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漫長三月漫長雨
One
她美得咄咄逼人。
這是斐佑對周絲月的第一印象,17歲,斐佑還不懂物極必反的道理,熱愛搖滾,滑板,街舞,喜歡著一切新鮮、激烈的事物。
周絲月是大篷車上唱歌的年輕女孩,那是一輛半邊車身貼滿畫報,半邊車身畫滿塗鴉,花花綠綠隻有車頭能看出一點顏色的大篷車,周絲月穿一件黑色的有大朵刺繡的民族風裙子,塗著複古紅唇,一頭長發挑染了一縷鮮明的藍色,在陽光下,幽幽地美麗著,她舉著一隻麥,在大篷車上唱歌,她唱《揪心的玩笑與漫長的白日夢》,也唱《私奔》、《老男孩》,唱《你是我的眼》。
——因為你是我的眼,讓我看見這世界,就在我眼前。
她唱到這一句的時候,深情地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覆下來,居然將太陽打在她臉上的光覆出了一小片陰影,誰也沒有想到,她會在這時候忽然從大篷車上飛身一躍跳下來,不偏不倚,落到斐佑的麵前。
斐佑聽到了自己的心撲通一跳,起初,他也和很多圍觀的人一樣當這個跳車的舉動是和圍觀的人互動的環節,可是她沒有站著落地,而是半蹲在地上,斐佑發現她黑色裙擺下露出一小截腳裸,上麵有觸目驚心的血跡。
“你腳好像受傷了?沒事吧?”斐佑遲疑了一下,蹲下身子,試圖去扶她一把。
她不期然躲開了他攙扶的手,看著他,聲音清凜開口“能麻煩你幫我個忙好嗎?”
斐佑在她請求的目光下點點頭,聽到她說:“幫我去問問駕駛室那人,剩下六首歌我能不能改天再唱。”
“好。”
斐佑關於大篷車的記憶還停在幾年前,隨著大篷車一起來到這座城市表演的是一群耍雜技的小孩,他們赤著上身,穿一條黃色的鍛麵褲子,係腰帶,看上去平均年齡不超過十歲,斐佑聽大人們說,這些小孩兒特別可憐,小小年紀被人強製訓練出來討生活,風餐露宿,有上頓沒下頓,犯了錯隨時都會挨打挨罵。
那個時候斐佑就想是怎樣罪大惡極的人才會操控著這些可憐孩子的人生。
駕駛室裏坐著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戴一頂鴨舌帽,可能是帽沿遮住了陽光,讓他臉沐在陰影裏,表情輕易被模糊,斐佑把周絲月的問題轉告給他,不知為何他迅速把眼前這個女孩也代入了他們,心裏瞬間被同情和憤怒占據,說話的聲音也正義了幾分。
“你跟她說沒有以後了,讓她回家吧!”男人慵懶閑適地環著手臂,聽到斐佑的聲音,頭也不回,至於說話的人是什麽表情,他絲毫不以為意。
這句話在斐佑聽來無疑和以前大篷車的壞老板懲罰耍雜技的孩子不給飯吃一樣可惡,血氣方剛的少年梗著脖子,要去為那陌生女孩討個公道。“你看她都受傷了,你這個人怎麽這樣沒氣度……”
還沒等斐佑說完,一個決絕的聲音自身後清晰傳來:“好,我回家。”
斐佑這才發現那個女孩不知何時走了過來,她的眼神越過斐佑看向了鴨舌帽,似乎在等待他說出挽留的話,但從始至終,那個男人都懶懶地斜靠在小小駕駛室的椅背上,沒有多說一個字。
她眸中的波光漸漸黯了下去,然後一步一步往回走。
由於腳傷的原因,她走路有些高低不穩,從斐佑的角度看過去,剛好看到她的肩胛,她很瘦,背影伶仃而寂寞,不知為何,斐佑想也不想三步並作兩步追了上去:“你準備去哪?這附近有醫院,我看你的腳傷去處理一下吧?”
“沒事,你別跟著我了。”
“真的沒事?”斐佑是個剛柔並濟的男生,骨子裏有著特別良善溫和的一麵,看到路上的流浪貓都會撿回家。
眼前的女生顯然不是逆來順受的流浪貓。這一次,她沒有回答他,而是加快了腳步。
如果一定要用動物來形容她的話,斐佑想到的是孔雀。
美麗,而又驕傲的孔雀。
Two
再次遇見她已是半個月後,在學校。這一回,她沒有化妝,換上了素色的襯衫和裙子,一頭長發綁成了馬尾,露出光潔的額頭,少了那份初見時的咄咄逼人,卻多了清麗,依然美得讓人慌張。斐佑又驚又喜,在此之前,他已經第N次略帶遺憾地和他那幫熱愛音樂的兄弟提起那個大篷車上唱歌的姑娘。
如今遇到她,叫他如何不驚喜。
這驚喜維係到他走上去和她“相認”,可惜,那句“真巧,是你” 出師未捷身先死,就在這時,突然有個女孩橫衝直撞地跑過來,目標明確地將一張錢幣塞到周絲月手裏,“絲月,記得幫我帶份涼麵,不要香菜。”
動作利落一氣嗬成得讓人歎為觀止,做完這一係列動作之後,這姑娘才猛然發現旁邊像勁鬆般忤了個人,便怒目瞪了過來:“看什麽看?”
“我倒是不想看你,但是你踩到了我的腳。”斐佑嘴角抽了抽。
“哦,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對方馬上鳴金收兵,藏起了氣焰,道歉的同時尷尬地把腳拿開,斐佑的球鞋上赫然蓋上了她的鞋印。但此刻他無暇顧及,而是往旁邊走了一步,眼睛透過眼前這個滿懷歉意的人去尋向那隻驕傲的孔雀,可是被這一鬧,紮著馬尾的孔雀姑娘已經不見了蹤影。
斐佑有些失落,他的心裏寫滿了疑問,她叫絲月還是四月?她在這裏讀書嗎?那,那個唱歌的她……
“你在找人嗎?”冷不防響起的聲音將他喚回眼前,剛剛那個讓他錯失良機的人偏著頭將臉湊過來。
“哦,你是剛剛那個女孩的朋友?”斐佑問。
“誰?你說周絲月嗎?她是我室友兼表姐,我舅媽讓我盯緊她,才敢放心讓她來我們學校的。”女孩比了個噓的手勢。
“為什麽?”斐佑好奇心大起。
“我不能在背後說她壞話的,你還是不要問了,也最好不要接近她,對你對她都沒好處。”她吐了吐舌頭,調皮又意味深長地說。
“沒那麽嚴重吧,你怎麽把自己的表姐說的跟魔教組織似的。”當時,斐佑皺眉表示不認同。
哦對了,這個女孩叫周瑩,斐佑後來和她成為了朋友。
周瑩的勸誡更加加深了周絲月這個人在斐佑心中的神秘感,促使他更迫切地走向她,了解她。
即便她真是魔教,他也快要走火入魔,隻想隻身打馬去探個究竟。
“反正別說我沒提醒你。”周瑩依舊語意不明地說。
倘若周瑩在這件事裏沒有別的動機,那麽周絲月與斐佑的結局當時已有暗示。可年少時,喜歡一個人,是岐途還是正途,哪裏管得了那麽多。
Three
第三次見麵是在學校附近一家理發店裏,當然,這一次不是巧遇,斐佑是從周瑩那裏偶然得知她們要去做頭發的消息的。
他走進理發店的時候,周絲月正在和發型師溝通將那縷藍色頭發染黑。
斐佑是這家店的熟客,他才一進來就有店員和他打招呼,客套寒暄後,他走過去對周瑩露出一個好巧的神情:“你們也在。”
周瑩說:“是啊,我在這等我姐,你來幹嗎?”
“我也染頭發。”他站在大大的鏡子麵前,笑著牽起嘴角。
鏡子裏的人的頭發是淺棕色的,有著點墨般漆黑的眼睛,精致的鼻頭,鼻子長得有點歐式,臉部線條是棱角分明的剛毅。
相熟的發型師說:“你前兩周不是才剛補過顏色嗎?”
斐佑說:“那我洗個頭,幫我剪短一點,最近頭發長得有點快。”
洗完頭出來的時候,周絲月那邊正的上藥水,他就著她旁邊那頂椅子坐下來,歪著頭去和周絲月說話:“你頭發挺長的,留很久了吧,對了,我們見過的,你還記得我嗎?周絲月。”
說實話,這種搭訕真的不是很有水準,而且選在這種人多口雜的地方,斐佑自己都覺得有點不合時宜。
而周絲月正襟危坐,大概是從鏡子裏麵掃了他一眼,眼都沒怎麽抬,三個冰冷的字回了過來“不記得。”
斐佑尋常也是女生緣極好的人,這一刻,被當著眾人被甩了冷臉,麵子掛不住,而周瑩還在一旁始眼色,那意思斐佑知道:“我早就和你說過,叫你不要去靠近她。”
可斐佑偏不信邪:“我叫斐佑,我們是一個學校的,其實我不是來剪頭發的,我是有點事找你,那天你在大篷車上唱歌,唱得特別好聽,我有一群愛音樂的朋友,他們有的還出過單曲,你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他一口氣說完,覺得如果她再這樣,自己一生的臉都要丟在這裏了,然後他做了一個決定,以後再要不來這個理發店了。
果然,她如他預想的一樣拒絕了,隻是這一次聲音放柔了些,柔到有些軟弱:“對不起,我以後都不會唱歌了。”
“為什麽?”
周瑩在一旁打斷他:“斐佑,你能不能別問了。”
自討沒趣的斐佑有些偃旗息鼓,氣氛隨之陷入了相對尷尬的沉默。
周絲月的頭發因為隻染局部一點點所以做得很快,幾乎和斐佑同一時間做好了,買單的時候斐佑紳士地掏出錢包,說一起付吧,周絲月說不用了,斐佑大概在她那裏被甩了幾次冷臉後對她的性格有了一些了解,也沒有堅持。
她們一前一後地走了出去,周瑩看了斐佑一眼,突然摸了摸脖子,對周絲月說:“絲月,我圍巾好像忘了,我回去拿,你在這等我一下。”走的時候還瞪了斐佑一眼,意思是“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
斐佑不管她,連忙抓住機會對周絲月表示友好:“周絲月,你真的不唱歌了嗎?”
周絲月點頭。
他嘀咕:“看來,我喜歡上了一隻不願再開屏的孔雀。”
“你說什麽?”周絲月沒有聽清。
“我說,我喜歡你,第一次在大篷車上看到你唱歌就喜歡上了你,你很美,很驚豔,唱歌唱得很好聽。”突然脫口說出了心裏的話。
“謝謝。”她說。
Four
幾周後,斐佑在路上玩滑板偶遇為他剪頭發的兄弟,那家夥勾著他的肩,說:“那姑娘你追到手了沒?”
“你怎麽知道我在追她?”
“瞎子都看得出來,我故意給你剪頭剪了一個小時,讓你和她同時出去,還將她同伴的圍巾藏起來的那份心,你可別辜負了。”
斐佑歎了口氣:“兄弟,大恩不言謝。下次到你們那裏去做頭發,必須牽著她的手。”
那哥們用拳頭比了一個讚。
這幾周,斐佑從向周瑩打探周絲月的喜好,到投其所好的做了很多事,周瑩說,周絲月喜歡詩歌、喜歡流浪,喜歡很多背離塵世的東西,反正她喜歡的東西很不接地氣。
斐佑就把對她的感情念成詩:“你來人間一趟,你要看看太陽,和你心上的人一起走在大街上。”
周瑩偷偷嘲諷過他:“你這是在裝逼你知道嗎?”
但,周絲月畢竟不同於周瑩,周瑩是活在冬日爐火邊,夏天操場上,市井的煙火裏,繁忙的人海中的人,而周絲月卻像一個飄緲的夢,活在斐佑心中。她同樣引用詩回答斐佑:“可惜這塵世裏那些愛我的人,用盡方法拉住我。斐佑你和他們一樣。”
斐佑心想:“我不一樣。”
“那你想要的愛是什麽樣的?”這是斐佑想要了解的部分,她的心樹著高牆,愛的枝丫可曾長到她心裏。
“斐佑,我第一次挑染藍色頭發,發型師跟我說藍色是特別難染上的顏色,過程很複雜,要先將頭發染成白色,才能上藍色的藥水,而且要上幾遍,上出來的效果可能會很淺,那一束頭發受損的機會去放大了。愛一個人就像染這樣一束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顏色,要將自己的顏色漂白,才能沾染別人的顏色。”
說這話時,她像陷在了某種不愉快的回憶裏,露出艱澀的表情。
斐佑覺得她說得有道理——你喜歡個子矮的人,你就要學會為她低頭,你喜歡性格倔的人,你就要而心給她遷就,你喜歡愛哭的人,你要周到為她備好紙巾,你喜歡一個內心冰冷的人,你必須源源不斷為她供暖。
大抵是受了周絲月的感染,斐佑忽然指了指頭頂:“周絲月,我以前在電影裏看到過的一句台詞——如果你愛一個人,就告訴他‘天空是白色的’,如果那人是我,我就會回答‘但雲是黑的’。這樣就能知道我們彼此相愛。”
周絲月抬頭看了看:“現在天是黑色的,好像要下雨了。”
Five
那是一場漫長的雨,斐佑和他的幾個小夥伴代表學校參加街舞比賽的日子就要來了,讓他興奮的是,他去邀請周絲月姐妹參加,周絲月答應了。而比賽結束就是周絲月的生日了,斐佑這些天一麵拉著周瑩說要為周絲月準備一份特別的生日禮物,一麵忙著比賽前的訓練,整個人瘦了不少。
可是到了比賽那天,來的人隻有周瑩一個。
從早上9點到11點,穿著表演服的斐佑沒有和舞伴之間有任何交流,心不在焉地望著門口的方向,然而,那個身影卻始終沒有出現。
失落一點一點的植入了斐佑的心裏,好在,他跳舞多年,表演沒出什麽錯,節目表演完後,拉著周瑩說要慶祝。兩個人在海鮮館裏點了十幾瓶脾酒,周瑩一開始還苦口婆心地勸斐佑少喝點,後來她自己卻先喝醉了,喝醉了的她對斐佑說:“你不要再喜周絲月了,她不會喜歡你的,她永遠都不會喜歡你。”
“她為什麽不喜歡我?”斐佑此刻還是清醒的,然而,越清醒越心痛。如果,他知道接下來那個消息會讓他心痛得不能呼吸,他寧願自己也喝醉。
“因為你不是陳東,周絲月隻喜歡陳東。”
“誰是陳東?”
陳東是一個民謠歌手,也是一個音響師,他會敲大鼓,會彈吉他,會很多的樂器,他沒有房子,隻有一輛貼得花花綠綠的大篷車,他開著大篷車帶著幾個誌同道合的人去很多的地方唱歌,車開到哪裏,歌就唱到哪裏,他讓周絲月那樣的姑娘愛上他,為他染了頭發,要陪他浪跡天涯。18歲的周絲月以一種堅定不移的姿態對家裏所有人宣布,那就是她想要過的人生。為此,她媽差點被她氣病。
可是,她還是一意孤行,選擇要陪著陳東,陪他唱歌,陪他流浪,陪他兩敗俱傷,哪怕陳東費盡心機要將她趕走。
陳東已經三十歲了,他已經老去了,可是周絲月才十八歲,青春正好。
她的愛太熱烈,老去的陳東要不起這樣的愛。
後來,周絲月答應陳東來到自己的城市,她要站在這輛載著她的夢想和愛情的大篷車上唱十首歌,唱完,她就回家。周絲月隻唱到了第4首,就故意從大篷車上跳下來,擦傷了腳。
從頭到尾,周絲月都不想回家。
斐佑回想起了初次遇見周絲月的樣子,那個站在大篷車上穿著黑色繡花裙,美得咄咄逼人的女孩,原來是在為夢想而唱歌,為了愛情而美,她的美,開在了他的心裏,再也沒有凋零過。
回想起來,那時,她跌在地上,神色多哀傷,她說:你幫我個忙,幫我去問問駕駛室裏那個人,剩下的四首歌能不能改天再唱。
那個人就是陳東了吧。那個戴著鴨舌帽麵目模糊的人,那個慵懶閑適說“你轉告她,沒有什麽以後了,讓她回家吧!”的人。
斐佑曾將他想象成無良的大篷車主人,如今想來,他對她不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就是“驚覺相思不露,原來隻因已入骨”。
後來,她走了過來,聲音決絕堅硬。她說:“好,我回家。”
如果他們的故事拍成電影,這裏應該給她一個臉步特寫,然後是她蹣跚的,緩慢移動的背影,那個看似懶散閑適的人在那一刻或許深情而無奈地看向了她,或許並沒有。這是他們愛情的全劇終。
可,在斐佑的故事裏,那是最美相遇的開端。
17歲的斐佑,第一次刻骨銘心地喜歡一個姑娘,他涉世未深,她心已滄桑。
他想為她撐傘,即使她要為別人去淋雨。
Six
雨一直沒有停,靠著窗子就能聽到嘩啦嘩啦的聲音。喝得搖搖晃晃的斐佑拖著周瑩冒雨回學校,沒過一會兒,雨就將他們全身淋得濕透,斐佑覺得這雨打在身上也不覺得冷,隻感到心裏某個地方空空的。
然而,這還遠遠不夠,他將周瑩送回去的時候,聽到她們另外兩個室友在電腦旁邊討論今天的新聞。本打算請她們幫忙照顧一下周瑩就離開的斐佑,忽然聽到室友甲口中吐出一個名字,那個名字讓他的酒瞬間就清醒了大半。
“周絲月也在大篷車上演出過,我看過她以前傳在微博的照片,不會這麽巧是出事這一輛吧!”
“你們在說什麽,出了什麽事?”斐佑把周瑩放下就衝過來,一眼就看到電腦屏暮上醒目的大標題——“大篷車”雨中墜崖,一車“尋夢人”2死6傷。
斐佑迅速抓起鼠標,將頁麵拖到圖片,圖片上是一輛半邊車身貼滿畫報,半邊車身畫滿塗鴉,花花綠綠隻有車頭能看出一點顏色的大篷車,它像一根刺般忽然刺中了斐佑。
兩個女孩剛想問他怎麽了,卻見他整個人像瘋了一樣跑了出去。
如果你看當天新聞的詳細介紹,你會知道3月25日上午10點一刻一輛大篷車經過一段斜坡道路時,車輛失去動力,倒退滑下左側20多米懸崖。事故共造成包括司機陳東在內2人死亡,6人受傷。
而副駕駛坐著一名年輕的歌手,居然離奇沒有傷亡,因為陳東用身子護住了落在他身上的撞擊物,男歌手來大篷車的時間還不長,據他說,陳東此行是為了一個姑娘圓夢,那個故娘以前在大篷車上做過一段時間的歌手,後來,姑娘和陳東約定去她的城市唱10首歌,可惜,她隻唱了4首。如今故娘即將生日,陳東想幫她完成另外6首歌的願望。
然而,這個願望卻成了終結這個一生愛自由的男子生命的契機,
男歌手家境不錯,他和他的父母為了感激陳東,為他修好了墜毀的大篷車。為了完成陳東的遺願。他們很快找到那個姑娘,請她唱另外6首歌,為他送別。
時隔數月,斐佑終於又一次看到了周絲月唱歌,她穿著他第一次見到的那條黑色裙子在大篷車上,在雨中,紅唇複古,長發及腰,一臉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淚水,她唱張國榮的《路過晴蜒》:若你沒法為我安定/寧願同渡流浪旅程/不怕麵對這無常生/若你沒有愉快心情/來吧描述誰欠你情。
斐佑17歲的人生裏從未聽過這樣一首歌,讓胸腔裏湧滿潮水。
那個在雨裏唱歌的姑娘是他愛的人。她守著和別人的約定,為別人而唱。
而他撐一把透明的傘,想為她遮風擋雨,卻又怕打擾了他們的約定。
Seven
周絲月病了,發燒,38度,神誌有些昏沉,周瑩在醫院照顧她,斐佑便跑上跑下為她辦理手續,買了鮮花和熱粥。
後來周絲月睡了,周瑩似乎也有些疲憊了,斐佑說:“你先回去休息吧。我來看著。”
周瑩說:“斐佑,你出來一下,我有些話和你說。”
他們坐在醫院的綠色公共椅上時,斐佑才發現周瑩的眼睛紅紅的:“你是不是哭過了,放心吧,你姐會沒事的。”
“斐佑,你還記得你對周絲月邁開第一步那天我踩了你一腳嗎?你一定不知道我是故意這麽做的吧!”她自嘲地笑了。
“為什麽?”斐佑有點沒反應過來。
“因為我喜歡你,我害怕你被周絲月吸引,她什麽都不能給你。可是現在,你還是隻看得到她。”周瑩低下了頭,不敢看斐佑的眼睛。隻是用手一下一下抓著自己的裙擺,那裙擺有一小處都有些皺了。
“那時候我們並不認識。”斐佑的意外不可言喻。
“是啊,那時候你根本就不認識我。但我知道你很多事情,你經常和你的朋友去輪渡旁邊玩滑板,練街舞,如果你能留意圍觀的人,也許你就會看到每次都在的我。但是斐佑,有時候,我覺得你和周絲月是一種人,自私,高傲。我拉著我去為周絲月準備生日禮物的那一刻,我就做了個決定,我要破壞這一切,破壞你的精心安排,當天晚上,我去陳東的微博發私信,一連發了十幾條,我請求他來為我姐實現生日願望,但我沒想到……”
周瑩說到這裏,用手捂著眼睛跑開,留下震驚錯愕的斐佑。
斐佑回到病房的時候,發現周絲月眼角掛著淚痕,他伸出了手,輕輕地有指腹去撫平她的眉心。可是,就在這時,周絲月忽然睜開了眼睛。
周瑩曾經問過斐佑為什麽這麽喜歡周絲月,如今,他能夠回答她,用他費盡心機靠近她而讀過的那些詩裏的一首。
那首詩是阿多尼斯的《你的眼睛和我之間》:
當我把眼睛沉入你的眼睛
我瞥見幽深的黎明
我看到古老的昨天
看到我不能領悟的一切
我感到宇宙正在流動
在你的眼睛和我之間
但是周絲月說:這塵世裏那些愛我的人,用盡方法拉住我。
斐佑知道,那句詩的後麵一句是:你的愛就不是那樣,你的愛比他們偉大的多,你讓我自由。
然而周絲月說斐佑,你和他們一樣。
那個時候,斐佑還不能具象地理解“自由”,如今,他看著她的眼睛,那雙眼睛空洞茫然,沒了過往的防備,讓他心酸了很久,他在心裏悄然下了某種決心,說:“周絲月,是周瑩讓我好好照顧你的,你還不知道吧,我和周瑩想嚐試交往看看。”
如果這是你要的自由,那麽,我願不遺餘力去實現你的願望。
我的愛若不能成為你的禮物,也絕不會是你的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