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就像黑夜追趕著白天
紀沛臨離開的時候,我隱約有預感,可能這一輩子再也見不到他了。我站在人群裏,看他和對我和莫菲揮手道別,是那樣挺拔俊美的模樣。
我後來千裏迢迢去看過一次海,那片海因為遠離塵囂而蒼茫孤獨,放眼望去,淺藍碧藍深藍,迢迢孤海的中央有一座高聳入雲的紅色巨塔,醒目驚豔。
隻一眼,我就想起那時的他來,他也是這樣醒目和驚豔的人,他離開時,在我十步之遙的地方,沒有送我擁抱。
那是我一生中最難忘的一次別離。他走後,潮汐卷著回憶不肯走,它們在我的每一個夢中驚濤拍岸。
One
我至今仍清楚地記得,紀沛臨的第一次出現在我麵前是四月的一天,要知道一年之中我最喜歡的就是四月。
可是那個四月並不美好,我和父親在曠日持久的冷戰中終於鬧翻,因而被下了禁足令關在房間,不準出門半步。
他明明深知自己女兒倔強成性,他拒絕給我自由,我便拒絕進食,那是我從小到大與他對抗的絕招,他再是強勢,畢竟是我父親,對於一個不惜以傷害自己來達成目的的女兒,最後也隻能作出無奈的妥協和成全,像曾經我想要一隻玩具槍,一張鬼麵具,像我闖下第一次禍,考出第一次壞成績一樣。
可惜,這一次,我失算了,他非但沒有妥協,還在我正準備用房間裏唯一的通迅工具,也就是電腦給喬北留言讓他想辦法把我帶出去的時候,拔了我的網線。
我很難過,我的父親終於修練得鐵石心腸。
隻有自小就真心疼愛我的奶奶偷偷來給我送飯,奶奶告訴我家裏來了客人,是父親多年前的老戰友,他現在沒空管我,再這樣下去要餓壞身子的。
我極力抗拒著食物香氣的**,忍著眼淚“奶奶,你拿走吧,我不吃。”
好不容易打發走奶奶和那碗快要冷掉的飯,我關了燈,拉上窗簾,坐回電腦前一邊把玩著鼠標一邊想接下來我該怎麽辦。
時間過得飛快,這一想便是好幾個小時,窗外的夜幕不知不覺已經降臨。
房門就是這個時候被突然推開的,因為沒有開燈,門口的光線有些暗,我看不到開門人的臉。隻是從大約的輪廓中辨別出他是男生,是陌生高瘦的男生。
原來,奶奶離開後門並沒有瑣死,而我居然沒有發現。
而彼時我披散著一頭長發,筆記本顯式屏的白光映在我這張餓了一天半的臉上,一定是有些詭譎的。
那門口男生的反應也很奇怪,他一句話也沒說,又輕輕地替我掩上門,好像他已經意識到自己打擾了不該打擾的人般,腳步聲退了出去。
我忽然靈機一動,這個時候,是我逃跑的良機。
我已經顧不得思考那麽多了,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口,拉開門準備一探虛實。
結果門外出現的就是一個站得筆直的瘦高男生,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又走回來了,他真的很高,我要微微抬頭才能看到他的眼,可是我一看就驚住了,我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麽眉目俊美的男生,他的五官比喬北還好看,這好看帶著一種凜然天成的正氣。
讓做賊心虛的我不禁縮了縮身子,連聲問:“你是誰?幹嗎在這裏嚇人?”
“我是施叔叔的……”他似乎是在思考該怎麽措詞,我卻明白過來了,他必然就是奶奶所說的客人。
父親這幾年情場失意,官場卻得意,能被他邀請到家裏來的客人絕非平凡人物,我不由得又多看他兩眼,可是眼前這個男生實在太年輕了,我不能想象他會有什麽來頭?
Two
我心中的疑問很快就得到了解答,因為父親回來了,他一看到我,兩道濃眉就擰了起來:“誰放你出來的? ”
這個時候,紀沛臨有幾分臨危不亂地他站出來,說:“是我,施叔叔,奶奶讓我隨便參觀,所以……”
父親不怒,反而繞到沙發旁邊,含笑打斷他:“沛臨,來,這邊坐,來和叔叔聊聊。”
他把頭轉向我,便是一貫威言的號施令:“施依依,你還站在那裏幹嗎,去給沛臨倒茶。”
看,父親待他一個外人那樣親和,和待我這個女兒完全是天嚷之別。
便是在他們喝茶的時候,聽出了他的身份,父親戰友的兒子,父親還說到下個月就幫我辦轉學。
我本來想插話:“我才不要轉學。”可是,因為餓了太久,感到口幹舌燥渾身乏力,話沒出口,人就很沒出息地暈了過去。
我在醫院躺了兩天,輸各種營養液,紀沛臨隨父親一起來看我,抱了一束白玫瑰放在我的病床前,我不屑地哼了一聲,就把頭轉向牆壁。
是在父親視線所不能及的某個刹那,他突然俯身在我耳邊說“想要逃離掌控辦法多的是,但絕食一定是最蠢的一個。”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枚炸彈響在我的耳蝸,我想說什麽,他卻對我眨了眨眼。我這才驚覺,眼前這家夥與父親麵前那個禮貌客氣而不生分,說話拿捏分寸恰到好處的人有什麽不一樣。或許,他正義凜然的又過分美麗的外表下住著一隻魔鬼。
後來幾天,我以為他還會跟隨父親出現,可是並沒有。
我的絕食計劃沒有撐過48小時,就丟盔棄甲宣告失敗。
那個暑假,我安分地在家裏看《天龍八部》,沒有關天喬北的消息。
而父親卻說到做到,給我辦了轉學,去的正是紀沛臨所在的學校。
為了逃脫父親的掌控,我選擇了住校,至少貴族學校三人間的學生公寓環境還算不錯,我進去的時候,有個女生在刷睫毛膏。
我主動把帶的巧克力分給她,她一看牌子,說了句“進口的。”
我笑笑,好像成為朋友就是那樣簡單容易的事情。
我很快就知道了她叫莫菲,大家都叫她莫姐,略有幾分尊敬的樣子。
莫姐在學校很照顧我,真正熟起來之後,也像大多數女生一樣八卦各自的生活和感情,隻是,當她問我有沒有男朋友時,我想起一整個暑假失去蹤跡,在我被關禁閉時沒有聯係我的喬北,沉默了好一會兒,吐出兩個字:“沒有。”
莫菲不疑有他,她舉起睫毛刷:“以後看上誰和莫姐說一聲,莫姐赴湯蹈火也要幫你搞定。”
說完,又加了一句:“依依,這所學校你誰都可以愛,除了紀沛臨。”
“為什麽?”我竟傻乎乎地問。
“因為他是我的。”
鏗鏹有力,擲地有聲。
Three
紀沛臨是上晚自習的時候來找我的,是夏天的傍晚,天幕遲遲不肯黑,他站在我的教室門口,對我招手:“施依,出來一下。”
引來同學們行一致的注目禮,那時我還不知道在這所學校,以及附近的一些學校紀沛臨這個人有多麽紅。
我整了整衣角和他出去了,身後晾下驚呼一片。
“說吧!找我什麽事?”走到僻靜一點的小路上,我便開口問他。
“沒事就不能找你嗎?”他看我的眼神和醫院裏俯身在我耳邊說話時如出一轍。
“沒事我走了。”
“你父親讓我帶這個給你。”見我真的要走,他才遞過來一張舊琴譜。琴譜我認識,本來是母親留下來的,但我絕食計劃實施的前一晚和父親開戰,我把琴譜撕了,對他又哭又叫:“你和我媽一樣,隻知道逼我練琴,逼我唱歌,逼我做不想到的事情,你們從來不知道我喜歡什麽。或許,我喜歡什麽,你們都覺得它是罪。”
而如今紀沛臨塞到我手裏的是一張用碎片粘貼好的琴譜,他好像什麽都知道似地說:“你媽媽留下的東西,應該好好收著。”
“關你屁事”我沒好氣地回道,順帶警告了他一句,“以後沒事不要來找我。”
紀沛臨根本沒有把我的警告當回事,幾天後,他帶著這副引人注目的好皮相再次出現在我麵前。
我本想當作沒看見,轉身便走。
他長臂一伸,就眼明手快地抓住了我的手臂:“你父親說過幾天就是你生日,讓我幫你慶祝”
“不勞費心了。”我冷言拒絕的同時,一把甩掉他的手。
“受人之托照顧你這樣的人,確實很費心。”他的聲音裏充斥著嘲弄,但總算沒有再跟過來。
話雖如此,真正到了我生日那天,我卻出奇地忐忑了起來。
連平日裏不拘小節習慣了的莫菲都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過來問我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我當然不能告訴她,我在想紀沛臨的事情——我唯恐紀沛臨突然出現幫我慶生,被莫菲誤會,所以才惶惶不安,可是事實證明我想多了,一天下來,紀沛臨連半個人影都沒見。
是啊,我這種平日裏嬌生慣養又脾氣火爆的人怎麽會受他待見。
可不知為何,我心中竟隱隱有些失落。
晚上8點,我回到公寓,一推開門就看到桌上那個大大的蛋糕,那一刹那,我居然聽到自己撲通一聲的心跳。
而和我的心同時震動的是口袋裏的手機,我拿起手機按了接聽,一把幹脆的女聲傳了過來:“怎麽樣,寶貝,蛋糕夠大夠氣派嗎?”
這把聲音,除了莫菲還有誰呢。
“你怎麽知道今天是我生日?”我驚訝地說。
“你還好意思問我,自己生日也不知道說,還把我當姐妹嗎?若不是紀沛臨跟我說起你們之間的淵源,我就錯過你過生日了。”莫菲連珠帶炮地責怪著我,我卻聽著聽著眼淚都落了下來。
小時候,我也曾交過一些朋友,每當他們把心愛的玩具分給我時,我都開心不已,可是後來發現玩具裏麵藏著紅包之類的東西,奶奶說他們討好我,是因為他們的父親要討好我的父親。
我雖然不懂得這些大人之間交際應酬,卻也慢慢地和他們疏遠了起來。這些年來,我都沒有交過什麽真正意義上的好朋友,除了喬北。
可是我唯一認可的喬北,卻是不被父親認可的那一個。
還記得來到學校之前,父親交代我的話“以後要多交益友,離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遠一點。”
毫無疑問,喬北在父親眼裏隻是不三不四的人。
Four
所幸,我認識了莫菲,她給我過了一個十分難忘的生日,也陪我度過了很長的孤單的時光。
那天晚上我們提著蛋糕,搭著紀沛臨的車出去大吃大喝,玩得很High,最後,也是他踏著一地月光送我們回公寓。
因為莫菲的存在,紀沛臨看起來也不是那麽討厭了。盡管後來,在他每次多管我的閑事時,我依然沒有好臉色對他,最丟臉的一次是,我在超市買冰淇淋碰到他,他招呼不打一聲搶過冰淇淋隨手丟到一旁垃圾桶裏。理由是,女生生理期不能吃涼的。
他一個大男生居然連我的生理期是什麽時候都知道,我一時被哽得說不出話來。
那一刻,我真的感到羞恥萬分,過了好半晌,依然通紅著臉,滿臉怒氣地質問他:“是不是我爸專程請你來監督我的?他到底給了你什麽好處啊?”
紀沛臨那個人不知道是天生臉皮厚,還是偽裝得太好,總之他一臉坦然自若:“你爸是給了我一些好處,可我沒必要告訴你吧!”
他越是這樣,我越是氣得咬牙切齒:“是,你是沒必要告訴我,但是紀沛臨,你若再多管我的閑事,別怪對你不客氣。”
我的話剛說完,就看到了不遠處的莫菲。
其實,紀沛臨不知道,那支冰淇淋就是幫莫菲買的,不幸的是,莫菲嫌我出去太久,自己跑來找我,於是剛好看到了這一幕。
“你們兩個為個冰淇淋也能吵起來,你們是小孩子嗎?”莫莫是那種很聰明的人,可是,她卻裝作什麽也不知道地對我們數落。
最終作為補償,紀沛臨給莫菲買了超市裏最貴的冰淇淋才算作罷。
那一晚回公寓的路上,我還是和莫菲一起走,可是一路莫菲都出奇的安靜,一句話也沒說,我終於受不了這種氣氛,主動開口喊她的名字。
她嗯了一聲。
我說:“莫菲,你還記得你問我有沒有男朋友的事嗎?對不起,那次我騙了你,其實,我是有男朋友的,隻是他失蹤了。”
也許,我隻是為了證明,我對紀沛臨並沒有興趣。那一晚,我第一次向莫菲坦白了我與喬北之間的故事。
Five
在我曾居住的城市裏,有一家很有特色的自行車店,賣各種花哨的改裝的自行車,它是由三個年輕的極限運動愛好者經營的,其中最小的那個隻有16歲,他就是喬北。
因為店麵妝修風格和經營模式都別具一格,很受追逐潮流的小年輕追捧,還上過當地的電視台。
當然,我不是什麽潮流小年輕,若不是因為我的自行車壞了,我可能不會走進它們的店裏,也就不會遇見喬北。
我清楚地記得那天我有些小興奮,因為父親在我的軟磨硬泡下終於同意讓我自己去選一輛新自行車,可是,那些花花綠綠的車型還是看得我眼花繚亂,給我介紹的是一個個子很高說話很幽默的男生,他認真地回答了我所有的問題,用他特有的幽默告訴我女生適合哪幾款式的車。
喬北出現的時候,我正對著他隆重介紹給我的兩個款式猶豫不決。
喬北是從裏間走出來的,他似乎剛睡醒,揉著眼睛,頭發直得老高,上身隻穿了一件背心配一條軍綠色的哈倫褲,即使沒有盛重打扮,整個人看上去也是格外的潮。
剛剛還在給我介紹的男生立刻朝他招手:“喬北,過來,這位小美女要購車。”
他複又看向我,問:“小美女多大了?”
我說:“十五”
“喬北隻比你大一歲,讓他來幫他選最合適了。”
說著,喬北的人已經朝我走了過來,他看都沒多看一眼就指著其中稍高的一輛懶洋洋地說:“就這輛吧!”
我脫口而出:“為什麽?”
我是存心想看看這個年僅十六歲的少年都是怎麽說服顧客買車的。
他好像這才正眼看我般,對我輕輕地勾起嘴角,隻是說了一句:“這輛很好,也很適合你。”
他說話的時候一點都不專注,但不知為何有種讓人心跳的魔力。
我想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發現,我喜歡上了他。
若不是因為喜歡,怎麽會在後來每次見到他開著自行車飛簷走壁時,一顆心高高提起又落下。
後來,當我告訴他,我早就在電視上見過他,我能遇到他也是因為我把自己的舊自行弄壞了時,他吻了我,對我說:“我們一起吧。”
我們一起吧。
年輕的時候,我以為這是世界上最好的諾言,他經得起時間風霜經得起歲月變遷。我甚至不屑問一句:“你喜歡我嗎”
他或許有點喜歡我的,不過,比起我,他更喜歡他的生活方式,他熱愛的極限運動。血液裏甚至流淌著暴力的因子,講哥們義氣,我曾聽說他和別人打架,打斷過別人兩根肋骨。
而這些,我能接受,可是觀察到我這段時間情況不對,並迅速察明了原因的父親不能。
我和喬北交往一年後,得知真相的父親冷著臉把我叫到桌前,讓我離開他,我說了不。我說:“我的事不要你管。”
“你是我女兒,我不管你誰管。”
“你以為我想做你女兒嗎?”
“不想做我女兒可以,你滾!”
我在等他喊這句,喊完我就聽他的話,打包自己的行李意氣風發地滾。
結果,他是喊了,但是喊出的卻是:“不想做我女兒可以,你待在這裏給我做苦力,做苦力也要把這些年我花在你身上的吃穿用住所有費用還清,到時我們再談。”
真腹黑,我無言以對,氣得跑進自己房間,用力甩了房門。
就這樣,我們開始冷戰,正好趕上期末那幾天,他扔了我的自行車,找了司機接送我上學。
接下來的暑假,他更是沒給我任何機會,直接關了我的禁閉。
那是一個異常漫長的暑假,我絕食未果,除了吃飯睡覺看電視,就隻剩下等待,等待喬北的出現。
可是,他沒有。
Five
聽我說完這些,莫菲終於有些動容:“既然這樣,如今你為什麽不主動去找他?”
“我……”是的,我沒有想過主動去找他。
莫菲看著我,似乎要將我看穿:“我覺得你沒有主動去找他隻有兩個原因:1.你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麽在乎他。2.你放不下自尊,你覺得他作為男生更應該凡事主動,所以你總是在等。”
我不知怎麽否認,卻在這個時候不合時宜地想起了紀沛臨,一想到他,我就歎了一口氣:“其實,這所謂的自由都是假象,我來這所學校,是因為紀沛臨在這裏。他收了我爸的好處,像監督犯人一樣處處監視著我。”
莫菲拍了拍我的肩膀,欲語還休的大眼睛裏似乎藏著揮之不去的無奈,最終,她將千言萬語化成了安慰:“放心吧,依依,我會幫你去打聽沛臨到底收了你爸什麽好處,以便我們更好地化敵為友收買他,到時你與喬北相見就不是什麽難事了。”
我雖然覺得與紀沛臨化敵為友這件事,實施起來遠沒有她說的那麽簡單,紀沛臨這個人,相處了這麽些時日,我仍然一點都不了解他。但我仍然對莫菲感激地,鄭重地點了點頭。
接下來的日子似乎沒有什麽改變,紀沛臨依然不時出現在我身邊,傳遞我爸給他的各種交代,總之就是管我的閑事。
若不是有大美女莫菲的存在,我想女生們都該誤會她們的完美男朋友人選紀沛臨對我有意思了。
另一方麵,莫菲說要去打聽的情況似乎並沒有什麽進展,因為她看上去愁眉苦臉,一點都不快樂。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那時的她不快樂的真正原因。
中秋快要來臨的時候,莫菲告訴了我一個好消息,她說:“紀沛臨沒有來上課,他請了兩天事假。”
“真的嗎?”我簡直不敢相信,因為興奮,沒有去懷疑臨近中秋放假在即,他會有什麽事這麽急。
莫菲說:“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走,我們也請假,我陪你去你的城市找喬北。”
我也沒有細想,莫菲迫切地希望我和喬北相見的原因是什麽,就踏上了列車。
抵達我長大的城市,我頓時滿血複活地指著車窗外熟悉的街道,對莫菲一一介紹,哪一條街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我如數家珍,不時會加一句:“這裏,以前我釜經常帶我來的。”
莫菲一臉懷疑地看著我:“你爸也沒有你之前說的那麽嚴肅,看得出來,他平常還挺縱容你的。”
就因這句話,我忽然發現自己有些想念父親,比起喬北,還要想念。
這一年,我第一次離開父親,去外地讀書,我不知道沒人和他冷戰鬥嘴,他會不會有些孤獨。等見了喬北後,我要買盒月餅回家看看他和奶奶,和他們一起過中秋。當然,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想問問父親,很多事情為什麽不親自和我說,而要交代給紀沛臨。
然而,事與願違,我並沒有見到喬北,後來,我見到父親,我的月餅盒啪噠一聲掉在地板上。
Six
我沒有見到喬北,是因為我抵達他們的自行車店後,聽到那個曾經給我推薦車型的男生告訴我,喬北已經離開這座城市半年了。
半年!
我追問原因,才知道,因為他曾打架而進了拘留,出來後,對方卻並不打算放過他。是這座城市一個高官用一筆錢出麵才擺平的,唯一的條件是,喬北離開這座城市。
直到這時,我才終於明白,為什麽我在關禁閉的時候,他沒有來找我。算起時間,那時的他也正被拘留。而那個幫他擺平的高官,就是我的父親。
我頹喪著臉回家,卻意外地發現門緊緊地鎖著,家裏一個人都沒有。
我是從門衛那裏知道父親病危的消息。但是我根本沒法消化這個消息,招了車趕往醫院,一路上都恍恍惚惚。
真到真正見到病**的男人時,我手上的月餅盒才徒然地掉在地上,眼淚就再也沒法忍住。
我的父親是軍人出身的,他平常連醫院的大門都極少進,要是身體有哪裏不舒服,一杯清酒,兩根大蒜,似乎這樣就好了。
我有時候挺欽佩他的。可正因為這樣,他也才在發現身體每況愈下越來越捱不下去,不得已進醫院的時候查出了大病,肝癌晚期。
可這些,我並不知情,我以為我的父親始終健壯威武,可以容我頂嘴,容我不顧一切與他對抗,最終他都會降服於我們之間的血液相連的親情。
可這一次,他是真的不投降了。
他不能放心我和一個玩極限運動的男生在一起,他的病讓他深深地明白,危險和意外,平凡人尚不可預知和不能掌控,更何況用生命去挑戰它們。
那個男生還年少輕狂,以為世間一切都可以用拳頭解決。在他看來,便是愚蠢的不可救藥的。
他開始為我安排轉學,是因為他深知我一轉學必定會為了脫離他的掌控選擇住宿,這樣,我就不會看到那個剛鐵一樣的永遠站在前麵保護著我的男人病倒的模樣。
他讓戰友之子出現在我的生活裏,是因為他深知我從小就被保護得太好,從未獨立過,未吃過苦,他也舍不得我吃苦,他希望還有一個人能像曾經的他那樣照顧我。
而那個人,就是我不怎麽待見的紀沛臨。
原來,紀沛臨請假是因為接到醫院的電話,醫院下了病危通知書!
紀沛臨沒有告訴我這個悲痛欲絕的事實,也是父親的意思,因為父親不想讓我知道他的死,他本想在我回家的之前,讓紀沛臨騙我他調到外地工作。
可如今,我陰差陽錯來到病床前,對著蒼白憔悴得我差點認不出來的男人喊了一聲:爸。
那是我見他的最後一麵。
他沒有交代我以後應該怎麽生活,隻是握著我的手,輕輕地蠕動著嘴角喊我的名字:依依啊。
Seven
父親走了,那是中秋的前一晚,各家各戶即將團圓的日子。
天氣微微有些涼意,我穿一件單衣坐在醫院外麵的長椅上,仰著臉看天上的月亮,月亮在樹梢後麵露出臉來,格外皎潔格外圓。
我卻再也不能和父親團圓了,這樣的夜裏,我失去了我的依靠,我的安樂,我在世界上最親的人,從此將孤單留在這個人世。
巨大悲傷排山倒海在朝我襲來,此時,就連莫菲伸出手來,在身旁輕輕地摟著我的肩膀,我都感覺不到溫暖。她說:“依依,不要難過,你還有我和沛臨這些朋友。”
“不要和我提紀沛臨。”我突然失聲尖叫,打破了夜的靜謐。
莫菲卻對我說:“依依,我挺羨慕你的,我曾答應幫你向沛臨打聽過他到底收了你爸什麽好處,我去打聽了,你知道他和我說了什麽嗎?他說隻要能給一個理由,讓他在你身邊照顧你陪伴你就比什麽都好都重要。因為……他喜歡你。”
我有幾分懷疑地看著莫菲,忽然明白那段時間莫菲為什麽總是愁眉苦臉,那麽的不快樂。
此時,莫菲臉上仍舊帶著淡淡的愁容,接著說:“他告訴我,他初次見到你是9歲的時候,你和你父親去他家拜年,他禮貌地把自己喜歡的玩具送給你,可是你卻拒絕了,你還讓他爸爸不要討好你爸。他說,那個時候的你,那樣高傲和冷豔,他記住了你,很多年。”
“可我不喜歡他,以前,我隻是討厭他總是我管我的事,而現在,我恨他,恨他對我隱瞞了我父親的病。因為他,我差點連父親最後一麵都見不到。我永遠都不會在原諒他,永遠也不想再見到他。”
我不能揭製心中的震驚,原來,在我拒絕交朋友的那些年,紀沛臨早已在我的生命裏出現過,而那個時候,我甚至不知道,他爸爸的官做得比我爸還大,又何需要討好。
可是,麵對莫菲,麵對深愛著紀沛臨的莫菲,我卻說不出一句溫柔的話來,我的回答那樣冷而堅硬。
而其實我說這些的時候,紀沛臨就在我身後的不遠處,他背脊僵直著,站成了一顆悲傷的樹。
我想,他一定是那個時候決定離開的。
離開這個橫蠻任性的我,或許是他最後的溫柔。
他走的時候,我隱約有預感,可能這一輩子再也見不到他了。我站在人群裏,看他和對我和莫菲揮手道別,是那樣挺拔俊美的模樣。
我後來千裏迢迢去看過一次海,那片海因為遠離塵囂而蒼茫孤獨,放眼望去,淺藍碧藍深藍,迢迢孤海的中央有一座高聳入雲的紅色巨塔,醒目驚豔。
隻一眼,我就想起那時的他來,他也是這樣醒目和驚豔的人,他離開時,在我十步之遙的地方,沒有送我擁抱。
他走後,潮汐卷著回憶不肯走,它們在我的每一個夢中驚濤拍岸。
曾經,好一度我都以為自己喜歡喬北,直到莫菲幫忙分析我不肯主動去找他的原因,她說“1.你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麽在乎他。2.你放不下自尊,你覺得他作為男生更應該凡事主動,所以你總是在等。”
那一刻,我清晰地發現自己心中的答案,是我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麽在乎他。
沒錯,喬北是特別的,他著裝新潮,會玩極限運動,打架很厲害,我渴望靠近他那樣的人,隻是因為他能給我的生活帶來一點新鮮感。
而紀沛臨不同,他在我被關禁閉的時候出現在我麵前,滿身正氣,他在醫院裏給我送花,亦正亦邪,他被學校裏很多人喜歡,高高在上,他因為我父親的病而來到我身邊,體貼入微……
他的點點滴滴早在我心裏劃下了痕跡。
中秋前一晚醫院的月光下我說出那番覆滿冰霜的話時,便知道紀沛臨就站在身後不遠的地方,他的影子涼涼的映在路燈下,我流著眼淚,竟有些想要擁抱他。
可是我想起莫菲和我說過的話,她說依依,這所學校你誰都可以愛,除了紀沛臨。
她說因為他是我的。
鏗鏹有力,擲地有聲。
隻是,紀沛臨並不理解我的成全,他離開時沒有帶走莫菲,他把她留在我身邊,並交代她好好照顧我。
就像父親臨走前,交代紀沛臨照顧我一樣。
那天回去之後,我看到莫菲的QQ簽名:我知道我留不住你,所以我一直在等她開口。
我忽然又哭了。
莫菲最終也沒有等到我開口。
她不留你是因為,怕自己在你心裏不夠分量。我不留你,是因為,怕你為我留下來,她不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