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悠然想念白與藍
One
我聽人說起你,是在初夏夜的燒烤大排檔,那時星城的高溫天還沒有來,涼風習習,側側輕寒。
紅色的帳篷就搭在馬路邊,下麵擺一張大圓桌,圓桌上麵用來防油汙的塑料桌布被風鼓起又落下,桌上擺了一盤瓜子,三兩瓶啤酒,蝦尾和辣螃蟹都還沒有上來,幾個人就這麽隨意地坐著,嗑瓜子,聊天,吹牛。
我隻是叫肖寒的男生呼朋引伴來接我閨蜜吃宵夜時,被強硬拉去蹭吃的那一個,當他使盡招數,獻盡殷勤為博佳人一笑的時候,作為佳人陪襯的我在一旁輕鬆自在地蹺著二郎腿,嗑瓜子刷微博。
有時候,別人有目的,你沒有,別人有話題,你亦沒有,也是件有趣的事,不是所有的格格不入都與孤獨有關。
我總覺得一個人經曆了什麽,得意或失意,那都是自己的事情,誰同情你以前如何潦倒落泊,誰又崇拜你曾經怎樣耀武揚威,舊事重提是全天下最傻缺的事情之一。
而傻這種特質,它唯一的優點便是,不需要勇氣來烘托。
但肖寒是從我們那個小縣城裏出來的人,而我和高妤妤曾經在那裏念了三年高中,再是陌生的人,因為來自同一個地方,也有了細微的親切感。
這種親切感讓我為他們的喧嘩找了一個合情合理的解釋。
作為一個沒有提起什麽大悲大喜過往的勇氣的人,我們的重點一般都是準確無誤地落在了 “吃”上,似乎隻有毫不客氣才對得起那個“蹭”字。
可是,那麽懶洋洋的,不經意的我,卻在他們的侃侃而談裏,聽到了你的名字。洛繹。
肖寒以前在X城與人合夥開過酒吧,這也是他說起那些往事的時候眼睛總是晶亮晶亮,帶著有意猶盡未盡的焰火的原因,他說:“那時在敢來挑我們場子的隻有那個叫洛繹的小子,那小子後台是挺硬的,他爸是高官,不過後來還是垮了,結果被關了起來,那兩三年X城的小混混們都收斂了不少,我認識的很多兄弟就結婚做生意了。”
“洛繹?你說的哪個洛繹?”沉默了半個晚上的我,脫口而出。
氣氛就在這個時候冷了下來,大家紛紛轉過頭來看我,或許是因為太震驚太激動了,我說話的時候都來不及吐出嘴裏的瓜子殼,瓜子殼卡在了喉嚨裏。
那真是一個糟糕的夜晚,我貓著腰在飄著逆料桌布的大圓桌下麵用力地咳嗽起來,咳得肝膽俱裂。
而後便得知,他們所說的人是你,真的是你。
洛繹,有時我們無從判斷命運究竟是仁慈的,還是殘忍的?就像我不能判斷如今的自己究竟是愛你的,還是恨你的?
在你失去音訊的第五年,我從一個陌生的人口中聽到關於你的消息。
明明也隻說了兩三句,卻幾乎顛覆我對你的所有記憶。
Two
我記憶中的你眉若遠山,眼清亮,輪廓是一種介於柔美與剛毅之間的英挺,記得剛認識你那一年,你似乎很喜歡穿一件藍與白拚色的T恤,對,不是老土的條紋,也不是小清新的格子,而是後來流行起來的拚色。
在當時那個有些落後的縣城,它另類又醒目,即使沒見過什麽世麵眼拙如我們,也能一眼看出那是一種在品味上與我們拉出距離感的時髦。
一開始,大家都以為,這樣的你,應該高高在上,難以令人接近。但事實卻大出人所料,你待人有禮,笑容和善,和每個同學都相處得很好,那是2004年的你,是眾多女孩子喜歡的,完美得不真切的你。
而我,便是這眾多女孩中的一個。
但其實那個時候你是有女朋友的,我們班的文娛委員閔璐。
後來我不知道在哪裏看到過一句話:每個班上都有一個漂亮的文娛委員,即使不能歌善舞也一定很漂亮。
而閔璐屬於那種既漂亮又能歌善舞的,很多人都說她當時很流行的某韓劇女明星。
我之所以會被你注意到也是因為她。
我們學校有一排銀杏樹,秋天來臨的時候葉子掉得很厲害,金黃的葉子落在地上鋪出長長的路來,十分壯觀,卻也讓每次做大掃除的學生頭痛不已。
我在那條又美又壯觀的路上遇見你和閔璐,正是因為被劃分去搞那一片的衛生,我原本抗著大掃把,挑混在落葉裏的垃圾,又粗略地把落葉掃成一堆。
因為要應付檢查,我私毫不敢馬虎,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
我永遠也無法忘記那一眼,我抬起頭來,徇聲望去,看到你與閔璐似璧人般雙雙站在漫天金黃世界裏的那一眼。
像是文藝片裏最美的那一幀畫麵。
畫麵的女主角握著一個粉紅色的相機,正對我招手:“來,謝悠然,正好你過來,幫我們拍張照片。”
“啊!我不會拍照的。”我驚訝地答道。
說出來真的很丟臉,2004年的我用現在的話說,是個女屌絲,連那種很普通的卡片相機都從來沒有碰過。但話雖如此,我還是聽話地走了過去。
閔璐把相機交給我,說:“按一下這裏就可以了啦,怎麽這麽笨呢。”
想來,她這隻是一句無心地話,但不知道為什麽我感到的臉火熱地燒了起來,接過相機慌不擇路地逃開,還險先撞到身後的大樹,好在他們都沒有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相機裏麵的畫麵很快轉移了大家的注意力。
我像完成棘手地任務般哢嚓哢嚓按了幾下,又飛快地把相機還了回去,生怕和他們多待一秒自己就會被燒成炭滅。
可是麻煩很快就來了。
“天啦,謝悠然你怎麽把我拍得這麽醜!”是閔璐抱怨的聲音。
我拖起大掃把準備離開的雙腳就定在那裏,一步也不能前進,吱唔了好一會兒,平常笨嘴笨舌的我卻突然不知道哪裏來的智慧和勇氣,回了她一句:“那也沒有辦法,我又不是魔術師。”
閔璐似乎在專心地刪照片,一時沒反應過來,隻是連聲嚷著:不行不行,沒有一張好看的。
說著,忽然發現那個雙手一直插著褲袋,冷然靜默在一旁被拍的另外一個主角別有深意地笑著,才意識到有什麽不對,等她真正反應該過來時,火氣也跟著上來了,她指著我:“謝悠然,你什麽思意,你罵我醜?”
其實,那句話說剛出口時我就後悔了,被她這麽一吼,我便很沒出息地著急起來,要知道,閔璐是班上的優秀幹部,是老師身邊的紅人,所有同學都是巴結她還來不及,這樣得罪她肯定不會有好結果。
正在我低著頭不知如何解釋的時候,聽到你的聲音:“好了,別鬧了,本來就是你的不對,人家好心幫你拍照,還嫌人家技術。下次找個專業的攝影師來給你拍行不行?”
你的聲音是帶著寵溺的責備,並沒有不耐煩,聽你這樣說,閔璐隻是瞪了我一眼,沒有再作聲。
而我連還你一個感激的眼神都不敢,拖著大掃把落荒而逃。
Three
幾天以後,我在相同的地方再次遇到你,不同的是這一次,你的身邊已經沒有了閔璐。
你邁著一雙修長的腿走過來,主動和我打招呼:“怎麽今天又是你掃?”
“嗯。”我微不可聞地應了一聲,並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
我自然沒好意思告訴你,就是因為那次為你們拍照,讓平常做什麽都盡職盡責的我衛生沒有合格被檢查出來,罰掃一星期。
我害怕麵對你,因為這會讓我莫名慌亂,即使是秋天,手心裏也是一掌的薄汗。
當然,這些你並不知道,你隻是看著我埋頭苦幹的樣子狀似無意地感歎了一聲:“這條路上的落葉這麽美,隻是不知道學校為什麽要我們破壞這種美感?”
“嗯。”我的心裏都是認同,嘴上卻隻是咬字很輕地應著,羞於發表過多的看法,亦不敢抬頭去看你的臉以及說那句話時的表情,我唯一能看到的是那雙踩在落葉叢裏一塵不染的藍色匡威,它證明著你站得離我隻有幾步之遙——我從來都沒有想過你會在離我這麽近的地方對我說話,我們之間沒有隔著台上台下,沒有隔著同學老師,沒有隔著山河歲月。
我們隔著的僅僅隻是一個抬頭的距離。
曾幾何時,我也這樣抬頭看過你,你穿藍與白拚色的T恤,站在開學大典的台上唱陳奕訊。
那時的你多麽遙不可及。
那樣看著你,聽著你,我的心裏便起了大霧。
此刻,你終於感覺到了我的了無生趣,沒再說什麽便離開了。
沒錯,我一直都是這樣一個無趣的人,談笑風生和搞活氣氛從來都不是我所擅長的。
在我們女生宿舍臥談會上,我總是一說話就冷場的那個,後來還因此得到了一個特貼切的外號,叫謝冷場。
與這個外號一起被賦予的是我被日漸孤立起來的青春,無非是大家說話的時候禁止插言,漸漸地發展成,謝絕與我共享零食或書刊雜誌,最後連帶她們一起做任何事情都拒絕我的參與。
洛繹,本來這些都與你全然沒有關係,唯一與你有一點相關的,是你的女朋友閔璐把這種孤立推到了巔峰。
其實隻是小事,舍友在宿舍熄燈後的深夜裏聊天,那一夜,似乎沒有值班老師來查勤,所以聊得有點放肆,可第二天便被班主任知道了聊天內容,大家逐個挨了批評寫了檢討。
而我是全寢室唯一一個沒有參與聊天躲過一劫的人,她們因此懷疑是我打的小報告。
如我之前所言,在我們寢室,甚至整個班上,閔璐都是說話很有分量的人。當她一臉痛心疾首地質問我:“為什麽要做這種事?”時,我怔住了。
我不知道要承認一件自己沒有做過的事有多難,那個時候,年少的我雖然沉默寡言,卻也有心性,把自尊看得比什麽都重。
我昂著頭,吐出三個字:“我沒有。”
沒人相信,他們開始譴責我,那些朝氣蓬勃的麵孔就這樣吐出一句句難聽的話,甚至還有人推了我一把,我的一邊肩膀撞在門上,疼痛讓我蹲下了身子。
可她們並不就此罷休,依舊用各式各樣的表達方式告訴我多麽另人討厭,想要以此達到請我搬出宿舍的最終目的。
那一夜,年僅15歲的我第一次感到眼前的世界那麽黑暗,而自己那麽孤單﹑渺小﹑不能對抗﹑無以匹敵,我唯一能做的隻是無助地捂著被子,在透不進聲音,透不進光的暗夜裏,哭濕枕頭。
Four
我就是在那個時期認識高妤妤的。
在我去打探集體宿舍還有沒有床位的時候,有個女生微笑著探出頭來,問我:“你要搬來集體宿舍嗎?這裏很鬧的,我都準備去學校外麵租個小房子了,要不你和我一起租吧。很便宜的。”
高妤妤比我高一屆,是那種十分自立並且有主見的女生,她當時完全不知道,因為她這句話,我多麽喜悅,並對初次見麵的她充滿了絕處逢生的感激。
次日我就和她去看了房並且確定下來,唯一出現的意外是搬宿舍那天,我遇到了來宿舍找閔璐的你,女生宿舍一向是禁止男生出入的,你也是第一次來,所以,連閔璐都一副又驚又喜的表情:“你怎麽上來了?”
一邊有女生半討好半危言聳聽道:“小心有人又去打小報告了。”
說著,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你卻始終掛著寵辱不驚的笑容,拿出你帶的巧克力,分給大家吃,也遞給我,見正在大包小包收拾東西,就略帶驚訝地問了句:“要搬走嗎?”
我點了點頭,沒有空出手來接你的巧克力,其實你的到來已讓我手足無措。
趕來幫我搬東西的高妤妤剛好看到這個畫麵,她以為你也是我叫來搬東西的人,就說了句:“還吃什麽巧克力啊,搬東西要緊。”
她對你指著打包後看上去最大件的被子:“你是男生,你搬這個吧。”
“啊,不……”我剛要製止,但你已經拎著被子往外走,除了高妤妤,在場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按理說應該違和的一幕,包括我。
我做夢都沒想過這樣的場景——勞煩你來免費幫我做勞力的場景,我總覺得你那樣的人,饒是笑容再親和,饒是姿態再放低,也始終是用來幻想,用來仰望,用來朝思幕念的。
可是,後來我把自己與你,與閔璐,與宿舍成員的關係盡量簡潔有力地解釋給高妤妤聽時,她十分驚訝地吐出一句:“不會吧,洛繹是閔璐的男友,他看你的眼神,我還以為他在追的人是你。”
“怎麽可能,”作為一個有點自知之明的人,我迫不及待地出聲反駁她:“我怎麽可能和閔璐比。”
“是嗎?我倒覺得你比閔璐適合做朋友。”
不管她這句話是不是說出來安慰我的,我當時差點抱著她熱淚盈眶。
她認真地想了想,又說:“不過也是,一般男生都喜歡閔璐那種。”
真相如此殘酷,我真的熱淚盈眶了。
那時,我還不知道我的這位好朋友高妤妤有個最大的特點,就是三句話一轉折,不把你繞暈不罷休。
比如我還在默默地為她的上一句傷感不已的時候,她馬上又繞了回來:“但是洛繹怎麽看也不像一般男生啊。”
她說得沒錯,你不是一般的男生,因為不久後,你又做了一件讓我瞠目結舌的事情。
在學校側門的奶茶店門口看到你時,我還在猶豫是裝作沒看見,還是和你打一聲招呼,你卻開口喊住了我:“謝悠然,我等你很久了。”
“等我?”你是不是喊錯人了,我問得又傻又驚訝。
“對,等你。”你對我勾起嘴角,笑得天真無邪。
不久後,我絞著雙手,坐在你的對麵,我們的麵前各自擺著一杯奶茶。
你對我說了三個字:“對不起。”
原來,你不知道從哪裏得知我搬出宿舍的原因,你來替閔璐向我道歉,並勸我搬回宿舍住。一直到後來,我才知道,你本來要讓閔璐親自來對我說的,但她不肯。你們總是因為這樣那樣的事上產生分歧,後來,你們的感情漸漸地走向了破裂。
但,那一刻,我突突直跳的心慢慢地回歸了原來的頻率。
我想,你一定很愛閔璐,不然怎麽會為了她做這些。
Five
高妤妤得知我和你一起喝奶茶之後,得意地說:“沒錯吧,洛繹其實是想追求你。”
“大姐,你想多了。”我翻了個白眼, “人家是替女朋友來找我的。”
我加重了“女朋友”三個字,卻用一種調笑的口氣,不讓她看出我的黯然神傷。
“反正他來找你是真,其它一切都是借口。”高妤半假半真地說完這句,突然鄭重地看著我,“悠然,閔璐這麽整你,你不生氣嗎?要不你和洛繹在一起氣氣她。反正你也不喜歡他。”
高妤妤說到最後兩句的時候,我的心幾乎跳到嗓子眼上。
——和你在一起。
在我最卑微又最濃墨重彩的夢境裏,一直有著這樣的場景。
那是隻屬於自卑的暗戀者的夢境。可是,如今,高妤妤給了我一個不用那麽卑微的,可以靠近你的理由。
——反正你也不喜歡他。
隻是,我怎麽可能不喜歡你,我如何才能不喜歡你。
這份喜歡多麽密閉,即使對著高妤妤這個日漸信任和依賴的室友,我也羞於開口,好在她並不糾結在你的事情上,馬上就去看她的小說了,看了一會兒似乎想起什麽來,抬起頭對我說,謝悠然,我今天在樓上發現你,你有沒有發現自己走路總喜歡駝著背?你說你一個花樣少女,怎麽養成這麽個老年人的習慣,趕快改掉。
噢。我嘴上應著,但既然是習慣,哪能說改就改。隻是出人意料地,第二個指出的人是你。
那時已入冬,天灰蒙蒙的,冷得厲害,早晨霧很大,高妤妤突然身體不舒服請假在家,我上完自習,因為怕給她帶的早餐冷掉,便用戴著厚厚手套的手捂在懷中,走得也有點急,結果沒有留意早餐鋪左轉三點鍾位置的那根方形柱子,隻差一點就撞了上去。
之所以是差一點,是因為有人突然自身後拉住了我。那個人就是你。
“小心點,你這樣走路老是低著頭可不行。”你的聲音便像這霧氣一般,柔和地彌漫開來,那隻挽救我的手,還搭在我的肩膀上沒來得及拿開。
我的臉飛快地紅了起來:“你……你怎麽在這裏?”
“這個問題,你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不,不聽了。我還有事先走了。”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落荒而逃。
Six
愛能讓一個能言善辯的人變得笨嘴笨舌,同樣,愛也能讓一個沉默寡言的人變得更沉默寡言。
愛能讓人生起妒忌,猜疑,中傷。
如果不是因為那場中傷,也許後來我會從一個普通的暗戀者,變成了一個有點遺憾的暗戀者。
我的遺憾應該用“洛繹,如果你問我要聽真話還是假話的那一天,我沒有逃跑,結果會不會不一樣?”這樣的方式寫在這個故事的結尾,但事實是,我的暗戀終結了,因為你在不久之後成為了我名正言順的男朋友。
讓我和你站在一起,並改寫這個故事結局的並不是高妤妤,而是流言。
我甚至不知道是誰傳出的流言,那人一定恨我咬我咬牙切齒,不然那篇帖子的內容怎麽能如此憤世駭俗——小賤人謝悠然假裝摔倒勾引別人的男朋友。
連帶附上的是那一日晨霧裏,你把手放在我肩膀,而我滿臉通紅的照片。
當高妤妤慎重措詞後問我要不要請幾天假的時候,我搖了搖頭:“沒事的,不就被人罵嗎?習慣了。反正你們也說了,我喜歡低著頭走路,不去看她們那副惡心的嘴臉就行了。”
高妤妤給了我一個放心的眼神:“謝悠然,無你發生什麽,我信你,挺你,和你一起度過。”
我抱住她,一直忍著的眼淚在那一瞬間決堤而出,落在她的格子大衣上。
我想應該是謝悠然找了你,或許她求過你。總之,這出我原本應該接受更多譴責的鬧劇以你回的表白帖結束,你在回帖裏說,其實是你喜歡我,從我對閔璐說我又不是魔法師的那刻起。
你還說了很多讚美我的話,並爆出你和閔璐已經分手的消息。
高妤妤找到那條帖子給我看的時候,跟帖已經上了幾百。她說:“洛繹讓我來問你,現在人人都知他愛你,你是不是應該接受他。”
雖然明知道你隻是為了做戲幫我,但那一刻我突然心生了貪念,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高妤妤是個行動派,她馬上就打電話給你,告訴你我的答案,並想借機敲你一頓飯,你好脾氣地笑了笑,說好。
你來接我們的路上,我仍然緊張得要命,在心裏打了很久的腹稿之後,才小心翼翼地跟你道謝,你卻伸手撫了撫我的頭:“謝什麽,謝我就別再低著頭走路了,小心再撞到啊。”
那是寵膩的味道,那一瞬間,幸福衝上我的頭頂。
你對我真的很好,好吃好玩的都優先給我,鋪張浪費地和我過每一個節日,送給我的小禮物填滿了衣櫃,仿佛我們之間從來沒有過一個煞筆的開頭。
就這樣冬去春來,那些和你在一起的時間,過得很快很快,我從最初誠惶誠恐,患得患失,到相信這是否極泰來,相信你是命運濺過我一身泥後,給我最隆重地恩賜。
然而,我不知道,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是,在你感受過極致的歡樂之後,即將迎來的是樂極生悲。
五一的時候,高妤妤從她開網吧的親戚那裏弄了台舊電腦回來,我開心得不行,沒事就用它和你聊天,有一天晚上,突然有個陌生人給我發了一條添加請求,我也沒有多想隨手點了通過。
對方說認識你,又說要給我點東西看,然後給我發了兩張聊天截圖,我看到後嚇了一跳,因為洛繹,那居然是你和別人的聊天記錄。
一開始,我隻是好奇你和別人聊天的時候都聊些什麽,但很快我便不敢置信地連聲尖叫:不可能……不可能。
正在洗澡的高妤妤裹著浴巾走出來:“謝悠然,你發什麽瘋?”
我掩耳盜鈴用手捂著臉,搖頭說:“我不信我不信。”
Seven
我真的寧願自己什麽也沒有看到,沒有看到你對你的朋友說:對,我是讓你寫成謝悠然假裝跌倒勾引我,但我沒有讓你罵她賤人。
也沒有看到你說:“放心,謝悠然這麽無趣,不可能會聯想到我。”
更沒看到你威脅說:“記住,如果說出去,你知道後果的。”
我寧願蒙住自己的雙眼,蒙住自己的心,當作誰和我開的玩笑,但高妤妤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她說:“走,你讓開,我幫你去問清楚。”
把我趕到一邊之後,她光著雙腿披了一件大衣就在我剛才的位置上坐了下來,但是她並沒有得到結果,因為那人已經切換成了離線狀態,而你,你一直沒有出現,也拒接高妤妤奪命的電話。
一個人在另外一個人的生命裏消失需要用多久?
你隻用了一個短短的假期,你以沒有再來學校的方式讓我在等待和焦慮中,心態漸漸發生了變化——從一開始等你解釋,到後來僅僅是希望你出現。
我從不怕告別,我怕的是不告而別,隻有不告而別的人,才帶著不需重逢的決心,而不需重逢,才最殘忍。
在這件事上,同樣心態發生改變的還有高妤妤,她從最初口口聲聲喊著要找你算賬,到後來反過來勸我,忘記你。
她甚至還頻繁介紹新的男生給我認識。
可我始終不言不語,一派提不起興趣的模樣。
之後,高妤妤畢業了,因為文化成績不理想,她早就準備好了要去念服裝設計,在幫她收拾東西那幾天,我站在我們一起租的那個小房子裏,一片迷茫孤獨,是那種被熱鬧重襲過後的孤獨,它侵蝕著我的四肢百骸,讓我對自己,對未來充滿了害怕、恐慌。
幾天後我迅速做了個決定,就是把房子退了,但我沒有搬回宿舍,而是跑回去告訴家人我要退學,我說我也喜歡服裝設計。
我爸吞吐著煙霧,看上去陰晴不定,不過我媽性格直接,是個很開明的人,她在我半帶央求半執著地述說下翻出一本存折擺在我麵前:“你要學什麽隨便你,但是沒學出個樣子別回來見我和你爸。”
我連連點頭。就這樣,不久之後我就離開了X城,與高妤妤一起念了四年服裝設計,然後又順利進了同一家公司。
她依然漂漂亮亮,我始終冷冷清清,我們的友情浩浩****,讓很多同學眼紅。
這期間,我也陸續交了一些男朋友,大抵是因為我太過冷口冷麵,最終都以分手告終。
還好高妤妤也是陪我單身的那個,我並不孤獨。
洛繹,如若不是那一日涼風習習,側側輕寒的燒烤大排檔,我聽人說起你,我以為時光早已讓我忘記了那個年少的孤獨迷茫的女孩,忘了所有不堪回首的過往,忘了你。
而如今,過往又排山倒海而來,隻是這過往,還有一個我並不了解的版本。
Eight
洛繹,你是典型的雙子座。
那個穿藍白T恤,待人有禮,笑容和善,和每個同學都相處得很好的你,其實有著不為人知的另一麵:城府很深、囂張跋扈、無所不懼。
原來,在我收到匿名網友發來你的聊天記錄後,我的好朋友高妤妤幫我調查過你,她不無驚奇地發現你有一群混社會的朋友,你經常給他們錢花,他們便經常幫你做事,比如那一天發帖說我勾引你。
親手把我推到風尖浪口是你,理直氣壯地來到我身邊,扮演著“救世主”的角色,也是你。
知道真相之後,我不是沒想過,如果你肯站出來告訴我,你做的一切都是因為喜歡我,我會當作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嗎?
一麵又為這樣的想法感到可恥。
連帶的,我開始討厭自己,討厭X城,我要想辦法逃離這個地方。
而在那個未被我所了解的版本裏,你闖下了大禍,你的一群兄弟持械致人殘廢,被捕入獄。他們最後招出主使的人是你。
據說你這麽做的原因是你爸因為外麵的女人要和你媽離婚,你自知犯了大錯,便以假期出遊為名逃到國外避一陣子風頭,可能不想牽連到更多人,這件事連我都沒被告知。
高妤頗費了心力才查到了這些,她怕我接受不了,沒有告訴我事情的真相,而是反過來勸我放棄你。
誰知,後來你看到了高妤妤之前發給你的郵件,臨時改變主意,決定回來再見我一麵。
你並沒遂願,就在你風塵仆仆趕到我和高妤妤的出租房下的時候,你被你父親派的人捸了回去。
你父親為了證明自己是正直廉明的好官,果斷地帶你去了警局自首。
所以經年以後,我在他城的燒烤大排檔聽人說起你,沒有往事曆曆,隻是三言兩語,便顛覆了我對你所有的記憶。
直到為此,落下淚來,才發現,原來,我一直都想念你,想念記憶中完美的你,也想念囂張真實的你,我買了很多藍白相間的拚色T恤,我想寫一封信給你。
Nine
如果我愛你,在我感受過歡欣,也領略過悲苦之後;在我體會過嚴寒,也承受過酷暑之後;在我仰望過煙火,也目睹過湮滅之後;在我抗拒過命運,也迎接過重生之後。
我仍然,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