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尋找一張千禧年的郵票

One

二十二歲生日那天,卓軒在網上發了一個帖子,求購一張千禧年的郵票,需同時具有1999年12月31日和2000年1月1日,也就是上千年最後一天與本千年第一天郵戳的龍年紀念郵票或郵封一張,歡迎報價,歡迎留言。

而此時,距離千禧年,距離卓軒第一次遇到陳檬已經十年。

卓軒清楚地記得那一年發生的所有事情。因為他的生活是在那一年開始改變的。

起初,隻是跟全家人一起飛到三亞度假,那是卓軒第一次離開寒冷的北方,來到了四季都是豔陽的南方。

對於這座四麵環海的城市卓軒經常聽爺爺奶奶提起,他有個姑母當年不顧爺爺反對,遠嫁海南。後來,每到姑母回東北時,卓軒就會奇地問姑母海是不是很漂亮。姑母笑著說:“當然,你去我家就能看到海了,我家就住在海邊。”

可惜父母總是以卓軒太小,不適應南方的天氣為由,拒絕帶他出去。

這回姑母作東,請一家人去三亞遊玩,大家都很開心,卓軒更是激動得一晚上沒睡好,他終於能如願以償見到海了。

衣著時尚的姑母開車來機場接他們回家,這幾年,她越來越漂亮了,她拿出幾瓶水分別遞給大家,紙甲上麵還塗著紅色丹寇,你到卓軒時,說:“卓軒還是第一次來姑母家呢,後備箱有兩箱娃哈哈AD丐奶,卓軒你要喝水還是娃哈哈?”

很顯然姑母把卓軒當成小孩區別對待了,不過,也確實是小孩,那一年卓軒雖然個子串高不少,不過也才十二歲。他很禮貌地笑了笑:“我也喝水,謝謝姑母。”

姑母說得沒錯她家確實住在海邊,還是白色的帶著花園的小洋樓,美得很,姑母說在旅遊業還沒發展起來的時候靠海這邊都是打魚為生的,對麵靠山的有自己的土地,不過現在他們這邊的人家家都有小洋樓了。

卓軒被姑母領著,跟著父母的腳步走進了小洋樓,他左顧右盼,對一切都充滿好奇,就是在這個時候,看到從東側的白色扶梯上拾階而下的少女。那個少女留海齊眉,耳側的發因為走動被風微微撩起,她穿著校服裙子,手裏還抱著幾本書一樣的東西。白色的扶梯上雕著精致的花紋,襯著少女細瘦的女臂,她就像卓軒母親常看的韓劇裏麵出現的少女。

“姑母,她是誰?”等卓軒反應過來時,趕緊加快腳步追上從另一個方向走進洋樓的姑母問,姑母回頭,順著卓軒的手指看過去,臉忽然冷了下來,說:“不用管她。”

“哦。”卓軒沒有當即跟著姑母進屋,而是對那女孩多看了幾眼,他那個角度看上去,可以看到半邊藍天,和藍天之下,扶梯之上少女並沒有太多表情的側臉,她應該比他要大一些,十五歲?十六歲?

卓軒不得而知。那是1999年的最後一天,有人放起煙火。

後來卓軒的腦海裏時常浮現這個畫麵:藍天,洋樓,不知名字的美麗的少女,和世紀末的煙火。

Two

卓軒有個比他小四歲的表弟,叫高子墨,這家夥從小被父母嬌寵,有一副少年脾氣,性格孤僻古怪。不過,可能因為都是男孩子的關係,他和卓軒之間卻兄弟情深,頗為親熱。卓軒曾經偷偷帶著這個表弟在東北的大雪場滑過雪。如今來到了表弟的家鄉,麵對著蒼茫的大海,卓軒卻因為不會遊泳,大人又嚴令禁止他下水而鬱鬱寡歡,必竟是小孩子,凡事都藏不住,他跟高子墨說:“我有一天一定要學會遊泳的。”

高子墨說:“表哥,你不要回去了,以後就住在我家吧,我家有遊泳池,旁邊還可以泡溫泉哦。”

說到他家,卓軒突然想起了什麽,拉著高子墨的手坐在沙灘上說:“子墨,過來,哥問你個問題,我來你們家那天看到一個女生,你認識她嗎?”

高子墨點點頭:“你說的是陳檬嗎?”

陳檬,卓軒跟著他念了一遍:“這個陳檬和你家是什麽關係。”

高子墨聽到表哥這麽問,卻突然看了看大人所在的方向,發現大人都沒有注意這邊,才湊到卓軒耳邊低聲說了幾句,並交代卓軒不準告訴別人。

卓軒恍然大悟,說原來是這樣。又點頭向高子墨保證:“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

而遠一點的地方,卓軒的母親喝著芒果汁愜意地感概著這裏的美好景致。

姑母隨口建議:“嫂子這麽喜歡這裏,就別回去了,我有個朋友手上最近有幾處不錯的房源,大哥你看,要不你們也搬到海南來住算了!”

沒想到卓軒的爸爸鄭重地考慮了這個提議,正好,這幾年他們在東北做生意賺了點錢。卓軒一家是兩年後遷到海南的,裝修房子的時候,爸爸問卓軒:“你想要多大的房間?”

卓軒說:“爸爸,我能不能要個大書房?”

爸爸開心地笑了,可見這個回答讓爸爸十分滿意。

卓軒也很開心,說不上為什麽,在爸爸問出那句話的時候,他突然想起那個棒著書的女孩,他有兩年多沒有見過她,可是他依然記得她的樣子。

海,椰子樹,是很多人對海南島的最初印象,卓軒對海南島最初的印象也一樣,是姑母描述的海的樣子,然而最深印象卻是她。

Three

卓軒的新家裝修成了他爸爸喜歡的歐美風,裏麵十分寬敞,最重要的是有一個近50平米的大書房,但畢竟不能和高子墨家的洋樓比,卓軒除了在自己家裏看書,就是去高子墨家遊泳,沒錯,他很快就學會了遊泳,不僅遊泳,那幾年,他還喜歡上了更刺激的,衝浪。

雖然經常出現在高子墨家,但卓軒沒有遇到過陳檬,一次也沒有。他從高子墨那裏得知,姑母不太喜歡陳檬出現在她們家。

其實卓軒也隱約感受出來了,姑母待自己一向很好,可是第一次來他家那天他問姑母起陳檬時,她臉上第一次出現了不悅的神色。

此後,卓軒再也不敢提起,特別是從高子墨那裏得知陳檬的身份之後。

在姑母之前,姑父曾經有過一次短暫的婚姻,陳檬是他和前妻的女兒,在他們離婚之後,她一直跟著母親生活。卓軒的爺爺奶奶之所以反對姑母嫁給姑父一方麵是因為天南地北的地域差異,另一方麵就是因為姑父有過失敗的婚姻。

所以卓軒知道此事後,也有些理解了姑母對陳檬的偏見。

再次見到陳檬是在卓軒高一那年夏天,星期五,陳檬得到姑父的允許去學校接高子墨吃飯,陳檬的母親沒有再嫁,她沒有別的兄弟姐妹,總想跟高子墨這個比她小了近7歲的弟弟親近些。

可是高子墨受他媽媽的影響,再加上他本身是活得以自我為中心的那種大少年,除了與卓軒談得來之外,跟這個姐姐十分疏離。

陳檬說要帶他去吃好吃的,他卻冷著臉,說:“不去,我今天要去表哥家吃東北餃子。”

“餃子外麵也有呀。”雖然知道他可能會拒絕,但陳檬還是有些難過,不過這個機會來之不易,陳檬沒有放棄繼續勸他。

“外麵的能和我舅媽做的比嗎,你看,我哥來接我了。”說到這裏,高子墨指著朝他們方向走過去的卓軒,開心地喊了一聲哥。

陳檬原本背著卓軒的方向,可是此刻,在高子黑的引導下,她慢慢地回過頭。

時隔了三年時光,她明顯長高了一點,她的臉在卓軒快步走過去的過程越來越清晰,臉上難過的表情也越來越清晰。

由於卓軒喜歡看書,無論在學校裏還是在家中長輩麵前,他都是一個優秀又健談的孩子,有他在從來都不會冷場,但此刻,他感到口幹舌燥,不知道該不該喊一聲她的名字。

她應該會好奇,他為什麽會知道她的名字。可是,卓軒又想起自己很早以前就答應過高子墨,關於她的事情他不會對任何人說。

正在卓軒猶豫之際,陳檬卻先跟他說話了:“你好,你就是子墨的表哥吧,我是子墨的姐姐陳檬。”

她那樣落落大方,反而顯得他斤斤計較。

“你好,我是卓軒,我來接子墨去我家吃飯。”那時他的身高和她差不多,雖然看上去像同齡人,但實際上她比他大。她明明人很友善,可是在她麵前,卓軒莫名地有點緊張。

“我本來也想請子墨吃頓飯,不過既然你來接他的話,那就下次吧。”這一次她很好地掩飾了自己的失落。

“你也可以跟我一起回家吃的,反正也隻是多添一雙筷子而已,我媽煮餃子老好吃了,你一定會喜歡的。”卓軒連忙邀請她,東北話“很”喜歡用“老”代替,而因為緊張,卓軒把這個舊習慣都帶出來了。

“哦不了,謝謝。”陳檬微笑著謝絕,然後轉向高子墨,“那子墨,我先走了。”

卓軒看著她的背影有些懊惱,她怎麽可能會跟他回家呢,如果他說一起到外麵吃頓飯,為了高子墨,她肯定會答應的。

Four

回去的路上,卓軒問高子墨:“你姐經常來學校找你嗎?”

“也不經常,一年來一兩次吧!”高子墨如實回答。

“怎麽沒聽你說起?”卓軒盡量說得沒那麽刻意。

“說了我媽會不開心。”

“那你每次都這樣拒絕她?”

“有時拒絕,有時就和她出去,反正我故意為難她,她也不知道。”高子墨露出了一個邪惡的表情。

“子墨,她是你姐姐,你怎麽能這樣對他。”聽到高子墨這樣說,卓軒沒由來地有些生氣。可能覺得自己話說重了,他又緩和了口氣:“子墨,你姐下次再來找你的時候,你告訴我。”

“為什麽?難道你喜歡她?”

“別胡說,我是聽說她成績好,想問問她用的什麽學習方法。”卓軒慌亂地解釋,卻不知道自己的解釋漏洞百出,關於陳檬的一切,他幾乎都是從高子墨那裏得知的,而高子墨才從來都沒有說過她成績是好是壞,他才不會關心這些。

不過還好,高子墨從書包裏拿出遊戲機開始玩了起來,可沒時間跟他較真。

從此以後卓軒出現在高子墨學校的頻率顯然高了起來。

那時他不知道陳檬這次來接高子墨是因為她高考誌願填報了外地學校,她將離開海南四年,去北京念書。

卓軒猜的沒錯,陳檬確實成績好,是她們學校唯一一個考上了北京的有名學府的人,她所在的學校拉出橫副為她祝賀,很多人都在討論她的事,卓軒第一次在父母的聊天中聽到她的事,他們說這女孩將來也許會大有出息。

卓軒也為她感到開心,那個暑假,姑父帶她到當地最好的酒店吃了一頓大餐,也帶上了卓軒和高子墨,說讓他們倆多多向她這個高考狀元學習。姑母沒有反對,但也沒有參加。

那天的陳檬是開心的,她的眼睛本來就大,裏麵有著溫柔的琉璃般的光。卓軒不敢盯著那雙眼睛看,但即使這樣,他也察覺到,她在意自己父親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她不像高子墨,可以長久地擁有父親母親完整的愛,她想要父愛,便隻能努力去獲取榮耀,用榮耀去換。

由於被大人破例允許,卓軒也跟著喝了點酒,其實在他的老家,小孩子喝酒也是被允許的,那種家裏自釀的酒,所以卓軒沒有醉,他隻是膽子大了些,在姑父中場帶著高子墨去上洗手間的時候,對陳檬說:“以後如果你想和高子墨姐弟倆吃飯,或者出去玩,可以來找我,我幫你安排,那家夥最聽我的話了。”然後他把早已準備好的地址放到他麵前。

她小心地收了起來,很認真地說:“好,謝謝!”

“你真的很厲害,我和子墨以後一定好好向你學習。”卓軒的心跳得快了起來,那個時候他的心裏還藏著一句話:“如果你有時間的話,可以給我寫信嗎?”

他終究沒說出口,不是怕尷尬,而是怕說了之後,自己的期待會像山洪爆發,再也無法遏止。

而她,這一晚,始終是微笑的,那樣的微笑是不是有一點因他而流露呢?

他不得而知。

Five

海南島沒有冬天,初來那兩年,卓軒總覺得這裏四季的更迭那麽緩慢,是不是代表萬物生長的速度也慢一些。

其實會這樣想也是因為姑母。那時他並不懂什麽保養知識,總覺得姑母越來越年輕漂亮了。

這學期快結束的時候,卓軒的父母準備帶著卓軒回東北看他爺爺奶奶。

大學放假早,卓軒還在準備考試,陳檬就回來了。她果然來找卓軒了。

卓軒問她在北京怎麽樣,習慣嗎?

她搓搓手說:“北京真冷,在那邊特別想念家鄉的海,想念你們啊,你們還好嗎?”

“挺好的,都挺好。”說這話時,卓軒留意到自己比陳檬高了不少,這一年他在迅速地拔高,可見萬物並沒有因為四季更迭而停止生長,雖然在父母眼裏,他依然單薄。陳檬當然也發現了他的變化。

“你長高了,也變帥了。”陳檬說,她說話的時候總是溫溫柔柔的,溫柔,卻又帶著力量,可以直直地敲到人的心裏去,讓你相信她說的每一 句都是由衷的。

在她麵前,卓軒這種話多的人,也會精挑細選地想找出重點說。

但後來卓軒發現,物極必反,你越想挑選重點,說出來的話,越是不著重點。

“我爸媽都是高個子,我遺傳了他們的共同點。”卓軒說,“不過你還是沒變,依然那麽漂亮。”

若是平時,卓軒是不可能貿然誇獎她漂亮的,因為那樣的誇詞,如果把握不好,很容易給人造成輕浮的印象。說到底,卓軒是個謹慎的人,但是陳檬的那句“你長高了,也變帥了”給了他一個禮尚往來的機會告訴她,他一直覺得她,很漂亮。

陳檬隻當是禮貌,說了聲謝謝。似乎不想多談她自己,馬上把話題牽扯到了高子墨身上:“子墨呢?他應該也長高了不少吧?”

“嗯,他也長高了,長得很倍兒積極向上,現在他們學校都有很多女生開始給他寫情書了。”卓軒語氣輕快地說,反正對於他來說,這些都不是重點,他想知道的卻是她不願多說的那一部分,她的生活,她的喜好,她的一切。

而她站在麵前,能夠與他這樣聊天,即使不說重點,依然勝過一切。

“等你們考完,一起聚一聚。”

“沒問題 ,我來安排。”

Six

可能是卓軒的說教對高子墨有了一些效果,也可能是陳檬對他的的好感動了他,高子墨對陳檬不再那麽不以為然,卓軒說了陳檬回來考完聚會的事情後,他甚至有些雀躍。

考完後他們三個一起搭車去了三亞的南山寺,世界上最大的海上建築便是南山寺裏的海上觀音聖像,聖像有108米,十分巍峨壯觀,從南山寺門口到觀音聖像有一段長長的路,因為是著名的風景區,遊客十分眾多。一路上,陳檬雙手合十,十分虔誠,高子墨卻像身邊那些遊客,手裏拿著相機,東拍一張西拍一張,卓軒站在陳檬旁邊,和她一起入了高子墨的鏡頭。

走到海邊的時候,卓軒看了一眼高子墨手裏的相機,對陳檬說:“我幫你們姐弟兩拍張合照。”

他以為,陳檬一定會開心接受,但她卻抬頭仰望著越來越近的聖像,說:“好,等回來再拍。”

等卓軒與陳檬登上高台,跪拜著觸模拂腳的時候,突然發現高子墨沒有跟上來,這家夥也不知何時與他們走散了。

陳檬虔誠禮佛,卓軒虔誠想念著麵前這個禮佛之人,兩個人都心無雜念。那天太陽很大,反射著聖座四周的塑金蓮花寶座煜煜生芒,刺得人有點睜不開眼睛,像是佛光普照了這個世界。

其實高子墨也沒有走散,他隻是沒有跟隨進大殿,等卓軒他們出來的時候看到他在下麵的紅色許願牆上掛布條,卓軒好奇地走過去:“小子,你許了什麽願?”

“我是看到那裏有人剛掛上去布條被風吹落了,閑著沒事撿起來給他們掛上去。你別這麽八卦。”高子墨說。

“你們餓了吧,我們現在去吃飯?”陳檬說。

“去哪吃?”高子墨問。

“吃寺裏的齋飯。”陳檬回答。

“我聽說這裏的齋飯做得特別好,菜式也多,並且別出心裁,還拿過美食大獎,好吃得不像齋飯。”卓越軒見高子墨不太情願的樣子,連忙補充道。

“那就走吧。”高子墨大概也沒有真正抗拒的想法。

卓軒回頭看了看那麵係滿紅色布條的許願牆,布條被海風吹起來,每一條都被寫滿了願望。

後來,高子墨死後,卓軒來到這裏去看那些願望條,居然意外的看到這樣一條:我希望卓軒實現他的願望,和陳檬在一起永遠幸福快樂!高子墨。

那樣潦草的字跡,讓卓軒的眼眶瞬間濕潤了,在卓軒眼裏,高子墨一直都是一個貪玩任性的孩子,一副大少年脾氣,卻不知道,他早已把他的心思看明白了。

他之所以不再排斥與同父異母的姐姐接觸,並表現出開心的樣子,也是因為發現了卓軒的那點心思。

Seven

卓軒二十歲那年,到一家公司暑期實習,那家公司是兩班製,有個年紀稍長的同事和他的女朋友一個上白班,一個上晚班,每天隻有三十分鍾交班的時間。

那個同事告訴高子墨,他覺得隻有這三十分鍾,他是活著的,是人生裏最快樂的時光,因為隻有這時他才能見到女朋友,雖然談的是工作,但是他們的眼神是交流的,他們的心在一起。

那是卓軒聽過最普實也最感人的話,而那時的卓軒覺得一年裏隻有寒暑假才是活著的,快樂的,因為隻有那時才有機會見到陳檬。

這些年,他們聚少離多,也正因為這樣才顯得相聚的時間每一分每一秒都彌足珍貴。

他以為沒有人能剝奪這種珍貴的快樂,可是,這樣的快樂隻持續了三個春秋,也是那三年卓軒和高子墨的生命裏出現了一個叫莊嫻的女孩。

卓軒和高子墨一起長大,雖不說心有靈犀,但卓軒很容易看出高子墨因為那個女孩的變化。

卓軒也對莊嫻很好,這個悄悄改變了高子墨的女孩,他總是想給她一些幫助。因為她,他終於有了給陳檬寫信的理由,那個目中無人的的高子墨居然交女朋友了,陳檬知道了也會開心吧。

其實那個時候已經有了電話,但卓軒總覺得這些事情在電話裏是難以述之於口的,反倒是寫信不那麽拘束,他從小就看過很多閑書,沒有“學至用時方恨少”的煩惱,寫信時文思泉湧。

卓軒以前也寫過信,收件人都是陳檬,可惜因為種種原因,都沒有寄出。

唯獨這一封,安全地抵達到了陳檬手中,他由衷地感謝高子墨。

而且,陳檬很快給他回信了。

“連子墨都情竇初開了,那你這個做哥哥的呢?”

卓軒看著這句話傻笑了半天,然後提筆回:“我當然也不會輸給那小子,我也有喜歡的人。”

那樣你來我往,居然有了一段長久的通信時光。

高子墨是第四年出事的,那時陳檬大學即將畢業,那一年卓軒也是想去北京念大學的,他的成績雖不如陳檬,但是念所二本學校還是手到擒來。可是父母堅決反對,後來還是念了本地的大學,就是那時開始,卓軒愛上了漂流。

卓軒跟莊嫻說過,那是一項會讓人忘卻煩惱和憂愁的運動,後來卓軒一直後悔帶莊嫻去日月灣漂流,如果他們沒有去漂流,就不會遇到狂風暴雨和海上風暴,如果沒有海上風暴莊嫻的滑艇就不會被掀翻,如果莊嫻的滑艇沒有被掀翻,趕過來的高子墨那個傻子就不會喝了酒還一頭紮進海裏,那樣他就不會出事。

這一切就像是一根深埋的引線,隻是卓軒沒有想到,點燃引線開端的那個人明明是自己,可是被炸得粉身碎骨的卻是高子墨。

是姑母最愛的獨子,陳檬最愛的弟弟,莊嫻最愛的男生高子墨。

是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高子墨。

Eight

高子墨的死對姑母的打擊空前巨大,這個總讓卓軒覺得越活越年輕的女人仿佛在一夜之間蒼老了。

她的雙眼空洞得嚇人,臉上的淚一直沒有幹。卓軒的母親一直扶著她,生怕她想不開。

在高子墨的葬禮上,卓軒見到了連日趕飛機回來的陳檬,卻再也不是麵露微笑的陳檬。

她咬著嘴唇,隱忍著心裏難過,他知道。

她不能大聲哭,不能大聲叫,她不是這個家裏的人,若不是因為姑母因為太過悲傷,沒有多餘的力氣來幹預她出現,她是不可能光明正大參加弟弟葬禮的。

因此她更不能表現出太大的動靜來,引起這家女主人的注意。

或許是因為忍得太難受了,沒過多久,她跑了出去,跑到遊泳池邊,一隻手扶著池水的邊緣的藍色瓷磚,另一隻手捂著肚子,用力幹嘔起來。

跟著她走出去的卓軒看到她這個樣子,心絞成一團。

他想過去拍拍他的背,可是剛準備邁出的腳,又收了回來。他應該怎麽麵對她?

陳檬幹嘔了一陣子,並沒有吐出什麽實質上的東西來,她艱難地支撐著自己站起來,然後在卓軒心疼和驚詫的目光中踏進了遊泳池,她閉著氣將整個人都沉入了蔚藍的池水裏。

如果你看過那種在水中拍攝的片子,就一定能夠想象陳檬沉在水裏的畫麵,她有著長長的頭發,長長的睫毛,櫻紅的唇,那樣美麗,比那一年卓軒初見她,更讓人驚心動魄。

可是如今這樣美麗的姿勢卻讓卓軒驚慌失措,他沒有猶豫,快步走了過去,隔著水麵對她說話,他說:“陳檬,沒了子墨,你還有我。”

他說:“你記得我給你寫的信嗎?我說我有喜歡的女孩了,我現在就想告訴你,我喜歡的女孩就是你,一直都是你。”

這並不是一個很好的表白時機。

高子墨的死對卓軒又何嚐不是一個驚天噩耗,然而高子墨錯過了聽到莊嫻表達愛的時機,而他,再也不想錯過與陳檬的任何時機。

而陳檬沉在水裏,閉著眼睛,閉著心,對他的話仿若未聞。

他怕她在水裏閉氣太久會出事,快點踏入遊泳池,將全身失透的她抱了起來。

她沒有睜開眼看看他,和他說說話。

那是她給他唯一一次抱她照顧她的機會。

Nine

陳檬發了兩天高燒,她醒來之後,她的麵前坐著卓軒的姑母。

她嚇得慌忙從**坐起來,喊了一聲阿姨。

姑母歎了口氣:“以後不忙的話,常來這個家裏陪陪子墨的爸爸,他現在隻剩你這個孩子了。”

陳檬沒有想到這個女人會在這種狀況下接納她,其實她還年輕,如果他們願意的話,還可以有自己的孩子,隻是這些都不是陳檬的身份該說的,她受寵若驚地點了點頭,說:“我會的,謝謝你阿姨。”

姑母去話鋒一轉:“你是不是喜歡卓軒?”

陳檬連忙搖頭“沒有,阿姨你誤會了,對我來說,卓軒和子墨一樣,我一直把他們當成我弟弟。”

“那就好,卓軒比你小幾歲,不懂事。如果他說了什麽,你別往心裏去。”姑母似乎鬆了一口氣。

那個時候卓軒就在門口,他想衝進去讓姑母別管的閑事。可是姑母剛經曆喪子之痛,母親說過以後姑母也是他的半個母親,要像孝順他們一樣孝順她,他又怎麽忍心去埋怨她。

更何況陳檬在這個時候說:“阿姨,你放心,我喜歡成熟的男生,我有男朋友的。有時間我帶他來給你們見見。”

卓軒的世界就在她的三言兩語中塌了。

他喜歡陳檬,便以為陳檬也和自己懷著一樣的心事。卻忘了,她在遙遠的北京,有自己的生活和感情,那是她從未對他提及的部分。

姑母走後,卓軒也追問過陳檬,她對姑母說的是不是真的。

陳檬點頭,她說:“卓軒,我真的沒想到你對我有別的感情,我不適合你的。”

卓軒握緊了拳頭,又鬆開,他在心裏說:“陳檬,你能等我兩年嗎?”

那一年卓軒二十歲,陳檬二十三歲。

Ten

陳檬沒有聽到卓軒的心聲,她在二十五歲那年結婚,為了更好的照顧母親,顧看家人,她沒有嫁給當初的男朋友,而是嫁給了一個當地頗有些名望的商人。

那一年卓軒二十二歲,他站在姑母家的小洋樓前,腦中久久回**著十年前的畫麵:藍天,洋樓,不知名字的美麗的少女,和世紀末的煙火。

可是這一次的煙火,不是慶祝新千年,而把他最愛的女孩,推向別人。

卓軒在自己過生日的時候翻出那些經年前寫的信,一封一封,整整齊齊,在歲月裏漸漸發黃,唯獨沒有一張通向收件人的郵票。

於是卓軒去網上發了一個帖子,尋找一張千禧年的郵票。

他第一次遇見她是千禧年的最後一天,新千年即將開始。

除了已故的高子墨,沒人知道,他愛了她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