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長歌落

One

許迪安在那場轟動全城的追悼會上第一次見到鞏蓉,在此之前,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這一生,會因為一個女孩而改變。

三日以前,許迪安所在的城市發生了一件重大新聞,知名企業家韓放猝死於他家位於半島的海景別墅,由於韓放生前做過諸多慈善事業,曾經又是知名藝人的身份,他的死訊很快在各大網站和報紙的娛樂頭條鋪天蓋地,引起了廣泛的關注。

來到這裏參加韓放追悼會的人可以大致分為三種:第一種與他在商業上有過利益合作的人或親近之人,他們都穿戴考究,即使都是相同的黑白色衣色,但是如果你留意,他們露出來的襯衫領子或袖口都縫著十分精致的扣子;第二種就是像許迪安這樣戴著記者證,看上去道貌岸然表情沉痛,實際上一門心思想挖掘出一點蛛絲馬跡的人;還有一種是因為感恩而來,受過韓放資助和幫助的人。

嚴格說起來,鞏蓉算是第三種。

韓放在六年前收養了三名山區小孩,其中年齡最大的女孩,就是十二歲的鞏蓉。

後來,韓放因為爆出一樁侵犯女童的醜聞,在娛樂圈沒有立足之地,轉而息影從商,還一度傳出得了抑鬱症的消息。

而被韓放以善良之名收養的鞏蓉正是那樁驚天醜聞的另一個當事人,鞏蓉在記者窮追猛打下,點頭承認了醜聞真實性。

起初,並沒有人認出這個出現在韓放追悼會上的年輕女孩就是已經失蹤6年的少女,哪怕她那麽悲傷地站在那裏。亦沒有人不長心去提那年的醜聞。

所有人都對著主台上那個曾經紅極一時的男子的遺像獻上了花圈,對著他的妻子伊然掬躬,希望她能多看自己一眼,將來沒準能和她家攀上一絲半點關係。

伊然是個頗為傳奇的女人,她本是富商之女,因為從小愛慕韓放,在他出道不久後便以經紀人的身份留在了他身邊,後來當他身陷醜聞成為眾矢之的時,她毅然站出來宣布他們的婚訊。

多少人這個女人充滿了敬畏,又對他們的愛情充滿了好奇。

隻是這好奇也是不能問出口的。

追悼會莊嚴肅穆,空氣流淌著哀傷,直到韓放的律師出現。

韓放和伊然沒有孩子,他的律師在經過伊然的同意後,對著前來悼念他的親友和媒體們宣布了他的遺囑,韓放在他死後把很大一部分遺產都捐給了慈善機構。

這個舉動仿佛讓這幾年來受到眾多唾棄的韓放,又重新得到了很多敬仰。

隻是,讓人費解的是,韓放居然在結婚前與伊然做過財產公證,這遺產裏麵有很大一筆錢,是結婚在娛樂圈存下來的。她的律師在所有人的驚歎中,用平緩的語氣宣布:韓先生在遺囑裏特別提到這筆私人財產,它將全部由鞏蓉繼承。

鞏蓉是誰?

那應該是閃過人們腦海裏的第一個念頭,許迪安反應快,飛快地拿出手機在網上搜了這個名字。

然後,他和很多人一樣震驚了,鞏蓉竟然就是當年那場緋聞裏的女孩。那個女孩當時親口承認韓放對其性侵的新聞,韓放為什麽還要將遺產留給她,是為了贖罪嗎?

大家心裏的疑問是在伊然接下來的致詞中得到解答的,伊然對所有到場的人表達了一番感謝之後,說起了他和韓放的愛情。伊然說:“正因為韓放是孤兒,所以他才熱衷慈善,才會收留一些孩子,因為他們是同類。可是沒有想到,這樣的善舉卻成了終結他演藝生涯的契機,六年前,麵對媒體,韓放沒有開口說明真相,六年後,他甚至把遺產留給了大家心中‘受害者’鞏蓉小姐,他一直在等她說出真相。”

她的話音剛落,那個一直站在一邊默默悲傷的女孩走到她身邊握了握她的手,和她進行了一秒的眼神交流。無數閃光燈的鏡頭對著她,六年的時間,足夠一個女孩長大,蛻變。而眼前的女孩眼眶紅紅,如果對照當年的照片,那樣的眼,那樣的眉,那樣倔強和哀傷的神色,全是少年時的影子。

“我是鞏蓉,我今天之所以來到這裏,是想澄清6年前的事情,伊然姐說的都沒錯,韓放從來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我的事,他對我那樣好,就仿佛我是他的……女兒。” 可是眼前的人麵對所有的話筒,開口便是清麗的聲音,但是說到這裏,她停了一下,眼角已經晶瑩,卻接著說,“我不知道你們年少的時候有沒有心生過妄念,妄想著得到一份永遠不可能屬於自己的東西,為此不惜走上歧途……我有過,說起來很可笑,我想要得到的是韓放的愛情,正因為這樣,才想盡一件辦法欺騙了保姆,想要借此來破壞他和伊然姐的關係……沒有想到事情會傳出去。”

她鞠躬,對著所有的媒體說:“我知道現在在這裏說什麽都遲了,一切都無法挽留地發生了。對不起。”

真相讓全場嘩然,就連年輕的沒有在當年那場緋聞裏受到過影響的許迪安也頗為吃驚。

她當年隻是一個十二歲的女孩啊,誰會猜到一個未成年人的心機,她隻是輕輕一點頭,便能讓所有人顛倒是非。

“你既然承認自己以前說謊,又有什麽能讓我們相信你現在說的是真實的,而不是為了遺產才撒的謊?”有個戴著記者證的女人似乎並不相信她說的話,提出質疑。

似乎“遺產”這兩個字讓鞏蓉強忍著的眼淚嘩嘩地落下來,那眼淚就像是為了這出戲而準備在那裏的,但許迪安總覺得,她的傷心是真的,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她會哭得這麽傷心。仿佛她也沒有想到,韓放會留下這樣一筆財產。

許迪安也算是見多識廣的人,什麽生離死別沒有見過,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有那麽一刻身為記者的他,想要跑過去帶走這個女孩。

當然韓放什麽也沒做,他隻是像所有人一樣,看著鞏蓉擦幹眼淚,挺直著背脊:“我曾用一個謊言玷汙了韓放,如果現在這筆遺產的存在將會玷汙真相,我什麽都不要。”

Two

鞏蓉住在城市東邊,那裏有一排夾在高樓後麵的低矮平房是等待拆遷的城市舊居,已經很破舊,牆角處爬滿了青苔,各家窗口都飄滿了顏色亂七八糟的床單被套,住在那裏的人大多收入低微,有戶我彭家甚至住著一個衣衫襤褸的從不梳洗的瘋子,好在瘋子不會傷害人,。

鞏蓉在一家家私城上班,賣家具和**用品,她每天7點出門,需要轉一趟車,如果路況順利不堵車的話,車程大約40分鍾。

中午,她會在一家小麵館吃一盤炒飯,或酸辣粉。

家私城晚上9點關門,這是鞏蓉下班的時間,她總是最後一個走,步子不急不緩,好像整個生命裏都沒有什麽重要的事情。她也沒有什麽朋友親人,每天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

以上這些都是在許迪安多日的跟蹤觀察所得,她就像一隻性格溫吞,卻又孤獨的鶴,用她獨有的節奏穿行在這座城市。

許迪安奉總編之命去追加報道這個女孩的後續生活,誰都不會想到,這個剛剛放棄一筆龐大遺產的人,過著粗陋得讓人吃驚的生活。

“你好,這組矮櫃很漂亮?”許迪安選了工作日接近飯點的時間出現在家私城,那個時間段人很少,他指著一組矮櫃和鞏蓉搭訕。

“你跟著我這幾天是為了告訴我矮櫃漂亮?”原來她知道。

“鞏蓉小姐,我們能聊聊嗎?你不要誤會,我並沒有惡意。”

“如果你要和我聊矮櫃,或者我們店裏任何一件家具,我都很樂意,其它事情無可奉告,以後請不要跟著我了”

許迪安尷尬地笑了笑,就這樣,許迪安家裏多了一組矮櫃。

許迪安見她與人接觸是在一周後。人與人之間相交,是存在著一種磁場的。朋友、戀人、至親、遠親、熟人、生人站在一起都有種特殊的磁場,這種磁場將通過眼神、肢體動作、語言……各種形態表現出來。

在普通的人行道邊,鞏蓉走向那個身穿西裝襯衫男人的時候就存在這一種奇妙的磁場,她還是那樣不急不緩的,唯一不一樣的是她的眼睛,她看那個男人的眼神裏有喜悅,有疼惜,還有更多的不敢置信。

許迪安不敢為他們兩人的關係蓋棺定論,但根據他的經驗,隱約能夠猜到這是一個久別重逢的場景,那個男人和她說了一句什麽,兩個人並肩走進了附近的餐廳。

後來鞏蓉和這個男個每周會固定見幾次,就像許迪安會固定出現在家私坊,許迪安家裏多了電腦桌,書櫃。

由於許迪安出現的頻率太高,而且每一次來都不顧其他導購的殷切眼神,直奔鞏蓉,所以會被她的同事誤以為他是鞏蓉的追求者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

周三換班,本來是鞏蓉去見那個男人的時間,但那天鞏蓉沒有去成,經理把她叫到辦公室訓話了,原因是遭到了某個顧客的投訴。

許迪安聽她同事說這件事情的時候,眉頭一皺,問了句:“你們經理辦公室在哪邊?”

等許迪安根據指示趕到辦公室的時候,鞏蓉正低著頭連聲道歉,好像很緊張這份工作。

這個舉動讓許迪安頗為意外,一天前,有個胖胖的男人來買床,鞏蓉向他介紹的時候,他的手不安分地落在在她腰上,一張臉幾乎要湊到她臉上。當時許迪安正好揣著他的無敵兔走進來,他本來是答應經理幫他們拍組照片放到網上宣傳,結果看到這一幕,隨手按了快門。是有過去幫她解圍的想法的,但是就在這時鞏蓉飛快地退了幾步,冷下臉來,說:“我突然有點不舒服,先生,我過去喊同事來幫你選。”

那個胖子不依不饒,一雙小眼睛露出曖昧:“哪裏不舒服了?我開車送你去醫院。”

“你別過來。”鞏蓉喊了一句,其他顧客也朝這邊看過來。

胖子麵子掛不住:“你們這是什麽服務態度,你等著,看我不去投訴你。”

……

再看眼前,鞏蓉雖然道歉的態度十分誠懇,但經理還是因為損失了訂單和顧客痛心疾首,他對鞏蓉說:“你再這樣就結工資走人。”

“不好意思打擾了,”許迪安適時地走到經理辦公桌前,把一張照片遞給他,“我在拍家具的時候不小心拍到了這個。”

經理看了一眼:“這不就是那個投訴鞏蓉的李先生。”

他轉向鞏蓉:“恐蓉,是李先生先騷擾你的,你怎麽不說,如果不是小許拍到了你們,我也不知道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像你這樣什麽都悶在心裏會吃虧的。”

經理也意識到了自己剛才的態度對鞏蓉十分不公,說話友善了很多。

Three

“今天的事,謝謝你。”鞏蓉和許迪安並肩走出經理辦公室,“不過以後沒有經過我允許,請不要隨便拍照。”

“鞏蓉,你是我見過最酷的導購員。” 許迪安笑了笑,他沒有說這張照片本來是他想用來和她交換條件的,她的身上似乎藏著太多的秘密,而他,想要一一探索這些秘密。

“你想知道什麽?”而鞏蓉或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忽然看他,目光灼灼。

“時候不早了,你哥應該還在等你吧,”許迪安卻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我們下次再聊,小鞏蓉。”

“你認識我哥?”她的眼裏滑過一絲意外和驚恐。

“你哥六年前生過一場大病,他現在在伊家旗下的酒店裏做領班,有傳言說他現在的工作是伊家大小姐伊然親自安排的。”許迪安把這幾天查到的事簡明扼要的表達出來了,“奇怪的是,伊然這個人是出了名的鐵腕,即使是她家的遠房親戚也很難在他們公司謀得一司半職,她隻會對一個人的事親力親為,那個人就是她己故老公韓放。所以她突然插手了你哥的事,讓人挺意外的。而鞏蓉你,一定知道這其中的原因。”

“我不知道。”鞏蓉原本緩和了很多的語氣,突然冷了下來。

“你為什麽會放棄一筆龐大遺產而做一份月薪不超過兩千的工作,因為你哥哥的病是伊然出錢治好的,而這是伊然幫你哥哥的條件,你那天出現在韓放的追悼會上,也是伊然安排好的,她為了幫自己死去的丈夫洗白過去的汙點,不擇手段。我說的沒錯吧。”許迪安

“你什麽都不知道,你不要胡說。”鞏蓉忽然放大了音量,這是許迪安第一次見到她激動的樣子,她平常總是慢悠悠的,“那天在追悼會上,我說的全是真話。”

“是嗎?那難道伊然安排你哥治病,真的和她丈夫生前做慈善一樣隻是助人為樂?”許迪安本來沒想逼問她,然而至此,那句話還是說出了口。

“我不需要向你解釋。”他以為她會這樣說。但她卻出人意略的整個人放低了姿態,對他露出哀求的神情“求你放過我吧!我不是什麽大人物,根本就沒有被你們報道的價值,我隻想安身立命,過簡單的生活,你為什麽要逼我?”

許迪安怔了怔,這個十八歲的女孩站在路燈剛剛亮起的黃昏裏,顯得那樣單薄柔弱,她沒有哭,但他的心在她的哀求下顫了顫,等他反應過來,人已經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對不起,不管你信不信,我想幫你。”

許迪安說的是真話,最初見她放棄那筆遺產的時候,他以為她如今生活無憂不需這筆錢錦上添花,直到後來發現錢對她來說是雪中送炭。他不解,也為她不甘,漸漸地他產生要找出源頭,幫她討回公道的想法。

可是她什麽也不肯說,對每個人都透著一點點防備和疏離,即使被人欺負了,也隻是把委屈都悶在心裏,仿佛這些都不算什麽。

有時候,許迪安看著她冷漠透世的眼神,覺得她根本不像十八歲,可是,她說她想過簡單的生活,那時她眼中有了一點熱切。

而眼前,她用一種醒世的口吻對許迪安說:“有些東西丟了不可惜是因為,它本不該屬於自己。”

“韓放既然將錢留給了你,肯定有他的原因,難道不應該遵從死者的意願 。”許迪安對她的那套理論並不認同。但是沒想到他說完這句話,鞏蓉眼裏就亮起了晶瑩。他想起追悼會上,她對所有人解釋說自己心生妄念,她想要得到的是韓放的愛情。難道是真的。

她的淚一直凝在眼裏,沒有流出來,卻讓他有瞬間手足無措,他試著伸手擁抱她,可是又不敢,最終鼓起勇氣一把拉住她的手:“我送你回去。”

她稍稍掙脫了一下,放棄了,她說:“對不起,我不配。”

他不知道他說的不配是代表什麽。

Four

很顯然,許迪安沒有完成主編的任務。在主編發難之前,他言之鑿鑿地保證:“我已經有了新的稿子,待會整理一下,交給你審核,如果你不滿意,我自願引咎辭職。”

許迪安在報社工作了一年半,也做過不少保證,但拿辭職做擔保還是第一次,主編也很好奇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因此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就是告訴許迪安,伊家大小姐伊然來找過他,還放了一把鑰匙在這裏,讓她轉交給他。

在此之前,主編和其他同事都不知道許迪安與伊家人相識,畢竟他們是兩個階層的人,但是他們心中的好奇在許迪安把稿子交上去的時候得到了解答。那是一篇關於這座城市的富商伊家主人私生子的稿子,裏麵附著一張DNA親子鑒定說明,而讓所有人驚駭的是,那個私生子不是別人,而是許迪安自己。

許迪安被主編叫到辦公室,主編用調侃的口吻說“沒想到這種三流小說裏的情節發生在你身上。不過,你不去認親做大少年,把這事當稿子交上來是怎麽回事?”

許迪安說:“做什麽大少爺,三年前,我跟我媽剛來這座城市的時候找過他,當時我還在讀書,我媽想找他幫忙謀份工作,被他女兒伊然撞見了,你知道他怎麽解釋的嗎?遠房親戚。他可能不相信我是他兒子,讓伊然給我媽隨便安排一點事做,沒想到伊然也遺傳了他的冷血無情。”

“她沒給你媽安排嗎?”

“我寧願她不安排,也不希望我媽去酒店刷馬桶,這種恥辱我一輩子也不能忘記。那時我就發誓,我一定會讓全世界知道他是怎樣的人。”

“所以,這是你來報社工作的原因。”主編這才想起伊然來找他的事情,說,“對於一個記者來說,這篇稿子很有新聞性,文筆也不錯,不過作為同事,我勸你還是先去見伊家人一麵,再考慮要不要這麽做。”

“不用了。”許迪安冷然道,他想起鞏蓉的話,“有些東西丟了不可惜是因為,它本不該屬於自己。”

不知道為什麽,想到鞏蓉,一時之間被陰霾和壞情緒充斥著的心裏忽然就柔軟下來。

那篇報道順利的刊登後,許迪安買了一個蛋糕去家私城找鞏蓉,他堆著笑臉對鞏蓉,說:“請你吃蛋糕”

沒等鞏蓉拒絕,又連忙加上一句“今天我生日,沒人陪我一起過,看在我是你忠實……嗯顧客的份上,你就陪我慶祝個吧。”

鞏蓉卻在這時看向了門口,然後她的目光露出了驚慌:“伊然姐。”

許迪安回去頭,果然看到了伊然。她看也沒看鞏蓉,直接將一份報紙拍在許迪安頭上,說:“你想怎樣?”

這是一個氣場強大的女人,也難怪伊然看到他會略帶驚恐,而此刻略帶驚恐的鞏蓉,以為伊然衝許迪安發脾氣是因為許迪安報道了關於自己哥哥的事,那些他胡亂推斷出來的因果,所以她撿起落在地上的報紙,飛快地看了起來,結果她驚訝地發現新聞上說許迪安是伊家私生子,伊然的異母弟弟。

她本來還擔心伊然是來找自己的,現在自己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不由得稍稍鬆了一口氣。可是許迪安卻突然一把攬過鞏蓉的肩,對伊然說:“這位女士,我和你不熟,請不要打擾我和我的女朋友談話。”

“她是你女朋友?”伊然指著鞏蓉不屑地說。

家私城很多人也圍了過來,鞏蓉滿臉通紅,想解釋,卻被許迪安攬得更緊了一些,那有力地臂彎仿佛在無聲地說:“拜托不要拆穿我。”

“這好像不關女士你的事吧。”許迪安繼續挑釁道。

邊上有些看了報紙的人開始議論起來,伊然放低音量,說:“我今天來找你,是想好好談談。”她看了看許迪安提在手裏的蛋糕:“今天是你生日?”

這次,許迪安沒有理她,一隻手帶著鞏蓉往外走。鞏蓉輕聲說:“幹嗎?我還要上班。”

“放心,我早已經給你請假了。”許迪安收起剛剛挑釁的眼神,對著鞏蓉溫柔地說道。

他們去了附近的天天漁港,伊然已經平靜了很多,沒有剛見麵的那種氣焰,她說:“我發現你媽跟我爸有些怪怪的,那天我爸在酒店裏被碎玻璃紮了手,你媽用紙巾擦了玻璃上的血,然後小心翼翼地包了起來收好。我找人查了你們,後來發現了他們的事,我去報社找過你,是想弄清真相,沒想到你……”

“那還要謝謝你給我媽這個遠房親戚安排的好工作。”許迪安冷笑。

“許迪安,我的丈夫一年前死了,你應該也知道,我在這個世上的親人不多了,既然你是我的弟弟,我們希望你能回家和我們一起生活。”伊然說。

“真沒想到你這樣就接納了我,這是誰的意思呢?”許迪安不以為然。

“是爸和我的意思,我媽也同意了。但是有一點,你必須和她分開。”伊然看了眼鞏蓉,“我不想她一直在身邊走來走去,勾起我不愉快的回憶。”

“有多不愉快?不妨說來聽聽。還是你不敢麵對她,韓放因為和你在一起得了抑鬱而死,卻把遺產留給了鞏蓉,因為,他和鞏蓉都是善良的人,而你是什麽人,他心裏清楚,可是到最後,那筆遺產,你也要逼鞏蓉放棄。”許迪安拿出了一個記者的敏和狠,句句尖銳,連鞏蓉用力在桌子下拉他的衣角也不顧。

“誰跟你說的這些,是她嗎”伊然用下巴指著鞏蓉:“小鞏蓉,這一次我又小看你了。”

她始終保持著六年前的習慣叫她小鞏蓉,就像小鞏蓉也像六年前那樣喊他伊然姐,可是她們以姐妹之稱,卻從來沒有真正靠近。

鞏蓉無力爭辯,許迪安說:“她什麽也沒說,伊然,如果你問心無愧,何懼別人說出真相。”

Five

那天之後,鞏蓉對許迪安的態度可以用冷若冰霜來形容。

許迪安每天都去家私城陪她工作,如今家私城裏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身份,他本身就是長得出眾的那種人,每個人對他都巴結討好。

許迪安和家私城的經理關係不錯,經理告訴他鞏蓉來麵試的時候說了一句話打動了他才決定聘用她的,她說:“來買家具都是有家和即將有家的人。我想感受一下那種靠近家的溫暖。”

所以許迪安對鞏蓉說“我們一起組成一個家好嗎。”

“不可能。”鞏蓉回答了三個字。

“因為我是伊然的弟弟?因為你還喜歡韓放?還是因為我不夠好?”許迪安猜度著重重可能,“伊然,我可以什麽都不要,但是我要和你在一起。”

“我不喜歡你。”鞏蓉冷冷地說。

“我不在乎,反正我喜歡你,我認定了你,我這一生都要照顧你。”許迪安死纏爛打。

伊然笑了,她說:“照顧?許迪安,當你還在學校裏對著校花吹口哨的時候,我已經在天橋下睡過,賣過血,檢別人扔掉的饅頭吃過。你怎麽照顧我?”

許迪安知道鞏蓉是個孤兒,但是他不知道他經曆過這些,如今,光是聽她複述一遍,他的心就絞在一起。他恨自己什麽也不能做,隻能走過去輕輕地抱著此刻的她,親吻她光潔的額頭,對她說“我沒有對校花吹過口哨,鞏蓉,我以後一定會保護你。還有,告訴我伊然討厭你的原因好嗎?”

鞏蓉從來沒有想過會對人說起那一段快樂而又痛苦往事,她第一次見到韓放時,驚為天人,後來,她聽到韓放和伊然吵架,伊然說:“我們為什麽不能成為戀人,難道是為了那個叫鞏蓉的小女孩。”這句話讓鞏蓉也驚住了,她對他的妄念便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後來,伊然找她,告訴她隻要她肯答應一個條件,就可以救他癡傻的哥哥,鞏蓉當然想也沒想就答應了,那時小小的她沒有想到伊然讓他承認韓放對她根本不存在的性侵的緋聞。

為了哥哥,鞏蓉含著眼淚點了頭。伊然沒有違背約定,找人治好了鞏蓉的哥哥,並將鞏蓉送到了國外。

伊然與因為醜聞退出娛樂圈的韓放結婚了,原本這一切都按她預期的軌道發展,隻是沒有想到息影從商的韓放會患上抑鬱症,並在反複發作中,選擇了自殺。

伊然重新找到鞏蓉,讓她為這個英年早逝的男人澄清那段讓他鬱鬱而終地過往。後麵的事情許迪安都知道了。

他握緊了拳頭:“我猜的沒錯,果然是伊然,韓放的死,你的痛苦,所有的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鞏蓉怕許迪安衝動去找伊然,拉住了他,沒想到許迪安在這個時候鬆開了拳頭反握住她。他說:“鞏蓉,我以前不相信命,但是聽了你的故事後,我信了。伊然傷害了你,可是你遇到了我,而我是伊然的弟弟,我有權從他那裏拿回一份屬於自己的東西,屬於我們的東西。”

他說:“鞏蓉,你相信我,我很快就會給你一個家。”

Six

許迪安的願望沒有實現,他跟伊然回去見家長的時候發生了爭執和推搡,然後撞壞了客廳的古董花瓶,花瓶的碎片插入了他的太陽穴。粘稠的**流了滿臉。

那一刻,他的腦中閃過了他和鞏蓉的,家的樣子。

像一首長長的歌落下了最後一個調。

一切都靜止了。

原來,像他們那樣的人,從來都不配,擁有家。