些人甫一觸目驚為天人,可是靠近了會發現種種瑕疵,可是艾一並非如此,劉麥喬越接觸他,越發覺得他好。

後來才發現,他的好從來都不曾真正屬於她,艾一是那種無論你在靠近他的路上摔得多麽鼻青臉腫,也始終站在雲朵之上的人。

如果在愛情的遊戲裏,無論你打了多少怪獸,都不能通關,你惟一的選擇隻能是,被擊敗退出。

Four

後來,劉麥喬重回校園,遇到那個活在少女們水晶玻璃心裏的萬錦。無疑,他就像另外一個艾一。

一個隻會讓你沉舟,無法撈你上岸的艾一。

可萬錦終究不是艾一,冬日的清晨,劉麥喬的棉布靴還沒有晾幹,她早早地起來穿一雙單薄的運動鞋去跑步,卻在晨光熹微的跑道上遇到萬錦,紅色的跑道上,他的限量版藍色耐克銀河噴和他的笑容一樣耀眼奪目,他說:“好巧啊劉麥喬,原來你也喜歡跑步。”

劉麥喬點了點頭,她沒有說,她堅持跑步已經有大半年了。

這兩年,她改掉了以前的很多壞習慣,比如張揚,比如厭學,比如懶散,比如愛一個人愛到不知進退。

隆冬的天很冷,劉麥喬跑得很慢,耳邊卻依舊灌滿了風,風聲中不時傳來並肩奔跑的萬錦的搭話。許或是劉麥喬對他冷冷的,萬錦覺得沒趣,也就不說話了。跑到第二圈劉麥喬發現萬錦人都不見了,她沒有多想,繼續著她的跑步。誰知跑了一會,一個毛絨絨的大耳罩從後麵穩穩地戴在了她的耳朵上,嚇了劉麥喬一跳,回頭看到手還放在耳罩上的萬錦,這麽近距離地看他,劉麥喬才發現他竟然比她高了不少,“你幹嗎?”

萬錦有些尷尬地把手拿開,臉似乎有些紅了:“我覺得有些冷,回去拿了個耳罩,也幫你拿了一個。”

“我不太習慣戴這個,謝謝。” 劉麥喬把耳罩摘了下來,準備塞回給他,卻被他重新幫她戴了回去,他的動作輕了不少,似乎生怕弄疼了她:“劉麥喬,其實,你不是不習慣戴這個,你隻是不習慣幫你戴這個的人是我吧!或許你希望是別的什麽人,我想知道那天你說的月亮,那個讓你覺得能淹死所有人的月亮是誰?”

說這話時,他的眼裏清楚的寫著“是你讓先我誤解的”,劉麥喬怔了一下,說:“隻有詩人才鍾愛月亮,我們這樣的平凡人熱愛組國熱愛我們的地球就夠了。”

“那好,我可以問問熱愛組國熱愛我們地球的你一個問題嗎?就一個問題。”

“……”

“我聽說你高中沒有讀完就退學了,為什麽?”

“無可奉告。”

“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是因為一個叫艾一的人,他是你喜歡的人吧。”他的嘴角又勾了起來,那是一個略帶嘲諷卻又無比迷人的弧度。

“你……怎麽知道艾一?”這一次,劉麥喬的吃驚幾乎可以用瞠目結舌四個字來形容。

“你想知道我還知道些什麽嗎?”

“什麽?”劉麥喬臉色蒼白。

“無可奉告。”他居然把她的四個字原樣還了回去,留給她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便走了。隻是走了幾步又回過頭,笑嘻嘻地說“除非,這個周六你到海洋公園來,我就告訴你我知道的一切,不然,我不能確保這一切不被其他人知曉。到了就打我電話,哦對,電話號碼我已經貼在你的耳罩上了。”

Five

關於艾一,關於她的過去,萬錦究竟還知道些什麽?那兩天,劉麥喬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連老師喊他領讀英語他都沒有聽到。

自從劉麥喬轉學過來之後,她就非常努力,成績也不錯。老師第一次見她那般心不在焉,臉色也不太好,問她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劉麥喬剛想回答說沒事。

萬錦突然站起來,搶在她有前麵說:“老師,劉麥喬是冷成這樣了,她的棉靴被人故意扔進了水裏。”

老師走到劉麥喬身邊,發現大冬天裏,她穿了一雙單薄的鞋,確證了萬錦說的是事實,便說要調查這事,並從辦公室裏拿了一雙布鞋給劉麥喬。劉麥喬不知道萬錦是如何知道此事的,她瞪了他一眼,他也正好朝她看過來,不閃不躲,眼裏明晃晃地寫著一句“我神通廣大吧”

有時候,劉麥喬也覺得奇怪,她和萬錦明明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可是他們卻能短暫地通過眼神交流。她知道他在想什麽,不像艾一,她用盡全力奔向他,卻未曾一刻讀懂過他。

也許這就是年長幾歲的優勢,你去看比你年幼的人,很容易就能洞悉他們的想法,因為你剛剛經曆過他們的年紀。

周五,劉麥喬決定如約去見一見這個神通廣大的萬錦,她想好好和他談談。沒有想到在路上會遇到兩個自己宿舍的人,由於老師調查了棉靴的事情,這幾個受了處罰心懷恨意,前麵的姑娘喊住她:“劉麥喬,你去哪?”

“有點事。”

“什麽事呢?我們也有點事找你,你說,那天我們隻是打水洗臉的時候不小心灑了點水在你棉靴上,你就讓萬錦去告訴老師,你到底什麽意思?你是不是以為你在社會上混了兩年你就了不起了。”

其實這樣的場景劉麥喬再熟悉不過,兩三年以前,她曾經主導過無數次,如果要總結的話兩個字:找碴。

但即使如此,即使知道在這樣的時候說什麽毫無意義,但她還是如實地回答道:“不是我告訴萬錦的。”

“不是你還能有誰,難道他什麽時候來了我們宿舍裏,我們可是女生宿舍。你說了誰會信。”

“你們信不信我無所謂。”劉麥喬看了看時間,想饒過她們的糾纏,誰知女生忽然伸手推了她一把,她剛想還手,她們的身後走出來三四個剪著非主流頭發的陌生男生,劉麥喬突然笑了,她笑命運,那些曾經在自己身上真切發生過的事情,再次上演,隻是如今角色互換。

在那段劉麥喬不想被人知曉的過往裏,在她喜歡艾一的那些年,她曾橫行於他們的校園,見誰不順眼便會七八成群,言語相迫,拳腳相逼,直至人人懼她。

記得那一年情人節,劉麥喬送了艾一一塊懷表,是那種裏麵能放大頭照片的懷表,和一張卡片,她在卡片上說,有一天,如果你願意在這裏放上一個人的照片時,我希望那個人是我。

一周後,劉麥喬意外地看到這塊懷表戴在了一個女生身上。那是一個長得不錯的女生,很嬌巧,劉麥喬強行打開了那塊懷表,裏麵放著的正是艾一的照片。

高傲如劉麥喬,囂張如劉麥喬如何能夠看到自己送出的禮物,被轉送給別的女生,妒忌讓她瘋狂,她帶著那幫姐妹將女生關在廁所裏,在冬天裏,用結冰的水從她頭頂兜頭澆下,並且一直關了她兩個小時。

後來女生暈倒在廁所裏,送進醫院時,高燒39度,女生抵抗能力原本就不好,這一回差一點致命。

劉麥喬平常小打小鬧學校已經數度給過她警告,這次闖下了濤天大禍,學校不顧她那個忙著做生意的母親親自求情,嚴格勒令她退學。

從教導處出來的時候,劉麥喬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她要見一見艾一。問問他為什麽要把她送他的禮物轉手於人。

但是沒有,她沒有見到他。

他們班同學告訴她,他去了醫院,那個差點被劉麥喬害死的女生,是他的妹妹,並且她不是這所學校的學生,她來隻是給他送點東西。

所謂天昏地暗不過如此。

後來,劉麥喬偷偷地去了醫院,她不敢去他妹妹的病房,隻是把買的東西放在前台,托護士轉交,自己一個人在樓下轉啊轉啊,時間從下午3點到晚上9點,她想發一條信息給艾一,可是除了一句對不起,竟然說什麽都不對。

後來艾一從護士那裏拿到了她送去的東西,跑了出來,看到她,她想跑,可是來不及了。

“你還來幹嗎?”她以為他會這麽說,但他沒有,他們並肩坐在醫院的長椅上,那天天氣很好,冬天裏天空居然掛著大大的一輪彎月。

那樣的月色柔柔的落在她身上,像他的目光,隻是她伸手不可觸,再也不可觸。

她說:“我要退學了。”

他說:“我知道。”

她說:“那我走了。”

他說:“劉麥喬,如果你對所有人都能像對我一半那麽好,也許我們不會這樣。我曾想過等等你,等你明辨是非。但你太幼稚了。”

她說:“對不起。”

說完,她跑了。月光依然柔柔地照著她,落荒而逃的她,她的眼裏落下了大顆大顆的淚水。

後來母親為了鍛煉她,將她送到了離家幾千米的工廠,她染黑了頭發,放低了姿態,在陌生的環境裏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也感受到了工作和生活的艱辛和不易。

重新回到校園便像一個夢要實現了一樣隆重。

隻是那樣美好的校園裏,依舊還有人重複著那些昨日的噩夢。

Six

其實這個世界上永遠有人像那時的劉麥喬一樣天真幼稚,以為人多能壓倒一切,以為暴力能解決一切。

在那條老舊的巷子裏,幾個非主流要求劉麥喬向她室友道歉,劉麥喬不肯,她說,誰該道歉誰清楚,後來僵持了很久,年僅十六歲的女生眼神狠了狠失去了耐心,她們在那群小孩子扯著她的頭發輪了幾巴掌時用手捂住了眼睛,又從指縫裏睜開眼睛看過來,那個曾經深夜向劉麥喬傾討心事的女生說,劉麥喬,我早就和你說過,我喜歡萬錦,你為什麽要和我搶?

在她們身上,她看到的是三年前的自己。往事曆曆,霧靄深深。

她終於明白了,那個自己多麽凶狠,多麽讓人厭惡。

後來,等一群人作鳥獸散,劉麥喬也錯過了和萬錦約好見麵的時間,她就蹲在那條巷子裏為她畫滿汙垢的青春而深深的懺悔。她並不知道,海洋公園裏,那個眾星拱月的少年,在模擬沙攤邊形單影隻地等著她,和他一起等她的還有一輪和少年一樣高的月亮,那是用一個巨大LED燈做成的人工月亮。

沒人知道這個少年大費周章地找人弄來這樣一輪月亮在這裏做什麽。

後來有過路的攝影愛好者,隨手拍下了那條河邊的少年與月亮。幽幽的夜色裏,粼粼的河水旁,英挺的少年,潔白的月亮,泛著說不清的哀愁。

那張圖被刊登在一本時尚雜誌上是六個月後,而劉麥喬在賣過期雜誌的舊書報攤遇到那本雜誌是經年以後。

經年以後,她已經從所有挫折裏昂起了頭,把流過的淚都捂成了珍珠,洗盡鉛華,才慢慢去理解萬錦,理解那個少年將她放在如同月亮般明淨的心裏。

他的心像河流,淹死了所有人,他的心也是月亮,始終照耀著她。

可是那時劉麥喬沒能去見萬錦,她來不及去和他好好談一談,那段極力隱藏的糟糕過往便忽然有一日在學校被傳開了。

那時的她黑色直發、成績優異、尊師重道……所有所有努力建立起來的好印象仿佛是掩在洪水猛獸前麵的一道簾幕。

簾幕拉開了,獠牙的怪獸便撲了過來。“原來她都是裝的啊!”“看人家都會裝。”甚至有人提起演技這個詞就會用“劉麥喬”這個名字代替。

看,世界從來不會給人改過自新的機會。

萬錦站在她麵前,掂量了很久,說:“沒事吧?”

劉麥喬想起了那一日跑道上他對她說:“除非,這個周六你到海洋公園來,我就告訴你我知道的一切,不然,我不能確保這一切不被其他人知曉。”

劉麥喬還是習慣性去讀她的情緒,她試圖從他眼裏尋找名叫“愧疚”的東西,或者不是“愧疚”而是 “勝利感”,但是都沒有,她看到的竟然是——悲憫。

他說到做到了,可為何會出現悲憫,她來不及深思,隻是苦笑了一下,說:“萬錦,你應該挺開心的,有些人就是這樣看到別人過得不好,挺開心的。我以前也是。”

“你覺得是我……”

“是誰都無所謂了,反正這是事實。”

“事實上我並不知道你更多的過去,那天隻是隨意說說騙你和我見麵,我……”萬錦沒有說完,被劉麥喬打斷。“你恨我,恨我的名字曾以一種難堪的姿態和你出現在一起。但是萬錦,那也並非我所願。很多人都喜歡你,可是和你在一起,並非我所願。”

萬錦的熱切的眸子漸漸暗了下去,但他故作輕鬆道:“我挺想見見艾一的,想知道被你劉麥喬喜歡的是怎麽樣的人,他有什麽特別之處?”

“是一個我不該掂起腳尖張望的人。”說到艾一,劉麥喬的眼神便柔和了下來。那是一種會讓萬錦這樣的男生也沉溺的柔和。隻是這種柔和,轉瞬即逝,她很快板起臉來,“萬錦,如果那張把我們名字放在一起的紙條給你造成了不好的影響,我真誠地和你說聲對不起。以後,希望我的任何事情你都不要插手了。因為你的行為,也給我造成了不好的影響。”

萬錦想說什麽,但他沒有說出來。

她不是誤會了他,她是從來不曾把信任交付於他。

因為她是萬錦,不是艾一。

Seven

後來萬錦托一個男生來找劉麥喬,男生告訴劉麥喬一個幾乎可以用“駭人”來形容的事實真相,他說:“劉麥喬,你還記得那次分組填寫人物、時間、地點、敘事的班會遊戲嗎?那時我和你都坐在第一組,那張把萬錦和你名字串聯在一起的紙條成了那次遊戲最大的爆點,很抱歉,那張紙條是我寫的,確切地說是萬錦自己請求我寫的,他曾想借此機會接近你,又不好意思和你承認這個事實,我認識萬錦五年了,他是一個驕傲到自負的人,他對大多數人都帶著不屑,卻在你身上費盡心機,你應該知道原因吧,他是真的喜歡你。”

說實話,劉麥喬也想過萬錦喜歡她這種可能,但她為這個想法感到可笑。

她至今還清晰地記得那時的他環著雙手,盯著自己,好像在問“你為什麽這麽做”的樣子。

當時劉麥喬跟他解釋:“不是我寫的。”

“怎麽證明?”他便微微揚起嘴角,傾斜著一個慣有的嘲諷的弧度。

“為什麽要證明。我不需要證明。”她覺得好笑,後悔自己的解釋。

“那我會認為是你。”他說得那麽篤定,是分明的興師問罪的態度。

而眼前男生接著說:“萬錦雖然很要麵子,但是他是真的不知道你的過去。他跟我說過他有一次不小心看到你掃教室的時候撿到半截粉筆,你隨手在桌子角上寫了兩個字:艾一,然後又飛快地用手擦掉,像是生怕被人看見。那時他就猜艾一會不會是你喜歡的人,所以後來在跑道上,他故意對你說起這個名字。其實他根本就不認識什麽艾一,也不可能會拿這件事傷害你。所以劉麥喬你不要再誤會他了,再給他一個機會吧。”

“是嗎?那你告訴他,即使真的是這樣,我也不會和他有任何牽連。更何況你都說了,你認識了他五年,是他的朋友,我為什麽要相信你。”劉麥喬微笑著說。她的微笑帶著一種不容靠近不容反駁的力量。

男生輕輕歎了一口氣,將一個盒子遞給劉麥喬,說:“無論你接不接受他,這個是他對你表達歉意的禮物,你還是收下吧,這樣他也安心點。”

盒子裏倒也不是多貴重的禮禮,是一個月牙形狀的抱枕,後來抱枕被劉麥喬帶了回去放在了沙發上,沒過幾天家裏哥哥的兩個孩子玩鬧掉進了沙水裏,掉進水裏的連同萬錦寫在裏麵那張紙條。

劉麥喬對萬錦說過一句話:“艾一是我不該踮起腳尖張望的人。”

而紙條上麵寫著:如果我是艾一,我不會讓我喜歡的女孩踮起腳尖,我不會讓她這麽累。劉麥喬,我喜歡你,我想做你一個人的月亮。

隻是劉麥喬沒有看到,或許即使她在機緣巧合裏有幸看到了,他們之間的一切終究木已成舟,塵埃落定。他是月亮,她卻不是追月亮的人。

更何況,沒有人能和月亮一起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