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愛情故事都蒼老

One

如今還能查得到人氣舞者季幽靜最難忘的事情——是2005年一場改變她命運的失明。

可是,眾所周知,如果沒有那一年的失明,季幽靜就不會她不可能用一個有點特殊的身份,站上萬人瞻仰的舞台,跳一支驚豔全場的獨舞,那麽,季幽靜就不是那個被網友稱之為最清純勵誌妹的季幽靜,她或許隻是一個普通高中生。不曾心懷舞蹈夢想。

可是命運似乎曲線救國地告訴了這個普通高中生塞翁失馬並非一則作古的寓言。

這個年僅十七歲的女孩子,仿佛是一朝一夕被萬千光環榮耀將其包圍的。

很快,她上了收率很高的節目,麵對主持人的話筒,她滿麵笑容地說著自己浴火鳳凰劫後重生般受寵若驚的喜悅和感動。

然後她英雄不忘出處地說自己來自一個叫“獨鍾”舞蹈團的地方,而她要感謝一個叫鍾寒的男生。

鍾寒出現在她身心受創的那段最沮喪的日子裏,是他把雙目失明地她帶回姐姐的舞蹈團。

那些暗無天日的日子裏,是他耐心地教她用拐杖認路,再慢慢地牽引她練舞。

主持人問她:“那你知道他長什麽模樣嗎?”

“嗯,他很高。”她稍微踮起腳,伸出一雙手在上空比劃著:“有好看溫暖的麵部輪廓……”

季幽靜說到這句的時候十分靦腆地紅了雙頰,看得出是初戀少女的姿態。腦海中不由浮一出那些昏天黑地裏的訓練時間,隻有一台破舊的音響,歌聲和著自己無節奏的心跳,好幾次她都要失控地伸手捧著他的臉。

彼時,隻能靠觸覺記住一個人模樣的她,心裏卻期望著有朝一日重見光明的那天,能夠一眼將這個在逆境裏點燃她希望和決心的人認出。

而那個時候她不能聚焦的雙目也似有了神采奕奕。

可是那個時候季幽靜做夢也沒有想過會有一個聲稱是沐士歌助理的男子出現。

就仿佛一場悲歌後,命運帶來了盛大的恩賜。

那男子把到來的原因闡述得簡明扼要,他來邀請她加入他們的團隊。

那是一個什麽樣的團隊呢?

那是一個擁有了像人氣王沐士歌一樣名片的團隊,他告訴季幽靜,我們團隊看中了你,是預備培養你來給沐做搭檔,我們會給你更專業更完美的打造,當然包括治你的眼睛。

而季幽靜略過了他前麵的話,聽在耳中響在心中的仿佛隻剩最後那三個字:治眼睛,治眼睛……

Two

當季幽靜婉轉卻又止不住興奮地將這件事告訴鍾寒的時候,鍾寒並沒有如同她所期待的那樣歡欣雀躍,他似乎動了動嘴唇,最終欲言又止地沉默了。

“鍾寒,你不為我感到開心嗎?” 季幽靜摸索著探出自己的手,鍾寒卻沒有像往常一樣默契地伸手來拉住她。

她曾以為那會是一雙牽引她未來人生的手,這讓季幽靜惶然地意識到,這個一念之間的決定可能讓他們失去熟悉的默契。

鍾寒突然反問道:“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樣子嗎?”

“嗯”她想也沒想地點了點頭,她當然記得,那個時候她失明還不久,偷聽了醫生和父親的談話,複明的希望十分渺小。

是怎樣排山倒海的絕望讓她在後來隻要被人問及就會落下淚來,是在一個練習拐杖走路的下午聽到耳邊有人討論。“看,那麽年紀輕輕居然瞎了。”

瞎了?

她瞎了瞎了。

她忽然就無法承受這個已經暗暗下定決心要接受的結果了,手上的拐杖用力扔出去的那一刻,她顯然已經處在情緒失控的巔峰,整個人幾乎都要土崩瓦解。是怎麽也不會想到這一扔不好,拐杖會砸上某輛正在等紅燈的麵包車。

彼時,車裏坐著的人就是鍾寒。

作為一個無故遭到莫名物體襲擊的小司機,鍾寒實在是脾氣好得出奇,這使得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不帶半點抱怨,反而透著一份人間處處有真情的關心:“小姑娘,你還好吧?你要去哪裏,需不需要我載你一程。”

季幽靜也不明白當時的自己為什麽會跟著一個陌生人走,或許是他的聲音太過溫潤無害,或許她不想所有熟悉的人看到自己現在的模樣,或許僅僅隻是涉世未深,而沒有來得及思索是非得失。

總之,在一片鳴起的喇叭聲中,她被一個當時還不知道姓名年齡的人牽著,上了一輛什麽牌子什麽模樣的車。

記憶就像那些始終爬在牆角的青苔,潮濕得仿佛總是蓄著不知從哪裏流下的眼淚。而此時的季幽靜無波的眼裏卻仿佛帶著一道寒冷的堅決,她說:“鍾寒,我知道多虧了你才能有我的今天,我一刻也沒有忘。可是,既然堅持走到了今天,我們就更應該想到有明天,人不是都應該向前看,向更高遠的地方看嗎?”

她說:“鍾寒,難道我們做的這些努力不是為了明天過更好的生活和實現更完整的夢想嗎?”

鍾寒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女孩,她的眉眼是他所熟悉的,然而她的神態去是他所陌生的:“那你想過獨鍾舞團嗎?想過我姐嗎?”

他有些失望地問出這句話。

獨鍾舞團是一個特殊的團隊,因為建團的人鍾姐也是個殘疾人,她曾經從屋頂摔下去,不幸地斷了一條腿。

那原本是一個不可能再跳舞了的人,可是那也是一個毅力堅強的人,她就是鍾寒的姐姐。所以鍾寒最初看到季幽靜的時候,沒有像一個冷漠無情的受害者或者路人甲。

他甚至用姐姐的故事說服了季幽靜加入“獨鍾”舞團。

鍾寒說,姐姐有兩根很漂亮的用來練舞的拐杖。

而他後來也成了季幽靜練舞的拐杖。

那本應該是一支由鍾寒的姐姐和季幽靜共同出演的舞,可是在臨演出的前半個月,一次排練的過程中,鍾姐很不幸地再次摔傷骨折住院。

季幽靜隻好單搶匹馬地上陣。

那支饒是她傾注了全部努力也依然不自信能博得鮮花掌聲的舞,卻出乎自己意料地感動了很多觀眾。有人拍下來傳到網上去,就這樣流傳開來。

18歲的她,有缺陷的她,紅得過於倉促,紅得讓人費解。

此刻她站在鍾寒麵前,語氣開始激動:“我怎麽沒想過。但是我就要因此放棄這樣的機會,和你姐一起做這種無畏的掙紮嗎?”

“原來你就是這樣想的,既然這樣,你就去吧,這是你自己的事,你不該來問我。說到底,你的人生與我何幹。” 最終,鍾寒甩下這句話揚而去。

他看似妥協,聲音卻冷若寒霜。

Three

夜裏,季幽靜想著鍾寒的話,整晚輾轉不能入眠,黑暗中,她悉悉索索地爬起來,摸到了門走出去,一直摸索到鍾寒房門前,正待敲門,裏麵卻響起了開門的聲音,嚇得季幽靜下意識地尖叫了一聲。

鍾寒顯然也沒想到此時她會出現在這裏,也是一陣虛驚,怕驚擾了鄰居,趕緊眼明手快地捂住她的嘴,出聲:“是我”

“你……嗯……那個,我……有話和你說。”

“我也有事說,還是你先說吧。”鍾寒扶著她走到走廊上,月亮褪盡後的深夜呈現一片朦朦的灰。

“鍾寒,白天對不起,我,還是決定不去了。原本跳舞隻是一件簡單的快樂的事情,即使我的眼睛看不見,但是這段時間我過得很開心。”季幽靜沒有眼波轉動的眼睛仿佛凝在很遠的遠方。

“其實你的去留對我和我姐來說無關痛癢,上午是我把事情嚴重化了,我們不是找不到像你這樣的人來替代你。”說到這裏他略微頓了頓,解釋道:“我的意思是說,這個世界上災難無處不在,並不缺少身殘誌堅的人。”

季幽靜神情一凜:“鍾寒,你這些話是真心的?”

不知為何,問完這句的時候,暗夜裏季幽靜寧靜的眼裏居然有淚落下來。

“我沒必要和你說假話,好了,已經很晚了,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他似乎沒有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隻是將她扶回了房門口。

那是一場看似平靜,實則不歡而散的談話。

經年後,季幽靜想起來,依然覺得那是一個預示著某種結局的夜晚。

是的,經年以後,季幽靜站在潮人舞王沐士歌的身邊,燙著酒紅色的大卷,一雙大眼睛光彩迷人,讓人過目不忘。

據說三年前,一直以來被各種緋聞纏身的沐士歌不經意間在網上看了季幽靜的獨舞視頻,然後這個向來特立獨行的人,居然表現出異常的興奮來,他地對自己的助理說,就是她,我要找的舞者就是她。

於是季幽靜幸運地成了被舞欽點的搭擋。

這些年,他依然被各種緋聞纏身,可是真正在他身邊被長久保護和善待著的人卻始終是季幽靜,並且,隻有她。

Four

沐士歌對季幽靜很好。

這種好是在她第一次柱著她的拐杖去專業的舞蹈室練舞被兩個同伴擠兌時體現出來的,因為那兩個同伴第二天就沒有再出現,出現的是他的助理,指著季幽靜,隻和編舞老師說了一句話便很有氣場地揚長而去。

而那句話不僅僅震住了現場所有人,也讓還是17歲的季幽靜在心裏別扭著,久久不能釋懷。

因為他說的是:“小季是沐先生的人,多關照她。”

季幽靜甚至為此去找他,帶著的是少女心高氣傲的質疑,可是那個時候她甚至都還不知道怎麽叫他的名字妥當,所以戰戰兢兢,一顆心總也不安穩:“沐……沐先生,你為什麽要這樣做?你這樣我在這裏會被人更加討厭的。”

“以後叫我沐。”他喝著一杯酒,淡淡地看著她,聲音很輕卻像是在命令。

她逼得自己挺直身板:“我想知道你為什麽選擇我來做你的搭擋,不會隻因為我是個盲人吧?”

季幽靜覺得自己不曾做錯什麽,這樣想時仿佛在他麵前找回了一些理直氣狀般,但是這句話,那時的季幽靜用了很大的勇氣才敢問出來,一方麵她確實想知道答案,另一方麵她最在乎的是,他是否真的願意幫她治眼睛。

她隻是沒有想到,他在這個時候會突然把頭靠攏過來,他的氣息噴薄在她耳邊癢癢的也麻麻的,她看不到他的臉,隻能感覺到他的聲音溫吞,卻又帶著莫名的危險迷離輕輕地響響在她耳邊:“小朋友,如果我說我喜歡你了,你信不信?”

她聞聲後第一反應就是搖頭,一麵下意識地後退,卻一個重心不穩險先跌倒,好在他沒有見死不救,適時地將她扶了起來,笑意明朗清晰:“和你開玩笑的,看你嚇的,小朋友就是小朋友。”

是的,那確實是沐士歌唯一一次對她說出類似這種語意不明的話,後來,無論媒體和網友如何將他們置放在一起,甚至有些時候季幽靜自己都以為他們之間是應該有一段故事的,可是沒有,他對她永遠相敬如賓,隻像一對默契搭擋,決非親蜜戀人。

他們之間沒有愛情。

她從國外治眼睛回來那天,他來機場接她,那是她第一次真切地看這個以貴人的姿態存在她生命裏的男子,她想他長得實在是青春偶像劇,也難怪人氣經久不衰。

所以,後來有一次她忍不住似真似假地開過他玩笑:“沐,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看到你的真人之後,我更加有理由懷疑了。你在這裏跟作為緋聞女友的我透個實底,是不是兩年前之所以找上我是為了掩護你其實喜歡男生的事實。放心,既然我們之間從一開始就各取所需,自然就不會存在任何怨懟。”

說完,眨巴眨巴著眼睛,擺出一副“你說吧,我各種能夠接受”的表情。

那應該是優雅淡定的沐士歌少之又少地在她這個好搭擋麵前失態,還噴了一口紅酒:“小朋友,我知道網上有一種叫“腐女”的生物,但是我不知道這種生物的想象力這麽豐富,讓人……歎為觀止。”

彼時,兩個人有說有笑地走出大廳,一群靜候多時的記者蜂擁而至,無數話筒遞到眼前,問題一來就鋒利尖銳: “季幽靜,你的眼睛治好了,是為了第一個回來見沐嗎?”

“沐士歌,你們感情這麽好,準備什麽時候結婚?”

沐士歌始終麵帶笑容,禮貌優雅:“如果我和她都有決定結束單身的打算,一定會提前通知各位媒體大哥。”

而季幽靜卻因為記者的第一個問題而被什麽嗆住了般,這兩年來在美國住院的時候,由於不會外語,沐找了一個外語很好的陪護跟著她,陪護自身是個言情小說愛好者。

在那些等待康複的日子裏,陪護同她講了一個又一個的故事。

有那麽一次,她自己都講得哭了,可是季幽靜卻依然是淡淡的不動聲色,她問陪護:“你相信有人會等你,等到……所有愛情故事都蒼老嗎?”

可是此刻,一個普通記者的提問就讓她忽然有些哽咽得說不出話來,為了不讓媒體的鏡頭捕捉到自己突然濕潤的眼眶,她隻得低頭挽住沐士歌的手,亦步亦趨地跟隨著他的腳步。

所以,她沒有注意到此時的某一個角上的某一輛麵包車裏有一道目光定定的瑣在她身上。

車上的鍾寒勾起嘴角嘲弄地笑了。

Five

鍾寒的姐姐自己再次受傷之後,就放棄了跳舞,姐弟倆開了一家批發部也兼零售些水果,由於店主服務態度好,經常給顧客送些小東西,所以生意還不錯。

可是這天,隨著一聲久違的“鍾姐”,店裏卻來了兩個不速之客,出聲的是季幽靜,而和季幽靜並肩的是戴了默鏡的沐士歌。

季幽靜想過很多次自己在次出現在鍾家姐弟麵前的場景,無非是自己道歉再道歉,他們或許會在那個當即原諒她,或許還需要一段時間慢慢磨合。

可是她怎麽也沒有想過這個素日人待人和善冷靜的鍾姐,會冷笑一聲,然後迅速的在櫃拿起一瓶可樂,擰開就朝她們潑過來,卻全部潑在沐士歌身上。

“沐,你沒事吧。”季幽靜嚇了一跳,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時,連忙掏出紙巾去幫他清理,沐有輕微的潔避,季幽靜當然是知道的。可是,他卻意外的沒有發火,而是徑自走了進去:“可樂多少錢,我買單。”

季幽靜愣了,原來自己出國這兩年,他的脾氣變得如此好了。而她竟然不知道。打斷她遐想的卻是一道似曾相識的聲音。

“你……你們怎麽會在這裏,姐,你沒事吧?”是外出送貨回來的鍾寒,他僅僅看了季幽靜一眼,就把視線移到了他姐身上。仿佛他們的到來會把她生吞活剝似的,滿臉都是噓寒問暖的關切。

季幽靜忽略了他對自己的冷淡,隻是定定的看著他,移不開目光,他好像有點黑,那樣清瘦。讓她心下一疼,忽然想要落淚。

剛一恍神,卻發現鍾寒忽然轉身就給了沐士歌一拳:“你說,你怎麽還有臉來這裏,我姐都這樣了,你還不滿意嗎?”

季幽靜當時想也沒想就擋在沐士歌前麵:“鍾寒,剛剛沐真的沒有對鍾姐做什麽,是鍾姐誤會什麽了。”

鍾寒仿佛這才看到她般,始終皺著眉頭,有些暴躁地說:“你懂什麽啊?”

而季幽靜身後的沐士歌擦了擦嘴,聲音有幾分異於妹常的暗啞:“我家老頭若泉下有知,看到她這樣應該會難過吧!所以卡上的錢為什麽不用,為什麽不去把腿治好?”

季幽靜這才發現他們的對話有哪裏不對勁,她一句也沒有聽懂重點,所以她轉頭看向沐士歌:“沐?”

沐士歌卻突然拉著她就走:“雖然今天答應送你過來見你的朋友,看來你朋友不怎麽歡迎我們,我們還是離開為好!”

坐到車上,季幽靜再往外張望,卻隻看到小小批發部門前來來往往的人潮。

“如果他會追上來的話,他應該在你回國的那一天就出現了。”沐士歌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用一句話截斷了季幽靜最後的念想。

季幽靜這才把重心轉移到旁邊這個人身上。

“沐,今天的你不一樣,鍾姐……也有點異常,以我對她的了解,善良的她踩死一隻螞蟻都心疼,即使她對我心存不滿,也不可能用這樣不禮貌的方式遷怒你,除非你和鍾家姐弟以前有過節?”

她驚異於自己此刻條理居然這麽清晰。

Six

那是一個比陪護姑娘講給季幽靜聽的那些言情小說內容更為狗血和老套的故事。

舞蹈班少年喜歡上自己年輕漂亮的女老師,百般討好,千般追求,電視裏麵富家少年追女孩的套路都用了,終於,讓對方對他有了一些回應。

可是就在甜蜜心慌激動的時候,未經人事的少年看到了一個讓他悲痛欲絕的事實,他看到自己最愛的女人衣衫淩亂地躺在他家沙發上,而像隻巨鳥一樣匍匐在她身上的是他中年發福的父親。

天崩地裂都不足以形容那一刻他的感受。

她一句解釋也沒有給他,不服氣的少年跟著她,在過天橋的時候她終於上去堵住她的去路,就在人來人往的天橋上,兩個人發生了激烈的爭執和推搡,老師從高高的台階上滾下去。

在她接受治療的那段時間裏,少年被他父親用強硬的手段送出了國。

他刻意回避那些林漓的傷口,在國外更加努力,終於的用自己的方式出人頭地。

老師治腿,他沒有回來,父親病了,他沒有回來。直隻到父親悴死,他沒有見到兒子最後一麵,他卻回來公式化地回來為他處理了後事。

彼時,他才知道,老師的腿並沒有治好。

“所以,那個少年長大以後在網上看了一個瞎子的獨舞視頻,派人找上了她,隻因為他知道她也是那個老師的學生。他的報複這麽多年從來沒有停止過?”

季幽靜問出這句的時候,暗暗地吸了一口涼氣。

沐士歌卻並沒有回答他,隻是笑了笑,帶著一抹嘲弄。

“沐,你真的很可怕!”

說完這句,季幽靜忽然捧著自己的臉哭了,她想起了鍾寒,想起了那時不聽勸阻一意孤行的自己對他說:“鍾寒,我知道多虧了你才能有我的今天,我一刻也沒有忘。可是,既然堅持走到了今天,我們就更應該想到有明天,人不是都應該向前看,向更高遠的地方看嗎?”

她說:“鍾寒,難道我們做的這些努力不是為了明天過更好的生活和實現更完整的夢想嗎?”

鍾寒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女孩,她的眉眼是他所熟悉的,然而她的神態去是他所陌生的:“那你想過獨鍾舞團嗎?想過我姐嗎?”

他有些失望地問出這句話。

經年後,她回來了,是明眸皓齒的模樣,可是他卻不再願意多看她一眼。

季幽靜怎麽會不明白,是他,是他讓她在漆黑的夜裏,見明燈,在彷徨的時候,有勇氣,在低穀的深淵,被打撈,在絕望的處境,能逢生……全都隻因他的來到,她卻仿佛在美好的未來麵前放開了他的手,他也似乎在殘酷的現實裏接受了她的自私。

Seven

當季幽靜和鍾寒麵對麵的坐在一家蒸菜館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的千言萬語不知要從何說起。

為了找機會和他談談,那天,她開著車跟了他一整天,看著他去不同的地方送貨,搬貨,寫著脾酒,雞蛋,香煙……的紙箱,從他的貨車車箱裏被搬到各地的商店,他的笑容和煦,好像一點也不覺苦累,她的心卻軟軟地疼著。

知道她跟蹤他後,他不是沒趕她走,她卻當作沒聽到般,走下車用自己潔白的襯衫衣袖幫他擦汗。惹得認識他的人一陣陣驚歎。

終於,他肯和她坐下來,好好地說說話。

卻沉默了很久,久到麵前的菜都快被他吃完,她才說:“鍾寒,沐和鍾姐的事,對不起,我也是剛知道。”

“你沒什麽對不起的,是沐士歌那個混蛋對不起我姐姐,我們隻是不想你被她利用。”

“可是沐……”

“不管你信不信,我姐從來都沒有背叛過他。”鍾寒說到這裏的時候,清朗的眸光裏扔有憤懣和憐憫,“你知道嗎,在這個世界上我沒有見過比我姐更善良的人……”

就是那一天,季幽靜從鍾寒口中得知了連沐士歌也不知道的真相,她想命運的曲折在於,把真相蔵得滴水不漏。

原來,是沐士歌的爸爸得知了兒子和老師戀愛的事,以聚會為由請她去她家裏,無非是讓鍾老師放棄他的好兒子,誰知她婉言拒絕了他。

這份拒經將他激怒,他忽然氣憤不已地撒扯她的衣服,那是一場他演得精彩,沭士歌看得悲慟的戲。

那也是一場改變一個女人整個命運的戲,落幕的那一刻,他選擇相信了自己的眼睛,而不是她。

他到底是個氣血方剛心高氣傲的少年。

他最好的退路不過是離開這個傷心地,而她,她沒有退路。

季幽靜聽完之後,眼角濕了,她說:“鍾寒,你為什麽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這些,你為什麽要和你姐姐一樣,什麽都不對我說。”

鍾寒卻站起來,把錢放在桌上:“季小姐,這頓我請你,我晚上還要去送貨,先失陪了。”

“鍾寒。”她失聲叫他:“我們還能重新開始嗎?”

他立在那裏,仿佛也為這句話呆了呆:“不要開這種玩笑了季小姐,更何況我們從來都沒有開始過。”

eight

季幽靜第一次放縱自己的情緒失控是在17歲的時候,那時候不能接受自己失明的事實,在路上用力的扔了自己的拐杖,卻因此遇見了鍾寒。

而再次失控是22歲,因為鍾寒說“我們從來沒有開始過”,他前腳剛走,她腳就掀了自己麵前的桌子。

晚上,和沐士歌喝得酩酊大醉,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和他親吻在一起的,她隻記得這個搭擋再次和自己說起他的老師,他說:“靜,你上次罵我可怕是吧,我承認。更可怕的是直到現在我還愛著她。”

季幽靜說:“我也愛著他,我以為他會等我回來。”

然後兩個人接著碰杯,沐士歌指著自己:“是我害了他,所以這些年,我給她打了很多錢,說這是我爸補償她的。誰知她一分也沒動,她寧願守著那個小批發部自己辛苦,我真的不知道應該怎麽做。”

季幽靜醉眼朦朧地看著他把手攀了過來,恍惚中聽有人不停地在自己的耳邊喊著鍾姐的名字,然後嘴唇傳來軟軟的觸感。

可是,第二天的報紙頭條是,人氣舞王沐士歌與女友季幽靜酒吧秀恩愛。圖文並茂。

季幽靜捧著那份報紙,回憶起昨天和鍾寒的對話,因為他的離場,有一句話她沒有來得及說出口。

她想說:“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絕不會放開那隻最初在暗淡無光的地方牽引我一步一步向前走的手。無論後來我是不是學會了飛,無論沿途是否還有更漂亮的,能帶我去往更加光明未來的手,伸向我。”

可是她也沒有機會說了,他們真的沒有可能了。真的。

而季幽靜不知道的是,那一晚鍾寒並沒有去送貨,她在窗口目睹她的失控,差點衝進去,可是,他想起她回國的時候,自己偷偷去看她,看到一群靜候多時的記者蜂擁而至,無數話筒遞到眼前,問題一來就鋒利尖銳: “季幽靜,你的眼睛治好了,是為了第一個回來見沐嗎?”

“沐士歌,你們感情這麽好,準備什麽時候結婚?”

沐士歌始終麵帶笑容,禮貌優雅:“如果我和她都有決定結束單身的打算,一定會提前通知各位媒體大哥。”

而季幽靜隻得低頭挽住沐士歌的手,亦步亦趨地跟隨著他的腳步。

那個時候的鍾寒和自己打了一個賭,如果她孤身一人從裏麵走出來的話,他就不顧一切把車開上去,像第一次見她那樣問一句:你要去哪裏,需不需要我載你一程?

不過,她沒有。她看起來過得很好,如願以償地治好了眼睛,會和身邊的人結婚。

後來,她們開著名車來到他的批發部,他努力地控製自己不去看她。

再後來,她用自己的襯衫袖子替他擦汗,他在電視上見過那些平胸模特穿著那款襯衫走過台步。

一定有那麽很多時刻,他們都恨過對方,但是誰也不能說,有哪一刻他們不相愛。

隻是,那份愛,已經在各自的等待中變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